大家把目光都投向了李宝民,李宝民心里也没底,这五点不大不小,关键现在看的是手气。李宝民慢慢地拿起牌,用手搓了搓手里的两张牌,前面一张是红桃三,牌面很好;如果后面这张牌是三、四、五、六的话,他都能赢。李宝民轻轻地把这张牌往过搓了一下,手就开始哆嗦了。张大宝没说话,看的人说:“开牌吧!”
1
“看你那点球相,咋啦?赢了这点钱就想跑啦?”李宝民一转眼就输了三万,他这个气呀,张大宝问他耍不耍啦,他还是不服气,瞪着眼抢白道。李宝民从包里掏出来最后的三万块钱,说:“来!大宝,你不是牙口好吗,爷撑死你!这回老子压三万!”
李宝民哼了一声,从牌里又抽出了两张,没看,拿过来扣在自己面前。这回张大宝有些犹豫,他也拿了两张,李宝民说:“开牌!”
张大宝盘算着,如果这把自己输了的话,那李宝民一把就能把前两把输的钱都赢回去。老赌钱的人一看就知道,李宝民那是老玩家了,他都懂得运用数学中的概率了;因为你不可能每把都赢吧,关键是只要你的钱多,只要你照李宝民这么压,压对一把就能把输的钱都赢回来。
张大宝一开牌——五点!
大家把目光都投向了李宝民,李宝民心里也没底,这五点不大不小,关键现在看的是手气。李宝民慢慢地拿起牌,用手搓了搓手里的两张牌,前面一张是红桃三,牌面很好;如果后面这张牌是三、四、五、六的话,他都能赢。李宝民轻轻地把这张牌往过搓了一下,手就开始哆嗦了。张大宝没说话,看的人说:“开牌吧!”
李宝民把牌一甩,大家伸过头去一看,后面那张牌是梅花A,四点!
“One,three——”张大宝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一边数数,一边用两根手指撮了个要钱的动作,然后伸手就把李宝民面前那三万块钱拿了过来,狠狠地抽了口烟,然后说:“大李,没钱了吧?要是不耍那我可就走啦?我可没时间跟无产阶级消磨时间!”
张大宝从桌子上拿起一捆钱,从中抽出两张,把这两百块钱递给护矿队的赵武九,说:“小九,拿着!领弟兄们吃饭去哇!”然后又从中抽出五张,递给李宝民,说:“大李,别生气,胜败乃兵家常事,哪天有钱了再耍!”
“滚你妈X吧!”李宝民哪受过这种羞辱啊,他接过钱之后就把钱甩在了张大宝脸上,恼羞成怒地说,“大宝,你不许走!爷这就拿钱去,马上就回来!”护矿队的人一看李宝民输得急眼了,谁也没敢说话。赌钱就是这样,赢家不能说赢完钱就想走,那得等输家没钱了,人家说不玩儿了,你才能走,所以张大宝也没法走,他也没动地方。
李宝民一转身走了,他去找张升财、李二海和齐文斌他们三个借钱去了。平时没事的时候,齐文斌、李二海有时候也叫上张升财、李宝民一起赌钱,他们之间经常相互拆借钱,所以也就没有在意,再加上张升财每天从矿上卖煤收的现金也多,李宝民就借了十二万。
那天确实也奇怪,张大宝牌的点儿都不大,奇怪的是每次都能赢李宝民。没一会儿的工夫,李宝民把这十二万又输了。
“点儿背,别怨社会!”张大宝从屋里地上找了个尼龙袋子就要往里装钱,李宝民当时眼睛都红了,他输急了,眼睁睁地看着张大宝往袋子里装钱。李宝民一把揪住张大宝说:“大宝,你先别走,借给我十万,我赢了保证还你!”
“你借我的钱赢我的钱,白日做梦!不借,没钱就别耍!”张大宝头也没抬,学着陈佩斯的口气说,“我一直以为只有我张大宝这样的才能成为穷光蛋,原来你李宝民这浓眉大眼的家伙也成了穷光蛋啦!”李宝民让张大宝快给气疯啦,他呼啦站起来,从自己的床铺下面抽出一把砍刀,李宝民此刻好像魔鬼附体了一样,直眉瞪眼地说:“大宝,昨天你输了钱是不是跟老子借的?”
“对,跟你借的!”张大宝一愣,他见李宝民摆出一副要玩命的架势,也有些害怕。张大宝知道不能硬来,于是就装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说:“大李,都是兄弟,我跟你开玩笑呢,别往心里去。说,借多少?”
“十万!”张大宝一听李宝民张嘴就要借十万,怕他耍赖,就说,“大李,那咱们可亲兄弟明算账,这十万你要是再输了呢?”李宝民不相信他今天的运气会这么一直背下去,就说:“那我认赌服输!”
“就这一次啊!”张大宝一咬牙,借给了李宝民十万,还让李宝民打了张借条。
再玩儿,李宝民又输了。这回李宝民没话可说了,只能看着张大宝把赢的钱装进尼龙袋子里。张大宝欣喜若狂,见好就收,他什么也没说,装好钱就走了。
张大宝这个高兴呀,不但把输的钱都赢回来啦,还赢了二十多万,明天和李宝民要回借的那十万之后,自己也不干了,和兄弟媳妇一起回老家,今后自己就干点小买卖啥的,大小也是个老板。
张大宝可不傻,他知道,自己一下子赢了李宝民这么多钱,说不定李宝民输急眼了就可能要抢。张大宝回到自己住的房间,找了个装行李的帆布包,把自己赢的钱和兄弟媳妇放在自己这儿的那三十万往里一装,就准备把钱交给兄弟媳妇,以防万一。
李宝民此刻好像热锅上的蚂蚁,翻来覆去地在宿舍的地上来回乱转。一下子输了二十多万,用“心疼”已经不能形容李宝民的心情了,他的那颗心那可真是拔凉拔凉的。李宝民这个小子,平时从来不拿矿工当人看,一下子被张大宝赢走了二十多万,他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恶气呢!
张大宝拿着钱来到弟媳江学琴的房间。“我说小江,今天你别住在这儿啦,我把你送到县里,明天我回矿上拿上身份证咱们就走。”张大宝说。江学琴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村妇女,她想省点钱,就说:“大哥,算了,就在这儿凑合一夜就算了,莫非还有人敢来抢咱们的钱?”
“这可不好说!”张大宝赢钱了,有点得意忘形,他就把赢钱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跟弟媳江学琴说了。江学琴听完之后也慌了,她说:“大哥,要是这样的话,我看那十万你也别要了,咱们拿着钱现在就走吧;你的身份证干脆咱们也不要了,回老家补一个就行了,花不了几个钱。”
“也对。”张大宝此时此刻才感到后怕,他觉得李宝民这种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他说:“你说得对,那咱们现在就走!”
“好,赶紧收拾东西!”于是张大宝和江学琴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东西,两个人带着东西和钱,翻过墙头就往山下跑。
赵武九这小子平时就喜欢煽风点火,他见队长李宝民憋了口气,就想讨好一下李宝民,他说:“李队,我觉得刚才大宝是不是耍鬼啦?要不这家伙能每次都赢?拿几点都赢你?这钱要是不跟大宝要回来,那真成冤大头啦!”
“小九啊,还是你有眼光,我也觉得张大宝这小子刚才肯定是做了手脚了,要不我不可能每次都输给他呀!”俗话说:“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李宝民这小子本来就想这么干,可那钱毕竟是自己输给人家张大宝,实在抹不下这张脸。这回赵武九这么一挑唆,李宝民还真就来劲儿了。
“李队,那咱们哥几个干脆把他抓回来,收拾他一顿,把钱要回来不就完了!”
“走!找张大宝要钱去!”
“这小子要是不给呢?”
“不给?不给就收拾他!”
“钱要回来弟兄们都有份儿!”李宝民鬼精鬼精的,他知道,护矿队这些人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主,只要有钱,什么坏事也敢干。
李宝民和赵武九带着几个护矿队的人就去找张大宝要钱,他们发现张大宝不在房间,屋子里的东西也乱七八糟的,知道张大宝这肯定是带着钱跑了。李宝民他们开了一辆面包车就追了出来,很快就看见了张大宝和江学琴。李宝民用车挡住了前面的路,领着一大群人从车上下来。
“大宝,咱们刚才耍钱的时候你做了手脚,你给我把钱交出来!”李宝民目露凶光,咬牙切齿地说。“凭啥?”张大宝心里有些害怕,可面子上还得硬撑着,“大李,你是不是男人?刚才可是你说的——耍钱耍骨头,你输不起啦?”
“耍你妈X呢!”李宝民晃了晃手里的砍刀,气急败坏地说,“大宝,少废话!我认识你,我手上的刀可不认识你;再不掏钱爷今天就废了你!”
“耍你妈X回家耍去!”张大宝话还没说完,李宝民抡起手里的刀就砍。“快跑!”张大宝拉着江学琴的手转身就往回跑,李宝民挥舞着手里的刀在后面就追。没跑多远,李宝民就追上了张大宝他们。李宝民也不说话,抡起手里的刀就砍,张大宝身上和脑袋上挨了几刀,随后就昏倒了。
“杀人啦!杀人啦!”江学琴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再不给钱我连你一起砍!”李宝民说着,一把从江学琴手里抢过钱袋子。江学琴见李宝民他们要走,就鬼哭狼嚎似的叫喊着:“那钱里有矿上赔给二宝的三十万呢!你们把钱给我!你们把钱给我……”
赵武九平时精得跟猴似的,他心里盘算着,就是把李宝民输的钱要回来也是十多万呢,他们几个怎么也能每人分个一两千,要是把张二宝的钱也拿走的话,那就成了抢劫啦,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李队,要不把二宝的钱给她算啦!”赵武九说。
李宝民也不想把事情搞大,他看张大宝浑身都是血,也不能走了,他从钱袋子里面点出他输的十五万,让人把张大宝抬上车,一直开到县医院。李宝民和赵武九他们把张大宝扔到县医院急诊室之后,就带着护矿队的人扬长而去。
大夫赶紧给张大宝止血,进行抢救,由于李宝民有一刀是扎在张大宝的大腿动脉上,最终还是因为失血过多,张大宝抢救无效身亡。
“我们尽力了!”大夫走出抢救室后,摘下口罩对江学琴说。江学琴怎么也不相信,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一个大活人,怎么一转眼就这么走了?她快步闯进抢救室,掀起盖在张大宝身上的白布,她看到张大宝的眼睛还睁着,而且睁得很大……
2
这就叫乐极生悲。人生如走路,拐弯很重要。
“大宝——”江学琴嗷的一声差点背过气去,她一直跟在护士的后面,她眼睁睁地看着护士把张大宝的尸体推进了太平间,停在一个巨型医用冰柜的旁边,护士从冰柜里拉出一个长长的抽屉,两个护士把张大宝的尸体抬下来,然后放进抽屉里面。
哐当一声,抽屉被关上了。两个护士面无表情地推着空车走了。直到这个时候,江学琴才确信张大宝真的死了,真的和自己的丈夫一样,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不过,大宝比二宝强,毕竟他的尸体还在,还是完整的。
“嗨——说你哪!”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站在太平间外面冲江学琴喊着,“快走呀,我要关门了!”江学琴不懂,你别小看这是个太平间看门的,只要死人关到太平间,家属想看那是要另外给小费的,你要是不明白这里面的潜规则,那就见不到你想见的人。从这么一件小事上大家就能够看到,现在世风日下,就这么一个生存在社会底层的小人物,手上就这么一点权力,他也懂得权力寻租。由此可见,提高全民综合素质有多重要。
“咚、咚、咚”,由于太平间里很空旷,回声很大,江学琴每迈上一个台阶,都会发出咚的一声。看门人已经将太平间的大灯关了,只有太平间的墙壁上还亮着几盏冒出昏暗亮光的长明灯。在江学琴眼里,那昏暗的长明灯就像大宝和二宝死不瞑目的眼睛,那眼神儿,很无奈,很无助。
江学琴可能是被李宝民追砍张大宝的情景吓着了,她显得有些精神恍惚,她一直没有哭,只是抽泣着。江学琴肩上背着一个帆布包,那里面装着丈夫用命换来的三十万,她手里提着一个布袋子,那里面装着自己随身携带的一些日用品。江学琴从县医院出来后,在长途汽车站附近找了个小旅馆住了下来。
江学琴躺在冰冷的床上,望着污浊不堪的天花板,她怎么也想不明白眼前发生的这两件事,对于一个农村妇女来说,这就等于灭顶之灾。“矿工的命咋就这么不值钱呢?怎么说死就死啦?”江学琴一个人自言自语着。
难道自己就这么灰头土脸地回老家吗?回去之后我和公公婆婆怎么说呢?难道大伯子就这么白白地死了吗?难道这世道就真没有说理的地方了吗?难道我就不能告他们一状吗?不!大伯子不应该白死,因为他死的时候没有瞑目,我应该帮他讨还公道,这样他就可以瞑目了。
江学琴决定上省城去告状,就像《秋菊打官司》里那样,找个说理的地方。
第二天一大早,江学琴坐上了去省城的长途大巴。
这就是农村人和城里人的区别。城里人发生了矛盾有很多种解决问题的途径,可是农村人却只有一种途径,那就是上访。你别看农村人平时小心谨慎,甚至是忍辱偷生,但是,你一旦把农村人给逼急了,那是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的。不信您就冷静地想一想,在中国,哪次改朝换代不是因为政府把农村人给逼得没有活路了?就是新中国的建立,那不也是因为选择农村包围城市之后才取得了胜利。
农村人上访有个特点,那就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一级一级地往上告,一次不行,就打持久战,不计算成本,谁官儿大就找谁。因为农村人见惯了基层小官吏的相互推诿、打官腔和麻木不仁,所以,农村人一上访就喜欢去省城,上北京,因为他们知道,官儿当得越大,修养和脾气也就相对越好,对老百姓也就相对越好。遗憾的是,现在很多基层的官员不明白,现在大多数农民越级上访,根本不是“为了活得更有尊严”,而是因为忍无可忍了,就想找个能说理的地方。
江学琴来到省城之后,直接来到了山海省人民政府的大门口。
信访接待室的人听江学琴诉说了张大宝被临海石嘴沟子煤矿护矿队的人用刀捅死了,张二宝在矿难中死去,尸体又被护矿队的人私自焚烧了,感到问题重大,立刻给她登记了,并把相关情况立刻通报给了省长姜军的秘书秦正民。
姜军给省政府办公厅、省信访局,包括秘书秦正民都作过专门的交代:“只要是与矿难有关,必须在第一时间向我汇报。”所以省信访局接访一处赵力君处长给江学琴登记完了之后,没有让江学琴走,把她留了下来,安顿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秦正民在电话里听赵力君说完江学琴反映的情况之后,他也感到问题重大,现在省政府的工作人员都学会了省长姜军的一句口头禅:“矿难的事,再小的事儿,也是大事儿。”秦正民赶紧放下手上的工作,在赵力君的办公室里亲自询问了一遍江学琴,听完之后,又问了一些相关的细节。
秦正民回到办公室后,把石嘴沟子煤矿隐瞒矿难,私自焚烧遇难矿工尸体,以及护矿队队长李宝民捅死矿工张大宝的事向姜军作了详细汇报。
“这些畜生!他们怎么这么狠啊?”姜军听完汇报之后,气得啪地用手拍着桌子,呼地站了起来,愤怒地说,“这些人怎么对矿工一点感情都没有?难道他们的良心都让狗吃了?!”
“姜省长,这个矿工的家属现在就在省信访局呢,您看要不要您亲自问一问。”秦正民说。
“好,正民,你马上把她领过来!”
秦正民急忙赶到赵力君办公室,他亲自把江学琴带到姜军的办公室。
江学琴这是第一次来省长办公室,她心里忐忑不安的,见到姜军之后,哭着就要下跪,姜军赶紧伸手把她扶了起来。
江学琴呜呜呜地伤心哭着,姜军亲自给江学琴倒了一杯水,和蔼地说:“先喝点水,慢慢说。”接过省长递给她的水,江学琴喝了一大口,秦正民给她递过几张纸巾,江学琴擦了擦脸上的泪,好一会儿,江学琴才慢慢地止住了抽泣。
等江学琴完全平静下来之后,秦正民对她说:“这是山海省的姜军省长,你把你知道的情况直接对姜军省长说,别害怕。”姜军知道,普通百姓初次见省长都不免会紧张,他望着眼前这位失去了丈夫的矿工妻子,真诚地说:“过去我也曾经是一位矿工,我也在井下工作过。”
“真的吗?”江学琴望着姜军,她从省长的眼里看到了关爱,她还是有些不太相信,她觉得省长这么大的官儿怎么可能在井下工作过呢,她说,“您真的也在井下工作过?”姜军点了点头,江学琴这才相信,省长没有骗她。
江学琴得知省长也在井下工作过之后,她的心里感到了一股温暖,因为她知道,做过矿工的省长是能够了解矿工疾苦的,他是能够为矿工做主的,他是可以信任的。于是,江学琴就把大伯子张大宝告诉她“石嘴沟子矿难”的真实情况,包括石嘴沟子煤矿安全矿长齐文斌雇用吕二嘎子和护矿队队长李宝民焚烧遇难矿工尸体的事儿,以及李宝民捅死张大宝的事儿都说了一遍。
“这些没有人性的东西!”姜军越听脸色越难看,气得浑身发抖,忍不住骂道,“当年日本鬼子祸害矿工,也就是矿工死了之后把矿工的尸体扔到一个坑里。这些东西还是不是中国人?怎么能这么对待自己的同胞呢?!简直禽兽不如!”
“正民,你马上通知陈副省长和省公安厅的李厅长来我办公室开会,让赵新民也过来!”秦正民转身刚要走,姜军说,“让丁秘书长和省检察院宋检察长也一起过来。”
“好!”
姜军又问了江学琴一些详细的情况。姜军感觉到,矿难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漠视矿工生命的人,因为矿难是可以治理的,可是有些人的心一旦变坏了,就再也无法改变了。
分管安全生产的副省长陈志刚、省公安厅厅长李连喜、省政府秘书长丁华清、省检察院检察长宋晓勇和省煤炭工业厅厅长赵新民很快就赶到了省政府第一会议室。
姜军让江学琴把“石嘴沟子矿难”又诉说了一遍,大家都感到十分震惊。姜军让秦正民安排江学琴先下去休息。
会议结束后,省公安厅厅长李连喜在电话里责成临海县公安局立刻成立专案组,立即抓捕“石嘴沟子矿难”相关责任人。
临海县公安局局长陈浩民接到厅长亲自打来的电话之后,他寻思着这事儿该不该先和自己的顶头上司——临海县县长朱海涛打个招呼。思前想后,陈浩民决定还是先抓人,然后再告诉朱海涛,这样两头都不得罪。
陈浩民命令刑警队立即前往刘家沟乡石嘴沟子煤矿缉拿吕二嘎子、李宝民等相关犯罪嫌疑人。由于事前没有防备,刑警队到了石嘴沟子村就将吕二嘎子抓住了。李宝民、齐文斌、李二海、张升财随后也被抓获,羁押在县看守所。
3
你别看张升旺没有什么文化,可是他毕竟在社会上闯荡了这么些年,他有很丰富的自我保护经验。虽然石嘴沟子煤矿是他说了算,可是当时签承包合同的时候是他弟弟张升财签的字,改制后由石嘴沟子村村委会、刘家沟乡人民政府与张升财担任法人代表的山海南德兄弟投资有限公司联合成立了山海新能煤业有限公司,三方持股比例为石嘴沟子村村委会百分之十五、刘家沟乡人民政府百分之二十五、山海南德兄弟投资有限公司百分之六十,张升财担任公司法人代表,也就是说,如果要追究“石嘴沟子矿难”法律责任的话,只能找张升财负责,与张升旺没有什么法律关系。
自从“石嘴沟子矿难”发生之后,张升旺心里一直觉得不踏实,虽然事儿都已经处理了,钱也赔了,可是张升旺还是感觉不对劲儿,他就留了一手,防备着出事。所以从那之后,张升旺就让张升财代表山海新能煤业有限公司与李豫菲代表的山海黑石煤炭运销有限公司签订了一份购销合同。这样,煤矿上采出来煤之后,先低价卖给山海黑石煤炭运销有限公司,然后再由山海黑石煤炭运销有限公司以更高的价格对外卖,这样一倒手,煤矿的绝大部分利润就归了张升旺控制的山海黑石煤炭运销有限公司。
山海黑石煤炭运销有限公司虽然也是张升旺说了算,可是这个公司的两个股东一个是他父亲张海,另外一个是法人股东,持股方是侏罗纪(亚洲)能源股份有限公司。侏罗纪(亚洲)能源股份有限公司的股东和法人代表也不是张升旺,张升旺是通过一家在英属维尔京群岛注册的艾鲁维国际投资有限公司来控股的。
说实话,张升旺确实还不懂得运用这么复杂的股权结构来保护自己,是幕后高人在给张升旺出谋划策,帮助他运作的这个人就是张升旺高薪聘请过来的李豫菲。
李豫菲以前只是觉得煤矿很赚钱,可是经历了“石嘴沟子矿难”之后,她对张升旺说:“阿旺,煤矿虽然很赚钱,但是,矿难一定会让政府很难堪,所以说,政府是一定会下大力气治理矿难的,如果到时候政府被迫改变煤炭政策的话,那民营煤矿必将首当其冲地成为煤改中的炮灰,如果是那样的话,那损失将是灾难性的。”
“煤改?”张升旺就是在山海省推行“煤改”时当上煤老板的,这次李豫菲又提到“煤改”,张升旺觉得李豫菲说的“煤改”可能会涉及自己的切身利益,他就说,“菲菲,你觉得有这个可能吗?”
“早晚的事。”李豫菲说,“俗话说,计划赶不上变化。自从上次发生矿难后,我就详细研究了省里推行的‘煤改’政策,研究完了之后,我觉得二次‘煤改’很快就会到来。”
“二次煤改?”张升旺琢磨了一下,可是还是没有琢磨出来。李豫菲说:“上次‘煤改’的核心其实就是,煤矿产权私有化,煤老板身份合法化。”
“对,是这么个意思。”张升旺琢磨了一下说。
“问题就出在这里了。”李豫菲说,“煤矿私有化可以说是当时每一个煤老板都梦寐以求的,只要你向政府交够了煤矿煤炭储量的资源价款,政府就允许你把这个煤矿开采到没有为止。这么做当时表面上形成了政府和煤老板双赢的局面,可实际上却埋下了一个大隐患。即便是分批缴纳煤炭资源价款,那对于煤老板来说也是一个天文数字,煤老板好不容易靠着七拼八凑缴纳上了首批煤炭资源价款,也变相取得了煤矿合法所有权,可是政府却忽略了一个细节,你一下子收走了这么一大笔钱,那煤老板肯定就没有钱在安全生产上投入了,实际上他们也不可能花大笔的钱投入在安全生产上了。这不,连续不断的矿难也就相继爆发了。”
“是啊!”张升旺点了点头,他觉得李豫菲说得有道理。
李豫菲说:“矿难爆发了之后,媒体只要一报道,老百姓肯定埋怨政府,那就一定要有人出来承担这个责任,于是就有一批分管煤炭的官员被问责。可是问责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矿难的问题,矿难还会继续爆发,这就需要有官职更高的官员出来承担这个责任,所以直到副省长和省长相继被问责;高官相继被问责,政府就会认真地反省治理矿难的本质,于是政府就会发现,国有大矿发生矿难的概率比较低,为什么呢?主要是因为公家舍得在安全生产设备上投入,于是政府只能把第一次‘煤改’制定的政策推倒重来,最后的结果就是,政府给煤老板退还煤炭资源价款,煤矿所有权再次被收回。”
“那政府也不能出尔反尔吧?”
“这个问题问得好!”李豫菲笑了笑,说,“表面上你说得有道理,理论上政府是不能出尔反尔,但是你不要忘记,只要矿难频繁发生,那人民就会质问政府,政府就会很被动,于是政府只能派能够解决矿难的官员来处理这个问题,于是原来的‘煤改’政策就顺理成章地被推翻了;也就是说,政府只要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打出‘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大旗,那‘煤改’怎么改怎么有理。”
张升旺明显有些失望,但是还是有些不甘心,就问:“那煤老板的利益政府就不保障啦?”
“一边是矿工的生命,一边是煤老板的利益,你觉得政府该先保障哪个?”
这次张升旺真的无话可说啦。因为张升旺已经彻底懂了,政府是绝对不可能以牺牲矿工生命为代价来保障煤老板利益的,也就是说,李豫菲说的二次“煤改”确实只是早晚的事儿,张升旺有些惆怅,他本来是想在煤炭领域里让自己的个人资产达到几何级数的递增,现在看来这个计划恐怕实现不了了。张升旺说:“菲菲,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好办!”李豫菲说,“乘着现在煤炭市场热,把咱们持有的山海新能煤业有限公司百分之六十的股份转让出去。”
“转让出去?”张升旺想了想,说,“这倒也是个办法。”
李豫菲说:“现在各地电厂亏损很严重,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煤炭成本降不下来,咱们矿的煤质也好,灰分、挥发分、发热量、含硫量都是电煤最佳的选择,如果咱们把手里的客户网络一起转让了的话,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张升旺说:“这倒也是,现在卖了虽然可惜点,那不过只是我们少赚了点,如果真等到二次‘煤改’的话,还不知道会咋样呢!”
“这就对啦!现在转让煤矿相当于在最高点获利套现。”
“菲菲,那就由你全权负责,事成之后我给你成交价百分之五的佣金,咋样?”李豫菲笑了笑,说:“既然全权委托我,那咱们就签一份委托合同。”
“没问题!咋,菲菲,你还信不过我?”
“这不是谁信不过谁的问题,这是个商务流程问题。”
“那好,菲菲,你起草我签字就可以啦。”
“好,咱们一言为定。”
吕二嘎子、李宝民、齐文斌、李二海、张升财这五个人被县公安局刑警队带走之后,张升旺安插在矿上的眼线立刻就向他报告了。张升旺和李豫菲商量了一下,他们决定分头行动:张升旺连夜去北京找关系,李豫菲留在当地找关系,静观事态的发展。
“菲菲,我先去北京,公司的事儿和营救我弟弟的事儿就全靠你啦。”张升旺望着李豫菲,有些伤感。李豫菲说:“这就是人生,你想开一些,我会尽量把事情办好的,不过……”张升旺见李豫菲似乎有难言之隐,就说:“有什么话你就直说!我能理解。”
李豫菲说:“矿难的事儿我觉得不难摆平,我担心李宝民在里面胡说八道。”
“这倒也是。”张升旺也觉得这是个大问题,毕竟李宝民手上有人命啊,这个事总要有人出来承担责任,要不也不好交代。问题是,李宝民如果为了自保的话,说不定他就会说出一些不该说的。
“那就没有其他办法啦?”
“办法是有,问题是警方目前抓的这五个人都和矿难有关,要营救就得五个人一起营救,操作难度太大。再说,公安局局长这边陈浩民、王晓光和县刑警大队的人都得打点,县检察院这边也得打点。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人胃口大得很。”
张升旺知道,“石嘴沟子矿难”如果被查处的话,临海县县长朱海涛、常务副县长李建国等人都要丢官罢职。俗话说,一物降一物,只要得到朱海涛和李建国的支持,那其他人的工作就都好做了。想到这些,张升旺说:“菲菲,陈浩民他们几个人的工作我来做。”
张升旺有些伤感,他一把将李豫菲搂在怀里。张升旺一边亲吻着李豫菲的秀发,一边在想,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李豫菲虽说不是自己的妻子,可在自己即将大难临头的时候,她还是像妻子一样与自己同舟共济。
其实李豫菲又何尝不知道利用朱海涛这张牌让陈浩民等人就范呢,李豫菲是故意装糊涂,她是不愿意蹚这潭浑水。李豫菲有自己的盘算,她可不愿意与官场底层的男人们打交道,她知道这些人是早晚要出事的,她可不愿意成为这些人的殉葬品。
4
“大屯湾矿难”直接造成二百八十五名矿工遇难,该矿法人代表张新华、矿长郝连波,以及该矿所属的山海基本煤业有限公司董事长吴春平同时潜逃。
山海省公安厅和云州市公安局联合成立专案组,云州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支队长章子文亲自率领有组织犯罪侦查大队大队长张永立、刑警汪俊杰、孙海洋,奔赴吴春平的老家,并在吴春平家附近轮流蹲守。
吴春平在潜逃了二十一天之后,于深夜三点回到了家的附近,吴春平刚走到家门口,隐藏在楼道里的章子文和张永立就将他扑倒在地,成功地将其抓获。
吴春平连夜被押解回山海省云州市。
云州市公安局特警支队支队长袁晓婧带人在大屯湾煤矿法人代表张新华岳母家中将其抓获,大屯湾煤矿矿长郝连波在潜逃的过程中,被列车上的乘警认出,并将其抓获后移交给云州警方。
山海省频繁发生矿难,引起了媒体的高度关注。只要发生矿难,煤矿方面和地方政府通常会选择息事宁人的办法内部处理,因为他们清楚,只要有一家媒体将矿难曝光,必然会引发连锁效应,最后就是煤矿赔钱、停产整顿,地方官员被撤职查办。这种因素就造成了煤矿方面与地方政府宣传部门联手防范记者的怪现象。
一方面是媒体紧盯山海的矿难,另一方面是发生矿难的煤矿和地方政府想方设法用广告费、赞助等不同形式收买媒体和记者。在这种情况下,一些不负责任的媒体和山海某些利欲熏心的人形成了一条他们认为的发财之路。一时间,各路媒体开始通过不同渠道,纷纷在山海主要煤产区设立记者站、采编中心、通联站、工作站、办事处。
记者站作为新闻单位的派出机构,仅限于依法从事与报刊业务范围相一致的采访、组稿、通联等新闻业务活动,不得从事摊派、发行、广告、赞助等违背新闻职业道德的事情。国家新闻出版总署在《报刊记者站管理办法》中明确规定:“报刊记者站及其工作人员不得以新闻机构、报刊记者站或者新闻记者名义谋取不正当利益,不得以新闻报道为名要求采访对象订报刊、做广告、提供赞助或者从事经营活动,不得搞有偿新闻、虚假报道,不得从事违反新闻职业道德的活动。”
王金龙,男,二十八岁,山海省临海市人,《北方煤炭报》山海记者站站长。
王金龙出身在一个农村家庭,家庭的贫困让他在童年尝遍了贫穷带给他的创伤,因此他在学校发奋读书,他不希望自己继续重复父辈穷困潦倒的生活,他渴望自己能有出人头地的那一天。
王金龙以全县第一名的成绩考取了山海大学,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他终于理解了范进中举之后的癫狂举动。那天王金龙喜极而泣,他拿着通知书一口气从学校跑回家里,见着熟人他就呼喊:“我考到山海大学了!我考到山海大学了!”
这是王金龙他们村里的第一个考上山海大学的孩子,王金龙的父母也为此感到很骄傲。为了能让儿子顺利地完成学业,王金龙的父亲把家里的地交给王金龙的母亲和王金龙的两个哥哥去耕种,自己去乡里的煤矿当了矿工,因为他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这个考上全省最好大学的儿子身上了。
那个时候,王金龙每次收到父亲邮寄来的生活费时,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父亲是在何等恶劣的工作环境中赚来的这点钱。如果他知道的话,我想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拿着父亲用生命透支来的钱,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城里人,因为王金龙实在是受不了城市里的同学在不经意之间流露出来的鄙视。
王金龙从山海大学新闻系毕业后,正赶上《山海商报》招聘,他又以第一名的成绩被录取了。王金龙赶紧给家里去了个电话,他要把这个消息告诉父亲,他想让父亲知道,不用再下井了,自己已经能赚钱了,自己可以给家里寄钱了。
村里统一安装电话的时候,王金龙的父母说啥也不肯装,其实就是为了省下每个月的月租费,王金龙他们家是村里唯一没有装电话的人家,以至于王金龙每次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他只能打到邻居家里,这样他才能和父母说上几句话。可是这次王金龙把电话打到邻居家里的时候,邻居告诉他:“金龙,你爸他们煤矿上出事了,一共死了三个,你爸刚去世。”
“不可能!”王金龙说啥也不能相信这是真的,可是邻居似乎也不可能和他开这种玩笑。当王金龙赶回家里的时候,母亲已经在矿上的合同上签了字,矿上一次性赔偿给遇难矿工家属两万元人民币。您没看错,就是两万元人民币,在更早些的时候,赔偿价格低得我都不好意思写,但是,这就是当时的现状。那时山海一个矿工生命的价格,仅比电视剧《乡村爱情故事》中谢广昆给刘大脑袋买的那件西服多六百块钱。
至今王金龙依然不能忘记,那天承包乡里煤矿的那位煤老板把钱递给母亲的时候,看王金龙家里实在穷,用同情的口气对王金龙的母亲说:“你们家也不容易,几个孩子也都没结婚,这样吧,我照顾你们家一下,我可以安排你的一个孩子去矿上上班!”
“谢谢!谢谢!”当时王金龙不理解母亲为什么会那么说。事后母亲告诉他:“你两个哥哥都没有结婚,咱家种地的这点收成,连盖几间房的钱都不够,更别说彩礼了,所以不去下井挖煤就得打光棍儿!”
“不去下井挖煤就得打光棍儿!”这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王金龙无语了,他的两个哥哥并没有因为父亲在矿难中死去而惧怕下井,家里决定让王金龙的大哥去下井。王金龙的大哥竟欢天喜地地去了,因为下井就能娶上媳妇,这就是他选择下井的最好理由。
王金龙的大哥在井下干了两年,攒了些钱,娶了媳妇。王金龙大哥的媳妇有一手做饭的好手艺,夫妻两个人就在县上开了个小饭店,于是王金龙的大哥也不去下井了。王金龙的二哥就顶替大哥继续下井。
一年之后,矿难再次爆发,悲剧这次在王金龙家变成了连续剧。王金龙的二哥和他父亲一样,遇难了。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国家提高了矿难赔偿标准,王金龙的母亲拿到了二十万元的赔偿。
王金龙得到消息之后,立即赶了回来,他在二哥的遗像前注视着二哥,他哭不出来,只是在默默地啜泣。办完丧事之后,母亲把二儿子用命换来的二十万都交给了三儿子,母亲对王金龙说:“龙儿,你把这钱拿着,在省城娶个媳妇,安个家,好好过日子。”
王金龙起初说啥也不拿二哥用命换来的这二十万,母亲说:“龙儿,把这钱拿上,你在省城要是混得好了,以后就把你大哥的娃娃也带到省城,咱们老王家就世世代代再也不用在这个山沟沟里住了,再也不用下井挖煤了,你二哥和你爹也就死得值得啦。”
“妈……”王金龙含着眼泪从母亲的手里接过二哥用命换来的这二十万,从那个时候开始,王金龙下决心要混出个模样来,他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从心底里开始憎恨矿难,憎恨煤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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