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空手立着,只是静静地立着,人却仿佛痴了一般,只在心中念道:“虽然我还是未能看到你的脸,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就只是一个背影,已经足以让它成为我今生记忆中的一道风景。”
“纪少,你没事吧?”韩信眼见这些人来去悠然,形同鬼魅,犹自惊魂未定地看了纪空手一眼道。
纪空手这才惊醒过来,微微一笑道:“我没事,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头?何以会如此轻易地就放了我们?”
“他们一定发现了这是一个误会,所以才不跟我们计较。不管怎么说,我们也算是逃过了一劫。”韩信舒展了一下手臂,似乎想缓和一下自己紧张的情绪。
纪空手浑身一震,若有所思道:“只怕未必。”
韩信静下心来,顿时感觉到了先前那股若有若无的杀气如不散的阴魂迫了过来,让他的心头又紧张起来。
“奇怪,真是奇怪。”纪空手摇了摇头道。
“有什么奇怪的事情?不妨说出来听听。”韩信抑制不住心中的好奇。
“你有没有发觉,当我们进入这条小巷之后,这股杀气就自动消失了,然后便出现了这么一帮人。可是待这帮人一走,这股杀气又突然出现,这是不是说明这些人定是大有来头,连这股杀气的主人也不敢招惹他们?”纪空手心中想到的,依然是那道俏丽动人的背影,所以他自然而然就想了解这些神秘人的来历。
韩信哪里懂得他的心思?一摆手道:“我只知道一件事情,凭我们两人现在的身手,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敢来招惹我们。所以当务之急,我们还是考虑一下如何摆脱他们,否则的话,我们不仅救不了人,很有可能还会引狼入室!”
韩信的话令纪空手心中一凛,沉默片刻,突然问道:“韩爷,你真的对我们两人的实力这么没有信心吗?”
“这不是有没有信心的问题。”韩信苦笑一声道:“而是有没有这个实力的问题,就算我们信心十足,可是打不过人家就是打不过,这丝毫与信心没有太大的关系。”
“不。”纪空手的眼缝里标射出一股浓烈的杀机:“我们还没有试上一试,就不能铁定我们必输!何况,你若是要彻底摆脱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之杀了,永绝后患!”
拿定主意之后,纪空手与韩信没有犹豫,迅速离开了凤舞集。这一次,他们依然选择了那条逃出淮阴的山路。
纪空手本来可以选择官道而行,租辆马车舒舒服服地赶往淮阴,但是想到那股驱之不散的压力,他就如坐针毡,坐立不安。他必须用非常的手段来寻找到这股压力的来源!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走这条远离人群的山路,失去了人群的掩护,对手的武功再高,纪空手相信自己也能从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他们行走如风,速度极快,最多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便已登上了大山峰顶。这里居高临下,放眼望去,可以看清数十丈范围之内的动静,如果真的有人跟蹑其后,纪空手相信对方无处藏匿。
苍翠的山岗之上,林木茂密,阳光洒在嫩绿的枝叶间,斑斑驳驳,光怪陆离,煞是好看。光秃秃的山石突兀狰狞,在满眼苍翠之下,倒显得几分孤独凄寒。
有风,徐徐而来的山风,风儿轻柔,恰似抚摸在情人脸上的小手,然而对于纪空手来说,有风就已足够。他完全可以通过风的流动,来捕捉到这股如影附形、随风而来的慑人压力。
补天石的灵异之力经过这段时间的磨合,已经渐渐融入了他体内的先天生气之中,随着他白夜呼吸的转化,逐渐将这股异力接纳吸收,成为他丹田真气的一份子。当他潜心静思、意念游走于神窍内外之时,他对外界事物的感悟倍加强烈,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化都显得那么清晰,那么实际,使得他完全可以通过风向的走势来判断对手的位置。
但是这股压力实在太过诡异,似有若无,忽隐忽现,仿佛根本就不在一个固定的位置上,而是游离于整个乱石树木之间。
纪空手心中为之一凛:“此人的功力之高,只怕便是与刘大哥相比也不遑多让,根本不是我和韩信二人可以抵挡得了的,看来今日已是凶多吉少,在劫难逃了。”
他想到这里,心中不自禁地又出现了那丽人的背影,仿佛有一种伤感之情萦绕其间。他怎么也没有料到,当他第一次尝到了对一个人相思的滋味时,竟然也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次。
这不由得让他感到了几分悲哀。
然而就在他心神一分间,一股形如实质的强大杀气突然从一蓬乱草中一分而出,向纪空手的身后扑来,其势之烈,如狂飙直进,令纪空手心中大骇。
他丝毫不敢多想,也没有犹豫,全力向前冲出,刹那间推移了十丈之距,同时他的余光向左瞟去,只见韩信亦是如法炮制,齐头并进,显然在瞬息之间,两人同时受到了对方一人的攻击。
他们的身形极快,已将体内的潜能发挥到了极限,耳边风声急响,乱石树影飞驰后移,而纪空手甚至企图在飞退中完成高难度的转身动作,以一睹对手的面目。
但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
自身后迫来的杀气竟如阴魂不散的幽灵,无论纪空手与韩信向前冲得有多么迅疾,这股杀气总是不增不减,无时无刻不在威胁着他们的生命。
此刻在纪空手与韩信的心中,同时冒出了一个恐怖的念头:“难道这不是人,而是鬼?”
纪空手从来不信鬼神之说,但是让他突然遇上这种诡异的功夫,令他根本不敢相信这是人力所为。他自问自己潜心修研武道,时间虽然不长,却颇有心得。想不到乍逢高手,还是让他有一种遭人戏弄的尴尬。
与其如此疲于奔命,不如不逃,静观其变,纪空手迅速作出了一个有悖常理的决断。
这个决断虽然有悖于常理,却无疑是在这种情况下非常明智的选择,如果纪空手二人一味忘命前冲,不仅不能解燃眉之急,而且最耗真气,一旦用力过度,反遭脱力之噬。
所以纪空手毫不犹豫地停止前冲之势,身形横移六尺,转过身来。
他算计得不错,对方显然没有夺命之心。当他与韩信的脚步一停时,那股杀气及时刹住,收敛之下,并没有向前逼近一寸。
“小子,果然不错,在如此凶险的局势下尚能识破老夫的用心,的确是可造之才。”一个浑厚之极的声音适时响起,倒让纪空手吓了一跳,抬头来看时,只见一个高瘦老者只距他面门不过三尺距离,面相清癯,精神矍烁,人虽长得比竹竿胖不了多少,却偏偏生就了一副声如雷霆的大嗓门。
“你……你是谁?何以要开这种玩笑?”纪空手惊魂未定,见对方似乎并无恶意,紧绷的神经顿时放松了不少。
那老者微微一笑道:“玩笑?我凤五从来不开玩笑,如果你们不是见机得快,就只有等着精气耗尽、脱力而亡的下场。”
“什么,你说你是谁?”纪空手与韩信同时色变,相望一眼,将目光射在老者的脸上。
那老者眼中流露出一丝惊诧之色,不明白纪、韩二人何以反应会如此强烈,傲然道:“老夫姓凤,排行第五,你们就叫我凤五好了。”
“凤五?”纪空手在嘴上念叨了一遍,随即尖叫一声:“你就是问天楼的凤五?!”
韩信也是一脸紧张,伸手按向了剑柄,虽然他明知对方若是凤五,拔剑亦是无用,但在潜意识中,他还是做出了这个动作。
他们虽然算是江湖后进,出道未久,但对江湖中的事情并非一无所知,加上这些时日常听刘邦、樊哙论及江湖上的一些轶闻传说,是以对江湖中的一些名人并不陌生,此刻一听来者自报家门,不由心中陡然生寒。
问天楼屹立江湖,已有百年,它的历史比及江湖中的一些老字号门派并不久远,但风头之劲,已是当世江湖五大豪门之列,与“入世阁”、“流云斋”、“知音亭”、“听香榭”这等豪门堪可齐名,为当世江湖中最为神秘,也是最有势力的力量之一。
没有人知道问天楼的楼主是谁,也没有人知道问天楼的势力分布以及门中子弟到底有多少,凤五身为问天楼中有数的高手,之所以能够扬名天下,是由于五年前他在燕地故都引发的一场决战。
当时燕国已亡,但昔日燕太子丹为刺秦而征召天下英雄,引得燕都武风大盛,数十年不衰。当时在故都中最负盛名的剑客,当数有“七剑会孤星”之称的剑门高手独孤残,据说他一剑刺出,速度直比电芒,可以在瞬息之间衍生七种变化,让人防不胜防。可就是这样一位剑术名家,却在一夜之间突然暴亡,就死在燕都闹市大街之上。
这段江湖公案顿时引起万人瞩目,更有好事者亲临现场勘查,发现独孤残竟是被剑一击致命。
这的确让人有些不可思议,也更具轰动效应。因为独孤残本就是以剑术扬名的剑客,一向对自己的剑法非常自负,孰料竟不敌凶手之一剑,由此可见凶手在剑术上的造诣远胜于他。当时众多剑术名家因此会聚,通过对剑痕的研究以及对创伤的解剖,希望能得出这一剑的来历与背景,但是,最终却没有定论。
直到众人移开独孤残的尸首之时,有人才惊奇地发现,在独孤残身下的石板上,赫然有以手指刻划的九个大字——杀人者问天楼凤五也!
如此一段充满豪气的传奇,曾经让纪空手与韩信为之拍案击掌,可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演绎出这段传奇的人物,竟然会用这种方式与他们见面。
“不知此凤五是否就是彼凤五?”这个念头在纪空手的心中一闪而过。
也难怪纪空手有此疑惑,因为在他们的眼中,此刻的凤五,就像是一个携锄种地的老农,哪有一点当世剑客的风采?要不是其杀气已让纪、韩二人有所领教,他们简直要认为眼前的老者不过是在和他们开一个并不好笑的玩笑。
“你们听说过我的名头?”凤五眼见二人一脸疑惑,微微一笑道。
“岂止听过,简直是如雷贯耳!”韩信嘻嘻笑道:“但是这年头常有挂羊头卖狗肉的事情发生,骗子多得很,我们哪里辨得出真假来?”
凤五并不着恼,淡淡道:“老夫这点薄名,哪里值得别人仿冒?两位小兄弟这么说话,倒是高看了我。”说到这里,他看似无神的眼眸陡然一亮,眼芒暴闪而出,俨然是一派高手风范。
纪空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中暗道:“以凤五的功力,我与韩信纵算拼尽全力,也未必能占得半点便宜。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先要搞清楚他是友是敌,再作打算。”
当下他不显慌乱,看了韩信一眼,示意他不可轻举妄动,然后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凤前辈……”
凤五大手一摆道:“‘前辈’二字,休要再提,凤五可担待不起。老夫此行前来,原是欲向二位小兄弟相求一事,只要二位答应,那么从今往后,你们就是我凤五的朋友,老夫岂敢以‘前辈’自居?”
他名气不小,但却对纪、韩二人谦恭平和,丝毫不显恃强欺弱之心,顿让纪空手平添几分好感,道:“凤先生武功高强,剑术一流,试问天下间还有什么事是你办不到的?你这么说话,倒是折杀我们了。”
“非也,非也,老夫此次前来,的确是诚心请教,绝无半点嬉戏之言。”凤五一脸肃然道:“普天之下,能够解答老夫心中疑惑的,恐怕非二位莫属了。”
纪空手浑身一震,隐约猜到了凤五的来意,不由在心中暗叫一声:“麻烦来了。”当下与韩信相视一眼,默不作声。
凤五眼芒一扫,环顾四周之后,这才压低嗓门道:“老夫此来,不为别的,正是为了玄铁龟的下落而来,不知两位小兄弟能否开启金口,赐告于我?”
他脸上依然带着一丝微笑,眼眸中却绽露寒光,纪空手与韩信一惊之下,已知来者不善。
武林传言,玄铁龟中记载着天下无敌的武功心法,自然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之物,但凡武者,谁不觊觎?就连刘邦、樊哙这等胸怀大志、抱负远大的英雄豪杰尚且不能免俗,都想据为己有,何况是其他的武者?凤五纵然身负绝技,但只要一提起“天下无敌”四字,谁又能挡得住它的诱惑?
纪空手心中陡然一沉,暗忖道:“玄铁龟落入我的手中,这个秘密知者甚少,这凤五是从何得知?”他心中生疑之下,不由暗暗叫起苦来。始知这玄铁龟虽然带给了自己非同一般的玄奇异力,但也同样给自己带来了不同寻常的麻烦,所谓福兮祸所伏,说得一点不错。
不过更让他感到棘手的是,玄铁龟此时已毁,在他怀中紧揣的,不过是一枚小圆石而已。假如以此向凤五道出实情,谅他也不会相信,这不由得让纪空手两难起来。
凤五是何等聪明之人,一眼望去,已看出了纪空手脸上的犹豫,不由轻哼一声道:“二位想来是不想见告喽?”
纪空手看到了凤五眼眼中的杀机,反而镇定了下来,道:“不是不想见告,实是无可奉告,倒不知凤先生是从哪里听来的谣传?竟然这般容易轻信。”
凤五的脸色陡然一沉,道:“我凤五既然从沛县一直跟踪下来,若是没有可靠的消息,老夫岂会这般劳累奔波?我奉劝二位一句,还是乖乖地将实情说出来,否则老夫认得二位,但老夫手中的剑可认不得二位!”
“如果真有什么玄铁龟,我们现在还会怕你吗?”纪空手提出了一个有趣的问题,换作别人,也许会认为这很有道理,但凤五显然深知二人的底细,冷笑一声道:“如果不是玄铁龟,你们现在充其量也不过是流浪街头的小无赖,哪里会有这一身雄厚的内力?更无资格这般与老夫说话!告诉你们,千万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惹恼了老夫,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那我就无话可说了。”纪空手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勇气,眉锋一跳,夷然不惧,与凤五咄咄逼人的眼芒悍然相对道:“既然凤先生认为玄铁龟就在我们身上,那就请搜吧!只是如果凤先生一无所获的话,是否应该给我们一个交代?”
他双手一摊,摆出一个架式,坦然面对凤五的搜查。
五没有想到纪空手会如此大方地让自己搜身,有些出乎意料之外,这倒让他心中生起疑来,冷笑道:“你们当老夫是三岁孩童吗?这么容易受骗。照老夫来看,玄铁龟一定被你们藏到一个隐密的地方,根本就不在你们的身上!”
纪空手哑然失笑道:“凤先生的想象力着实丰富,世人传言,说凤先生的剑术乃天下一绝,今日看来,只怕凤先生无中生有的手段更胜剑术,哈哈哈……”
“你竟敢戏弄老夫?!”凤五显然气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青筋突现,极是吓人,牙齿已是咬得喀喀直响。
“你如此无理取闹,不要说笑你,就是骂了你,你也是活该自找。”纪空手似乎已经豁出去了,一脸不屑地道。
“好,有骨气!”凤五的脸色一片铁青,喝道:“你们既然行走江湖,也算得上是同道中人,不如我们就按江湖规矩办!”
“什么规矩?先说来听听,免得我们上当。”纪空手毫不示弱,仿佛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老夫行走江湖数十年,从来不肯吃亏,也不想轻易占人便宜,不如你们二人联手攻我,以三招为限,只要你们接下了老夫三招,老夫便任由你们离去,绝不阻拦。否则,你们就乖乖地跟我走,直到说出玄铁龟的下落为止。”他有心想露上一手,震慑对方,然后再软硬兼施,威逼利诱。对他来说,一生对敌,从不留情,而如今这样委曲求全,实是为了玄铁龟的下落,否则换作平时,只怕他早已大开杀戒了。
“那我们就一言为定。”纪空手傲然而道,他明知合自己二人之力,要真的对付起凤五来,殊无把握,但他生性痛恨强权欺压,更恨人持强凌弱,只要别人愈是威逼,他就愈是不会轻易屈服,宁可拼得一死,也绝不受人欺凌。
他话音一落,已退出两丈开外,与韩信并肩而立。面对凤五这等级数的高手,他们明知必是一场恶战,却夷然不惧。
刹那间,在这凄寒孤崖之上,风起云涌,一片肃杀。
空谷悬崖,不闻虫鸟兽声,草木苍翠,起伏于山风之中,凄凉固然凄凉,却非主要基调,在这凄凉之中,更蕴含着一股浓烈的杀气。
相峙间引发的杀机,挤进了他们相峙的每一寸空间。纪空手与韩信对望了一眼,心意相合之下,同时感到了在凤五身上透发而出的势如山岳横移般强大的杀气。
这股杀气是无形有质的,化作了一种潜在的压力,缓缓地从虚空中渗透而来,其速之慢,显然是刻意为之。凤五的意图就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一点一点地消磨对手的自信与勇气。
凤五之所以敢以三招为限,就是想在气势上彻底压垮对方,让纪、韩二人的心理无法承受,从而在精神上导致崩溃。只有这样,才能让纪、韩二人对他生出臣服之心,从而利诱威逼,让二人说出玄铁龟的下落。
对于玄铁龟,他是势在必得,否则他根本不会从千里之外赶来,接受这项看似轻松实则艰难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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