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二三人奔出茅草沟,也算有惊无险地渡过这一关,最高兴的还是珍珠,她紧抱着苏东二的腰,低声笑笑,道:“好了,咱们都平安了。”
苏冻二道:“咱们是平安了,只不过我忽然想到两个人,两个该死的人……”
珍珠道:“就是山峰上呼叫的那两个男女?”
“不错……”
“那是开野店的两个人,他们极坏,我猜呀,他们来此是想捡便宜。”
“不错,只不过我却想去杀了他们。”
珍珠道:“你追上山峰吗?”
“是的,我一人前去。”
后面朱全道:“叔叔,我去。”
苏东二道:“你守在你阿姨身边,不可远离……”他指着前面一道矮坡,又道:“就在那儿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他说笑腾身而起,直往断崖上跃去。
珍珠看得格格笑,她几乎拍手了。
朱全道:“阿姨,咱们走,山坡上等吧……”
忽听珍珠大声对苏东二道:“东二哥,别忘了把两粒避毒珠放进鼻孔呀。”
苏东二已到了半坡上,闻言回头摆摆手,那表示他已经知道了。
苏东二已冲到峰上了,他认准了方向也看准了山峰上的那棵虬根老松,就在他拔身腾空间,峰上面出现两条人影在林子里面闪晃。
苏东二打斜扑过去,就在山脊上他冷冷笑了。
那惨天老林中,“嗖嗖”地跳出两个人,只一看便知道正是手带刀伤的屠天云与葛红二人。这夫妻俩突见苏东二站在他们前面,愣住了。
苏东二咬咬牙,道:“可恶……”
屠天云也发了性,沉吼道:“这是屠大爷要说的,小子,你真以为吃定我屠天云了?”
葛红忙摇手,道:“误会,误会……”
屠天云叱道:“卑躬屈膝不是,老超度,人争一口气,佛要一炉香,你别临死砸咱们的招牌。”
葛红回吼:“什么招牌?打不过人家就认输,这有什么丢人的?”
屠天云气得脸色泛青,道:“好个老超度,你这是向敌人投降呀。”
葛红道:“这不算投降,这叫保节。”
她转而对苏东二道:“你……小子啊,你看上去不似个残忍的人,你会出刀杀了我们这么老而无用之人?”
苏东二沉声道:“我本想放两位一马的,若要取你们的命在你们那里就下手了。”
屠天云吼道:“你吹牛。”
苏东二道:“你以为吹牛?你应该心中明白。”
屠天云道:“我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当你们三人进了门,我们把那盏‘夺魂灯’放在桌面上,只怕你们三人早已气绝多时了。”
苏东二道:“那是上天开眼。”
他重重地又道:“你二人弄了个毒蜂窝以为必然得手,哼,却也抵不过我的神笛内功发出来的气功,嘿……”
葛红接道:“所以咱们认输呀,小子。”
“既然认输,为何前来插一腿?”
葛红道:“什么叫插一腿呀,咱们这是在讨生活呀,也不过想找些外快罢了。”
苏东二哈哈道:“找外快!你们真的日子难过?”
葛红道:“山中开野店,有几个是富的?”
苏东二道:“别的人开野店是可怜,你二人不可怜,你们在关内弄了许多黑心银子,逃到关外享受来了,你以为我不知道?”
“你……是谁?”
苏东二道:“别问我是谁,知道了我是谁,今天你二人死定了。”
屠天云大怒,再吼:“听听,你呀!老超度你听到了吗?他才多大呀,咱们纵横北五省的时候,他在哪儿呀,娘的,后浪推前浪推得也太快了吧?”
葛红却笑笑,道:“你是何方人氏?”
苏东二道:“不嫌太罗嗦了。”
屠天云吼叱道:“怎么,真叫我二老当成糖人吹又捏呀。”
葛红摆动腰肢,旋动着大臀往苏东二面前走来,笑容可掬地道:“说一说,也许你在关内的长辈与咱们有交情,别杀了半天是自己人……”
苏东二原是要把话说开的。他应该在头一回出刀的时候就说的,但他没有说,因为他这两年多未进关内,一切有关霍先生的事不知情,更何况身边还带着珍珠姑娘。
但此刻不一样了。他对这一对黑道魔头挑明了,这样出刀便是硬碰硬地干。
苏东二低哼一声道:“既然你二人一心想挖我的底,我似乎应该大方地说出来。”
“是呀,也许大家是自己人……”
苏东二道:“太行神笛郎君就是我……”
葛红道:“我们早已猜到你了,你吹的笛子慑人心志,不过咱们想知道你自谁的门内出道的……”
“霍天行。”
他此言出口,屠天云手上已出现了刀,葛红原是往苏东二走近的,却一震而退到屠天云身边。
“娘的老友,你是霍天行手下呀。”
苏东二道:“也是为霍先生办事的人。”
屠天云吼道:“办个屁事,杀人罢了。”
苏东二道:“杀人也是办事,两位,还有什么想知道的?请问。”
他此刻已看出这二人的惊讶状,心中不觉好笑。
葛红似是喘过气来,道:“是霍天行派你前来找我夫妻二人的?”。
苏东二道:“不是。”
葛红道:“我就说嘛,他以为咱们去了江南,他绝不会知咱们出关外,而且……”
苏东二道:“霍先生虽非派我追杀你二人,但我却想为霍先生做些什么……”
屠天云道:“你想怎样……”
“杀了你们。”
“哈……”屠天云大笑。
葛红道:“小子,你已知道当年十大高手会泰山之事吧!”
“听过这件事。”
葛红又道:“十大高手为什么有泰山大会?”
苏东二道:“不便多问……”他这话还真实在,霍先生的事他自然不能追问,这件事还关系着一件极为重要的大事。
苏东二就是不知道什么大事,他此时不急于出刀了。这是个机会,应该可以从这二人口中得知些什么。他一念及此,接着问道:“难道你二人知道?”
“当然知道,小子啊,说穿了也平常,各为其主而动杀机,该不是谁奸谁阴谁又狠……”葛红一口气说下来,还是未把事情说出来。
苏东二道:“我却知道那一回由于你用毒手段高明,十大高手死了九个,霍先生唯一幸免。”他这一讲使屠天云一怔。
其实这是昨夜里苏东二运起内功窃听到他二人在房中嘀咕的话。
葛红惊道:“小子,原来你已知道了。”
苏东二道:“我说过,十大高手会泰山的目的我可并不知道。”
葛红道:“那么我就告诉你,小子,他们邀会泰山的目的,乃是商量着如何下手帮皇家除掉东厂那批番子们,当然头一个欲除掉的人是魏公公了。”
苏东二一听,全身不自在,如今又听到东厂番子,内心升起一股莫名之火。
他重重地道:“如此大的事情,却坏在你二人手上太岂有此理了。”
葛红道:“我说过,各为其主呀。”
苏东二道:“谁指使你们的?快说。”
“嘿……你永远也不会知道……”
苏东二道:“说了,也许你们还有一线生机……”
屠天云大怒,叱道:“什么东西!”
葛红忽然出手,她在一把毒粉抛空的同时,和身直往苏东二怀中撞去,真的是阴狠毒辣兼而有之。在此同时,屠天云的刀已快沾上苏东二的衣衫了。
暴吼之声骤起,苏东二空中大旋身,好一道冷电射闪间,葛红当先尖叫如夜枭,冒着鲜血往外冲去。苏东二落地再抖腕,“当”地一声与来刀撞个正着,但他右手的笛子疾扎,正扎在屠天云那受伤的肘上面。
“噢!”
屠天云忍不住地一声长嗥,立刻往外疾退。
便在这时候,那葛红厉声大叫:“大侍卫,快来呀,你要抓的人在这儿了。”
苏东二大怒,立刻疾扑而上,但葛红只闪避,屠天云也一样在林中绕树逃。
屠天云还边逃边叫:“葛姑娘,你的伤……”
“伤在后肩头,我还能出刀……”
这二人就是不再与苏东二干,想也知道苏东二来时早有备,要不然为什么一把毒药失了药效?既然毒不死敌人,刀法又不怎样,再杀那是瞎干的事,他夫妻二人不干。
他们的武功也是响字号人物,如果逃走,追的人就必须高过他们才行。
苏东二的武功当然高过他二人,只不过这二人太狡猾了,他们绕着大树转,想杀他们,一时间还有得追的。苏东二没时间在这儿耗。
再听葛红边跑边还尖声叫:“王大侍卫呀,加把劲赶快来呀,我夫妻已把这小子缠住了……”
果然,半山上传来大吼声:“杀!”
听起来是杀声,但仔细听,少说也有几十人,这些人正往山上扑,其中还有带着弓箭的。原来这些弓箭手被一道极光把双目射得看不见东西,但他们在一阵闭目之后,慢慢地又看得见了。
这些弓箭手就奔在前面,那王大侍卫还在大声催叫:“快!
快上去!”
苏东二心中想:今天且饶过这两人,等有一天再找上他们住的山谷口,还怕他们再逃?他不追了,他反过身往峰下便走,他是走的反方向,因为他至少也要把上来的人引开。
葛红自大树后闪过身,以为苏东二向她追来,急得头一偏。
这时候一侧忽然闪过一个人,吓得葛红急忙再往另一棵松树后躲去。
“老超度,是我呀。”
葛红一听是屠天云,再闪跳出来,然后二人四下看,只见苏东二往东边峰下奔去,她立刻大叫:“快呀!王大侍卫,往东面跑了。”
果然,王天柱率领二十多人,其中一半带弓箭的追上来了。
王天柱四下看,东峰下果然一条人影闪晃得快,他一看便知道是他欲捉拿的苏东二。他手一指,道:“追……”
二十多名大汉话也不说地追下去了。
屠天云道:“王大人,我夫妻来助阵的,只是……”
王天柱猛回身,冷冷道:“昨夜你们不是很有把握吗?怎么一个也没收拾掉?”
屠天云愤怒地看着葛红。
苏东二只转了个弯便又回到珍珠与朱全二人停立的地方,珍珠看到苏东二回来,拍手笑道:“你回来就好,没有杀了他们口巴?”
苏东二道:“真是两个老滑头,他二人相互间绕着大树逃,还把王大侍卫呼叫去,我自信仍可以杀了他们,但我不能久留,拖延时间我担心你们。”
珍珠道:“咱们快走吧,听说出了这山沟便是梅河渡口了。”
苏冻二道:“是的,梅河渡口是咱们必经之地,非走那儿不可。”。
他对朱全吩咐道:“阿全啊,此去咱们越近沈阳,便危机越大,你把精神搁在保护阿姨的身上,千万不可贸然行事,知道吗?”
朱全道:“叔叔,阿姨的安全由我担保,错不了。”
苏东二上了马,珍珠坐在他身后。那马雄壮高大,驮上两个人仍然奔驰得轻快。
珍珠在苏东二身后细声细气地道:“走得快了顺利过河,走得慢了有得干的。”
苏东二道:“此话怎讲?”
珍珠道:“姓王的不会放弃杀咱们,他更知咱们必经梅河渡口,他会赶去的。”
苏东二道:“有理!”
珍珠道:“想也知道,姓王的说一共有五个关口,咱们只是刚过了两个呀。”
苏冻二道:“如果野店的一关不算,也只过了两关,那就是长白山客栈与这三岔口的茅草沟。”
珍珠道:“如此咱们还有三个关口了。”她顿了一下,又道:“满州女真国人善于追踪与骑射,只不过他们的野心更大。”
苏东二道:“野心?”
“不错,他们的野心便是你们关内的一片大好河山。”
苏东二哈哈笑了。
“他们在做梦。”
“不是做梦,是有可能。”
“你说他们敢起兵人关?”
珍珠道:“有什么不可?当时机成熟,他们就挥兵进关。”
“时机?什么样的时机?”
珍珠道:“当关内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当关内诸王不再合作,人民离心离德之时,满州人便会结合别的族人杀进关内了。”
苏东二吃一惊,道:“什么样的别族人?”
珍珠道:“山海关的长城过了八达岭延伸入山西,迤逦着通过蒙古边界,阻绝了蒙满回人那几处人关之路,不过一旦他们得到机会人关,这些被隔离关外的各族,就会联手出击了。”
苏东二道:“到了那时候,大明天下才是真正地寿终正寝了。”
珍珠道:“你终于说对了。”
苏东二道:“如今大明朝中就出了巨奸,便是那些宦官们也都成精了。”
珍珠道:“不要说了,关我们何事呀,东二哥,你忘了为我奏一曲了,嘻……”
苏东二立刻自怀中抽出笛子,他吹的是《阳春三月玄武湖》。
笛声清脆悠雅,把个秦淮美景与舫上佳人的飘逸美丽全部融人他那笛音中,听得珍珠抱紧了苏东二,把一张弹指可破的嫩脸也贴紧在苏东二的背上了。
朱全心中高兴。珍珠与苏东二高兴,他便高兴。
朱全不会在叔叔与阿姨高兴的时候出言打扰的,虽然他已发现远处有一道长河,也只是摆在心中。苏东二突然不吹了。妙音戛然而止,珍珠便抬起头来了。
苏东二道:“真快呀!”
这时候朱全也开口了:“叔叔,那些骑马的人往渡口驰去了。”
“是的,那是王天柱的人马……嘿……”
朱全道:“也只不过十五人,咱们不怕他们。”
珍珠道:“我也不怕。”
苏东二道:“我怕。”
他说完,朱全也一惊。
苏东二接道:“我是怕会伤到我的心肝宝贝呀。”
珍珠格格笑了。她更紧地抱住苏东二,笑道:“我知道你一直担心我的安危,你早就令我感动了。”
朱全猛一指,道:“叔叔,你看,那边就是渡口了。”山脚慢慢地往后退着,露出那河岸一排老柳树,就在柳树这一端,正停靠着一条渡船,船上没有舱,是个大敞面的船,一看便知这船专门渡人客。
女真国这种船全一样,渡船上的船老大几人都是一家人,有了这渡船,一辈子就指望它了。渡船上的人就住在河岸附近,有客人渡客人,无客人便撒上几网弄些鱼儿好下饭。
苏东二抬头看,船上一共有三个半人。为什么说是三个半?
当地人把船上的女人当半个人使唤,说明了船上是三个男人一个女人。
苏东二再细看,也不知那十五个骑马的人中的一个对船家说了什么话,就见船上三人立刻把渡船撑到河心停下来。
那十五个人就在渡口下了马,马匹拴在柳树下,十五个人有的纷纷往柳树上攀。
苏东二冷笑了。
朱全道:“叔叔,上树的人是持弓箭的。”
“不错,他们准备放冷箭。”
珍珠道:“咱们改道,行不行。”
苏冻二道:“改道就要经过永吉,咱们便自投罗网了,也正合了他们心意。”
朱全安慰珍珠,道:“阿姨,你放心,有我在你身边,你不会有事的。”
珍珠笑了。
两匹马缓缓地走出山道了,苏东二吹起笛子来,这一回他吹的是《战刀曲》,笛声再一次地高亢激昂,令人听了全身血脉贲张,有着冲动的意愿。
半里处,渡口已有人指手划脚地在咒骂:“妈巴子的,果然未过河,来了。”
“还是大侍卫神机妙算,咱们来得正是时候。”
再看附近柳树上,五个大汉掩藏在树桠间,弯弓搭箭准备射人了。
苏东二吹的笛子变得更冲动,听的人毛发也竖起来了,河岸边传来咒骂声。
于是,苏东二收起笛子,示意朱全要小心地守护着珍珠,他便跳下马,把缰绳交在珍珠手中。他一步步地走向十几丈远的渡口处,脸上一片冷傲之色。
就在苏东二尚未站定,忽然珍珠那匹马发了疯似的往柳林下狂奔过去。
事出突然,令朱全大吃一惊,立刻催马追上去。
朱全大叫:“阿姨小心。”
珍珠似是未听见,任那匹马驮着她狂奔,而奇事又出现了。
只见珍珠在马上忽的极光一现又失,当她绕到第五株柳树下,柳树上的弓箭手们才呼叫:“哟……我的眼睛好痛唷……这……是妖女呀……”
朱全便在这时候追上珍珠,他也伸手拉住珍珠的马,急切地道:“阿姨,阿姨,吓坏你了吧,快退回去。”
珍珠道:“对,快退回去,这马……”
朱全拉住珍珠的坐骑,他抬头看树上,奇怪,树上五个弓箭手都把眼睛捂住,他们还叫眼痛不已。
朱全心想,必是珍珠阿姨又把她的光芒弄得他们一时间看不到事物了。
苏东二本来要退回来的,珍珠的马发了性,他当然是最担心珍珠安危。
只不过珍珠又退出柳林外,他便也放心了。
苏东二大步走到渡口,面前十个挽刀大汉中他只认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王天柱。王天柱吃了一惊,怎么埋伏的弓箭手又叫眼睛痛,茅草沟他也埋伏了弓箭手,一样地不中用。他心想,那美女子必是关内传言的白莲教中人,要不然为什么她的身上会发光。
现在,苏东二站定了,他的面皮冷酷得宛如高山顶上溶化了的白雪。
王天柱冷然一哂,道:“苏东二,你逃不掉的。”
他指指身边九个人,又道:“可知道‘白山黑水九匹狼’的事迹?”
苏东二淡淡地道:“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终究是免不了要杀的。”
他斜目瞄了号称为“白山黑水九匹狼”一眼又道:“王大侍卫,你就把我当成猎狼高手吧。”这是什么话,简直没把九匹狼放在眼里。
九个大汉发火了。就听中间那个赤发大汉吼叱道:“妈拉巴子的,口气不小呀,不知手底下功夫如何。”
王天柱道:“张放,你千万小心,这小子可不是软脚蟹,单凭吼喝吓不了他。”
那位叫张放的毛汉嘿嘿笑,道:“闪开,我张放先掂一掂他的份量。”
苏东二道:“我有个建议。”
“说!”
“我建议你们一齐上,包括你这位大侍卫。”
“吹你妈的牛,老子宰了你。”
张放发招了,他那把砍刀带着一股子窒人的“嗖”声,凶残如虎地罩上来了。
张放口中还大叫:“砍死你这小杂种。”
苏东二并未稍动,直等到那把砍刀就快砍上他的顶门时,才见他一个错步,疾甩肩头,呀!姓张的砍刀就是未再往下落,握刀的右臂斜举着,被苏东二以左臂架着未分开来,而苏东二的右手便慢吞吞地推过去。
人们还未看清是怎么一回事,而张放已被苏东二推得往地上砸去。
“轰”!张放倒下,倒地后鲜血自他胸口流出来。
这真是太玄了,王天柱就目瞪口呆。
这就是功夫,真正的功夫用在节骨眼上,而真正的功夫也就是那么两三招而已。
忽地八个大汉齐声吼:“杀!”
八个人如同一股巨浪抖着一天的冷焰往苏东二这边欺杀而上,端地十分凶残。
苏东二道:“早就叫你们齐上,你们不听。”
他的话声几乎凝结在原地未散去,人已快得不可言喻地穿梭在八人之间。
听吧,狂嗥之声此起彼落。看吧,鲜血宛如泉涌般地喷个不停。
苏东二只那么来回在这八个大汉中游闪三次,八个人已倒在地上站不起来。
王天柱愤怒地吼道:“好个残忍的杀胚,你杀了这么多人,你……你不手软?”
收刀,旋身,抹去手上鲜血,苏东二直欺王天柱,他沉声地道:“残忍的不是我,残忍的是你,你如果不把他们九人找来,他们也不会死,所以害他们挨刀的是你,而我,只不过是自卫而已。”
王天柱道:“你还想杀我?”
“不错,不杀你我这一路不太平。”
王天柱大怒,他双手各握一把刀,交叉着直扑而上。
苏东二一看便知道这是玩命的杀法,光景便是被杀,而敌人也得挨刀。
苏东二当然不愿挨刀,他旋腾着疾闪开三丈外,当他还未站稳,便见姓王的忽然腾空而起,巨大的身躯变得十分轻捷,一溜烟穿进柳树林。
这突然的变化令苏东二啼笑皆非,就听得林子里传来奔马声,王天柱竟然逃了。
其实江湖上没有人想死,想死的人又何必奔向江湖?只不过人们的心中充满了两个字,那就是权与利。江湖人物很少为权字拚命,为银子玩命的倒是不少。
王天柱此刻不得不逃,因为这一回他才真正看清楚苏东二的功夫。
王天柱自忖,他杀不过姓苏的,日本浪人黑衣武土也被他杀光,白山黑水九匹狼无一幸免,加上三岔口自己安排的陷阱,姓苏的一样太平无事,现在他只有一个人,他又怎能是苏东二的对手。王大侍卫官场混久了,更知道如何保护自己,那么打不过转头而逃,这才是“俊杰”呀。
苏东二并不追,一个王天柱,尤其是怕死的人,他有度量放他一马,也许……也许王天柱一去再也不来了。
苏东二奔回珍珠身边这才发觉躲在柳树上的五名弓箭手已被人杀死在地上。
双目不能视物当然等着挨杀,朱全是不会放过这样的绝妙机会的。
苏东二抱抱珍珠,愉快地道:“太好了,又是你帮了大忙。”
珍珠笑道:“我能帮什么,我只是……”
她不说下去了,投入苏东二怀中笑起来。
朱全开口大叫:“船家,船家,过来!”
渡船还停在河心呢,苏东二扶住珍珠到了河边石头上,他取出笛子,道:“珍珠,你坐着,不会再有事了。”
珍珠微笑,道:“吹吧,你总是会为死了的人做些什么的。”
于是,苏东二就在“白山黑水九匹狼”处看着一滩滩的血,他吹起笛子了。
是的,他吹的正是《血魂曲》。他吹着令人鼻酸的《血魂曲》,不时地把笛音往河面上拨弄去,他的双目似已见泪了。
《血魂曲》的曲词中有这么一句话:“哪一个不是他妈妈的爱儿呀,哪一个不是父母千辛万苦养大呀。”
苏东二当然也为自己悲哀,他十岁就被霍先生收养,早就不记得父母的模样,成为霍先生的杀手才不过五年间的事。他有时就想:“他日自己被人杀,何人为我奏一曲!”
是的,江湖风浪险,生命不值钱,有人袒胸拍胸脯,唉,将军难免阵上亡哟。
苏东二吹第二遍了,忽地船往这面划过来了,那不是因为苏东二的笛声关系,那是珍珠。只见珍珠站在渡口的石头上,她面对着河中央的渡船,一副惹人可怜的表情。
她不时地抖袖拭泪,也耸动着双肩,只差未向渡船上的人呼叫。
正因为渡船上的人见了珍珠的模样,他们变了心,不知不觉,也是糊里糊涂地把船划过来了。船旁顶住渡口的几块大石头,船老大大声叫了:“喂,快上船了!”
苏东二收起笛子,立刻扶着珍珠上了渡船,两匹健马由朱全拉上船。
朱全很想去找一匹马,他相信树林中必然还有马匹藏在里面,但因苏东二不说,他也不便开口了。
渡船上的人把船用力撑过这条河,苏东二对朱全道:“赏银子一两。”
平日里过河一人只不过一个方孔小铜钱,千个铜钱是一串,一串钱才换一两银子,如今一开口就是一两银子,三个人划上三五天也赚不到这么多。
船老大接过银子开口了,他指着东南方,道:“你们来到之前半个时辰,有人往东南方奔去。”
苏东二道:“什么样的人?”
船老大道:“似乎是武士打扮,又像江湖中人,他们都带着刀。”
苏东二道:“谢了。”
他指指对岸,又道:“死了的人是用不到银子的,你们过河把人掩埋,他们袋子里的银子便是各位的了。”
船老大一瞪眼,道:“大侍卫的人咱们不敢……”
苏东二道:“所以我叫你们把尸体掩埋,说不准还可以讨上几个赏银。”
船老大笑了,立刻就要把船再撑回去。
苏东二与朱全上了马,那珍珠又抱住苏东二,她笑道:“东二哥,梅河渡口以后,咱们往什么地方走?”
苏东二道:“过清原就快到沈阳了。”
珍珠道:“进沈阳城吗?”
苏东二道:“不,咱们绕道。”他顿了一下,淡淡一笑,又道:“我们不走沈阳,女真国的精锐一大半在那儿。”
珍珠道:“东二哥,你大概已经想好归途了吧?”
苏冻二道:“是的,我们直下唐山,然后向西去五台山,我认为这条路安全。”
珍珠道:“进了关不就安全了吗?”
摇摇头,苏东二道:“进了关更麻烦。”
珍珠道:“为什么?”
苏东二这才对珍珠道:“我的珍珠呀,有一件秘密我还未对你详说呢。”
珍珠道:“秘密?什么秘密?”
苏东二指着身后的朱全,道:“他,他就是秘密。”
珍珠一望,道:“阿全的身世吧?”
苏东二偏头一笑,道:“不错,朱全的身世。”
马儿嘀答走,山风迎面吹,这北国的天气还真够那么萧瑟的了。
苏东二道:“朱全乃当今三王爷的唯一儿子。”
珍珠道:“真的?”
苏东二道:“我怎会欺骗我的珍珠呀。”
珍珠道:“我失敬了。”
苏东二道:“朝中出了大奸臣,姓魏的公公搞了个东厂当爪牙,遍杀朝中忠良大臣。大太子拉紧了魏奸臣当靠山,便是他的三个兄弟也不饶过,硬说他们要造反,二王爷死于秦中,四王爷死于淮阳,三王爷无处躲,他夫妻两人奔进五台山都出家了。唉……”
珍珠抹泪,道:“人间最悲惨的莫过于兄弟相残,父子不和,阿全真可怜。”
苏冻二道:“阿全很坚强,他跟我两年多,我不曾见他落下一滴泪。他跟我苦练功,如今已有成就,我送他回去五台山,稍加磨练便可出道了。”
珍珠道:“这些天三人在一起,将来一旦他走了,我怕以后会念叨他。”
苏冻二道:“他乃皇家之人,咱们乡野粗汉,是不能长久一起的。”
珍珠一听,忍不住回头看看跟在后面的朱全。
朱全却冲她一笑,看得珍珠好心酸。
珍珠在马上对朱全道:“阿全啊。”
朱全一听,拍马紧跟上,问道:“阿姨,什么事?”
珍珠道:“我送给你的两粒辟毒珠很有用处的,以后小心地保管呀。”
朱全笑笑,道:“阿姨,我会的,这是宝呀。”
苏东二道:“有了两粒辟毒珠,三岔口的山峰上,‘老超度’葛红的那把毒药算是白撒了,哈……”
珍珠道:“我只能帮你们这些,与人动刀的事我从来未曾有过,唔,血腥啊。”
苏冻二道:“珍珠呀,等我把阿全送回五台山之后,我把你带着,咱们找一处无人到过的地方,只有咱们两个人在一起,我吹笛子你唱歌,我们快快乐乐地过上这一辈子,也不枉来世上走一场,你看可好?”
珍珠用力抱住苏东二的腰,笑道:“东二哥,你叫我陶醉了。”
苏东二得意地笑起来。
朱全也笑,因为他只看到珍珠高兴,他便也快乐了。
苏东二又吹起笛子来了,轻快的曲调令人听了立刻感觉到这世界恍如掉进一片花海的世界中,无数的仙女在飞翔,在翩翩起舞,珍珠便也沉醉了。
清原县就快到了,这儿已不再有高山峻岭了,山丘相连往西蔓延,住户与商旅似乎也多起来了。
清原县有城墙,城门下站着女真国的兵,数一数一共七八个。
这些兵丁们脑后的发辫长及腰下,手上有刀也有红缨枪,薄底快靴黑色的,一个个正注视着进出城门的人。有的人还被叫住,立刻盘问起来,回答得慢半点,立刻就被抓进一边的黑屋里关起来。
关起来不好受,进门就是一顿揍,然后一声“妈拉巴子”劈头骂,问你什么你就得立刻回他们的话。黑屋内不少人,被打被盘问,然后推出门外叫声“滚”。
现在,苏东二在小丘斜坡上瞧见到,他对朱全道:“今天进不了城了。”
朱全道:“咱们带的毛皮毡与一袋吃的全被我丢在茅草沟,同那匹马一齐烧了,今夜不进城吃住都是问题。”
苏东二看看珍珠道:“总得让你阿姨有个地方睡一觉。珍珠呀,你跟着我挨饿受冻了。”他露出无可奈何的样子,抱歉地又道:“找个地方咱们住下来,林子也好,石洞也罢,然后我进城去再为你们把吃的用的拿来。”
他再遥望城门,冷笑道:“单凭一座城,休想难倒我苏东二”
朱全道:“叔叔,我进城去,所幸银子未放在鞍袋中,银子我携在腰袋中,我人小装成乡巴佬,应该不会被他们识破的。”
这原是好主意,十成有九成没问题。但出乎意料之外的,苏东二摇摇头,道:“不行。”他只说了这么两个字,立刻示意朱全与珍珠,叫两人别出声。
半晌,苏东二道:“钟声……晤,还有鼓声。”
珍珠道:“也有念经的声音。”
她此言出口,苏东二吃一惊,因为即便是他自己也只能听到钟鼓之声。
“你……听到诵经声?”
“是呀,必是寺庙在东方。”
“你,已确定在东方呀!”
珍珠一笑,道:“我的耳朵很灵敏的。”
苏东二惊喜地道:“不错,正是东方,咱们去瞧瞧,也许可以借住一宿吧。”
那个火红的日头已落在山头上了,大地上似乎被染成了淡红色,鸟归林人回家野狼就要出洞了。从西南方来了两骑,可不正是苏东二与朱全、珍珠三人来了。
有一条用石板平铺的山道,一层层的“之”字形绕上半坡,在那么一片松柏林子里,古趣昂然的一片庙院,那钟鼓之声仍然响个不停,这时候的念经声更宏亮了。
不错,这儿就是一座寺庙。苏东二拉马上了石道,自林中望向寺庙山墙,好大的几个字刻在墙上,那是“阿弥陀佛”,分刻在寺门的两侧围墙—上面。
再抬头看,横额也是四个大金字,上书“清原禅寺”。
苏东二心想:“清原城进不去了,那么就进这座清原禅寺吧。”
他以为这儿比之城中安全多了。
苏东二见朱全已拴好马匹,便叫朱全去叫门。
朱全上得台阶,他推门未开,便叫了。他是拍着门呼叫:“喂,开门啦。”
朱全叫了七声,才听得门后有人问:“谁呀,天快黑了还来进香?”
“呀”地一声门开了,只见是个灰衣僧人。这人脸上刮得光亮,看不出他多大年纪。男人如果脸刮光,六十看成五十岁,如果白发再染黑,六十岁当四十岁。
这僧人看上去也顶多不过四十岁,他上下看着朱全,再自朱全的一边看向苏东二与珍珠两人,他的目光直打闪,好像一堆金子被他发现了的那种掩不住的喜悦。
这僧人忽然不喜悦了:“你们三位施主是……”
朱全道:“想在贵寺借住一宿,明日一早就上路,愿和尚行个方便。”
岂料和尚摇头道:“施主,照说这是件小事,只是咱们今天有经课,每月一次不能收留过路客。”他遥指清原城又道:“你们骑着马,快进清原城吧。”
他这是拒绝朱全三人的要求了。
于是珍珠在苏东二身边开口:“咱们不会打扰你们功课的,但求给个方便。”
那和尚抬头只一看,全身一紧,心中不知在想什么,忙笑道:“三位施主稍待,我进去向方丈报告一声。”他再掩上寺门,转身而去。
珍珠笑了,她笑得十分神秘。
苏东二道:“这个和尚并非善类,那双眼神很贼。”
珍珠道:“他们念的经甚是血腥。”
“血腥?”
“不错呀,我一听就知道不是什么金刚经、祈福经,而是超度经。”
苏东二道:“你知道这是超度经?”
珍珠道:“你听吧!他们念经的声音,忽而悲忽而忿,忽而平和,忽而又狂烈,这是令人听了既悲且忿,悲得叫人痛哭失声,忿得令人咬牙切齿。”
苏东二道:“与我吹的笛声比起来如何?”
珍珠道:“你若吹出这样的声音,早把我吓跑了。”
苏东二道:“那么,他们在为什么样的死人超度呢?”
便在这时候,寺内钟声不再响,鼓声也偃息不敲了,倒是传来一阵急骤的足声。
足声是往后面去的。
清原禅寺一共两进大院,前院比后院小一倍,前院中支起一座大香炉,香火烧得半个院子如燃了灯,后院的两侧是禅房,铺的是青石板地。
忽地寺门又开了,那和尚自寺门走出来,向苏东二三人招招手,道:“三位施主,咱们方丈有交代,请三位住后院的一间厢房,快请这边走。”
他说完当先往院墙左侧走去。
苏东二与珍珠并肩跟上去,朱全随在两人后。
那和尚边走边道:“咱们方丈说,出门在外都会有困难,出家人抱的是救世之心,怎好拒绝施主们的要求。”
苏东二笑笑,道:“和尚,香油钱咱们是不会少的,但求居庄一宿……”
他把珍珠的手拉住,又道:“也得求一餐斋饭。”
和尚回头一笑,道:“有,有。”
已绕过寺后的后门了,和尚取了一串钥匙,找了半天才把门上的锁打开来。
他当先推门进去,道:“山中有点潮湿,这是偏院地方小,还是可以住人的。”
果然,靠这二道院的左侧还有一间小厢房,和尚推开厢房门,道:“三位,进去吧,我去燃上一盏灯过来。”
朱全当先跳进去,灰暗中他见这小房摆设十分简陋,只不过一张大床,一桌一椅而已。于是苏东二扶着珍珠也进来了,就听珍珠道:“这里似乎血腥味甚重,难道……”
朱全笑道:“阿姨,刚才那和尚说过这儿十分潮湿,咱们只住一宿,没甚关系。”
三人正说着,忽见有灯光过来,灯光中瞧出两个人的影子。
苏东二扶着珍珠坐在床沿上,他已站起来了。
房门处走进两个和尚,一个是刚才的和尚,另一个是灰髯光秃大和尚。
那和尚把灯往桌上一放,对苏东二道:“我们方丈来看三位了。”
只见那灰髯及胸的和尚双眉一挑,直视苏东二:“施主,哪道而来,哪道而去?”
苏东二道:“自长白山而来,准备回关内。”
灰髯和尚道:“施主姓苏?”
苏东二脸皮一紧,道:“你认识苏某?”
灰髯和尚道:“不认识,但却把施主引来了。”
“怎么说?”
灰髯和尚猛然一掌拍在桌面上,发出“啪”地一声响,桌末动,但床动了。
只见那大床忽的往地下翻塌过去,就听珍珠与朱全二人一声尖呼:“哎唷……”
“轰”地一声人不见了。大床仍然是大床,但坐在床沿的两人翻人地下面去了。
朱全才叫冤枉,他本来是站在珍珠身边,时刻要保护珍珠的,就因珍珠拉他坐在身边,便也一齐陷入在那个机关中了。于是,下面传来朱全与珍珠的呼叫。
苏东二没去抓下沉的珍珠,一声冷笑伸手去抓那灰髯老僧,厉叱:“找死。”
不料这老僧了得,双掌十指屈钩闪晃,竟然用的是一手锁五龙手法,把苏东二的一手阻在三尺外。只不过眨眼间的事,二人隔桌对拆出招。
灰髯老僧暴退一丈,他手指门外,道:“等等,你今夜逃不掉了。”
他对门口的僧人道:“去,准备绳子拴人。”
苏东二咬牙了。
灰髯老僧冷冷道:“你在咱们这里杀了人,怎可一走了之?
杀人是要偿命的。”
苏东二冷哂,道:“我杀人出于无奈,和尚,你杀人就伤天害理了。”
灰髯一甩,和尚也回报以冷笑,道:“不是杀人,是超度你们,嘿……”
他指着院子又道:“十八罗汉大阵等着侍候你了,姓苏的,你想救人,那就去闯一闯我那阵势吧。”他说完便往门外一闪而走入院子中央。
他等着苏东二出门来破他的十八罗汉阵。苏东二未立刻走出门外。
苏东二取出笛子来,他趺坐在地上,以一副肃煞的表情看着院子里,果然在灰髯和尚四周站定六排和尚,每一排共三人,手中戒刀明晃晃。
苏东二只一瞧,就知道这是生死之战,比之少林的十八罗汉阵残忍多了。
少林寺的十八罗汉阵,和尚们使的是木棒,而此地却是戒刀,他们要宰人了。
苏东二又吹起笛子来了。他吹得十分流畅却也悲壮,是的,《战刀曲》又吹起来了,笛声由缓而急,由急而密,听得人血脉也贲张了。
于是……于是院中传来吼叱声:“再不出来就先杀了地牢中的两个人。”
苏东二立刻想到地牢中的人一个也不能死。
他左手笛子又摆动,一步步地走到院子里,他还未站定,忽听一声霹雳大叫起来:“就是这个兔崽子,师父,就是他呀。”
苏东二抬头前殿后廊看过去,大都统铁木雄的近身大侍卫王天柱正神气地站在那里。王天柱竟然又出现在清原禅寺来了。
苏东二火大了:“姓王的,原来是你呀。”
王天柱一笑,残忍地道:“非杀你不可,绝不回头,姓苏的,你快完了。”
苏东二道:“你不在清原城呀?”
王天柱得意地道:“为了把你们三人引来此地,着实费了一番安排。”
他顿了一下,双手叉腰,又道:“城门派人仔细盘查,为的是叫你们不敢进城去,寺庙的钟鼓再把你三人引过来。妈巴子的,王大爷算准是你们,果然被我料中了。”
苏东二大怒,道:“我早杀了你就好了!”
王天柱冷笑道:“你保命吧,小兔崽子,你完了,王大爷再去宰那个小王八蛋,至于那位美姑娘,嘿!”
苏东二叱道:“畜生啊!”
王天柱回骂:“你又算是什么东西?在关外,这是咱们的天下,你胆子也太大了,出刀就杀了乌拉西王爷。妈的,你只不过是出关来垦荒,垦的是乌拉西王爷的土地呀,你们不思报恩,反而杀人,而且杀的是王爷,如不把你们绳之以法,为王爷报仇,这以后咱们如何治理那么多关内来的穷光蛋?”
苏东二道:“我以为现在也不是争是非的时候,姓王的,你很狡猾,是个恶毒的小人,也是个不容原谅的狗,你马上就知道这种场面吓不倒我苏东二的。”
王天柱大吼:“师父,师父,杀了他!快,杀了他。”
苏东二冷哂道:“原来你还是这和尚的徒弟呀。”
他忽地戟指灰髯和尚,道:“你这老和尚,必非善类,你这寺中还有机关呀。”
灰髯和尚冷笑道:“大胆!有谁敢在我百里和尚面前如此口出秽言的!”
苏东二道:“百里,我劝你快放了地牢两个人,否则……”
“哈……”百里和尚冷笑道:“你以为洒家可恶,是吗?那是站在你的立场,站在我们的立场,你是个杀人犯呀。”
他指着十八持戒刀的僧人,又道:“为我们的正义,为我们去世的人们,我们便是洒血也是热血,死不怨人,苏施主,你还站在那里不到院中来?”
苏冻二道:“百里,你可得小心,因为我出刀就见血,而且很少出第二刀……”
百里和尚大怒:“少来这种不战先屈人的鬼蜮伎俩,你吓不倒我们的。”
苏东二道:“我只是提醒你,也提醒你摆的十八罗汉阵的十八个即将死的人。”
王天柱已大吼,道:“少吹牛,你少吹牛,师父,发动了,杀呀!”
苏冻二道:“姓王的,你也应该有一份的,为何你站得那么远不出来?”
王天柱吼道:“姓苏的,这是阵法呀,王大爷如果参了一份,岂不坏了我师父的阵势,妈拉巴子的,你小子还是生受吧。”
百里和尚的手举起来了:“姓苏的,你一路闯进清原来,我百里深信你有过人的武功,便是没有那么多的是是非非,我百里也会找你讨教的,你说是不是?”
苏东二道:“带着你的十八个徒儿找我较量?”
百里道:“也是我百里输不起这一仗,姓苏的,你可以入阵来了。”
苏东二道:“我最后一次要求,大和尚,何必以血腥收场,你放了他二人,我这里感谢,如何?”
百里和尚冷笑道:“气已足,刀已举,凭你一句话要我放人?
嘿……行,我放人当然可以,但我百里却有个条件……”
“说。”
“由我派人先把你加以捆绑。”
苏东二嘿嘿一笑,道:“然后你刀不刃血地活抓我三人,太聪明了。”
百里和尚道:“所以老衲要你走到阵中来,什么样的是是非非,咱们就这么一次地解决,岂不爽快干脆。”
苏东二的内功早已达到巅峰,他刚才吹奏的《战刀曲》便是在运气功,气功已至随心所欲,收发自如,他当然也不再和这和尚哕嗦了。
就听得苏东二一声高亢的大吼:“杀!”
他在门口不见动,但当人们抬头看过去,他已到了五丈远处的百里和尚面前了。
苏东二出刀神哭鬼号,百里和尚只以手中戒刀布了一道刀网,却已听得“哧”声入耳,好一道极光如闪电,百里和尚横身未躲开,后侧背上已被扎中,痛得他大叫:“杀!”
于是,十八罗汉阵发动了。看上去真的是惊人的刀山呢。
十八罗汉阵中的主导者百里和尚强忍住那一刀之苦,他左手按住伤口,右手刀在东指西挥,不旋踵间人已淹没在阵中不见了。
苏东二闪晃在刀海里,在他的前后左右甚至头顶之上尽是流闪的刀芒。
苏东二并未再出刀,他只以左手笛右手刀上下左右地力阻流芒触及他的身体。
十八罗汉刀阵一发,如果站在外边高处看,就好像一群人在打旋,也好像大海中的漩涡,没有一个可以中途闪开或脱出那急流的旋动。
每个快接近中央的和尚,在他急旋中正巧已蓄满了力道,在他那高扬的戒刀随之盘旋中,出刀的杀着是惊人的,也是诡异的。
就是这种沉猛诡异的一刀,杀,它来自六个不同方向,也就是有六把戒刀对准了苏东二疾砍。这时候,百里和尚似已被人架起坐在一边的一张木凳子上面,他居高临下地挥着刀,倒是吼声低沉多了。
如果仔细看向百里和尚,便也看到有个和尚正以布巾按在他那挨刀的地方。
苏东二似已发觉这十八罗汉阵的优劣之处了,就听他一声大吼:“百里,苏东二不想屠杀出家之人,你还不快快把他们叫住?”
百里大吼:“倒是你这可恶的,你马上就要挨这乱刀,十八把刀呀,你生受了。”
苏东二忽地弹身而起,他身上似长了翅膀,自和尚们上方跃至一处墙角里。
十八个和尚发一声喊:“杀!”
只是苏东二站在墙角下,那地方如果有人对他出刀顶多不过两个人而已。
两把戒刀果然并举直往苏东二杀去。
苏东二咬牙,道:“蠢才!”
“噢……唷……”
苏东二出刀比之闪电还快,两个拼杀的和尚各自捧着自己肚皮往回旋去。
于是,苏东二再出刀,又见两个和尚冒着鲜血往地上撞下去了。
凳子上面,百里和尚大叫:“看准了杀呀!”
已经晚了,十八罗汉阵缺口不成阵,苏东二不再多加考虑,他一头冲进人多的地方,好一轮狂杀,杀得几个和尚还不知怎么被杀,就躺在地上了。
几个和尚跑得快,直往外闪去,灰暗中苏东二往百里和尚冲杀。
苏东二忽地拔身三丈高,半空中他拧腰横着飞跃,“忽”地到了前殿的后廊。
“你……”
“嘿……”苏东二似乎杀红了眼,他一刀切在王天柱的肩头上,王天柱闪得快,差一点头上挨一刀。他左手笛子猛一戳,王天柱一声“噢”。
苏东二的笛子戳在王天柱的锁骨上,痛得王天柱嘴巴张开在噎气。
苏东二就在王天柱身上一弯之下,他的刀指在敌人的命门上了。
王天柱大惊,道:“你要杀我?”
“有什么不可以?乌拉西我一样杀,你算什么?”
王天柱道:“你逃不出沈阳以南的,姓苏的,往南的几道主要关卡咱们已有人在等你们三人了。”
苏东二道:“至少你是看不到了。”
王天柱道:“你真要杀我?”
苏东二道:“杀了你我就平安多了。”
“等等。”这是百里和尚的喊叫,苏东二等的就是这一句。
苏东二心中早打定好了,他若叫王天柱死,只怕王天柱早已闭眼了。
苏东二心中在想着珍珠与朱全二人,他如果杀了王天柱,刚才他就只要把刀往右稍偏,百里和尚也完了。
他可以杀了他们,也可以杀更多和尚,但珍珠与朱全二人也危险了。
百里和尚见苏东二的刀点在王天柱命门,他再吼道:“你等苏东二厉叱,道:“等什么?”
百里和尚道:“难道你忘了还有两个人在我和尚手中?你不打算救他们了?”
苏东二冷冷地道:“你谈条件?”
百里和尚道:“不错,你怎么说?”
苏东二道:“你要我放了你这位当官的徒弟?”
百里和尚道:“你并不吃亏。”
王天柱大叫:“师父,他杀了我的师弟多人呢,他该死呀。”
不料百里和尚道:“不用多说了,苏施主说过,出刀总免不了生与死的结局,咱们死了人,那是咱们学艺不精,怨不了谁,而眼前,只求少死一个就救一个。”
他真的拿得起放得下,一句话就要大伙把怒气压下来了。他附近有几个和尚露出凶悍的神色,可也只是气过头地直咬牙,却没有一个敢再扑击的。
苏东二冷然地道:“老和尚,我便老实对你说,当我出刀之时,我是准备杀光你们,然后一把火烧光你的这座清原禅寺的。”
他顿了一下,又道:“你很识相,也反应得快,倒是说动了我,好吧,我答应你的条件。”
百里和尚把手一拍,大叫:“快去,把地牢内的人带出来。”
百里和尚一连叫了五声,才见两个和尚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苏东二心中很紧张,别是我的珍珠受到伤痛吧,我怎么连她也保护不了呀。
他这里越想越气,忍不住刀尖狠顶了王天柱一下。
“哎呀!”
王天柱—声大叫,百里和尚吃一惊,忙问:“天柱,你怎么了?”
苏东二道:“他死不了,只要安份一点就死不了。”
王天柱一听,大吼道:“妈巴子的,我又没稍动一下,你故意用刀尖扎我呀。”
百里和尚大叫:“姓苏的,不可毁去双方约定。”
苏东二道:“放心,我不会再生他的气了,嘿……”
便在这时候,只见朱全满面血迹,珍珠还好,只是满面惊愕的样子。
两个人自另一厢中奔出来,珍珠看地上死了几个和尚,她忍不住地道:“血腥啊,人间悲剧就是这样。”她轻盈地走到苏东二面前,上身已贴上去了。
苏东二一脚踢开王天柱,大吼:“滚!”
王天柱滚出三丈外,他“咚”地一声滚在院子里,半天也爬不起来。
苏东二对朱全道:“伤得如何?”
朱全道:“我还好,只是阿姨受惊吓了。”
苏东二立刻抱紧了珍珠,道:“对不起,我的珍珠,是我太笨了。”
他再对朱全,道:“去,到灶房取些吃的东西来,咱们立刻往沈阳去。”
朱全立刻就发现院子东边一间灶房,那边冒出白烟来,他知道那正是灶房,立刻奔进去。他的动作很快,霎时包了一包吃的走出来,道:“叔叔,咱们吃上三天也够了。”
苏东二道:“带着,扶你阿姨上马,我随后便到。”
珍珠道:“东二哥,别再杀人了,好吗?”
苏东二道:“珍珠,你知道我出刀都是无奈,人呀,要活下去总需要自保吧。”
珍珠道:“那,我们在寺外等你哟。”
苏东二点点头。
朱全道:“阿姨,快走。”
他扶着珍珠往寺外就走,苏东二却冷然地站在台阶上,那百里和尚似乎伤得不轻,说出的话也低调了:“你……你还要留下来……莫非想屠寺不成?”
苏东二道:“我没有那么残忍,只不过在临走之前拜托你大和尚一件事情。”
百里和尚道:“什么事情?”
苏东二指着歪身在院中的王天柱道:“拜托你把他看牢,三天之后再放走。”
百里和尚还未开口,王天柱吼道:“小子啊!你伤得王大爷如此之重,少说也需要五七天调养,还要我师父看牢吗?快滚……”
苏东二冷笑道:“王大侍卫,我苏某不是怕你,实是因你而害死了不少人。”
他咬咬牙,又道:“难道你忘了,长白山客栈死了东洋浪人十二黑衣武土吗?”
王天柱道:“那是群饭桶。”
苏东二道:“他们却因为你的关系而死了。”
王天柱道:“他们也贪图重金呢。”
苏东二道:“三岔口你的阴谋未得逞,也死了人,然后再到梅河渡口,你……”
苏东二双目一厉,又道:“几次被你临阵逃脱,想不到你又玩阴毒到你师父这儿来,也叫你师父死了徒弟,你……这人能说不是害人精?”
王天柱大吼道:“什么害人精,全都是由你这杀胚造成的,你以为杀了乌拉西王爷就完事啦,告沂你,那得把命留下来……
我只不过是奉命拿你归案,老子只问目的,不择手段,有何不对?”
苏东二冷叱道:“卑劣的手段,姓王的,今日你又逃过了一劫,下次你再在我眼前出现,我会毫不留情地取你性命。”说完忽地拔身而起,半空中已传来笛声。
是的,苏东二又吹起他那《血魂曲》了。当人们抬头看向屋前面的时候,已不见了苏东二,但闻阵阵哀伤与残酷的笛声,听得人们欲哭无泪。
苏东二很快追上珍珠与朱全两人。
实际上他两人只走到一里外便停下了,珍珠见苏东二奔来,她落泪了。
刚才她未落泪,如今才落泪,看在苏东二的眼中,他好心痛。
“珍珠啊,你怎么哭了。”
珍珠未开口,但朱全开口了:“叔叔,我对叔叔说,当我与珍珠阿姨中了机关往地牢下面沉去时,我为了不叫阿姨摔痛,自己尽力地去托起阿姨,我把身子垫在下面,所以我才如此狼狈,只不过……”
苏东二道:“快说!”
朱全道:“珍珠阿姨听到地牢中有哭泣声,好凄惨的哭声呀。”
“真的?”
朱全道:“而且是女子的哭泣声。”
苏东二一听双眉一紧,道;“地牢中有女子哭泣声?你们没有看到人?”
朱全道:“没有多久,我们便被一个和尚开了地牢的门引出来了。”
苏东二道:“有几个女子哭声?”
朱全道:“至少两个。”
珍珠道:“人间事真的欢少悲多,我听那哭声真是太可怜了。”
苏东二道:“走,你们先在林中藏起来。”
珍珠不哭了,他拉住苏东二,道:“你去救她们?”
“仗刀江湖,所为何来?正义不张,牛鬼蛇神难分善恶是非了。”
珍珠笑了,送上一个香吻道:“东二哥不会令我失望的,我太高兴了。”
三个人刚入林中,忽地山道上传来马蹄声,苏东二立刻回身看过去,天刚黑,但他还是看清那个骑马的汉子。苏东二冷笑了。
珍珠道:“谁?”
苏东二道:“那个大侍卫忍不住,这家伙带伤往山下奔去,他以为咱们走向沈阳方向,他才由这条道路走,想赶在咱们前面,哼,他还是被我发现了。”
朱全道:“已经三次未取他的命了,真是不到黄河他不死心呢。”
山道上,王天柱策马走远了。
苏东二对朱全道:“拿来的东西咱们三人先吃个饱,然后我去清原禅寺看一看,那百里和尚是个什么样的恶僧,看我怎样收拾他。”
朱全忙把吃的分送在苏东二与珍珠手中,那苏东二疼爱珍珠有加,呵护得无微不至。两个人把吃的相互往对方口中送,忘了这是在山林中,也忘了一边还有朱全在发笑。
苏东二又转回清原禅寺中去了。
苏东二如今变得以珍珠之乐为乐,也以珍珠之苦为苦,珍珠想着清原禅寺地牢内有女子的啼哭声而悲伤,他当然得为珍珠做些什么。他从未见过珍珠这么伤心地落过泪。他以为,如果不为珍珠把此事解决,珍珠必会悲伤不已。
现在,苏东二很快地又到了清原禅寺,当他跃上墙头往二大院中瞧去时,只见几个大和尚正在用毛毡把几个死了的和尚裹在毛毡中,把两具尸体正往后门抬去。
苏东二心想:“这可是软埋,和尚死了连棺木也没有,只是裹一裹便埋掉。”
苏东二只不过露了半张脸,冒出墙头往内看,忽地有个声音传来:“埋葬过以后再吃饭,没事别再下山去。”
“是,师父。”十几个和尚回应着,大伙忙起来了。
苏东二忙侧过头去看,那百里和尚正好去掩门,掩的是厢房门。
苏东二一瞧便冷笑了,因为百里和尚进去的那间厢房,也正是朱全与珍珠出来的地方。苏东二的身法像只猫,弓背塌腰一个闪跃间,他已到了厢房门下,院子里没人看到他,月儿斜照一片黑影,正巧把他的身子掩住了。他轻贴门往里听,厢房之中没声音,他轻推门闪身走人厢房中,却见里面黑呼呼的,一时间也看不清。
苏东二忙贴耳在地上,他冷笑了,地下传来叱骂声:“妈拉巴子的,今天遇上瘟神上庙门,不但伤了老衲,也死了几个徒儿,我的罗汉十八阵又得选人修练了。”
有个女子声音传来道:“什么样的角色呀?”
“还不是你们关内奔出关外来的,可恶。”
“王天柱呢?”
“去沈阳求救兵了,唉唷!我的花蝴蝶呀,你快为我把伤处治一治,痛哟!”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当我听到翻板响声,还以为你们已得手了。”
“得手就好,那家伙出刀神鬼莫测,轻功好手段辣,还幸没被他摆平。”
“到底什么人呢?”
“这小子会吹笛子,吹得还真不赖。”
“会吹笛子的,年纪不大吧?”
“二十多岁,他绝对没有三十岁。”
“是他……是他……”
“你也认识?”
“当然知道,太行山神笛郎君,太行神医霍天行的手下大杀手,必是他。”
“他叫……”
“苏东二。哼,他跑到关外来会不会是冲着我‘花蝴蝶’东方水儿来的?”
就听那百里和尚道:“听我那徒儿王天柱说,这姓苏的原是与一个小孩子潜居在镜泊湖岸靠打鱼为生,只不过受了乌拉西王爷的欺压,才发了火而杀了乌拉西王爷,与一个女子三人便往关内逃去,这一路已拦截几次,都死了不少人,他还是逃到这儿来了。”
那东方水儿格格一笑,道:“这么说来,苏东二这小子不是为了杀我而来的。”
她似乎大喘气地又道:“几年前我为东厂二当头尹水天而刺杀了朱玉之后,一直躲在你这儿,想一想不值得,算一算我的损失大,不知何时才可以归家乡。”
“你归的什么家乡?咱们这日子不比你在关内差。”
一顿之后,苏东二又听得女的声音:“脱下来,我看你伤得怎样。”
好像一阵沙沙声,就听得女子声音道:“百里呀,你真幸运,你这后背上的一刀,差半寸就是要害。”
突地一声尖吼:“唷……”
“忍住呀,你这野和尚。”
苏东二找了许久,他才找到一处假墙推开来,但当他低身下了五个台阶,忽见有两条地道,这时候右面传来百里和尚的声音,那是不停的哎呀声。
左面是个稍窄地道,苏东二低身走进去,甬道上挂了一盏油灯,奇怪的是油灯下方有个小神龛,一尊罗汉放在里面,苏东二心想,此罗汉怎么不见天日呀。
他往内转了五丈远,抬头看,黑呼呼的一个大炕上面,那正是上面的床遮着,朱全与珍珠便是自上面跌下来的。
苏东二以手去摸炕边,有一道厚厚的木板卡在那里,一旦上面机关发动,此厚板便立刻堵住这下面的深坑,跌下来的人只有挨宰了。他正要往甬道深处走,忽有声音传来。
“姐,我好冷啊。”
“抱紧我,娟,抱紧我,啊……”那是受冷的声音。
苏东二立刻潜到一个木栅口处,他在灰暗的栅门边看到两条小小身影用力地挤在一堆干草上,那光景还不如羊圈中的小绵羊。
苏东二看得咬牙切齿,他低声地道:“两位姑娘,别出声,我来救你们出去!”
“谁?”
“别出声!”
两条小影立刻冲到木栅口,灰暗中,这两个女子还真听话,苏东二心中一紧,这么好的女子被人关在地牢中,这百里和尚太可恶了。
苏东二双手抓紧了栅上的大铜锁,只那么用力一扭,便听得“咔”地一声响,锁已被他破坏。他推开木栅门,两个姑娘已挤着出来了。
苏东二道:“快跟我来。”他当先往外就走,直到那个岔道处,才先让两个姑娘往上边登阶而上,他守在下面。
隐隐地,还听得百里和尚在骂大街。
“妈巴子的,这一刀扎得火大了,我饶不了这小畜生,且等我的伤好了,把关外我的七友邀齐,立刻进关找那小王八蛋去。”
“别气坏了身子,你趴着吧,躺是不行了。”
“你……你也只好干陪我了,唉!”
“我对你并不重要,那两个妞儿才是你一心想吞的天鹅肉,是吗?”
“妈的,她二人真死心眼,要嚼舌什么的,我就把她姊妹关起来,我三天只给两餐饭,我看她们干不干?”
干什么?苏东二当然知道。他知道,这百里和尚是个淫僧。
百里还打算约他的七友呢,这七友又是什么人物?
苏东二冷笑了,别去惊动什么七友吧,今天就送你这淫贼上西方极乐世界去。
他把那两个姑娘藏到庙外的野林中,对她俩道:“别走开,我去去就来。”
姊妹两个直点头,夜风吹来也不觉冷了。
姊妹二人还在抹泪,看得苏东二心中酸酸的。
江湖上就有许多恶淫徒,只想坏了人家的大姑娘,他就没有想一想,谁家没有姐和妹,别人如果拉着他的姐妹硬上床,他的心里怎么样。
苏东二越想越发火,忍不住他跃在庙的墙头上吹奏他的笛子了。
苏东二吹的是《战刀曲》,他不往庙内落,笛声传遍清原禅寺。刚刚才静下来吃喝的几个和尚抛下白面馒头,抓了戒刀奔出来了。
苏东二吹的笛声十分高亢嘹亮,可也把地道中的百里和尚引出来了。
那百里和尚抬头看,不由忿怒地戟指墙头上的苏东二吼叱,道:“妈巴子的,你怎么又折回来了?”
苏东二缓缓收起笛子,冷声道:“回来取你狗命。”
百里和尚狂吼,道:“这是什么世界呀,还有江湖道理可言吗?妈的,骂人不过十八代,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要我放人,人也给你带走了,怎么地,还有回头再杀人的呀,你把我百里和尚当成什么了呀?”
“我把你当淫僧。百里,还有两个姐妹呀,你快快把姐妹俩放出来,别等我跃下去时你可就完了。”
百里和尚全身一震,道:“什么姐妹俩,我这儿没有。”
苏东二冷笑道:“是不是如今只有个花蝴蝶东方水儿同你打得火热呀?”
百里和尚双拳举着抡空虚晃,吼道:“你……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苏东二道:“百里,我还知道东方水儿是刺杀朱二王爷的凶手,你害怕吗?”
百里和尚大惊,道:“姓苏的,你想怎样?”
苏东二道:“快把东方水儿也叫出来,你们联手,否则你会后悔的。”
突听一声尖叱,道:“神笛郎君,东方水儿就在这里,你找我。”
苏东二呵呵一笑,道:“老太监送了你多少银子要你出刀杀了朱二王爷?”
东方水儿双手各握一把亮银刀,她人还真似水儿柔,不笑也逗人,只见她斜着眉尖站在百里和尚一边,道:“神笛郎君,你问我魏公公送我多少银子吗?那么我也问一问你,霍天行又收了谁的银子?”
苏东二道:“你多此一问,只不过霍先生也想不到你这位花蝴蝶会躲在关外卖风骚,同个和尚姘居了。”
百里和尚大怒,吼道:“放屁!东方姑娘在我这清原禅寺作客,怎说是姘居?”
“哈……”苏东二一笑,道:“百里,你这是瞒天过海遭浪袭,东方水儿什么货色的女人,关内道上何人不知道,刚才你二人的话我听得好肉麻,娘的,男女躲在地室中,你们在修行呀,天知道!”
东方水儿道:“就算是吧,我问你,你是霍天行派来杀我的?”
苏东二道:“虽非霍先生派我来杀你,但杀你是不会错的。”
东方水儿道:“没有霍天行的命令,他手下的杀手是不准对人出刀的,这事我早知道了。”
苏东二笑道:“东方水儿,我便实对你明说,这两年多我已与霍先生失去联络,也可以说我已不再听命于霍先生了。”
东方水儿尖声道:“你更没有理由对我出刀了,你有什么理由再来杀我呀?”
苏东二道:“有,当然有理由。”
“说,什么理由?”
“理由是两个,其一,我这次被逼再进关,必与霍先生联络,我总得有个见面礼,东方水儿,什么样的见面礼也没有杀了你最佳呀。”
东方水儿大叫道:“可恶的小子,拿你姑奶奶的性命去当见面礼呀。”
苏东二淡淡地道:“其二,凡是江湖上有血有肉而又充满侠义的人,谁不想为朱二王爷喊一声冤,杀了你足可大快人心了。”
东方水儿道:“狗屁,那是你自以为的,咱们为东厂出力的人也不在少数,难道这些人都该死?”
苏东二道:“乱世出孝子,动荡出忠臣,江湖上兴风作浪的人有,但侠义总是挺得直站得稳的,不为奸佞所压的一群,而且最后必是妖魔小丑倒在正义的面前。东方水儿,你就是怕了,才逃到关外的,是不是?”
东方水儿尖声笑得如枭叫,道:“听听,听他说的,他是神,咱们是妖了。”
百里和尚背上的刀伤正在痛,他咬牙道:“妈巴子的,拿咱们当王八踩呀。”
苏东二猛一吼道:“你比王八还不如。”
百里和尚大怒,他把手一挥,厉吼:“给我围紧了杀!”
苏东二早已数了一下在场的和尚,只有十三个,另外三个在灶房门口不过来。
百里和尚就是呼叫这十三个手持戒刀的和尚了。
但苏东二大吼一声,道:“等等!”
“等什么?你胆怯了?”
“笑话,你的十八罗汉阵也奈何不了苏某,又何惧你这几个呀?”
百里和尚道:“那叫你的什么玩意儿?”
苏东二道:“百里,你又何必不饶过他们十三个人呢。”
“什么意思?”
“你心中明白,由他们为你代打,其结果是他们十三人必为你而死,而且死得不值,如果你为他们着想,那么何不你自己出手,好歹由咱们杀出个结果。”
百里和尚大怒,道:“妈的,兔崽子想讨便宜不是?”
苏东二道:“我讨你便宜?”
百里和尚道:“你明知和尚我已受了伤,岂不是想占我的便宜呀,妈的。”
苏东二道:“那么,再加上个花蝴蝶东方水儿,你们二人出手吧。”
他这是要逼东方水儿也下场了,东方水儿尖声道:“你是什么东西,你只不过是霍天行豢养的一个听他使唤的杀手,你有什么身份如此地把东方姑奶奶小觑呀,你以为大姑奶奶真的怕你吗?”
苏东二道:“那还等什么?你二人并肩子上呀。”
百里和尚道:“也好,你们四周守紧,绝不能再任这小子轻易逃出清原禅寺。”
“是,师父。”
这一声回应有精神,十三个人齐开口,霎时纷纷退到四边举刀直视苏东二。
苏东二笑了。
他笑的声音只有他自己才听得到,就在此时,突见两个人影直往他当头扑来。
苏东二不抬头,但身子却闪动得快,如果他不快就惨了,因为有三只蝴蝶镖“品”字形地直往他射到。
那当然是东方水儿的暗器,在关内,江湖上不少人知道东方水儿的暗器是一绝,她一旦出手,很少有人躲得过,此时他三镖齐发,苏东二也免不了吃一惊。
苏东二左边耳朵有些疼,左肩下面也一紧,就在他急闪中,三把刀向他砍上来了。是的,东方水儿打出三只镖,尖刀已分握手中杀到了,那百里和尚已发了性,戒刀舞得一团光,压箱底的刀法全抖出来了。
他口中那个“杀”字,宛似虎口吐出来的似打雷。
苏东二出刀了。他的刀是令人难以提防的,因为当人发现他的刀时,往往是他的刀自敌人身上拔出来的时候。
苏东二的第一刀指向百里和尚,但百里和尚却是与东方水儿并肩扑杀过来。
只见他倏然闪过百里和尚,身子往左后暴闪间已躲过东方水儿的双刀拦扎。,就听百里和尚狂嗥一声:“哼……杀了他……”
苏东二的尖刀已指向东方水儿,却又见十三个和尚发一声喊往他围过来。
苏东二差一点没杀了东方水儿,他只把东方水儿的左臂斩得喷血。
十三个和尚出刀不急躁,他们知道此刻不能逞强当英雄,谁都是砍上一刀就急流勇退,没有一个肯玩命杀,也没有一人是傻子。
苏东二连连劈杀七次,才发现东方水儿不见了,只见地上躺了个百里和尚在喘气,也在冒鲜血。这光景他也看清了,杀这些和尚就没意思了。
苏东二突然拔身跃上墙,他冷冷地道:“一群蠢驴,还不收刀救你们师父。”
没有一个和尚去追苏东二,都知道那是送死,谁不怕死?出家人一样怕死。、苏东二当然不怕有人追他,令他心中后悔的,便是白白地跑了东方水儿。
苏东二如果杀了东方水儿,还真会令霍天行高兴,只可惜东方水儿是个狐狸,见势头不对立刻就逃了。
苏东二奔人林子里,他把那两个姑娘找到,便对两人道:“好了,我已杀了那和尚,快跟我走。”
两个姑娘一听立刻哭起来了。
这倒令苏东二一怔,道:“你们哭什么?我保护你们回家呀。”
有个姑娘开口,道:“俺家在关内,俺们是跟着爹娘哥哥到关外来开荒的,如今爹娘哥哥都被杀了,我姐妹两人怎么办呀。”
苏东二一听,头大了,他这是救了人麻烦随之上了身,这件事怎么办?
姐妹双双向苏东二要下跪,急得苏东二道:“快走吧,我还有人在前面等着。”
有个姑娘道:“英雄呀,听你说话,你也是关内来的人了。”
“我没有家,不过我在太行山长大。”
“太行山距此上千里呀。”
“是的,几乎两千里地,你们快跟我走。”
姐妹俩相互扶持着跟苏东二走向山下,半途上忽地一团黑影扑过来。
这个黑影手上握着刀,只见他大吼一声:“和尚该死,我同你拚了。”
这人举刀杀向苏东二,有个姑娘急忙叫起来:“哥,哥哥他不是和尚呀。”
原来这个人正是这姐妹俩的大哥,兄妹三人相见在这山道上,抱在一起哭了。
苏东二大喘粗气宛如拉风箱。
为什么他大喘气?苏东二此刻也在往关内逃,万一再加上这咀妹两人,他的麻烦更大了。
如今来了她两人的哥哥,真是帮了他大忙。他不问一切,他只一边听就知道了。
“哥,爹娘呢?”
“挨刀不轻,在客栈中,咱们是来垦荒的,告官也是白搭,故我潜来救你们。”
“哥,你也挨一刀呀,我当时吓坏了。”
“我一刀挨在肩头上,敷了药还是老乡亲送的。”
姐妹俩一听,觉得安慰不少。
姐妹俩指着苏东二,道:“这位英雄救了我们,哥,你叩头。”
“叩头!应该的。”这男人一口山东腔,他还真的单膝跪向苏东二。
苏东二忙拉住,道:“关外来垦荒,难免受欺凌,快带着你妹子走吧。”
那男的道:“英雄!你得留个名儿呀,咱们每天一炷香,有恩不能不报呀。”
苏东二道:“别上香了,我可以指一条路,你们前去那儿开荒。”
“什么地方?”
“镜泊湖周围有许多你们老乡亲,我杀了那儿的恶霸叫乌拉西。去,去那儿开荒可以下湖打鱼。”
“那可好,咱们也曾打过鱼,真是谢谢了。”
几个人到了林边上,朱全与珍珠迎出来了,朱全还牵着两匹马。
苏东二对朱全道:“取十两银子送他们。”
朱全立刻照办,他把两锭银子塞在男的手中,道:“拿着,拿着。”
那两个姑娘抹着泪,道:“遇上好人了,谢谢。”
苏冻二道:“父母有伤在身,你们用得着这银子,我再把吃的分一半给你们吧。”
朱全在庙中包的吃食,也分了一半送了人,兄妹三人千恩万谢地往山下走,他们转道往清原镇走去。
在那种年头,不少关内人奔向关外去开荒,运气好的成大户,运气差的便遇上胡子完蛋了,当然,还有不少人于上胡子的也不少。总归一句话,想发财就得苦干实干,玩命的人不见有好下场,谁若不相信,东北佬一问便知。
珍珠高兴得半天才开口:“我的东二哥真是英雄也。”
苏东二道:“你们还不知,那地牢里多了个女子,是关内黑道女杀手,我……”
珍珠已抱住苏东二了。
她把双足提起,与苏东二来一个绞颈,突然她大声叫起来。
“你……受伤了?”
苏东二道:“就是我提的那女人,她出手三只蝴蝶镖,我还是躲过了。”
“可是,你却流了血。”
“这点血算什么?我也不理会它。”
“不行,快坐下来让我瞧瞧……”
苏东二听话,他坐下来了。珍珠低头看她用口去舐,一次次地舐着,而苏东二顿觉伤处清凉爽快,比挨镖前还舒泰……
朱全哈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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