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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六 章 噩噩生雾水 娓娓说真情

  突然间,夏心宁仿佛感觉到有一股热流,从丹田直冲十二层楼,霎时发散全身,他及时睁开眼睛一看,只见活华陀正从他身旁站起身来,手里正拿着长达四五寸的银针,笑嘻嘻地望着他。

  夏心宁立即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一躬到地说道:“原来是老前辈对晚辈……”

  活华陀一阵呵呵大笑,摇着双手说道:“夏老弟!你休要找错了人,为你殚精竭智谋求进益的不是老朽,老朽可不敢掠人之美!喏!喏!要谢的人,在你身后。”

  夏心宁心里感到一阵奇怪,暗自忖道:“明明是你救我醒转过来,我不谢你,要谢何人?”

  他心里虽然是这样想,人却随着转过身来。

  迎面不是别人,正是胜家二老老庄主胜子清、九步追魂天报应聂向真老夫人,站在聂老夫人身旁的是胜黛云姑娘。

  夏心宁当时心里一怔,他明明记得,就在方才不久之前,聂老夫人严颜厉色,要责以三百六十大槌,现在又要谢她什么?

  但是,夏心宁人聪明,他虽然内心有些奇怪,却没有表露在脸上。而且,他也在这一转身之间,发觉到胜家二老已经不像方才那样冷峻可怕,两个人的脸上,都含着慈祥的笑容。尤其是站在聂老夫人身旁的胜黛云姑娘,更是笑容可掬,一双眼睛默默含情地望着夏心宁。

  夏心宁当时毫不犹豫地,深深落地一躬,恭谨地说道:“多谢两位老前辈……”

  聂老夫人呵呵地笑道:“孩子!你谢我们什么?是不是谢我们方才责你那三百六十槌?”

  夏心宁没有料到聂老夫人会有如此轻松一问,当时几乎张口结舌,说不上话来。幸亏他机警过人,反应极快。他立即说道:“晚辈愚昧无知,能得两位老前辈垂青相责,正是说明两位老前辈对晚辈期望之深,晚辈岂不应该感谢两位老前辈!”

  言犹未了,聂老夫人又呵呵地笑起来,老庄主胜子清却于此时慈祥地说道:“夫人休要说笑,让这孩子见见他真正要谢的人吧!”

  夏心宁一听,心里闪电一转:“还有我真正要谢的人么?他是谁?”

  他心里正充满了疑问,忽然听到聂老夫人回头向里面房里说道:“二师兄!你为什么还躲着不见面呢?如今大功告成,你也应该接受这孩子的一谢呀!”

  这一声“二师兄”,叫得夏心宁心头一震,他立即想到,当他身受三百六十槌的时候,那位挥槌痛击他的蒙面人。尤其是在最后一槌,夏心宁已经将蒙面人的面目,看得清清楚楚。所以此时几下里一对照,夏心宁立即抬起头来,向里面朗声叫道:“冷老前辈!”

  聂老夫人和夏心宁这样一先一后叫了两声,里面房里却杳然没有一点回答。

  聂老夫人讶然地一顿,她对胜黛云姑娘说道:“云儿!进去请你二师伯出来!”

  胜姑娘应声进去,不到一会,立即出来说道:“娘!二师伯他老人家走了!”

  说着话,她伸手递过来一封信,封套上写着:“留陈三弟四妹,于午夜时拆阅,拆阅时,可当夏心宁小娃儿之面。”

  聂老夫人摇摇头说道:“二师兄什么时候学会了这种故作神秘的作风,与他以前那种直率坦白的秉性,是多么的不合啊!”

  胜子清老庄主笑着说道:“夫人!这正是二师兄数十年来最大的进步,他这样故作神秘,是必有所为,他如今已经不是勇而无谋的人了!我们还是尊重他的意思做吧!”

  聂老夫人点点头,若有所感地叹了一口气,但是她立即很愉快地对夏心宁说道:“孩子!你先去歇一会吧!午夜时分,你到书房里来。”

  因为这一连串的出人意料的事,使夏心宁茫然不解,他想停下来向聂老夫人问个明白,忽然他看到胜黛云姑娘站在那里,对他暗施眼色。他便恭声地说道:“晚辈遵命。”

  胜黛云姑娘却于此时说道:“娘!夏师哥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好好地吃饭了,云儿带他去吃饭去。”

  聂老夫人微笑着点点头,夏心宁便随着胜姑娘,穿过院落,向里面走去。

  他们两人刚刚走到第三进一座客厅前面,胜姑娘忽然停下脚步,转身便对夏心宁笑盈盈地说道:“宁哥哥!恭喜你呀!”

  夏心宁意外地一怔,连忙说道:“黛云妹妹!我有什么事值得你恭喜?”

  胜姑娘笑道:“数日之间,你等于来了一次伐毛洗髓,增加了数十年的内修功力。数诸当今之世,你在内力方面,已经可以列身在第一流的高手之中,这还不应该向你道喜么?”

  夏心宁听她如此一说,越发地糊涂了,他这时候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他望着胜姑娘说道:“黛云妹妹!你在说些什么?我一点也不明白,我什么时候增加了数十年的内力?你不要再打哑谜了!此刻我已经好像是坠身在云里雾中。”

  胜姑娘笑着说道:“难道这几天一点也不感到奇怪么?”

  夏心宁点点头说道:“我正是感到非常的奇怪,才使我这样糊里糊涂。我知道,自从那天晚上突然病了以后,我就感到在我的周围,正有一些令人难解的怪事……”

  胜姑娘笑盈盈地说道:“你不妨举例来说吧!”

  夏心宁想了一想说道:“例如说:我的病来得好生突然,还有,你为什么不替我请古老前辈来为我诊治呢?我想不透你为什么要眼看着我那样痛苦,而表现得那样无动于衷。”

  胜姑娘掩着口,吃吃地笑道:“你当时曾经恨我么?恨我为什么那样心狠!”

  夏心宁也笑道:“我倒是没有恨你心狠,只是感到奇怪,当然也有一些气愤,因为人在病中是需要人安慰和照顾的,可是……”

  胜姑娘抢着笑着说道:“可是,你躺在床上七天,没有一个人来安慰你。是不是?”

  夏心宁大惊说道:“什么?我躺了七天?”

  胜姑娘点点头说道:“没有一周天数,如何能使你等于是脱胎换骨一次呢?”

  夏心宁瞪着一双眼睛,半晌说不上话来。

  胜姑娘看他这个呆样,不觉掩口微笑说道:“宁哥哥!你不要这样傻瞪着我,来!你来替我做一件事。”

  胜姑娘笑着伸手拉起夏心宁的手,向院子当中走去。

  这是一个很大的庭院,除了周围种植着许多花木,当中还有一个鱼池,鱼池的当中用太湖石堆砌成一个假山,玲珑剔透,巧夺天工。

  胜姑娘指着假山旁边一块很大的太湖石说道:“宁哥哥!你看这座假山,堆砌得倒是非常具有匠心,只可惜这块大太湖石是多余的,破坏了整个假山的美。”

  夏心宁对于胜姑娘突然如此跟他谈到庭园山石,感到茫然,不知道她为何突然有这样雅兴。他也只好随声附和,连连称是。

  胜姑娘忽然抬头说道:“宁哥哥!请你将那块多余的大太湖石替我推走可好?”

  夏心宁当时也不觉笑将起来,原来胜姑娘说了半天,就是为了要他推开这块太湖石,这点小事,也值得兜这么大圈子说话么?他当时立即应声道好,走到鱼池旁边,再仔细一看,就觉得这件事不是那样简单了。

  这块太湖石露在外面的,怕就有千余斤,可是还有半截埋在地下,如果双臂没有几千斤气力,根本就推它不动,要想将它推走,更是谈何容易了。

  夏心宁估计自己尽双臂之力,大概勉强可以摇动它,要想推动起来,还没有把握!但是,话已经应在前面,怎好自己收回呢?当时他站在鱼池假山旁边,微蹲下身,拿稳桩步,双掌贴住太湖石,长吸一口气,立即功行全身,力贯双臂,用足十成功力,嘿了一声,向前猛一推动。

  嗄!他这双掌力量刚刚推出,只听哗啦一阵响,那重达数千斤的太湖石,就像是一个圆球一样,骨碌碌、轰隆隆,向前飞快地直滚过去。

  夏心宁不觉大惊,空伸着两只手,在那里发愣。

  胜姑娘笑嘻嘻地叫道:“宁哥哥!你不要发怔!你看那块大石头,快要滚到厅屋里去,快要碰坏房子了!”

  夏心宁这时候心里真有一分说不出来的慌乱,他一看那太湖石真的要冲进厅屋里去了,他也没有想到其他,立即垫脚一掠身,人像穿云大雁,平掠两丈,真气一收,人向下一落,正好挡住那块滚滚而来的太湖石的去路。他双手向前一拦,用力一送,轰地一声,太湖石应声而停,而且深深地嵌在地上,深达两三尺。

  夏心宁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那块太湖石,突然,他一跃而起,直奔胜姑娘面前,双手抓住胜姑娘的柔荑,急急地说道:“黛云妹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突然……”

  胜姑娘微笑地说道:“宁哥哥!我是不是先应该向你道喜?”

  夏心宁摇撼着胜姑娘的手,只是连声说道:“黛云妹妹!你一定知道其中底细,请你快说可好!”

  胜姑娘笑道:“你已经七天没有吃饭了,现在难道你不饿么?我们还是先吃饭,再说其他的事可好?”

  夏心宁摇摇头说道:“不瞒黛云妹妹说,我此刻不但没有一点饥饿之意,而且浑身精力充沛,也了无倦意。倒是黛云妹妹如果此刻不说清楚,我横梗在心,真的比饥饿还要难过。”

  胜姑娘笑了一下,点头说道:“你说此时不饿,我也很相信,那就依你的意见吧!我应该从何处说起?”

  夏心宁连忙说道:“就从那天突然病倒的事说起。”

  胜姑娘转身掸了一下身旁的太湖石,招呼夏心宁坐下以后,她抬起头来,望着那青天湛蓝、白云悠悠,略略地顿了一下,便说道:“宁哥哥!你以为那天晚上我送给你喝的,是普通的香茗么?”

  夏心宁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说道:“我也曾经想到这杯茶有些奇怪,可是,我不愿将这杯茶想得太多,因为这杯茶是你送来的,我不应该来怀疑它!”

  胜姑娘说道:“你当时只想到这杯茶送得奇怪,可是你没有想到这杯茶,可以说是无价之宝,多少武林中人,梦想终生,都喝不到这种茶的一点一滴。”

  夏心宁大惊,急忙说道:“这杯茶是……?”

  胜姑娘说道:“这种茶无以名之,我也是当时才听到我义母她老人家告诉我,叫做龙涎茶。”

  夏心宁从来也没有听见过这种茶名,更不知道这种龙涎茶为何这样名贵?他只有呆呆地望着胜姑娘,凝神静听,无话可说。

  胜姑娘接着说道:“我娘当时曾经简略地将龙涎茶的来历说了一遍,她说:《玉芝堂谈荟》上曾经提到龙生九子,九子都不成龙。但是,龙生九子之时,滴一点龙涎在茶树上,再承受百年的日月精华,这颗茶树的茶叶,都逐渐变成红色,这时候,将茶叶摘下,用文武火焙干,便成为龙涎茶。但是,这种茶叶长在树上,有百年之久,难免有山禽野兽蹂躏或啄食,能留下一二叶,已是幸事。试想:这种龙涎茶是不是珍贵无比?”

  夏心宁此时真是闻所未闻,他当时又连忙说道:“黛云妹妹!龙生九子之事,是千载难逢,又难得有一棵茶树在附近承受龙涎,更难得要承受百年日月精华,这龙涎茶果然是罕世少有,但是,究意有什么好处,你还没有说明啊!”

  胜姑娘笑道:“我只顾将这一段奇闻告诉你,倒忘记说最重要的,这龙涎茶如果有一片茶叶,泡成酽茶,人饮一口,益寿延年,老而不衰。如果人饮一杯,则浑身上下,所有精血,都要重生,除旧生新,就等于我们武林之中,内修之大道‘伐毛洗髓’一样,彻底更换全身精血。人饮两杯,便可以力拒虎豹,胜过六十年一甲子的内修功夫。”

  夏心宁闻言呆了一下,突然双手一把抓住胜姑娘的香肩,急促地说道:“黛云妹妹!我……我不是饮了……饮了两杯么?”

  胜姑娘微笑点头说道:“是的!宁哥哥!你整整饮了两杯,而且,你这两杯是用两片龙涎茶叶泡成的,浓过一倍。所以你现在……”

  夏心宁没等到胜姑娘说完,立即跳起来说道:“聂老前辈她老人家待我夏心宁天高地厚,夏心宁粉身碎骨难报大恩。黛云妹妹!你陪我到前面去,向她老人家道谢。”

  胜姑娘坐在那里没有动,只是微笑着说道:“我娘已经叫你夜半前去书房,何必此时去见她老人家?”

  言犹未了,忽然听到一阵呵呵地笑声,有一个苍老有劲的声音说道:“夏老弟!大恩不必言谢,不过小恩就不能不谢了,龙涎茶固然珍贵,可是送茶的人你不能不谢。摆在当面的恩人不谢,你还要舍近求远做什么?”

  胜姑娘一听,立即站起身来,跺脚叫道:“古伯伯!你躲着听人家说话,这会儿又来打趣人家,我不来了!”

  活华陀笑嘻嘻地走过来,夏心宁赶紧行礼,叫声:“古老前辈!”

  活华陀笑着说道:“本来我这老头子是不应该露面的,一则听到夏老弟要去向胜家二老致谢,二则我听到姑娘偏偏将自己的功劳忘记说,所以老朽才忍不住要出来说两句。”

  胜姑娘翘着嘴说道:“古伯伯!你自己也有功劳啊!也应该说出来让宁哥哥谢谢你!”

  夏心宁此时连连拱手说道:“这次晚辈承蒙各位老前辈的垂青,破格成全,铭感五中,永生不忘!”

  活华陀笑呵呵地说道:“按理说,我是不应该将这些事告诉你,不过胜姑娘既然说了一半,剩下来的一半,就索性由老朽来说明,免得你闷在心里难受。”

  夏心宁又是一躬到地说道:“老前辈如此说明,不仅使晚辈能知恩图报,而且,也长一分见闻。”

  活华陀说道:“胜姑娘送给你老弟第一杯龙涎茶之后,一直在房间外面附近之处,留神看顾,等到你晕过去,才进得房来,用银刀玉碗,在你的涌泉穴下放血。”

  夏心宁不觉轻轻地啊了一声,双脚挪动了一下,他真想脱掉鞋袜看一看。

  活华陀接着说道:“龙涎茶一杯进口,便立即制血造精,如果不及时放血,人便要暴胀而死。等到你老弟三天醒来之时,正是胜姑娘三天不眠不休,大功告成之际,也是你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气力的时候。”

  夏心宁忍不住将感激的眼光,投向胜姑娘,用不着语言,也用不着动作,只此深深的一瞥,对方便知道他的感激是多么的深。胜姑娘掩口微微一笑,一层薄薄的红晕,飞上了她的脸。

  活华陀接着说道:“胜姑娘请你老弟喝了第二杯龙涎茶以后,老朽趁你昏睡之际,为你插上一百另八枚银针,每根银针都用艾绒薰炙一个对时,如此过了三天以后,大功初步告成,这时候你老弟已经是具有第一流内力修为。”

  夏心宁口中喃喃,有说不尽的感谢之意。

  胜黛云姑娘却在此时笑着说道:“剩下的三百六十槌,打通你的周身穴道,不使龙涎余力有一点淤塞之处,这也是古伯伯和我娘为你想得周到。宁哥哥!你知道我娘这几天有多么高兴?这是我近数年以来,从没有见过的!”

  古照文呵呵地笑道:“那是当然,她亲手培植了一株武林奇葩,将来要扬威江湖,造福武林,她还不应该高兴么?”

  夏心宁诚惶诚恐地说道:“晚辈能得各位老前辈如此栽培,就怕将来有负盛望。”

  活华陀笑道:“你不必自谦,胜家二老的眼光不会错的!”

  夏心宁忽然又向胜姑娘问道:“黛云妹妹!聂老前辈为什么要将这种旷世难逢的龙涎茶,为我助长功力呢?”

  胜姑娘半真半假地笑着说道:“是啊!我亲为女儿,她老人家尚舍不得将龙涎茶给我一片,对你却是这样慷慨,真叫人有些眼红心酸!”

  但是,她立即又正起脸色,说道:“说起实在的原因,极可能与冷二师伯有关,今天夜里你如有机会见到他,不妨再问问吧!”

  夏心宁这才浑身一震地啊了一声,他几乎忘了一个关系最重要的人,那就是在他挨了三百六十槌之后,惊鸿一瞥的冷三公。

  同时,他又想起他为冷三公将那件信物交给聂向真老夫人的情景,虽然他不敢肯定的说,这两片龙涎茶叶,与冷三公的信物有关,但是,他却可以断然相信,他这次能获得如此旷世奇缘,是由于冷三公力促而成。

  夏心宁此时心里对冷三公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激,他也急于要一见冷三公。他要从冷三公的口中,明了个中事情。

  弦月已坠,夜色更浓,远处鸡鸣乍起,已经是夜半时分。

  夏心宁经过—阵休息之后,精力益加充沛,神气益发清爽。他准时到达胜家二老所在的书房,站在门外,不敢擅进。

  这时候,书房门呀然而开,里面明灯高悬,暗香盈室,胜家二老坐在榻上,胜黛云姑娘站在门旁,作手势请他进去。

  夏心宁刚一走进书房里,就看到聂向真老夫人手里拿着一张字笺,向他说道:“孩子!你立即出庄乘舟向东前进,你冷老前辈在洞庭湖上等你。”

  夏心宁不仅感到这件事意外,而且觉得事起突然。冷三公既然要和他见面,为什么要留柬传话?既然留柬传话,又为什么一定要到夜半才开拆留柬?

  他正待开口说话,聂老夫人已经挥手说道:“去吧!休要耽搁时间,见到你冷老前辈,就说我夫妇二人遵照留书所说的话行事。快!快!”

  聂老夫人连说两声“快”,夏心宁那里还敢多作停留?立即行礼告辞,正要走出房门。忽然听到胜黛云姑娘说道:“娘!云儿也……”

  聂老夫人立即笑道:“云儿!你冷二师伯在留柬中说明不让你去,如今你吵着要去,岂不是要自讨没趣么?”

  夏心宁当时不觉停下脚步,转身望过去,只见胜姑娘正翘着嘴说道:“冷师伯为什么就那么偏心呢?”

  许久没有讲话的胜子清老庄主,这时候忽然呵呵地说道:“云儿!你冷二师伯生平为人就不知‘偏心’二字为何物,你可不能这样对他出言不敬。”

  胜姑娘依然翘着嘴说道:“那为什么不让云儿前去呢?这不是明明冷二师伯要私下传授宁哥哥的武功么?”

  聂老夫人笑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你冷二师伯一定会给你一点补偿的。”

  老夫如此说着话,又对夏心宁挥手说声:“你快去吧!”

  夏心宁这才走出房门,很快地向庄外码头走去。

  外面满天星斗,略有微光。夏心宁在胜家庄上已经是轻车熟路,毫无阻碍地走出庄来。大门外早已停妥了一辆双轮马车,夏心宁刚一跃上车辕,驾车的人立即一挥手中皮鞭,“叭”地一声响,两匹马八盏蹄,在这静静的夜半,敲起一阵清脆的蹄声,双轮马车以风驰电掣之势,沿着白石车道,冲向湖边而去。

  坐在车上的夏心宁,心里正像那转动的车轮,在不停地旋转,思潮如涌:“冷老前辈他老人家为什么要在夜半约我在湖上见面呢?难道真如胜姑娘所说的,他要传授我的武功么?果然是这样,他又为什么要这样故弄……”

  他不敢想作是“故弄玄虚”,只是自己摇摇头,感到莫大的不解。

  忽然,“吱呀”一阵响,双轮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湖畔码头上。夏心宁一点也不敢耽搁,跃下马车,便向湖里一只“浪里钻”小舟上跨去。

  他刚刚如此一跨上小舟,他忽然想起,自己应该向驾车送他的人举手称谢。他如此抱拳一举手,正好驾车的人坐在车上伸手除去头上的头巾,星光下露出一个熟悉的面孔,夏心宁大感意外,抱拳呆立,半晌才叫道:“冷老前辈!是你老人家?……”

  冷三公放下手中的长鞭,仰起他那满是虬须的脸,呵呵地笑了一阵,他没有等到夏心宁再说话,便像是一片落叶,悠悠地落到小舟上。随手拾起两匹桨,笑着向夏心宁说道:“舟上无人,老夫和你小子权充桨手,来吧!”

  夏心宁自然也立即拾起两匹桨,随着冷三公一声吆喝之下,两个人四匹木桨,将小舟扳得像一支劲弩之矢,在湖面上几乎要离水而起,向前飞行。

  夜半的洞庭湖,在微弱的星光之下,湖上一片黑暗,尤其像夏心宁这样很少过水上生涯的人,根本就分不清东南西北,才不过是一会儿功夫,连君山位于何处,都不知道了。

  夏心宁经过了一阵挥桨不停之后,他忍不住一面挥桨,一面问道:“冷老前辈!晚辈这次在君山迭逢奇遇……”

  冷三公呵呵说道:“龙涎茶的事,现在不说。”

  夏心宁停了一下,他又说道:“冷老前辈!我们今夜驾舟渡湖……”

  冷三公立即截住说道:“谁说我们是要渡湖?”

  夏心宁说道:“我们既然不渡湖,留在这漆黑的湖面上,老前辈有何吩咐?”

  冷三公说道:“老夫没有事吩咐你小子,而是带你小子前来会一个武林中剑术大家。”

  夏心宁当时一阵愕然,手中木桨不觉为之一慢。

  冷三公立即说道:“小子!要加劲一些!我们不好意思后人家而去履约。”

  夏心宁赶紧又用力挥动木桨,但是他仍然忍不住要问道:“老前辈!这位剑术大家是谁?”

  冷三公说道:“牟家堡老堡主独剑撼天牟刚。”

  夏心宁口中低低地重复了一遍“牟家堡牟老堡主”!他对于这个剑术大家的名字又似曾听闻,但是,他又想不起何时何地曾经听人说过。

  冷三公呵呵地笑道:“小子!你和他那个宝贝儿子,还有一段过节啊!”

  夏心宁不觉啊了一声,他这才想起来了,在武阳山庄安武阳的席面上,曾经交了一手,那位少堡主牟天岚失手之余,含愤而去。他想到此地,心里一阵惊疑:“牟老堡主如此星夜相约于洞庭湖上,又是为了什么呢?”

  冷三公仿佛猜透他的心事,当时笑呵呵地说道:“牟老儿生平有护犊之短,今天晚上你小子可以好好地欣赏一下这位有名的剑术大家的真才实学。”

  夏心宁没有注意冷三公后半段的话,他只是有几分不安地说道:“原来今天夜里洞庭湖上的约会,还由于晚辈所惹起的麻烦!”

  冷三公毫不在意地说道:“不相干!他是老夫约来的!”

  冷三公说完这些话,突然双桨一停,向前面的夏心宁问道:“小子!你昔日功力,能在夜间看到多远?”

  夏心宁答:“黑夜无光,至多也不过三五丈。”

  冷三公哼了一声,随即问道:“现在呢?”

  夏心宁立即找到这个机会,将自己的谢意,坦白了一下,他连忙说道:“多谢冷老前辈和胜家庄胜家二老前辈,还有活华陀古老前辈的破格成全,助长晚辈内力,天高地厚之德,永铭五内……”

  冷三公不耐地说道:“休说题外的话,你只说现在黑夜中,可以看出多远?”

  夏心宁答道:“如果像今夜这样蒙蒙星光,至少可以在二三十丈距离之内,看得清楚。”

  冷三公点点头说道:“如此说来,小子!你向前看看。”

  夏心宁依言抬头向前看去,湖上虽然是漆黑一片,但是,他这样运足目力,向前凝视,遽然一震说道:“老前辈!前面有一只楼船。”

  冷三公呵呵地笑道:“小子!你果然有进益,不负我老人家为你如此操心一番,你且放下桨!瞧老夫这个!”

  夏心宁刚刚一放下手中木桨,只见冷三公右手伸进左袖中去,取出一管晶莹光泽如玉的竹笛,轻巧地拿在手中。夏心宁不觉脱口说道:“老前辈的玉笛毁坏,如今又用这支竹笛了么?”

  冷三公呵呵地笑道:“昔日毁笛,是为知音已散,只好让它成为绝响,如今知音复出,老夫自然要找一支笛来吹吹。”

  冷三公说着话,便将短笛横在嘴边,轻轻地吹了一声,顿时一声极其悠扬的笛音,在这平静的湖面上,飘飘地传到很远。

  就在冷三公这一声笛音尚未杳然之际,忽然,对面不远“铮、铮”传来两下弹剑龙吟,夏心宁当时心里不觉为之微微震荡了一下,立即大吃一惊,心里想道:“我此刻的功力,已经遽增数十年内修火候,对方如此弹指扣剑,依然能震荡心弦,要是从前,那还了得?牟家堡这位老堡主,果然不愧是剑术大家。”

  夏心宁如此暗暗吃惊,就听得冷三公突然呵呵笑道:“牟老儿!你倒是很准时!”

  言犹未了,就听郅对面冷冷地一声淡笑,停了一会才有人冷漠地问道:“冷老儿!姓夏的那小子可曾随你来么?”

  冷三公笑呵呵地说道:“老夫一言九鼎,岂能失信于你?”

  对面那人又冷冷地说了一句:“那很好!”

  随即喝声:“掌灯!”

  当时就听得对面一阵暴雷也似的应声,顿时火光耀眼,湖上大明,方圆十数丈之内,只见湖上水下,一片通红。

  夏心宁此时随着冷三公,将手中木桨,悄悄搁置在舟中,双手抱膝而坐,静静地看着对面逐渐而来的船只。

  三只双桅的大楼船,分成三面,缓缓地向冷三公这只小舟合扇驶来。当中那只楼船的船头上,站着一老一少两个人。年少的长得潇洒风流,宛如玉树之临风,端的是一位英俊人物。夏心宁立即认出,正是武阳山庄一怒而去的牟天岚。站在牟天岚前面的一位老人,不用说一定是大名鼎鼎的剑术大家独剑撼天牟刚了!

  夏心宁不觉对于这位剑术大家,留神地打量了一阵,只见他——

  头戴方巾,身穿宝蓝色长袍,足登粉底厚靴,三绺长须,疏疏落落,根根见肉!一对老眼,却是神光湛湛,令人心悸!面圆圆、白净净,若不是背上斜插了一柄长剑,分明是一位富家翁的福相,哪里看得出他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独剑撼天车刚牟老堡主呢?常言道是:“人不可以貌相”,真是千古不移的名言。

  冷三公等到两边相距不到七八丈左右,他才从小舟尾梢,走到前面,站在船头上,夏心宁也随在身后侍立一旁。

  对面的三只大楼船缓缓地停下来以后,独剑撼天牟刚伸手指着夏心宁说道:“冷老儿!你准备将这小子怎样处置?”

  冷三公一直是那样笑口常开,呵呵地说道:“牟老儿!你准备将这小子怎样处置?”

  独剑撼天牟刚脸色一变,语调一变寒冷如冰,凌厉地说道:“冷老儿!老夫不和你说笑话!”

  冷三公呵呵地说道:“老夫也不是说笑话啊!常言道得好:家有家规,国有国法。你家少堡主在武阳山庄败在老夫这位小晚辈手下,你老儿竟然千里迢迢、仗剑寻找夏小子,老夫看你找得可怜,才约你老儿夜来洞庭湖,老夫将姓夏的小子带来,人在此地,按照你牟家堡的规矩,应该如何处置,你老儿不说,老夫如何知道?嗯!”

  冷三公这一顿朗朗说来,声如铜钟,震人耳膜,只把对面那位独剑撼天牟刚,说得满脸通红,站在那里说话不得。

  站在一旁的少堡主牟天岚立即厉声叱道:“冷老儿……”

  突然,牟刚大声喝道:“住口!冷老儿岂是你叫得的!”

  冷三公笑嘻嘻用手摸着自己的虬须,呵呵地说道:“不妨事!不妨事!我老人家向来不在意这些小辈的称呼。”

  这位独剑撼天牟刚不愧是一位武林中的知名人物,他虽然被冷三公抢白了一顿,却能丝毫不露出怒气,仍旧是那么冷漠地说道:“牟家堡的规矩很简单!‘要人’和‘要命’,二者任这姓夏的小子选择其一。”

  冷三公似乎有极好的兴致,他侧着头问道:“牟老儿!休要跟我打哑谜,说清楚一些,‘要人’怎样?‘要命’又如何?”

  牟刚说道:“若是选择‘要人’,将姓夏的小子交老夫带回牟家堡,听凭老夫处置,且看他日后造化如何,他若天赋良好,立誓至诚,他可以因祸得福……”

  说到此处,他那一双眼神,冷厉地在夏心宁身上打了一转,接着说道:“说不定还可以得到牟家堡的真传,成为武林中击剑好手。至于‘要命’,那很简单,他有意向牟家堡挑斗。牟家堡要用长剑,取他的性命。”

  冷三公听完了牟刚这样一段说明,突然呵呵一阵震天价地大笑,转身伸手一拍夏心宁的肩头,呵呵地说道:“小子!你可听清楚了?”

  夏心宁知道牟刚说这些话,以他的身分功力来讲,倒也是实话,不过,他不服那种日中无人的狂态。当时他只对冷三公点点头,简单地说了一句:“晚辈听清楚了!”

  冷三公笑呵呵地又问道:“小子!你既然听清楚了,你到底选择什么?”

  夏心宁朗声说道:“晚辈不选择其中任何一条。”

  冷三公尖着声音叫了一声“好啊”!接着他又笑呵呵地说道:“妙极了!小子!你和老人家的想法不谋而合。”

  他说着话,又抬起头来向牟刚说道:“牟老儿!你听清楚没有?两条都不中听。说是‘要命’,好好的一条命,为什么要让你要去?老夫可舍不得呀!说是‘要人’,姓夏的小子,是个好材料,让你老儿弄到牟家堡,岂不是暴殄天物么?牟老儿!你还是另找高明的规矩吧!”

  独剑撼天车刚脸上颜色遽然一变,冷冷地说道:“冷老儿!原来你约老夫到洞庭湖上,是成心逗弄于人?老夫今天倒要瞧瞧你老儿有多高的道行?”

  说着话,霍然右手反腕一探,铮地一声,随着唰地一响,顿时只见一道耀眼的青芒一掠而出,闪出五六尺长,倏又一闪而逝,牟刚一柄长剑握在手中,向冷三公说道:“有人自称为剑圣,但不知是不是名实俱归?冷老儿!亮出剑来!”

  冷三公笑呵呵地说道:“牟家堡以剑闻名于世,今日一见果然不凡!你老儿方才露的那一手‘剑气神合一’的功夫,至少已有七成火候,难得!难得!如果你老儿命长,还能活个二三十年,好好地练下去,将来不难练到‘百步之内,剑气取人’的地步。”

  牟刚当时也被冷三公这一顿谈笑自如的说话,大吃一惊,深觉得这老儿的确是不平常,一口道出“剑气神合一”的功夫,武林中几乎是绝无仅有之人。

  他如此一怔之下,立即朗声说道:“冷老儿!废话少说,亮出你的剑来。”

  冷三公笑嘻嘻地没有说话,从大袍子里面,摸索半天,取出一柄弯如镰刀样的剑,通体银白,毫无光彩。他取到手之后,双手一握,立即将那柄剑弄直,然后捧在手中。

  独剑撼天车刚一见这柄可弯可直的怪剑之后,脸上颜色大变,一双眼睛,神光迸射,神情似有疑惧与愤怒之意。

  稍停了一会,他冷声说道:“冷老儿!你手里这柄剑,是纯银铸造的么?”

  冷三公点点头说道:“银剑!一点也不错,是纯银铸造的银剑。”

  牟刚越发神情透着一分紧张,追着问道:“当年泰山论剑,以一柄银剑震惧天下高手的人,是你老儿什么人?”

  冷三公此刻笑意全收,表情严肃地应道:“是先师!”

  牟刚突然一阵呵呵大笑,在笑声中不难听到有一分勉强,也可以听到有一分难以抑止的愤怒!

  独剑撼天牟刚这一阵大笑之后,倏又笑声一落,笑意全收,冷冰冰地说道:“当年先严以一柄长剑,独闯泰山,参与论剑大会,曾经被令师以银剑逼走而回。老夫生平一大憾事,便是‘余生也晚’,没有能够看到这位持银剑的高人。想不到今天夜里,居然能遇上这柄银剑,持银剑的人又是当年独镇武林的嫡传门人,看来这件生平大憾可以消减一分了!”

  这一段话,听得夏心宁心里暗暗叫奇!他曾经听九步追魂天报应聂向真老夫人说过这一件往事,他对外公这位恩师,真是惊服为空前绝后的武林高人。如今一听说是:当年他老人家竟然用的是一柄银剑,他更是惊服得五体投地,他此刻倒也真有牟刚同样的感觉,“余生也晚”,可惜没有能见到这位高人的真面目。

  他在如此胡思乱想之际,只见对面船上火光连闪,一连从船上抛下来十几朵纸燃的莲花,莲花当中点燃着蜡烛!

  他正纳闷这是什么意思,忽然对面牟刚说道:“冷老儿!湖面上有四四十六朵莲花,在这一十六朵莲花之上,你我各拼三十二招,看看你这位名家高弟,究竟有什么惊世绝艺。”

  牟刚说着话,他立即从船上悠然举步,飘飘一落,落在一朵纸莲花的上面,莲花当中蜡烛光芒,正闪烁在他的脚旁,摇摆不定。牟刚手捧长剑,屹立如山,俨然一代宗师的气派,怪不得牟家堡老堡主的威名远播,就凭这两手,便足以说明,盛名并非幸得。

  冷三公此刻又恢复那种笑呵呵的样子,提着银剑,从小舟上只一抬步便跨到一朵纸莲花上,飘飘摇摇地站在那里。

  此时夏心宁的心里,又是兴奋,又是着急!他兴奋的是:难得这两位当今击剑大家,竟在洞庭湖面上,以十六朵纸莲花,互斗三十二招剑法,这必定是一场石破天惊,亘古未闻的拼斗,他一定可以从这一场比剑当中,获得许多可贵的经验。他着急的是:牟刚方才露那一手“剑气神合一”的功夫,令人可惊,冷三公是不是以一柄银剑能够敌得住他呢?

  十六朵纸莲花,飘摇在湖面上,周围的人,都噤声寂然,大家都将眼光投在湖面上这一对击剑高手的身上,大家都在期待这一场难得一见的剑斗。

  牟刚左手剑诀斜指,右手长剑刚刚荡开剑势,冷三公突然咦了一声,轻轻松松地说了四个字:“我倒忘了!”

  说完话他返身一跃,回到小舟上,拍拍夏心宁的肩膀,笑呵呵地说道:“小子!拿着这柄银剑下去,去学几招。”

  冷三公这个举动,大出众人意外,更是出乎夏心宁的意料之外,他呆呆地双手捧着这柄银剑,睁着一双眼睛,望着冷三公,张口结舌,说不上话来。

  本来像牟刚这样名重一时的剑术大家,他连冷三公尚且不放在眼里,如今叫夏心宁去和他对手拆招,如何不叫夏心宁感到意外?

  冷三公呵呵笑道:“小子!我老人家当你是个有气魄有胆识的年轻人,原来你竟是这样一个胆怯之辈,好叫我老人家失望!”

  夏心宁当时也只是过于感到意外,并不是感到害怕,如今一听冷三公如此一说,他立即将银剑一挽左臂朗声说道:“长辈有命,夏心宁安敢不听从?”

  他一抬足,正要飘身下舟,突然听到牟刚怒吼如雷,咬牙切齿地骂道:“冷三公你这个老混球!原来你是成心戏弄人的,你这个不睁眼睛的老糊涂,你忘了牟老堡主可是你戏弄的对象?待老夫先收拾了这个不知高低进退的浑小子,再和你这个老鬼算帐。”

  他话音一落,长剑倒提在右手,右肩遽伸,掌心突然向外一翻,隔空朝着夏心宁的前胸虚按了一掌。

  夏心宁知道这一掌虽然是这样轻描淡写,想必是十分厉害,他自从在君山饮过龙涎茶,易精换血伐毛洗髓之后,还没有真正施展过,此时,他也是初生之犊不怕虎的心理,立即将脚一收,双脚在舟中落实,银剑交给左手,右掌一收,忽又向外一翻,对正着牟刚那一掌,隔空迎将过去。

  牟刚一见夏心宁居然胆敢出掌相迎,不由他冷笑一声,左掌掌心突然向前一凸,口中喝道:“你滚吧!”

  说时迟,那时快,双方相隔一丈多远,如此隔空一对掌,只听得“砰”地一震,顿时一股激流四溢,那一十六朵纸莲花,被激荡得四下漂荡。夏心宁心头一阵翻腾,一阵血气上涌,脸上激得通红。

  再看牟刚,站在那朵纸莲花上,竟被这样隔空一掌,震退七八尺,纸莲花在湖面上划开一道水漕,牟刚的脚下落脚沉重,纸莲花沉了,火烛灭了,使得牟刚不得不拧身而起,沾着两脚水湿,回到楼船上。

  冷三公鼓掌叫道:“妙!妙极了!隔空对掌,能有这等功力,武林之中,还是少见,你们两位实在称得上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才。”

  冷三公将牟刚拉作夏心宁的“棋逢对手”,叫这位独剑撼天牟老堡主如何受得了?他当时大叫一声:“冷老儿!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们不许同时活着离开洞庭湖。”

  他这样说着话,便催动楼船,向小舟逼将过来。

  冷三公等那楼船逼近一丈以内,他忽然双手乱摇,口中说道:“牟老儿!慢来!慢来!今天夜里洞庭湖上,值不得我们如此拼命。留待以后,有的是好机会。”

  楼船此刻又停了下来,牟天岚的一双眼睛,宛如一对凌厉的锐箭,盯在冷三公的身上。冷三公倒是笑嘻嘻地说道:“牟老儿!你尊大人败在我先师银剑之下,你的令郎牟少堡主,又败走在我这位小晚辈的手下,两次过节,三代怨仇,使你老儿生了拼命之心,倒是情理之中的事。按说我是应该陪你耍两招,让你消了心头这口闷气,或者干脆让你死了这条心,但是,我不能这么做。”

  当他说到最后“我不能这么做”的时候,表情一变而为肃重,嬉笑之情一扫而空。

  牟刚本是仗剑而立,怒气勃勃,大有一触即发之势,此时忽又缓下情势,沉重地问道:“为什么?”

  冷三公说道:“当年泰山论剑,是天下群雄毕至的场面,最近武阳山庄之会,也是好手猬集,牟家堡的剑术,上下两代都是在当众之下失利,你老儿要想一泄当年之愤,自然也要找一个风云聚会的场面才对,今天夜里洞庭湖上,除了你父子二人,还有就是老夫和这个小子,你赢了固然无甚光彩,就是你输了,我也无甚味口。牟老儿!你说我老人家这两句话,还有点道理么?”

  牟刚怒气仍在,睁着眼睛叱道:“你将我父子约到此地,就是为了说这一段话么?”

  冷三公摇手说道:“老儿!你稍安毋躁,我们虽然不能正式对手过招,不妨先行作个试验!”

  他指着夏心宁说道:“这小子几手剑法,都是我老人家指点的,你如果能够将他击败,日后你我正式对招,你老儿还可以碰个运气。如果你连这小子都不能击败,我看尔后的约会,也就可以免了,你说对不对?”

  牟刚突然呵呵地笑道:“冷三公!你老儿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冲着你老儿这一顿狂言,我就应该使出绝招,毁你于十招之下。不过,你既然提出代表人,我牟刚难道没有可以代表的人么?”

  牟刚说着话,转面向侍立一旁的牟天岚厉声说道:“岚儿!下去和他对十招。你休要忘了武阳山庄败走之辱。”

  冷三公点点头说道:“武阳山庄之败,未见得就是技不如人,一月以来,耳提面命之下,自然更有进益,去呀!夏小子!下去和他斗十招。”

  冷三公说完了话,随手扔出一匹木桨,大声说道:“船上狭窄,手脚施展不开,要斗就到湖面上去!”

  夏心宁捧着银剑,踊身一跃,落到木桨之上,那边牟天岚立即也扔下一匹木桨,从楼船上飘身而下。仇人相对,使他分外眼红,身形刚刚站定,右手一伸,拇指一弹,只听得“嗖”地一声,从掌心弹出一柄薄薄的长剑。

  长剑一顺,他那两道剑眉一掀,冷冷地哼了一声,突然长衫下摆微微一动,脚下那匹木桨,冲破湖水,疾如流矢,直向夏心宁冲过来。手中长剑一撇,“唰”地一声,寒光在灯光下一闪,带起一股寒风,起手便是一招“流霞满天”,将剑芒向夏心宁当头罩下去。

  夏心宁口中低叫一声:“来得好!”

  左脚微提,右脚落重一送,脚下木桨翘起来向左一滑,湖水不起一点波浪,闪开八尺,巧妙地让开这样凌厉的一招“流霞满天”。

  牟天岚原式不变,身形微俯,木桨如飞向前直冲,紧追在夏心宁的身侧,手腕连翻,只见他那柄薄剑,像是叠光三折,突然变成一招三式,分取夏心宁上中下。

  夏心宁空有一身深厚的内力,在剑术上,只不过才是两招,就显得他无法占到先机,立即落入被动。

  这时候,他看见对方三式同来,连忙挺膝旋腰,木桨先退后回,极力想闪开这样既快且怪的三招。

  牟天岚微微一笑,手腕再翻,唰、唰、唰,又是一招三式,逼向夏心宁。这三招更快更怪,眼见得夏心宁就有一些手忙脚乱了,突然,冷三公呵呵地笑道:“浪打浮萍!”

  夏心宁一听顿时大悟,他为何会忘记“流水萍踪”步法的妙处?

  他立即左脚为轴,右脚连点三下,木桨连折三回,人像摇摆不定地飘荡着,居然闪开了对方三招齐来之势。

  牟刚在船上冷笑道:“老儿!你临阵传授,是不是有临阵磨枪之讥?”

  冷三公呵呵笑道:“你老儿说的一点也不错,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要不然怎么能够闪开你老儿‘压箱子’的玩意儿?你能让你儿子使出‘一气化三清’,我老人家叫他一声‘浪打浮萍’,也不为过吧!”

  这时,牟天岚正好抖动手中的长剑,催动脚下的木桨,盘肘亮剑,正要向外挥出一招“吴刚伐桂”,牟刚突然叫道:“侧右,‘韩信问樵’!盘步,‘怒海斩蛟’,巧!棉!缠……”

  牟刚这一连串的口诀,牟天岚突然随之剑势大变,身形也随之妙招迭出。夏心宁顿时陷落于下风。

  冷三公呵呵纵声大笑,顿时声如洪钟,朗朗地说道:“沉腕、旋腰、走偏宫,‘六合同春’、折身,要快,嗯!‘流水下滩’,收、上挑、挺肘,‘万象归宗’、收、再收、吸腹、蹬脚,回剑少荡……”

  夏心宁人是绝顶聪明,他全部精神,贯注在冷三公的口述之上,完全按照冷三公的口令,出招化式。所幸的,冷三公这些招式变化,偶尔有一点和“九疑剑法”相同,夏心宁触类旁通,方便不少。尤其脚下步法是他所熟悉的,又减少分心,越发使来头头是道、中规中矩。

  牟刚冷哼了一声,也大声说道:“上横、独掠、‘逼指鸿雁’、反指、缩肘、‘洞实拈须’……”

  “……”

  “……”

  冷三公和牟刚两个人,如此各站在一边,用口述招,指挥湖上夏心宁和牟天岚两个人互相攻守。

  因为真正攻守的两个人,都要听命于别人,所以长剑出手,自然渐渐地慢下来。转眼二三十招过去。两个人越来越慢,仿佛不像是拼命,而是彼此喂招印证武学。

  当初的“十招”之约,大家都忘记了。

  三十招、四十招、五十招……

  九十招、一百招……

  突然,牟刚断喝一声:“提气、拔空、下扑‘丰年瑞雪’、震腕、抖剑、‘雪压梅海’!”

  冷三公呵呵地说道:“沉桩、挺立……”

  双方言犹未了,只听得呛啷啷,一阵金铁乱响,牟天岚身形一飘而起,倒折一式“北雁南归”,转身翻到楼船之上。

  夏心宁站在木桨之上,蓝衫下摆湿了一节,水淋淋的,方才一招硬接之下,落水一尺有余。他右手银剑倒提,却是分毫未损,左手斜挑着另一柄长剑,敢情方才是他拔出自己身上的宝剑,接下这一招。

  冷三公呵呵地笑道:“牟家堡名不虚传,招招都是精彩已极,虚实兼备,攻守俱能,使我又开了一次眼界。”

  牟刚已经没有方才那样盛气凌人了,他看了一下湖中屹立的夏心宁,再看一下站在自己身旁的牟天岚。终于他叹了一口气,点头说道:“冷老儿!你也用不着说场面话了!论内力,这位姓夏的小朋友,是我牟刚仅遇的年青敌手。论剑法,你冷三公不愧是名人高弟。成!我认输……”

  牟天岚在一旁低沉地叫了一声:“爹!”

  牟刚接着说道:“今天认输,并不是永久认输,冷老儿!咱们留着以后有机会再见吧!”

  这位名重当今的独剑撼天牟刚击剑大家,挥手叫船掉头,扬帆迎着轻风,很快的离去。在他离去之前,他带着一分略有惨然的微笑,向冷三公说道:“再见面的时候,我们不再是口述了!”

  说毕呵呵一笑,掉身站在船头,逐渐消失在晨雾里。

  冷三公站在小舟上,目送牟刚父子率船去后,他突然呵呵一阵大笑,但是,笑声一落,他又废然长叹一声。

  夏心宁从木桨上,跃回到小舟上来,他怔怔地望着冷三公,呐呐地说道:“老前辈!……”

  冷三公突然将目光收回,对夏心宁说道:“小子!你知道老夫将你带到此地的用意么?”

  夏心宁本来是茫然不解的,但是被冷三公如此突然一问,反而触动灵机,他心中闪电地转了一下,立即说道:“老前辈有意成全,传给晚辈一百另八招‘万象剑法’。”

  冷三公眼睛一亮,仿佛精神也为之一振,他朗声问道:“你小子记下了几成?”

  夏心宁答道:“晚辈强记尚是差强人意,而且老前辈口述招式之际,比较缓慢,因此一百另八招身式,晚辈都记下了,但是其中口诀却无法记全。”

  冷三公拍了一下大腿,大叫道:“好小子!你真行!怪不得聂四妹一听我提出要求,便慨然拿出两片龙涎茶。小子!你是天才!看来‘五阳秘笈’该在你小子这一代,发扬光大。”

  夏心宁一听冷三公如此一说,立即双膝落地,跪在冷三公面前,感激涕零地说道:“老前辈如此一再栽培晚辈,晚辈此生粉身碎骨,也难报答于万一。”

  冷三公挥着手说道:“起来!起来!老夫对你并非施惠,你小子也用不着存心感恩。事实上,你小子对我们师兄妹四人而言,倒是功劳不小,你有收获也是应该的。来!来!我们闲言少说,你将方才记下的万象剑法,再从头到尾练一遍,我说口诀你细心地记住。”

  夏心宁也不敢再多说话,他知道机会一失不再来,便凝神贯注,展开手中的银剑,就自己所能记住的,一招一式的施展起来。

  冷三公站在船上,慢慢地吟着口诀,不时又说一两句话,提醒夏心宁的契机,纠正一两处错误。

  一趟万象剑法施展下来以后,东方晨曦渐起,天色已经微明。洞庭湖上,潮风渐渐呼啸起来,浪花也渐渐汹涌起来。冷三公招招手,将夏心宁叫到小舟之上,脸色凝重,语气深沉地说道:“万象剑法的确不是天下第一剑法,但是,天下第一剑法的发扬,却在你的身上。所以,我今天要将万象剑法传给你,而且特别找到牟家剑法和你对拆过招,是希望你能尽快地将四百三十二句口诀记住,更希望你将来能为天下第一剑法,创下更好的声誉。当然,我也希望你能得以快意恩仇,一尽孝道。”

  夏心宁恭谨敬聆之余,忽然仰起头问道:“请问老前辈,天下第一剑法究竟在何处?”

  冷三公说道:“方才说你聪明,怎么你此刻又糊涂起来了呢?武学博古今,册分天地人。你能使得三册归元,这天下第一剑法,自然而出。”

  夏心宁恍然,这时候,冷三公用手按住银剑说道:“从现在起,这柄银剑交给你。”

  夏心宁忽然福至心灵,双手捧起银剑,跪在舟上。冷三公说道:“银剑有两条戒律,第一,用银剑旨在少伤生命,当然,杀恶人即是行善事,又当别论。第二,银剑代表一种荣誉,不容有一点污损。”

  夏心宁敬谨应是,肃穆庄严之情,溢于言表。

  冷三公点点头说道:“去吧!小子!你有明年元宵之约,在应约之前,你应该先回一趟九疑山,别让你外公牵肠挂肚。江湖上虽然是处处风险,但是,若无风险,怎么能锻炼你英勇刚强?凡事胆要大,心却要细。你小子是聪明人,用不着我老人家多说。”

  像冷三公这样外型失之凶猛之人,竟有这样亲切关怀之语,其恳切真情使得夏心宁泪水外溢,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忽然间,一抬头时,忽见人影一闪,只见冷三公飞出两匹木桨,冲出湖面上,去势如矢,顷刻之间,就已消失在蒙蒙晨雾之中。

  冷三公如此飘然而去,他带走了夏心宁的宝剑,也带走了夏心宁的感激和祝福!

  夏心宁停立在船头,眼看那蒙蒙的白茫茫一片,怅然良久,他将手中银剑学冷三公办法,弄弯以后藏在自己的腰间。当时心里有一个问题:“现在我应该到哪里去?”

  他此时才很自然地想到为他远走苗疆的九指神通乐德林,当初乐德林远走苗疆,为的就是要找一样有助于内力修为的圣药,来帮助夏心宁在内力上有突出的成就。如今夏心宁全身让二片龙涎茶打通所有奇经八脉,内力跃登第一流,何必再让乐德林为他冒险?

  于是,他立即决定:“走一趟苗疆!”

  他心意一定,便扬桨推舟,回到君山胜家庄。胜家庄胜家二老和胜黛云姑娘,都已经离开庄上了,夏心宁估计他们是和冷三公另有所约,目前自然是无法见面,他没有能够当面辞行,心里感到至为不安,他恳恳切切地留下一封书信,献上自己的谢意,并说明自己的去向,他这才辞别庄上,越过洞庭,直奔西南边境。

  这次行程,与上次前往雷公山的路线,大致相差无几。

  虽然上次是有胜黛云姑娘陪伴,不感到寂寞,但是,在心情上,却没有这次轻松。因为上次到雷公山,是一次极为艰巨的任务,而且只许成功,不能失败,心情的沉重,可想而知。这次完全不同,一则寻找乐德林是没有危险的,再则,夏心宁连番奇遇,不仅内功遽增,而且还学会了万象剑法,因此其心情之愉快,也就可想而知了。

  一路行程,自非一日,夏心宁抱着一种游览风光的心情,一骑嚼嚼,倒也不觉得长途跋涉之苦。

  这天,夏心宁来到云贵边境,经过一个小小的村落,正好碰上一阵大雨倾盆,水溢数寸。夏心宁避入一家小村店,一面打尖一面看看门外的淋漓大雨。他沿途行来,一直没有碰到雨天,如今有这样一阵大雨,人的精神反倒为之一振。

  他用过饭,泡了一壶茶,心里充满了一种闲情逸致,坐在那里,欣赏雨天。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扑嚓、扑嚓,马蹄踏水的声音。转眼间,一匹矮小的川马,冲到门前。马上的人,飘然翻身下马,随手解下身上蓑衣斗笠,露出明眸皓齿,秀发娇靥,原来是一位年轻的姑娘。

  这位姑娘穿着一身黄衣,此刻让雨水淋得东湿一块,西湿一块,状至狼狈。她走进屋里来以后,四处看了一下,伸手扶着大门,仰头望着那宛如千丝万挂的雨势,不觉将两道秀眉,紧紧地锁在一起,站在那里发呆。

  夏心宁虽然不敢多看人家,但是,那匹遍体乌黑的小川马,此刻站在门外,淋得浑身就如同用水浇过的一样,不停地冒着热气。夏心宁虽然不懂兽医,但是,像这匹川马分明是跑得非常激烈,浑身出汗之际,任它如此淋雨,总不会是一种好现象。

  他一时忍不住招呼店家,将马牵进店来,卸下马鞍,擦干身子。

  夏心宁如此招呼着,店家匆匆地忙碌着,而那位姑娘却只转过身来,望着夏心宁,她却一言不发。

  夏心宁哪里敢与她对视?避开她的眼神,拱拱手说道:“山地行路,坐骑十分重要,姑娘这匹坐骑,十分神骏,万一淋雨生了病,那就不好办了。”

  那姑娘突然脸上露出花朵初开的笑容,点点头,大方地说道:“谢谢你啦!”

  夏心宁拱手说道:“些些小事,何足挂齿!”

  他说这两句话时,才抬头看姑娘一眼,他这才看清楚了这位姑娘有一种不同寻常的美,微黑的皮肤,一双明亮而大的眼睛,挺直的鼻子,猩红的嘴唇,一头黑亮的头发,像波浪样的披在肩上。使人觉得她有一种未曾琢磨的原始的美丽,给人有一种清新的感觉。

  夏心宁唯恐她怀疑自己故意找她搭讪,当时拱拱手,便回到自己原来坐的地方,伏在桌上假寐休息。

  这一阵雨,来得快,来得猛,但是停得也快,不消多久,尽管外面地上是水深横流,顶上青天,已经是湛蓝一片,夕阳火红。

  夏心宁坐起身来一看,只见那位黄衫姑娘,正坐在他对面,眼睁睁地望着他。夏心宁不觉大窘,红着脸,站起身来说道:“真是失礼之至!……”

  那黄衫姑娘嫣然一笑,露出编贝般雪白牙齿,天真无邪地摇摇头说道:“你一路上累啦,伏在桌上歇一会儿,这有什么失礼的。”

  夏心宁没想到人家会这样大方,他越发地没有话讲了,只是唯唯称是,脸上还是红通通的,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因为夏心宁除了和胜黛云姑娘彼此不拘形迹的谈笑之外,他从来没有和别的年轻姑娘交往过,所以,他只是觉得有些慌乱。

  那黄衫姑娘盈盈地笑道:“你姓什么呀?”

  夏心宁渐渐地定下心情,他想到人家是那样的纯真无拘,为什么自己就这样手足无措?他想到这里,心头一阵凛然,当时立即回答道:“我姓夏……”

  那黄衫姑娘接着说道:“我姓厉叫厉昭仪。我说夏大哥,你既然是长途行程而来,这里小店是无法安歇的,你看,天色已晚,你今夜住在什么地方呢?”

  夏心宁微笑道:“如果真的没有住宿的地方,我就夜行一宵,或者是找一个地方露宿一宵,都是一样。”

  厉昭仪姑娘摇着头说道:“那样不好!我听夏大哥的口音,似乎是在中原一带,此地是云贵山区,可不比中原地带,夜间露宿,万一碰到毒虫怪兽,是一件不得了的事。”

  夏心宁说道:“那样我就小心的夜行一宵,明天白天找到客店再作休息。”

  厉昭仪姑娘忽然脸上露出一分百合花开的笑容,笑得那么纯素与天真,她笑着说道:“夏大哥!我外婆家离此不远,请到我外婆那边休息可好!”

  夏心宁连忙说道:“萍水相逢,怎么好意思打扰?”

  厉昭仪说道:“住宿一宵,也算不上什么打扰,夏大哥!你不要再推辞了。”

  夏心宁一见她说得那样恳切,而且在这样山区,找一处休息的地方,也真是不容易。当时他略微思忖了一下,便拱拱手说道:“如此说来,这要先谢谢厉姑娘的好意。”

  厉姑娘一见他答应,极为高兴,立即跳起来笑着说道:“谢什么呢?我们不是常常听到说是:‘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这一点小事还值得一谢么?时候不早,我们立即就走。”

  她兴匆匆地牵出那匹黑油油的小川马,备上鞍鞯,跃身便上。

  夏心宁也在忙着备自己的马,但是,他看到厉姑娘方才跃身上马的姿态,极美!分明是一位身具武功的好手。他不觉将自己的眼光,停在姑娘的身上。正好此时厉姑娘坐在马上,含笑招手说道:“夏大哥!你快些呀!”

  夏心宁连忙应声牵出马来,同时心里想道:“云贵边境,女孩儿家习武功,也没有可异之处,要不然她怎么敢单身在山路上行走呢?”

  他收敛起心中杂念,上得马背,正准备问向哪边走?只见厉姑娘一抖缰绳,笑着说道:“天快黑了!我们快走。”

  这“走”字刚一出口,那匹小川马,突然四蹄齐发,嗖地一声,去势如矢,冲出老远,接着泼剌剌,追风掣电,沿着小路,直向前面狂奔而去。

  夏心宁立即催马紧随在后,如此一口气跑了约莫有—盏热茶的光景,此时太阳已经压山峰,暮色苍茫,四周渐渐昏暗。突然,厉姑娘前面一拧马缰,小川马前蹄双扬,一个转身,停了下来。

  夏心宁也停下奔马,问道:“姑娘!是不是已经……”

  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厉姑娘人从马上一闪而下,身形快捷无比,飞掠到夏心宁的身边,右手一招,五指齐张,凌空抓来一掌。

  夏心宁做梦也没有想到厉姑娘会突然向他攻击,这一招来得突然,几乎使他措手不及。匆忙里,他只好从马上一个闪空,左脚一送,人横飞八尺,闪落到路边。

  他惊异地问道:“厉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厉昭仪一语不发,人从马后转身过来。突然间,双脚一个扭动,身形飞快地扑到,双手并举,十指齐抓,呼、呼、呼……劲风顿起,凌厉惊人,一连抓来五招,每一招都是诡诈无比,变化莫测,令人防不胜防。

  夏心宁此时的功力自然不是昔日可比,他从容地闪动身形,轻盈巧妙地让开这一抡攻击。他等到厉姑娘最后一招化开之余,随即厉声喝道:“厉姑娘!你我无缘无故,远近无仇,为何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举手就打?厉姑娘若不说明白,就休怪我回手无情了!”

  夏心宁如此一喝,突然,厉昭仪姑娘双手一收,脚下一停,站在那里,望着夏心宁,仿佛是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对人说道:“果然不错,我的眼光还是非常正确,果然你是一位身有非常武功的武林高手!”

  夏心宁惊诧道:“你说什么?”

  厉姑娘点点头说道:“我在前面小店里一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是一个武功出众的高手,方才我趁你不意,连攻你六招,你毫不费力闪开,证明我的看法是对的!夏大哥!你不要小觑我方才那一连五招,等闲人是无法躲避的。”

  夏心宁被她弄得满头雾水,莫名其妙,他睁着眼睛望着厉姑娘,只有说道:“厉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厉昭仪说道:“夏大哥!你休要奇怪,我先要问你两个问题,你愿不愿意回答我?”

  夏心宁只好点头说道:“请问!”

  厉姑娘指着鼻子说道:“夏大哥!你看我是坏人?还是好人?”

  这个问题问得奇怪,夏心宁倒也忍不住仔细地看着厉姑娘。但见她眸子正而不斜,明亮而不晦涩。自古以来,从眼睛看人,十之八九离谱不远。厉姑娘除了有一分纯真未凿的朴实、流露出一丝未驯的野性之外,看不到一点坏的光芒。

  夏心宁紧紧盯视良久,他摇摇头说道:“我与姑娘萍水相逢,了解不深,何敢轻言好坏?不过,我相信姑娘是好人。”

  厉昭仪天真地露齿一笑,显得非常高兴地说道:“我真高兴你相信我是好人!夏大哥!第二个问题请问你,你们中原武林之中,侠义之士,是否应该济弱扶倾、见义勇为呢?”

  夏心宁这回倒是认真地立即回答道:“是的!”

  厉昭仪姑娘拍掌叫道:“那就好了!夏大哥!你既然相信我是好人,就可以相信我不会做坏事,更不会要求你替我做坏事!现在,我要求你仗义相助,为我打一次抱不平。”

  夏心宁没有想到厉姑娘转这么大的弯,原来就是为了要请他代打一次抱不平,他觉得厉姑娘的用心真是良苦已极。

  他当时不觉问道:“是什么事要我相助?我有这个能力么?”

  厉姑娘连忙说道:“如此说来,你答应了?我真高兴极了!夏大哥!凭你方才的身手,一定可以帮助我的。现在我们上马吧!”

  夏心宁上马说道:“现在我们上马到哪里去?”

  厉姑娘笑道:“是真的要到我外婆家去啊!夏大哥!你对我方才的举动不会介意吧!”

  夏心宁说道:“我不会介意的!不过我感到奇怪,厉姑娘!你能够将这件事说明白一些么?”

  厉昭仪笑着说道:“夏大哥!本来我是满腹愁肠的,如今意外地遇到你,满腹愁肠已经转化满心欢喜了!现在我们一面向前走,我一面告诉你。”

  两个人纵着马向前轻驰着,夜色已经渐渐地浓厚,上弦月已经露出淡淡的光,将这条山路点缀上一分夜间的凄凉。

  厉昭仪姑娘说道:“此去前面不远,就是玉龙山,我的外婆家就在玉龙山的附近,那里盛产金沙,我外婆在此地辛勤的淘沙将近四十载,置成家业,在边境也薄有盛名。这原因一则是我外婆财产大,另外也因为我外婆仗义疏财,乐于助人。尤其是武林人士,来到边境,我外婆无不热忱相待,使人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厉姑娘说到此地,忽然停下来问道:“夏大哥!你听到我说话么?”

  夏心宁点头说道:“我在静静地聆听着!厉姑娘!是不是最近有了麻烦了?”

  厉姑娘点头接着说道:“我外婆年高八十,膝下有八个子女,我妈妈是最小的女儿,也是最心爱的女儿,所以我自幼就最得外婆的宠爱!所以,外婆的事,我比任何事都关心。”

  她停了一会,又接着说道:“玉龙山向来是平静无事的,突然于前几天来了几位中原武林人士,向我外婆勒索一瓶千毒蛇涎。”

  夏心宁惊问道:“什么是千毒蛇涎?”

  厉姑娘说道:“苗疆边境,毒蛇奇多,我外婆将许多毒蛇的涎,集在一起,加药调治,就变成千毒蛇涎。这种蛇涎奇毒无比,一滴沾身,便可以毒人至死,而且还无药可治。”

  夏心宁皱眉问道:“你外婆炼这种奇毒的东西做什么?”

  厉姑娘说道:“在苗疆玩蛇弄毒,原也是常事,我外婆集炼这些毒蛇涎,主要是用来救人,因为千毒蛇涎虽然奇毒,但是如果有人被毒蛇咬了一口,这种千毒蛇涎,又是救命的灵丹,可以立即除毒救人。”

  夏心宁点点头,他知道这是真话,他便又问道:“这几位中原来的武林人士索取千毒蛇涎,你外婆给了没有?”

  厉姑娘摇头说道:“就因为千毒蛇涎太毒,所以我外婆坚持不给,怕的是易生后患与流弊。”

  夏心宁说道:“这几个人就开始用强?是不是?”

  厉姑娘说道:“若按平时,这几个人不屑我外婆动手,便可以轻易将他们毒翻在玉龙山。”

  夏心宁一听心里微微一惊,但是他仍然平静地说道:“后来又有了意外的变卦!”

  厉姑娘说道:“这几个人他们竟然还有本地的苗人暗中相助,早就有了防备。在这种情形之下,双方就只有用武功来解决问题了。我听到外婆家里来人告诉我这件事以后,就拼命地赶来,为外婆助阵。我知道自己的武功有限,对外婆没有什么帮助,但是我不能不来,所以一路上满心着急,正巧在小店里碰见夏大哥!”

  夏心宁笑道:“厉姑娘!你怎么知道我是好人呢?你难道不怕我是他们的同伴么?你怎么敢断言我会武功呢?”

  厉姑娘也笑道:“夏大哥!你又怎么可以断定我是好人?你相信你的眼睛,我也相信我的眼睛啊!”

  两个人如此说说笑笑,不觉走得很快。忽然,前面远远地传来一声极其凄凉的吹竹之声,厉姑娘大惊,从马背上站了起来,向前面看去,口中惊惶地说道:“夏大哥!前面就是我外婆住的地方!你看,前面有许多火光,莫非事情已经变坏了么!”

  夏心宁也向前面看去,果然,在远远的山脚下,有一簇火光,仿佛有许多人在走动。正在这时候,忽然对面又响起一阵蹄声,急如骤雨地向这边跑过来。

  厉姑娘脸上颜色一变,立即从身上取出一个小竹筒子,凑在嘴上用力一吹,响起一声宛如裂帛,黑夜里令人心颤。

  这一声犹未响完,对面也立即呜呜地响了几声,而且有长有短、有高有低。

  厉昭仪姑娘凝神听了一会,顿时大惊叫道:“夏大哥!我们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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