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吃了一惊道:“子房何以这么清楚对方的底细?”他手中的书函中所传来的消息与张良所言大致不差,若非他一直拿在手里,还以为是张良偷看了其中的内容呢。
张良淡淡而道:“兵者,诡道也,要想百战百胜,就必须知己知彼。我在出山之前曾经花费了十年时间研究天下各方的势力,最终选定汉王作为自己的明君加以辅佐,若是连蒙尔赤亲王这等人物都不曾了解,又怎能谈得上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
纪空手一听之下,大吃一惊,他与张良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却对其素有好感,隐然有引为知己之意。他却始终不明白张良何以会对刘邦如此推崇,难道说张良能知测人之术,算定刘邦日后必成这乱世之主?
“那么照子房的意思,本王该派何人才能担负起此项重任?”刘邦毫不掩饰自己对张良的倚重之情,虚心请教道。
“用卫三少爷的影子军团,只能对付蒙尔赤身边的高手,而真正能够将蒙尔赤置于死地的人,不能说没有,但当世之中,最多不会超过十人。”张良肃然道。
刘邦没有料到蒙尔赤竟然有这么厉害,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道:“这蒙尔赤师出何门?他怎么会这般厉害?”
“他出自魔门,是魔门创立以来,公认的第一高手。冒顿显然料到了这一路上必有凶险,所以才会请他出山,让其作为出访使团的使者。”张良冷冰冰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就像是在说一个铁一般的事实。
魔门自创立以来,已有两三百年的历史,它的发源地在大漠以北,一向不为世人所知,直到近些年来,一些魔门子弟加入到匈奴军队,随军南侵,才渐渐为中原武林所知。刘邦身为问天楼阀主,对魔门也并非一无所知,但缺乏更深入的了解,是以一听到蒙尔赤的姓名,自然感到十分的陌生。
他对张良如此推崇蒙尔赤有几分诧异,不过自霸上认识张良之后,他就一直非常信任张良的忠诚,更为其深谋远虑的军事才华所倾倒。在他的心目中,虽然与张良相处的时间不长,却已将之与自己最信任的萧何相提并论,视为左右臂膀,所以他相信张良并非危言耸听。
“照子房来看,在我们这些人之中谁可与之匹敌呢?”刘邦的目光从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移到纪空手与龙赓脸上时,略停了一下。
“能够与蒙尔赤一战者,在座中就有几位,但是能够有把握将之置于死地的人,只怕没有。”张良突然微微一笑道:“不过,若是两人联手,蒙尔赤纵想不死,也很难了。”
刘邦的眼睛一亮,缓缓地在众人面前扫过,道:“在座的诸君中,谁愿意与卫三先生一起,去担负这项任务?”
张良淡淡一笑道:“眼看东征在即,樊将军、周将军军务缠身,要想抽身,不太现实,而陈爷又肩负掘宝重责……”
龙赓微笑而道:“这么说来,只有我去了。”
刘邦大喜道:“你真的愿意为本王走这一趟?”
“就算不愿意,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龙赓笑了起来道:“汉王莫非还认为我有选择的余地吗?”
刘邦哈哈大笑,转头望向纪空手道:“陈爷的意思呢?”
此时正是纪空手到了实施自己“夜的降临”计划最关键的时刻,一旦没有龙赓的相助,很有可能会使自己的计划功亏一篑,但是纪空手却显得非常平静,淡淡笑道:“龙爷能为汉王尽忠,这是他的荣幸,我替他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会反对?”
刘邦道:“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定了。”
龙赓缓缓地站将起来道:“何时出发,在哪个地点出手?”
张良指着身前的一张地图,在一个名叫“南勒哈草原”的地方点了点道:“三日之后,你与卫三先生率人从南郑出发,半月后可以抵达这里。要从这草原上经过,就必须先到双旗店,如果蒙尔赤他们一路上不出现意外,将在你们到达双旗店的第五天后抵达。这样一来,你们完全有充足的时间布下陷阱,以逸待劳,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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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龙赓走后的第四天,忘情湖上,纪空手与刘邦、张良泛舟湖面,悠然自得地欣赏着落日余辉下的湖光山色。
“好美的景致,若是汉王不说,谁又会想到在这平静的湖面之底,竟然藏有世间少有的宝藏?”纪空手双手扶住舱栏,甚是悠闲地道。
“陈爷的心情如此之好,莫非已想到了掘宝的方法?”刘邦一门心思都放在纪空手的身上,对他来说,取出登龙图的宝藏乃是当务之急,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纪空手并未回头,只是抬头望了望天道:“一连数天,我对忘情湖周边的地形都作了详细的了解,并对一些重要的方位也作了全面的勘探,经过一番研究之后,的确有了一些眉目。但家有家法,行有行规,不到吉日吉时,我可不敢泄漏天机,所以还请汉王耐下性子多等几日,实在不好意思。”
“这么说来,陈爷确已成竹在胸了。”刘邦的脸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很是亢奋地道。
“不敢说万无一失,应该八九不离十吧。”纪空手微微一笑道:“如果不是始皇在大钟上留下了一点蛛丝马迹,我也想不到这掘宝的方法来。”
“你所说的吉日吉时又是指哪一天呢?本王可真有些迫不及待了。”刘邦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惊喜。
“大年三十,交子之时。”纪空手肃然道:“惟有在那个时辰,我才敢向汉王一一道明。”
刘邦不敢勉强于他,想到数月来藏在心里的一块心病就要解开了,心里着实高兴,当下吩咐侍婢摆酒相庆,推纪空手坐在上席,自己在主位相陪,张良则忝居末位。
酒过三杯,刘邦轻轻地叹息一声,这才感慨良多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自从沛县起事以来,就觉得自己很累很累,真想找个机会让自己彻底地放松一下。然而,这种机会实在不多,也许就仅仅局限于此时此刻。”
“既然汉王力求轻松,我们大可谈些轻松的话题。”纪空手淡淡而道:“其实在我的心里,一直存有一个问题,如果汉王不嫌我冒昧,还请释疑。”
刘邦略显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但问无妨,难得今天我心里高兴,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如实告知于你。”
他的确高兴,所以并不以“王者”自居,就像是朋友间的聊天,显得非常随意。
纪空手迟疑了一下,道:“我来汉中已有些时日了,怎么一直不见王妃和王子、公主?莫非汉王尚未娶妻立妃?”
刘邦闻言,神情一黯,并未马上开口,而是低下了头,似乎又回到了自己往日的记忆之中。
不过,这种神情只在他的脸上一闪即没,代之而来的,是一丝淡淡的笑意。他缓缓地站将起来,双手背负,踱了几步道:“我不但已娶妻成家,而且还有一子一女,如果我记得没错,他们应该有七八岁了吧。自沛县起事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纪空手与张良相望一眼,很是诧异地道:“为什么汉王不将他们接到自己的身边来呢?”
刘邦摇了摇头道:“要想成就大事,就要懂得得失利弊,更要懂得舍弃。所谓有一得必有一失,像我这样的人,有时候就要选择无情,只有这样,才可以做到无牵无挂,才可以去放手一搏。”
“汉王难道从来没有在乎过他们,甚至无视他们的存在?”纪空手的眼中闪现出一丝不可理喻的神情,心中暗惊。
“不!”刘邦的目光射向船尾的湖面,船过处,湖水两分,微波泛起:“正因为我在乎他们,才不敢将之接到身边。”
纪空手道:“我有些糊涂了。”
刘邦平静地道:“如果我将他们接到自己的身边,就说明我在乎他们,而我的敌人就会千方百计地打他们的主意,藉此要挟于我。而像我现在这样,让他们生活在沛县,反而没有人会去骚扰他们,因为我的敌人都会以为我其实一点都不在乎他们,即使用他们来向我要挟,也丝毫不会起到什么作用。”
纪空手不由为刘邦如此冷静地看待问题感到由衷地佩服,至少在纪空手自己看来,他能想到,却做不到这种无情。
“她会怎么想呢?”纪空手轻声问了一句,仿佛有点为刘邦的妻子感到悲哀。
“她?”刘邦怔了一怔,回过神来,悠然而道:“她姓吕,名雉。她也许算不上一个美丽的女人,却绝对是一个刚毅坚忍的女人,我无论对她多么冷漠,她也绝对没有半点怨言,更不会在乎我的无情。这只因为,我们的婚姻只是一场交易,是问天楼与听香榭之间的政治交易。”
他此言一出,只听“啪……”地一声,纪空手手中的酒杯落地,摔得粉碎。
刘邦的眼睛里爆射出一道寒芒,紧紧地盯在纪空手的脸上。纪空手的脸上一片惊骇,并没有刻意掩饰,缓缓而道:“这是一个惊人的消息,对我来说,至少是这样的。”
“我也吓了一跳,毕竟这消息太出乎人意料之外了。”张良似乎也是头一遭听刘邦说起,满脸狐疑道。
刘邦的眼珠转了几下,突然笑了起来道:“我就知道会吓着你们,因为这件事非常机密,若非你们是我的左右臂膀,我也绝不会向你们提起。”
纪空手很快稳住了自己的情绪,心中有惊有喜。他喜的是刘邦当着自己的面说出如此惊人的内幕,那就证明自己已经完全取得了刘邦的信任;所惊的是,听香榭乃江湖五阀之一,一旦与问天楼联手,其势力之大,根本无人可以遏制,自己的计划只怕也充满了无穷的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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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勒哈草原。
过了燕北,还有三日行程,便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此时已到隆冬时节,大雪铺地,草树枯黄,有一种说不出的苦寒。
在这个季节里,游牧的民族已经南迁,草原上并没有春夏时那种盎然的闹意,但也不是渺无人烟,没有人迹。在草原深处的双旗店里,同样聚集着一帮人,他们大口吃着牛肉,大碗喝着烧刀子,钱乱撒,命乱丢,大有燕赵志士那种慷慨激昂的豪侠之风。
双旗店不是店,而是个小镇,只有百十来户人家,却有着草原上最大的赌坊,最勾人的妓院,还盛产一种一口喝下去就浑身起劲的烈酒。有了这三种东西,怪不得这双旗店的人气总是那么旺,那么火,更能吸引一批浪迹天涯的亡命之徒。
亡命之徒通常是老百姓给江湖人的一个通称,因为这些人总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不仅对自己的生命看得很轻,且对别人的性命也不当一回事。不过,他们也有一个很好的规矩,就是绝不在双旗店里闹事,更不准在这里杀人,谁若违反了这条规矩,谁就是双旗店的敌人。
这种规矩和“兔子不吃窝边草”这句话的涵意有异曲同工之妙。毕竟江湖人也是人,总有身心疲累的时候,到那时,他们就会把双旗店当作自己的家,一个可以歇脚的驿站。
谁也不愿意别人在自己的家里闹事,这些江湖人也一样。
当卫三少爷与龙赓带着数百名影子战士赶到双旗店时,已是夜晚。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卫三少爷只带了三四名随从与龙赓一起,进了镇子,其余的战士各自隐藏身形,躲到了一处离双旗店不远的山谷里。
这里虽然已经不是问天楼的势力范围,但问天楼仍然安插了耳目匿藏其中,这“销金窟”赌坊的严三爷便是其中之一。
龙赓最初也不明白卫三少爷为什么会一进镇子就往销金窟跑,似乎对双旗店的地形十分熟悉,等到他看到卫三少爷与严三爷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两人的手似是不经意地碰了一下,他就已经感到这严三爷的可疑。
出了销金窟,龙赓的第一句话就是:“卫三少爷并不是头一遭到这双旗店吧?”
“不错!”卫三少爷大踏步地走在满地积雪的大街上:“一个对剑道有深刻理解的武者,他的目光总是异常地犀利。”其语气中带出一股欣赏之意。虽然卫三少爷对龙赓并不熟悉,但刘邦既然派他来当自己的副手,那么这年轻人想必就有惊人的艺业,否则也不会让他与自己联手对付蒙尔赤了。
“先生过奖了。”龙赓并没有因此而得意,而是淡淡一笑道:“我只是刚巧看到了你从那赌坊老板的手里拿了个东西,如果我所料不差,他应该是你们问天楼派到这里的耳目。”
“嘘!”卫三少爷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心谨慎地看看四周的动静,这才压低声音道:“你猜的一点都没错,他的确是我们的人。我之所以这么做,是不想暴露他的身分。要知道,要经营这样一个据点,不仅需要大量的财力,还需要至少十年的时间,方可让他在这里扎根下去,混入本不属于他的那个圈子里。”
“我明白。”龙赓点了点头,随即跟着卫三少爷到了一家小酒铺里,在一个最不显眼的角落坐下。
“这里的每一家店铺都不打烊,所以你随时都可以把自己口袋里的银子花出去。而且你千万不要以貌取人,不管是人,还是店铺。就拿这家店铺来说,虽然简陋,却是一家老字号,它所卖出来的酒,据说是南勒哈草原上最烈的,只要我们到了双旗店,总会来这里坐坐。”卫三少爷边说边打开了手心的一个布团,飞快地扫了几眼,然后在手心里一搓,将布团搓成碎末。
龙赓端过酒碗喝了一口,赞道:“好酒,好酒,只要喝这么一口,浑身上下都暖和了。”
卫三少爷哈哈笑了起来,似乎惊动了这铺子里的另外一伙人。这伙人有四五个,山羊皮袄皮靴,一色土著人的打扮,齐刷刷地扭头瞪了卫三少爷一眼,随即转过头又静静地品着自己手中的酒。
他们像是在等人,但卫三少爷却从他们锋锐的眼神中看出这几人的身分有点与众不同。至少,一些活跃在双旗店附近的土匪胡子绝不可能有这样的眼神。
这种眼神精光内敛,犀利无比,若非是内功精深人士,哪来的这等眼神?
卫三少爷的心里“咯噔”了一下,顿时对这几人来了兴趣,因为他知道这双旗店虽是藏龙卧虎之地,但同时出现这样几位高手,实在罕见,似乎预示着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他似是不经意地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几个随从一眼,提醒着他们保持高度警觉,然后与龙赓就着桌上的几盘冷碟,对饮起来。
他喝的很慢,目光却不时地瞟向那几人,注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这几人只是静静地品酒,静静地听着门外朔风的呼号,这酒铺里还有几桌人正在高谈阔论,与他们保持的静默形成一个极大的反差。
卫三少爷注意到这几人的目光一直盯着不远处的街口,然而此时已近二更天了,街上显得十分的静,根本就没有人在长街上走动,只有斑驳陆离的灯影斜照在地面的积雪上,泛起一种渗白的光彩。
“这几人实在有点怪。”龙赓忍不住压低嗓音道。
卫三少爷点了点头道:“如果我没有看错,这些人恐怕与蒙尔赤东来大有关系。”
两人刻意内敛精气,是以说起话来仅限对方可以听到,并不担心有第三者偷听。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龙赓很是诧异地道。
“因为他们都是高丽人。”卫三少爷非常肯定地道:“虽然他们在外形上做了改扮,但我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说了几个只属于高丽人才有的外形特征,以及服饰上的细微差别,以证明自己的判断没有错,同时也炫耀着自己阅人无数的眼力。
可是南勒哈草原与高丽还有上千里的路程,他们赶到这里来迎接蒙尔赤,莫非是听到了风声?”龙赓想了一想道。
“有这种可能。”卫三少爷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们此次行动要想成功,贵在偷袭,如果失去了行动的隐蔽性与突然性,那么这一战将成为胜负难料的恶战,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沉吟片刻,他突然道:“严老三给我的消息上说,这些人也是昨天才赶到双旗店的。如果我们的手脚够快,在蒙尔赤到来之前先将这些高丽人解决掉,那么等到蒙尔赤到来的时候,我们依然可以占据主动。”
龙赓道:“现在就动手吗?”
“再等等看,他们好像正在等人,等到他们的人全都聚齐了,我们再动手不迟。”卫三少爷显得胸有成竹地道:“何况,我们既然到了双旗店,就要入乡随俗,照这样的规矩,一切事情只能在离开镇子十里以外才可了断,否则我们就会成为双旗店每一个人的公敌。”
龙赓傲然一笑,很是不以为然。
卫三少爷看在眼里,不置可否,只是叫了身边的一个随从,在其耳边嘀咕了几句,那名随从点了点头,出门而去。
龙赓知道卫三少爷是想召集人手,不由笑道:“卫三先生未免太谨慎了吧?就这几个人,你我联手,足可应付。”
卫三少爷的眉间一紧道:“我并不担心这几人,倒是担心他们所等的人是我们所不知道的高手,所谓小心能使万年船,多些人手总是没有坏处的。”
龙赓不再说话,只是望向长街。
他希望事情能如卫三少爷所料,对方真的会来一帮高手,只有这样,他才觉得此行不虚。
因为,无论成败,他都希望过程刺激,否则,他会很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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