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娘的明明有!”
燕怀仙定下神来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叶带刀兴奋的咒骂。
地底伸手不见五指,阴气凛冽,令燕怀仙直打哆嗦。抬头一看,刚刚才坑下自己的洞口,又已密闭得连丝缝儿都不剩。
“糟了!等下怎么出去?”燕怀仙思忖未已,又听叶带刀急声道:“五郎,你掉下来没有?”
燕怀仙一边答应,一边挨近过去。叶带刀耳语道:“还掉下来了什么人?”
燕怀仙不想说:“该掉下来的都掉下来了。”却终于忍在舌尖上没出口。
只闻大树咕咕哝哝的骂道:“这算那门子的邪道?喂,有没有人听见我说话?叶带刀,你他娘的装哑巴!这是那里?”愈说愈大声,语尾居然微微发起抖来。
叶带刀硬是不答。燕怀仙立在他身边,但只听得他喉管里发出极细极细,强力压抑的笑声,竟似还得意万分。
却闻枯木和尚没好气的道:“穷嚷个什么劲儿?闭嘴!”大树“哈”地缓过一口大气,喘息着道:“好兄弟,原来你也在!好兄弟,谢天谢地,吓死我了!”
枯木骂道:“别他娘这么没出息!只不过掉在个洞里罢了,又没有要死人?”一股止不住的忧虑焦躁,却令隔着老远的燕怀仙用鼻子闻都闻得着。
大树道:“也是,我倒忘了,咱们地面上还有人在呢,一定会想办法把咱们弄出去……”
枯木和尚又呸一口。“你当史斌人马是吃白菜长大的?恐怕早把咱们带来的西夏武士杀光了!”
大树沉默半晌,声音又开始大发其抖:“我不要被关在这里!我……就算出去让史斌他们杀死,也比被关在这里好得多……”
枯木吼道:“史斌为什么要让我们出去?他不会先把我们饿死,再轻轻松松的进来拿刀?”话还没讲究,大树道长竟已哭了出来。
枯木道:“怪只怪那姓夏的这回却怎地没带女真骑兵一起来?就算落在女真人手里也好得多……”大树哭道:“他把刀弄丢了,结义兄弟斡离不又已死了,他在金国那还吃得开?这回多半是拚死以求将功赎罪……我看我们完了!怎么会陷在这种鬼地方?怎么死也不让我们死得舒服一点……”
叶带刀忍不住笑道:“我记得你们两个从小就怕黑,怕被关在小屋子里,不料这么老了,却还改不掉这毛病?”又道:“你们两个尽在背后搞我的鬼,想不到也有今天吧?”
大树忙哀恳着道:“大师兄,‘大夏龙雀’刀身上的花纹,你应该记得清楚,这个鬼洞的出口在那里?”
叶带刀笑道:“想要出去?没那么简单,你们倒先说给我听听,你们为何要投靠西夏?”
大树唉道:“还说这些作什?”枯木却冷笑一声:“身处如此乱世,谁不想趁机捞点便宜?你这一问未免可笑。”
只闻另一边夏紫袍的声音忽然冷冷响起:“师父‘战神’孟起蛟若还活着,你们两个想必也难逃他毒手。”
叶带刀阴森森的道:“师父当年没把你一刀砍死,真是一件大憾事。”
夏紫袍道:“如果我没记错,那一刀分明是你砍的。”语音出奇平静,燕怀仙却听得心中一惊:“原来他脸上那道刀疤是师父的杰作。”
叶带刀悠悠道:“这又有什么差别?反正是师父的意思。”
夏紫袍愈发平静,平静得整个地洞里都充满了寒意。“强xx我老婆,难道也是师父的意思?”
燕怀仙又吃一惊,透骨般发起冷来。只听夏夜星失声道:“真的么?爹,他……”
夏紫袍道:“在那些汉人眼里,忠义双全、名满江湖的‘流星飞龙’,其实只是一个人面兽心的畜生!”
叶带刀冷冷一哼,并不答腔,燕怀仙却又听见了压抑在他喉管里的细微笑声。
夏紫袍嗓音冷漠,像在叙述一个与己无干的故事:“我们师兄弟四人一同习艺于‘战神’孟起蛟,说句老实话,师父当年最喜欢我,因为我功夫学得最快最好……”
叶带刀冷笑道:“他把一路‘金刚绵刀’全传给了你,咱们却只能学他娘的二流刀法。”
在各种刀法之中,软刀最是难练,威力也最大,燕怀仙又不禁想起夏紫袍与那黑衣怪人的刀路,心头微微一动。
夏紫袍道:“师父深知你天性深沉内敛,适合走内家路数,所以将‘一元心经’传给了你,你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叶带刀又哼一声,不再多说。
夏紫袍续道:“我也知其它三人看得眼红,便处处让着他们。然后那年,你娘来了……”
燕怀仙只觉身旁叶带刀忽然发作出一阵剧烈痉挛,沙声道:“你还说处处让着我们,萧七儿是我在路上救的,是我把她带回来的,结果你却抢了去!就因你是‘玉面郎君’,有一张漂亮的脸,七儿那个没有头脑的笨女人……”
夏紫袍连理都不理他,继续说道:“七儿兰心慧质,很得师父喜欢,我们虽然都知七儿是契丹人,却始终不敢向师父提起,生怕他华夷之心作祟……”
大树道长忽然叹了口气道:“当初若不收留她,以后也就生不出那么多事了。”
夏紫袍道:“七儿与我日久生情,私底下互订终身,不料那姓叶的畜生竟嫉妒得发狂,跑去跟师父说七儿是‘大辽’国派来卧底的奸细,已经诱使我背宋投辽,而且还想刺杀师父……”
夏夜星急道:“那孟起蛟的耳根子竟那么软?”
夏紫袍轻叹口气,道:“师父注重华夷之防,简直已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但师父的心思向来敏捷,照说应该不会被那畜生蒙蔽才是,然而师父在事情发生的那大半年内,却不知怎地,成天阴阳怪气,非常容易发怒,还没听完姓叶的胡言乱语,便即暴怒如狂,吩咐他们三个将我俩拿下,先用皮鞭打得遍体鳞伤,再在我脸上砍了一刀,然后整夜绑在柱子上……”
大树又忙道:“二师兄,这许多年来,我一想到此事,便深觉心中不安,晚上睡觉都睡不安稳,后来出家为道,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叶带刀恶笑道:“老三,你他娘的倒会装好人,那夜我若晚到一步,七儿那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可不被你先尝了去?”
燕怀仙脑中铿然轰鸣,万万想不到师父竟会做出这等无耻之事,更不料他此刻非但毫无悔意,反还得意洋洋。
只听“嗖嗖”两响风声划空而来,叶带刀和大树同时一低头,两颗石子猛撞在他们身后的石壁上。
大树忙道:“贤侄女,你莫听他胡说!”
黑暗中,燕怀仙虽然瞧不见夏夜星的面容,但从她那方向传来的无声悸动,却足令燕怀仙的心脏紧缩成一团。
夏紫袍淡淡道:“老三、老四,你们两个色迷迷的心思,我也早就晓得了,那夜你们皮鞭抽得手重,决不比姓叶的差。”
大树扯直了嗓门,尖声嚷嚷:“冤枉啊,二师兄!我……”“我”了一半就“我”
不下去,却发出一声闷哼,原来是吃了枯木和尚狠狠一拐子。
夏紫袍又道:“好在我命不该绝,在天亮之前挣脱捆绑,救出了七儿,带着一身伤,逃出大宋国境。不料契丹人竟也仇视我俩,弄得我们无法容身,只好一路逃到白山黑水之地,反被女真人收留,七儿那时才发现竟怀了姓叶的恶种……”
夏夜星终于忍不住“啊”地惊叫出声。叶带刀似也没想到这个,全身电殛似的一震。
夏紫袍道:“兀典,你别多心,那不是你哥。你娘性子刚烈,怎会产下这个孽种?
早就想法子把他弄掉了,却也搞得自己身体大伤……”
叶带刀尖厉的笑了一下。“就把她的命也算在我头上,谁叫她当初不跟我?”
夏紫袍平静的道:“二十年来,我没有一日忘记这笔帐。我之所以没去找你,是因为这许多年我一直在荒寒之地行猎,早已学会了‘忍耐’二字,如今我儿女都已长大,本也到了咱们作一了断的时候。”
叶带刀喉管里再发不出那种细微笑声,森然道:“刚才在城头上,你竟肯出手帮我对付他们两个,我就知道你心计之深,已决非从前那个没有头脑的小白脸了。”
夏紫袍哼道:“比起你来,我还差得远。”
两人忽然同时沉默下来,燕怀仙却没觉着丝毫杀气,彷佛他俩都已睡着了一般。
“唯有当老狼的牙齿啮入猎物身体之时,对方才会惊觉它竟是个活物吧?”燕怀仙这么想着,彷佛也被感染了似的,连动都不动。余人竟也都不敢吭气,地洞内寂静得跟个坟墓一样。
一场猎与被猎的生死之斗,在全然静止浑沌,几近昏睡的状态下默默进行,只偶尔传出几声大树道长绝望的啜泣。
时间与空间,在生命里首度显得如此不重要,本该是老僧入定,圣哲悟道的时刻,众人却笼罩在一片死亡阴影之下,然而恍惚间,死亡竟似也已不那么重要了。
枯木和尚逐渐头脑钝重,耳目迷蒙,几乎就将沉沉睡去,肋间却挨了兀自抽抽噎噎的大树道人一拐子,倏地惊醒过来,不由暗叫:“邪门!险些被人猎走了!”连忙收慑心神,拚命思索破解目前困境之法。
“到底是帮夏紫袍呢,还是帮叶带刀?”第一个浮上脑海的问题,便令他发了好一回怔。“叶带刀虽然本领比不上夏紫袍,但他老谋深算,着实难缠,再加上那个燕五郎就更扎手了,还是应该先帮姓夏的干掉姓叶的再说。”
转念又忖:“不对,咱们要的是刀,夏紫袍也要刀;叶带刀却不要刀,只要宝藏。
应该先帮姓叶的干掉姓夏的才是!”
东想西想,想得脑袋都痛了,却忽听大树道人苦着声音道:“二师兄,你刚才说师父孟起蛟后来变得阴阳怪气,喜怒无常,这我倒想起来了。”
夏紫袍不知他突然提起这事作什,根本不去理他。
大树自顾自的接道:“你可晓得师父是怎么死的?就在你逃走后不到一个月,师父突然得了一种怪病——其实老早已有迹象,只是还没发作出来罢了,算你倒霉,正好撞着他将要发病之时——想起他第一次发病的情形,才怕人呢,大家正好好的围着桌子吃饭,他却忽然从灶里挑起一块火炭,死命按在老四头上,只听得‘滋滋’声响,白烟乱冒,烤肉的香味直钻入鼻,再定眼看时,老四的顶门已秃了一大块……”
夏紫袍道:“难怪老四后来当了和尚。”佑木哼道:“我还算好的咧,老三被他一脚踢中下阴,也只好出家啦——算是他那夜想要强暴七儿的报应。”
大树干咳一声,续道:“只有大师见机得早,远远站在一边看戏呢。从那以后,咱们看见师父就躲,不料他那怪病愈来愈严重,甚至时发妄想,一忽儿以为自己是狄青,南征北讨扫荡蛮夷,凯旋回朝加官进爵;一忽儿又以为自己是扬令公,其败被困,粮尽援绝——死的那天便是如此,吶喊着冲到山上,望着对面山头,说那是‘李陵碑’,纵身一跳,一头撞去,整个人便摔落万丈深谷……”
夏紫袍显然并未听过此事,不禁“哎”了一声。
大树道:“后来我仔细想想,师父得这怪病也不是没来由的。师父不是将‘一元心法’传给了大师兄吗?大师兄内功一向练得勤,当然深知‘一元神功’的窍门。在你还没被师父赶走之前,我就经常在半夜里看见大师兄蹑手蹑脚的从师父闭关练功之处走出……”
叶带刀轻笑道:“老三,说话可不能无凭无据。”大树嚷道:“当然有凭有据!”
枯木冷哼道:“师父练功之处,就在七儿卧房旁边,老三经常半夜起床,在那附近溜达,看月亮、听虫鸣、对着花朵树木呢喃自语,自非不可思议之事。”
大树又忙干咳一声,道:“大家都是会家子,本不用我多说,修练内功最怕走岔了气,修练到紧要关头,更对身外之事浑然不觉,若有人在旁暗动手脚,那非走火入魔不可!大师兄素知‘一元心法’关节,当然算得出师父何时会进入恍惚状态,他再偷偷摸摸的溜进去搞鬼……”
叶带刀笑道:“你这全是乱猜嘛!你可曾亲眼见了来?”大树哼道:“这你可想不到了,我是亲耳听师父自己说的!”
叶带刀怒道:“放屁……”大树已径自接道:“就在师父临死前三天,难得清明了一下,把我叫去,跟我说他练岔了‘一元神功’,这些日子苦不堪言,时昏时醒,醒来时不知昏去时做了些什么事,昏去时又不知清醒时是个什么样的人。那时我心想:‘师父这可不变成两个人啦?’只不敢提他一忽儿狄青,一忽儿扬令公的妄想。后来师父又跟我说,他也怀疑是大师兄在暗地里搞的鬼,话还没说完,人又不对了,我只好赶紧躲开,不料过了三天,师父就……”
夏紫袍淡淡道:“姓叶的,你好狠的心!”叶带刀笑道:“师父早已失心疯了,讲的话能听吗?”
大树忙道:“我相信大师兄倒不是为了想要七儿,或想害二师兄,才这样做的。大约他早就不满师父偏心将‘金刚绵刀’传给二师兄,所以才想叫师父难受一下,没想到……”
夏紫袍哼了一声。“你早已看见姓叶的偷偷摸摸进出师父练功之处,却不瞥告师父,大概你也早就心怀不满了吧?”
大树干咳连连。“那有?那有?没的事!咳咳……那天,师父也对我说起练岔了‘一元神功’的滋味可真是不好受……”
夏夜星忍不住问道:“怎么个不好受?”
大树道:“事隔这么多年,我也记不清了……师父好象是说,觉得身体里面会一直发冷……”
夏夜星、燕怀仙不由同时惊叫出声。
任凭夏紫袍再怎么镇静,此刻也不禁变了声音:“兀典,你说那姓叶的传给你一门功夫,到底是个什么功夫?”
夏夜星失声道:“他说那叫‘寒月神功’,爹!那根本是经过他改造的‘一元神功’,他想把我弄成失心疯,再把我送回你身边,有朝一日我说不定便会出手伤害你……不,爹,小心!”
然而已经迟了一步,叶带刀身形暴起,“大夏龙雀”发如闪电,横扫而过,夏紫袍立刻闷哼一声,紧接着又是一阵金铁乱响,却似都没得着好处。
燕怀仙但觉叶带刀又坐回原处,得意笑道:“慢慢来,没关系,看这小子挨得了几刀?”
黑暗中,只闻夏夜星哭嚷道:“爹,你怎么了?”夏紫袍却是半点声息也无,大约伤得不轻,好在仍有还击之力,使叶带刀不敢继续出手。
叶带刀笑道:“老三,谢啦。”
大树道:“那里那里,自己人何必客气?”
燕怀仙一头雾水,楞了半天,方才恍然大悟。原来大树道人这一番话全是为了要扰乱夏紫袍的心神,好让叶带刀乘虚而入。
枯木忖道:“牛鼻子的心思到底比我快得多,还是帮姓叶的才对。”
叶带刀又笑道:“老三,你又怎知我将‘寒月神功’传给了那丫头?”
大树唉道:“你怀着什么鬼心思,我还会不清楚吗?你没事传那丫头什么功?当然别有用心,从前我只是不想说破而已。可我刚才就想啦,用什么方法才能使姓夏的分神呢?师父和姓夏的早已恩断义绝,师父惨死之事,显然打不动他,只有用他女儿被你暗害的事儿啦,果然一击就中……”
夏夜星哭骂道:“无耻!卑鄙!”刚才她若能镇静一些,夏紫袍也不致着了道儿,此刻她心中之后悔可想而知。
叶带刀道:“老三,这个忙,我终生难忘。等我寻出宝藏之后,一定把‘大夏龙雀’交给你。”大树道:“不急不急,你先留着。”
叶带刀道:“但愿你在”西夏’飞黄腾达,官拜太师。”大树道:“多谢大师兄成全!小弟若有寸进,必将大师兄引入‘西夏’朝廷,财势双全,岂不美哉?”
两人好话说尽,一齐哈哈大笑,彼此戒备之心却未稍减。
燕怀仙在旁愈听愈难过,脑中忽又闪过一丝光亮,一些原本杂乱的枝节逐渐聚拢,拼凑成一幅明晰的图像。“听兀典说,那夜我们在金营夺刀逃走之后,有个蒙面人诱她在山崖上推石块下来砸我,那人显然就是师父了。原来师父派我们去东京盗刀,他却一直跟在后面——像他这种人,又怎会放心我们这群徒弟?——兀典和我之间的纠葛,他也早就知道了,便想出利用兀典来害她爹的这步棋。我和兀典本扯不到一起去的,我说什么也不会把她带回‘鹰愁峰’,师父便诱使兀典在山崖上埋伏——之所以蒙面人熟知我们将要经过的路径;之所以蒙面人明知我轻功不错,却又用这个笨法儿来害我,原因乃是他根本不想害我,只是想让我‘发现’兀典已离开了她爹与金兵队伍。师父当然晓得我的性情,决不会把她独个儿丢下不管,只得把她带回去,师父却装作啥事不知,顺理成章的教给她那害人的功夫!”
接下来的事件逐一涌现:“兀典是不是早已隐约知道‘寒月神功’有问题?那天她向我提起蒙面人,欲言又止,是不是已隐约猜到那人就是师父?”
燕怀仙极不愿再往下想,然而一个轰雷一样的念头,仍止不住劈进他脑海:“兀典央求我助她练功,将‘寒月神功’的口诀一句一句的告诉我,是不是因为她那时还恨我入骨,却将师父害她的计谋,转移到了我头上?”
燕怀仙又觉透骨寒意尖锥一般浑身攒刺起来,使他瘫软得几连一根小指头都无法动弹。
却听头顶上方“轰隆”一响,裂开了一条缝隙,天光直射而入。大树道人一跳起身,嚷嚷道:“有救啦!有人来救我们啦!”
叶带刀哼道:“只怕未必。”
果听史斌的声音笑道:“叶飞龙,整整关了一天,滋味还不错吧?”洞中无日月,竟已不知不觉的过了一天。
叶带刀笑道:“托你的福,还满惬意。”一边说话,一边忙着藉光打量,依稀只见夏紫袍斜躺女儿怀中,窝在左侧角落里,眼中兀自放出恶狠的光芒。
“困兽还有余勇呢,看他还有多少血好流。”叶带刀并未放松警戒之心,又移目向上,这才发现地洞竟有三、四丈深,想要一跃冲上,除了徒弟燕怀仙,当世只怕再无第二人能办得到。
史斌又道:“叶飞龙,你把刀丢上来,我马上就放下绳索,吊你们出洞。外面有美食美酒,请你们吃个醉饱。”
细细一闻,果有酒肉香气传入,洞内众人已有一天一夜未进饮食,腹饥倒也还罢了,口渴却甚是难耐。
叶带刀淡淡道:“先出洞,再交刀。”
史斌笑道:“叶飞龙,并非我不信任你,但这洞里又不止你一个人,条条都是大虫,放出来难保不到处乱咬人!”
叶带刀笑道:“你不会想个办法,帮我把他们都解决掉?”史斌唉道:“兄弟我有心无力呀!”
叶带刀笑道:“那就算了,这底下好得很,赛胜皇宫大内,史兄弟若想享福,倒欢迎你下来,大家一齐聚聚。”
史斌还想出言讥剌,不料那洞口石盖沉重异常,由二十名喽啰扛着都赚吃力,其中一个手脚突地一软,竟从洞口摔了下来,“砰”地跌在地底六人之间,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即丧命。
史斌骂道:“混帐东西,怎地没用?”忙不迭吩咐手下盖上洞口,洞内又是一片漆黑。
大树道人连叫“可惜”,差点又哭起来。
但闻“窸粟”响动,那具尸体却被枯木和尚拖了过去。大树惊道:“你干什么?”
枯木并不答腔,一阵“波滋”、“喀喇”异响过后,竟发出了“叭咂叭咂”,彷佛饮水般的声音。
众人刚才先闻了香味,此刻又耳听有人在旁边大喝其水,真个是饥渴齐翻,五内俱痒,比死了还难受。
大树舔了舔火灼干裂的嘴唇,道:“那尸体上带着有干粮清水?这可好,老四,咱们好兄弟……”
枯木只管“叭咂叭咂”的饮个不休,边叽叽笑道:“干粮是有,水嘛,可要自己找了。”
燕怀仙耸然一惊。“他在喝人血!”
又听枯木打了个嗝儿,满意的道:“你要不要?”
大树彷佛犹豫了一下,终于也“叭咂叭咂”的吸将起来。
枯木又“啊啊嗦嗦”的乱翻尸体背上负着的粮袋,不知摸出了些什么东西,嚼得满地洞响。
叶带刀咽了口唾沫,道:“好吃么?”枯木唔呶道:“好吃!好吃!当然好吃!”
燕怀仙知他是在故意气人,心想:“这和尚缺德得很。”
枯木大吃一回,拍了拍手道:“大师兄,可要来一些?”叶带刀道:“不喝水,光吃,干得紧。”
大树道人已喝够了,蹲了半天脑筋,终于不甚情愿的将尸体拋在叶带刀身前,又伸手去拿干粮。
叶带刀笑道:“老三,你也想‘好吃’一下么?”
大树疑心病本重,听他这话,当即缩手,却已听枯木和尚喉管里“嗯”了一响,猛个蹦起身来,又重重摔在地下,身躯虾米似的痉挛弹跳,两脚不住踢蹬,腹腔里迸挤出尖而闷的呻嘶。
大树嚷道:“干粮有毒!老四……老四……”
枯木又猛烈的挣扎了两下,厉吼出声,随即便断了气。
大树着火般叫道:“姓叶的,你这个混帐王八蛋!老四好歹与你师兄弟一场,又没什冤仇,你明知干粮有毒,为何不早说?”然而顿了顿,细想一下之后,又马上换成好声好气的腔调:“大师兄,咳咳,多谢你啦,多谢你提醒……”
叶带刀轻笑道:“我没提醒你呀?毒又没下在干粮里。”
大树猝然愕住,结巴着道:“毒……毒下在那里?”话没说完,已跟枯木一般满地打起滚来。
叶带刀笑道:“史斌没事送个人给你解渴呢,你倒想得挺好!那根本就是个下了毒的尸体,满血管里都是毒液。老三,你莫嚷嚷,早死早超生,愿你来世投个好胎,你安心的去吧!”
燕怀仙早惊呆了,简直怀疑这整件事情是否都只是一场恶梦。
但闻大树终于也厉嚎一声,就此毙命。
叶带刀哼道:“你们两个尽搞我的鬼,若不叫你们早点滚蛋,总有一天会着你俩的算计。”彷佛生怕他们还未死透,伸出“大夏龙雀”,在两人的尸体上各砍了一刀,又撕下一块僧衣,将整把刀抹了抹,复又靠壁坐下,从怀中掏出不知什么物事,放入嘴中大嚼起来,边道:“五郎,饿不饿?”
燕怀仙那敢答腔?只恨没离他远一点,偏偏身子像定住了一般,连动都不能动。
叶带刀笑道:“年轻人,少吃点没关系。”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咕噜咕噜”
的灌了几大口,抹抹嘴巴,满意至极。
黑暗里,夏氏父女躲藏的那个角落几乎全无动静,只偶尔传来几声夏夜星强自压抑的抽泣。
叶带刀又吃喝一回,自顾自的咕嘟一阵,打个呵欠,将身靠在石壁上,不一会儿便听得轩声响起,竟然睡起大头觉来。
燕怀仙心想:“夏紫袍到现在还不作用,只怕已快完了吧?夏紫袍若死了,师父会怎么对待兀典呢?”不由汗毛倒竖,不敢再想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才觉叶带刀身躯动了动,醒转过来,伸个懒腰,喃喃道:
“那家伙总该死了吧?”
其实他根本就是装睡,一直在默察夏氏父女那边的情形,此刻终于放心,从怀中摸出一样东西,在石壁上一划,火星闪起,点燃了早握在左手里的油纸束儿。
叶带刀喃喃道:“那些笨家伙,江湖闯了这么多年,身上什么东西都不带……”边说边将手臂一抬,油纸束儿烧得更亮了,亮光中,只见夏紫袍冷笑着站在自己身前。
叶带刀这一惊非同小可,弹跳起身,夏紫袍手中软刀已如毒蛇般扫过他腹部。叶带刀闷哼一声,倒撞上石壁,再仆跌在地。油纸束儿掉在地下,兀自不熄。
夏紫袍跨前一步,早将“大夏龙雀”抢到手中,边自冷哼道:“饶你奸狡似鬼,也没想到你那一刀只扫中我早已束好了的衣服吧?”软刀再展,劈向叶带刀头颅。
燕怀仙无暇多想,钢刀递出,挡下了这要命一击。
夏紫袍怒道:“你这小伙子好不晓里,你师父明明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还护着他怎地?”
燕怀仙嗫嚅着答不出话,却又不肯抽走拦在夏紫袍与叶带刀之间的兵刃。
夏夜星出现在她父亲身边,柔声道:“五哥,大丈夫生世,总该是非分明,你师父干的恶事,你刚才已亲耳听见、亲眼看见了。欺师灭祖、残害兄弟、强xx弟妇,无一不是人神共愤的勾当,你再护着他,无异与他同流合污,你燕五郎果真是这样的人么?”
燕怀仙汗出如浆,手臂颤抖,实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夏紫袍沉声道:“小兄弟,我晓得你很为难,但你想想,连我女儿这么个无辜的小姑娘,一向跟他无冤无仇,他也忍心加害,可不比禽兽还狠毒百倍?”
叶带刀手摀伤口,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姓夏的,你杀了我好了,反正你女儿是救不了啦!我害不死你,害得你女儿将来半死半活、半人半鬼、半疯半癫,我可也高兴得很!”
夏氏父女气得浑身簌簌发抖。燕怀仙叹口气道:“师父,兀典何等精明,那会那么容易受骗?你没害到她,却害苦了我了!”
叶带刀方自一楞,夏夜星已先看了他一眼,道:“五哥,你已经晓得了?你怪我么?”
燕怀仙一耸肩膀,苦笑道:“怪来怪去,又能怎么样呢?”
夏紫袍、叶带刀俱皆心忖:“是了,咱们这一大笔烂帐,又何尝不是你怪我、我怨你,才生出来的么?”
夏夜星眼圈一红,嗓音也不由硬咽起来:“五哥,我实在……当初我也没想到这‘寒月神功’竟如此阴狠……”咬了咬牙,忍住激动,又一扬头,笑道:“五哥,我本也只隐约猜着这整件事情有点不对,我本也不想真正练这什么‘寒月神功’,岂知我练了个开头,竟就一直练了下去,等到发觉这功夫确实大有毛病,可已来不及了,一天不练简直比死了还难过,明知愈练就中毒愈深,却还是无法停止的继续练了下去……”
燕怀仙胸腔一阵紧抽。“结果你仍然没躲掉?”
夏夜星笑道:“不错。五哥,我害了你,但我也陪着你。咱俩一齐半死半活、半人半鬼、半疯半癫好啦!”
夏紫袍跌足道:“当初你若不去‘鹰愁峰’,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夏夜星噘了噘嘴,道:“我就是想弄回那把刀嘛!”
夏紫袍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忽然垂下手中软刀,切齿道:“姓叶的,我饶你一命,只要你说出破解‘寒月神功’之法,‘大夏龙雀’还给你都行。”
夏夜星急道:“爹,别管我,先报娘的仇再说!”
夏紫袍摇摇头道:“你娘已死了,你还活着。而且我若不顾你,你娘在地下也不会高兴。”转眼盯着叶带刀。“你说不说?”
叶带刀一双眼珠子直劲乱滚,半晌才笑道:“这‘寒月神功’其实就是把‘一元神功’的运气法门逆转过来而已。这法子是我自己想的,当初会把师父害成那个样子,可也非我始料所及——不过,还真管用,嘿嘿嘿……”
夏紫袍怒道:“你究竟说不说?”
叶带刀悠悠道:“我不是已经说了吗?会有什么后果我都不知道,我怎还知道什么破解之法?”
夏紫袍暴喝一声:“你我死!”软刀高举过头,却说什么也劈不下去。
叶带刀挣扎着滚开了一点,哈哈大笑。“我找死?你能够拖到现在还有命在,算是不错的啦!”
夏紫袍喉管中异响连连,身躯痉挛不已,面容扭曲,刀疤突突跳动,更加狰狞可怖。
夏夜星叫道:“爹,你怎么了?”
夏紫袍站立不稳,忽然将左手握着的“大夏龙雀”丢在地下,勉强迸出几个字:
“这刀……有毒……”
燕怀仙猛然想起刚才大树、枯木死去之后,叶带刀还各砍了他们的尸体一刀,然后扯下一块僧袍,将整把刀都抹了一遍。“原来二人的尸体中也已有毒,师父却将血涂在刀柄上,自己则紧跟着服下解毒药。他这一着原本是防谁呢?也许他早防惯了,无时无刻、无论何人,他都要防吧?”
叶带刀兀自笑道:“还好你只是摸着刀柄上的毒,发作得没那么快。临终前咱俩再多叙叙话儿,也是挺不错的。”
夏紫袍毕竟功力深厚,强忍体内火灼般的剧痛,奋起全力,对准叶带刀一刀劈下,虽是强弩之末,威势仍旧惊人。
燕怀仙眼见师父命在旦夕,根本连想都没想,出自本能的挥刀去格,不料夏紫袍刀势落至一半,真气已散,软刀不比寻常钢刀,一乏内力贯注,当即软绵绵的垂了下去。
燕怀仙钢刀向上一格,不但格了个空,且竟斜劈入夏紫袍胸膛。
夏紫袍纵是铁打金刚,也再承受不住,胸口鲜血狂喷,仰面倒了下去。
夏夜星惊叫:“爹!”扑身而来。夏紫袍喝道:“莫碰我!”原来他血中也已有毒,生怕女儿沾上。
叶带刀喘息着道:“五郎,干得好,快去把刀抢回来!”
燕怀仙万没想到自己一刀竟把夏紫袍伤成那样,早楞在当场,动弹不得。
夏紫袍挣扎着撕下一片衣服,将“大夏龙雀”的刀柄包了起来,丢给女儿。“快拿去……率领匈奴兵……杀光汉人……”两脚一蹬,当即身亡。
叶带刀急道:“快!快!快拿刀!”眼见燕怀仙兀自跟个泥人相似,连忙摀着肚子,挣起身来,一步一步向“大夏龙雀”走过去。
却见黑影一闪,夏夜星已把刀抢在手中。“我跟你拚了!”母狼也似猛冲上前,“大夏龙雀”搂头劈下。
叶带刀将身一偏,一脚踢去。夏夜星虽练了一年半“寒月神功”,但拳脚、兵刃却全都未学,叶带刀纵然身负重伤,对付她可还是绰绰有余,那消两三个照面,就将她踢翻在地。
燕怀仙回过神来,忙叫道:“师父,别伤她!”横身拦在夏夜星之前。
叶带刀喝道:“你滚开!”伸掌去推,却被燕怀仙反臂勾住。“师父,你还不够么?”
叶带刀气得大骂:“混帐狗子的,你敢跟我动手?”怎奈燕怀仙身如铁柱,硬是不让他过去。
夏夜星已趁空翻身站起,一刀砍向燕怀仙后背。
燕怀仙侧身避开,急急分辨:“兀典,我真的没想到……”
夏夜星不再追击,望了父亲尸体一眼,一滴泪水也未流,切齿恨恨道:“我总有一天要把你们师徒两个碎尸万段!尤其是你,燕怀仙,我不杀你,誓不为人!”转身奔向左侧原本藏身的角落。
叶带刀顿足道:“混蛋!给她溜跑了!”
燕怀仙一怔,心想:“怎么溜得跑?”
却见叶带刀拾起丢在地下的油纸束儿,赶将过去,果见那角落里有扇活门,夏夜星早已不见踪影。
叶带刀嚷嚷:“那丫头真是精明得很!难怪他们父女两个一掉下来,就先占住这角落,我本还只当是巧合,谁知她早已把刀身上的光纹记得一清二楚!”
燕怀仙寻思道:“原来他早知地洞内的信道在那儿,却一直不说破,非先解决他们师兄弟之间的冤仇不可。”
叶带刀本胸有成竹,自信不管斗智、斗力或斗耐性,都一定能斗得过其它三人,不料到头来还是挨了一刀。
燕怀仙叹道:“刀身光纹既已记清楚了,你要那刀也是没用,别追她了吧!”
叶带刀骂道:“小孤狸精迷死你这个王八蛋!那刀怎会没用?你可知一队匈奴骁骑,值得多少金银财宝?”急急穿入活门,燕怀仙只得跟了进去。
但见里面乃是一间偌大的地底宫殿,雕梁画栋虽已斑剥脱落,帝王气派仍甚可观;左右两侧排列着数十尊一人多高的龙雀、飞廉、骆驼、狮虎等巨大雕像,静默中透着几丝诡异气氛。
叶带刀立即忘了伤口,忘了夏夜星,一跳跳到那些雕像之前,伸手直劲乱摸,边道:
“既然摆在这儿,就决不会是铜铸的。五郎,刀给我!”一把抢下燕怀仙的钢刀,用力朝一匹骆驼头上砍去,铜漆崩落,果然露出里面黄澄澄的黄金。
叶带刀欢呼道:“好家伙!这可都是我的了吧?我的老天,这有多少黄金?几万斤?
几十万斤?几百万斤?”疯子一般绕着那些巨大雕像又蹦又跳、又哭又笑,也不怕把肠子都从伤口里崩出来。
燕怀仙暗暗叹息,一心惦记夏夜星,顺着屋壁一路找去,一边唤道:“兀典!兀典!”
满屋找了一转,并不见人影,心中正自狐疑,却见北面龙座后隐约透出一丝光亮,走过去一看,原来竟是地室出口。
“兀典早已跑走了!她这一走,咱俩恐怕永远也说不清了!”燕怀仙呆立了一会儿,说不出心头是忧是苦,还是失落了最宝贵的东西一般傍徨无主,慢慢走到门外一瞧,只见这出入口建在山岗底部一条弯曲小径尽头,迎面一座拦沙坝,挡住了飞砂淹埋,虽然历经几百年,犹能出入自如。
燕怀仙纵上一块大石,凝神细听,只能听见朔风呼号,与岗顶上史斌人马的各种响动;仔细在附近地面一看,却又寻不出丝毫痕迹,不知夏夜星究竟逃往那个方向。
“她跟随父亲行猎多年,隐藏行迹的本领自然高人一等。而且,就算我追上她,又能跟她说什么呢?”燕怀仙心弦紧绞,不得不断掉寻她之念,重又翻身入洞,只见叶带刀还在那儿欢喜若狂,绕着几十尊雕像团团乱转。
燕怀仙远远的看着他,心上猛然泛起一阵强烈的厌恶之感,即连稍稍想到自己与那人的师徒关系都觉恶心。
叶带刀却叫道:“五郎,快来,咱们一人一半,先把这些东西弄出去再说。”
燕怀仙冷冷的道:“别做梦了吧,这么大个东西怎么弄?回程还有上千里路呢。”
叶带刀怔了怔,怒道:“你这小子,近来怎地尽跟我作对?”一眼望见徒弟面容,也自瞧透了七、八分,冷笑道:“你不想认我这个师父了,是吧?也好,随你的便,咱们从此恩断义绝,你做你的正人君子,我做我的阴毒小人。你走吧!”
燕怀仙又觉不忍,叹口气道:“师父,还是先把你的伤养好……”
叶带刀叫道:“这点伤算什么?你别管我,你走你走!回去告诉梁兴他们,师父已经死了,以后也别再向人提起‘叶带刀’三个字。”
燕怀仙沉默片刻,终于转身行去。
叶带刀却又淡淡的道:“五郎,念在我们多年师徒分上,我还是指点你一条明路,你身上那‘寒月神功’,应该有一个人能够破解——你的师祖‘战神’孟起蛟!”
燕怀仙心头一震,不由停下脚步。“就是那日在‘大名府’碰见的黑袍怪人?”
叶带刀脸上闪过一丝畏惧之色,冷笑道:“就是他。没想到他竟然没死,可见他已摸索出破解之法。”想了想,又道:“怪不得那天他和你对了一掌,便阴笑着走了。原来他已知你身怀‘寒月神功’,总有一天你会给我报应!”
燕怀仙还想再说些什么,叶带刀却已掉转身去,又在那些巨大雕像之间欢跳起来。
燕怀仙暗暗摇头,出了地洞,略一沉吟,缓缓登上山岗,只见史斌部属早已在高岗顶上搭起帐棚,坐的坐,躺的躺,谈天说地,喝酒取乐,只等饿死了底下的人,再进去拿刀。
燕怀仙半话不说,笔直从他们之间穿过,史斌等人做梦地想不到他竟鬼魅也似不知打从那儿钻了出来,不禁楞了个结实。眼巴巴的望着他脚底扬尘,缓步行经面前,踩碎了两个陶罐,踢翻了一只水袋,走入马群之中,挑选了一匹好马,上了鞍桥曫衔,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史斌这才来得及楞楞的道:“咦,他娘的……”
日暮时分,燕怀仙正纵马从一个土丘背后转出,忽见前方贴滚来一团乌云,正是日前所见的那队匈奴骑兵,当先一人身穿白衣,长发披肩,手持“大夏龙雀”,眼中喷出熊熊火焰,率队直朝“统万城”的方向驰去。
燕怀仙隐在土丘后,目送那些匈奴人兴奋的吶喊着,怀抱重建“大夏”的希望,忠心耿耿的追随新主人飞跃在天际。
“传说中的天人终于出现,但这“天人”会把他们带往何处去呢?”燕怀仙这么想着的时候,背脊突然没来由的升起一股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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