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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如果来不及封解他的掌势,就非弃剑不可。

  花见羞手腕一缩,抽回长剑,身形忽然一个轻旋,避开对方撞来的掌劲,人已旋到独眼龙右侧,左手五指舒展如兰,反拂独眼龙右肘关节。

  这轻轻一旋,不但化解了独眼龙的“锁龙劈角”,尤其身法轻快,拂出左手,更是随势而发,极为自然,却暗藏了花字门的绝技“兰花拂穴”。

  独眼龙逼进的人,突然疾退一步,一招“顺风送帆”,钩光一闪,削截拂来的“兰花拂穴法”。

  花见羞轻笑一声,剑变“寒梅迎春”,架开独眼龙剑势,忽然摇腕发剑,轻灵无比的疾攻三招。但见剑花错落,寒芒流动,有如满天银雨飞洒!

  独眼龙早知花字门一套“飞花剑法”,以轻灵多变著称,此时一见对方展开剑法,岂肯后人?同样右腕连挥,剑化一片光幕,反击过去。

  他仗着自己,功力深厚,认为花见羞不过一个女流,最多仗着剑法轻灵,腕力内功,决不如他,因此这几剑,几乎全是硬打硬砸,以攻还攻。

  一时但闻锵锵剑鸣,连续响起,两人之间,飞起了连串火花!花见羞连接了他七剑,心头不禁冒火,冷笑道:“司马门主再接花见羞几剑。”

  话声出口,长剑忽然一变,振腕连发了五剑。

  这五剑,剑势大开大阖,一扫方才的轻灵剑路,变得气势磅礴,剑剑横扫直劈,凌厉非凡。

  独眼龙一柄吴钩剑,走的原是刚猛路子,一见花见羞含愤出手,自然正合他的心意,口中发出一阵慑人的沙哑大笑,吴钩起处,连锁带劈,展开快攻。

  要知剑术一道,原以轻灵为主,所谓“剑走青,刀走黑”是也。

  青者轻也,轻捷便利,轻身飞过。

  走青者,能躲避敌锋,毋须以剑格挡也。

  因为剑法展开,自然起舞,身法自开自由,妙在不沾青而已走青矣。

  硬拼硬砸,变成直来直取,如要回转,非用大掉身法不可,那就失去了活泼开展之势,易为敌乘,是善用剑者所不取。

  两人自然都是剑中高手,自然深知剑的忌讳。

  只是独眼龙凭仗的是自己数十年修为,功力定可胜过对方,要想藉此压倒对方。

  花见羞是要给对方看点颜色,我并不在乎你硬拼硬打。

  两人这一场拼搏,但见双剑挥动,寒光飞游,一片剑光人影中,锵锵金铁交鸣之声,如擂急鼓!

  这下直看得双方观战的人,莫不神情紧张,凛然失色!

  隐身在半山腰树林里的秦少卿、杨少华、路少朋三人,也看得暗暗惊叹!

  秦少卿道:“他们没有几个照面,就拼上了命,这是干什么?简直不是比剑。”

  他父亲号称万里飞虹,乃是名震天下的剑术名家,他使的虽是摺扇,但格式多半是从剑招中变化来的,是以对剑法极为内行。

  路少朋道:“那花见羞只怕有诈!”

  双方钩剑直劈,记记都是硬拼硬搏的打法,他居然说花见羞有诈!这诈在哪里?

  杨少华和他蹲的较近,偏头问道:“路贤弟看出什么来?”

  路少朋回眸笑道:“没有,小弟只是瞎猜罢了。”

  杨少华在他回头之际,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兰花香气,心中暗笑道:

  “路贤弟男人家,衣上还薰过香!”

  但路少朋并不是瞎猜!

  花见羞和独眼龙这一阵猛攻猛打,少说也硬拆了十二、三招之多,金铁狂鸣之声,愈来愈急,愈来愈响,大有拼个同归于尽之势!

  这一阵硬打硬砸,两人心里都已有数,彼此几乎是功力悉敌,攻守各半,谁也没法子占得半点上风,谁也无法能抢去先机。

  以他们两人的武功内力,决不是一、二百招,就可分得出胜负,大概须有一段较长时间的拼搏。要作较长时间的拼搏,就不能把内力损耗得太多。

  硬打硬砸,当然更非所宜。

  这是一场生死之战,也关系着花字门和残缺门的荣誉,以及今后在江湖上的声誉。

  此时双方都在大开大阖,硬拼硬博,战况愈战愈烈,谁能不顾对方猛恶攻势,先行退却,这样又斗了七八个回合,钩剑交击,如鸣金鼓的金铁狂震,突然歇去!

  钩影、剑光,也倏然尽敛,同时间响起了一声轻笑,和怒喝之声!

  原来花见羞在和独眼龙全力抢攻之中,忽然间长剑使出一招“急流勇退”,接连劈出三剑,攻势奇猛间,突施“飞花步”身法,身形晃动,一下闪到了独眼龙的身后,右腕一送,一点剑尖,轻快的朝独眼龙“笑腰穴”刺去。

  独眼龙没想到对方会在连绵抢攻之际,忽然不战而退,这一来,他堪堪使出的一招杀着,顿告落空!

  不!花见羞竟然闪到了自己身后,发剑袭来!

  独眼龙心头蓦然一惊,此时再待回身封解,已是万万不及!一时只得顺势朝前飞跃一步,避让剑锋,右手吴钩突使“回头望月”,朝后撩去,身形才随势而转。

  但听“锵”然一声,又是一招硬打硬架。

  独眼龙一只左眼,凶光暴射,右腕一错,钩刃疾转,锁住了花见羞的长剑。花见羞冷笑一声,长剑既未化解,也不抽回,突然贯注内力,朝前推去。

  独眼龙原意,本待锁住对方长剑,出敌不意,以左手袭敌,却没料到花见羞竟然会和自己比拼内力!

  他经过这一阵强攻硬打,已知花见羞武功内力,均不在自己之下,一时哪敢怠慢,同样把内力集中右臂,源源朝剑上输去。

  一钩,一剑,两刃相交,交在一起,互以内力攻拒,一时之间,竟然相持不下,好像凝结住了一般,一动不动。

  广场上灯火通明,但双方的人,却静的鸦雀无声,个个神色紧张。

  不过盏茶工夫,花见羞身上一袭青绸长衫,无风自动,不住的飘拂。

  独眼龙司马钦一只左眼,瞪得滚圆,顶门上直冒热气!

  双方都贯注了全部精神,谁都不敢丝毫大意。

  就在所有的人(包括山腰上的秦少卿等三人)目光全集中在场中比剑的两人身上之时,黑暗中,忽然出现了一条瘦高人影!

  这人一身黑衣,头戴斗笠,面上蒙着一方黑巾,仅露出两个眼孔,闪着一双森冷的目光,看去极为神秘。这神秘黑衣人在西首林前才一现身,就笔直朝场中两人走去。

  正因花字门和残缺门的人,南北对峙,此人却从西首而宋,等于是从侧面进入,因此直等他走到距场中比拼的两人,不过三丈远近,才被人发觉。

  锦衣铁手王赞,和花字门三燕——紫燕、金燕、新燕,几乎同时迎了上去。

  锦衣铁手沉喝声:“阁下还不站住。”

  紫燕、金燕姐妹三人同样手持双股剑,目注对方,监视着黑衣人的行动。

  只此一点,可见这神秘黑衣人,并非双方的人。

  锦衣铁手这一声沉喝,顿时引起双方的人注意!

  花字门的副总监小翠花,花监筱如意,和残缺门外勤堂主天狗佟吉星、冷面煞常道全等人,立时进了过去。

  神秘黑衣人连看也没看众人一眼,高视阔步,昂然朝他们中间走来,好像你们非让开不可。

  锦衣铁手王赞原是个生性高傲的人,一看黑衣人并未答话,口中冷嘿一声:

  “阁下也不睁眼瞧瞧,这是什么地方!”话声出口,铁手一探,正待朝他肩头抓去。

  天狗佟吉星看出黑衣人行动有异,抬手制止锦衣铁手,口中低喝一声:“王巡主不可鲁莽。”

  随着话声,人已一闪身拦在黑衣人前面,抱拳道:“朋友……”

  神秘黑衣人这回开口了,他截着佟吉星话头,沉声道:“佟吉星,你敢阻拦本座去路。”

  佟吉星听得一愣,问道:“朋友……”

  神秘黑衣人沉喝道:“大胆!”

  右手衣袖突然拂起,他这一拂,劲力如潮,直向佟吉星迎面涌出。

  佟吉星突觉一股暗劲潜力,当胸撞来,急忙双掌平推出去,拿势乍接,但觉对方拂来潜力,竟然沉重无比,立时震退了数步。

  黑衣人衣袖拂出,依然若无其事的昂然举步朝场中走去。他对左右两边围来的人,简直视若无睹,丝毫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天狗佟吉星连他一记衣袖都接不下,不由看得小翠花、筱如意都凛然失色!

  她们本待出手搁阻,但就在佟吉星被他震退之际,{看武侠,请到清风阁}两条人影一闪而至,抢到了前面,那是残缺门的长老齐天大圣侯衍、铁伞天王卓无忌。

  小翠花朝筱如意暗暗使了一个眼色,后退了一步。

  齐天大圣侯衍一双金睛火眼,隐射金光,冷然道:“朋友这般故作神秘,究是何方神圣?”

  铁伞天王卓无忌爽笑道:“阁下不先亮亮你的万儿,再跨上一步,莫怪卓某无礼。”

  神秘黑衣人对齐天大圣侯衍和铁伞天王,这两名盛名久著的人物,倒也不敢轻惹,脚下微一停顿,冷然道:“本座奉命而来,二位速退。”

  侯衍阴沉一笑道:“阁下奉谁之命,来此何事,不说说清楚,你认为兄弟和卓兄这一关,会让你轻易过去么?”

  神秘黑衣人道:“说的也是,但二位还不配问本座名号,再说,二位自问能叫司马钦、花见羞立时住手么?本座没有时间和二位耽搁,耽误了大事,二位小心自挖双目,好了,二位请退吧!”

  自挖双目,是残缺门的人,有犯上行为的严厉处分!

  犯上?冒犯他,会有犯上的罪名!

  他究是什么人?

  齐天大圣、铁伞天王不由听的一愣!

  神秘黑衣人毫不停留的从两人中间,大模大样的走了过去。

  通过了残缺门的人拦阻,花字门的人就不能放过他了。

  左护法降龙手毕篙、右护法琵琶手鄢茂功一左一右迎面挡住了去路。

  齐天大圣侯衍、铁伞天王卓无忌,身为残缺门长老,自然也不甘心被人家一句话就唬住,就在神秘黑衣人从他们中间擦身而过之际,两人不约而同霍地转过身来。

  他们自然也想再度出手阻拦,至少也要弄清楚这黑衣蒙面人的来历。但就在他们转身之际,花字门的左右护法,已经挡住了黑衣人的去路。

  神秘黑衣人在这一瞬之间,前有花字门左右护法,后有两位残缺门长老。

  纵有一身通天武功,落在这四位江湖上威名赫赫的顶尖高手中间,若凭武功,只怕普天之下,也没有一个想全身而退,冲得出去。

  但神秘黑衣人毫不动容,朝拦路的降龙手毕嵩、琵琶手鄢茂功嘿然冷笑道:“你们也是一样,误了本座的事,同样要受额上刺花处分。”

  额上刺花,乃是花字门大不敬罪,只有对掌门人大不敬,才有额土刺花,逐出花字门的处分。

  这和残缺门自挖双目,同为犯上之罪。

  此人居然熟悉残缺门和花字门的禁律!

  他真是越来越神秘了。

  琵琶手鄢茂功冷森一笑道:“阁下好大的口气!”

  右手一举,整只手掌,变得色呈金黄,目光一抬,傲然道:“阁下接得下鄢某一掌,鄢某立即退下。”

  神秘黑衣人对鄢茂功的“金琵琶手”显然心存顾忌,脚下不由得后退一步。

  齐天大圣侯衍左掌一抬,掌心朝上,嘿然冷笑:“阁下后退之际,可得考虑考虑兄弟的翻天掌,也不是唬人的玩意。”

  神秘黑衣人并未理会身后齐天大圣,却目注降龙手毕篙、琵琶手鄢茂功两人,冷森的道:

  “你们去叫花信风来见我。”

  万点花影花信风虽然关心着花见羞和独眼龙这场比拼,但因敌我双方高手,集中拦截一个蒙面黑衣人,自然也引起了她的注意。

  此时,听了神秘黑衣人的话,不觉沉哼一声,一手拄着藤柄金锄,缓步走了过来,沉声道:“朋友要见老身,有什么见教?”

  神秘黑衣人目光冷峻,哂道:“老护法不认识本座,大概总认识这方符令吧?”

  右手一摊,掌心赫然是一方古玉符。

  万点花影花信风骤见玉符,神情一凛,立即躬身道:“属下花信风,参见令牌。”

  这下,看的降龙手、琵琶手两人,齐齐一怔,他们身为花字门左右护法,却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免礼!”神秘黑衣人迅快收掌,接道:“老护法现在不怀疑本座身份了吧?”

  花信风依然恭敬的欠身道:“张天使有何差遣,属下但凭吩咐。”

  天使!

  花信风对他居然自称属下!

  花字门中,不仅左右护法,连小翠花、筱如意,以及八花三燕等人,全傻了眼。

  神秘黑衣人徐徐说道:“本座奉命而来,要他们住手。”

  花信风在说话之时,早巳让开了路。神秘黑衣人随着话声,昂首阔步朝场中走去。

  残缺门长老齐天大圣侯衍、铁伞天王卓无忌眼看这蒙面黑衣人果然是花字门的援手,心头不由大急,两人互望一眼,功凝全身,一左一右紧跟着黑衣人身后走人。

  残缺门主和花字门主正在全力拼博,黑衣人的昂然进入战场,自然不怀好意,他们跟着黑衣人身后走去,正是监视之意。

  但就在两人迈步跟进之际,万点花影花信风突然花锄一横,冷笑道:“两位止步。”

  她这一拦,左护法降龙手毕嵩双掌当胸,双手掌心向外,胀大成一片乌黑,分明凝聚了“五毒手”功力。

  右护法琵琶手鄢茂功一双有掌,色呈金黄,也凝聚了他的“金琵琶”。

  这两人虎视耽耽,一声不作。

  齐天大圣侯衍、铁伞天王卓无忌不由的脚下一停。

  侯衍阴森一笑道:“花信风,你这是什么意思?”

  花信风道:“我要二位止步。”

  铁伞天王迅快的取下铁骨伞,洪笑道:“三位可是想联打合击么?”

  这一瞬间,冷面煞常道全、锦衣铁手王赞,铁算盘刁林、地鼠胡光祖四人,也迅速围了上来。花字门小翠花、筱如意、八花、三燕,同样双股剑闪烁着精光,跟着迎上!

  双方混战,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神秘黑衣人这时走到场中离独眼龙、花见羞一丈来远,突然脚下一停,沉喝道:“住手!”

  从神秘黑衣人现身,到进入战场,因有双方的人随时拦阻,说来较慢,其实前后也不过几句话的工夫。

  但此刻场中两人,双剑交叉,比拼内力,可已经到了极为紧张的关头。花见羞、独眼龙彼此脸上,汗水直往下滚,两支长剑虽然相持不下,但剑身都已见颤抖。

  花见羞一张俊美的脸上,色如胭脂,胀得通红。独眼龙本来自恃功力,如今已在不住的张口喘着大气。但他们还是谁也不肯退让,各出全力拼命,争取最后胜利,其实两人到了此时已是欲罢不能。

  那是因为两人此刻都在剑身上凝聚了十成功力,全力攻拒,只要一方稍现不支,或者稍作退让,对方就会趁势追击,败象一露,非死即伤。

  神秘黑衣人喝声甫落,双手乍扬,但听“铮”“铮”两声,交着在一起的一钩一剑,突然分开,拼斗中的两人,齐齐一惊,霍然后跃。

  人影乍分,独眼龙左目炯炯,朝神秘黑衣人投来,沉声问道:“阁下何人?”

  花见羞原也正待问出口,但见独眼龙问了,她就没有问出口来。

  神秘黑衣人忽然发出一阵嘿嘿阴森刺耳的笑声,徐徐说道:

  “司马门主,请看这个。”

  左手一伸,掌心露出一块黑黝黝的铁牌。

  独眼龙神情似乎一震,立即身躯微躬,抱拳道:“原来是李令主,兄弟失敬了。”

  他此言出口,残缺门的人,也齐感意外!

  神秘黑衣人阴森一笑道:“司马门主好。”

  左手一收,收回了铁牌。

  这神秘黑衣人,当真神秘得很!方才万点花影花信风称他“张天使”,这回独眼龙又称他“李令主”,明明一个人,一回姓张,一回姓李!

  山腰上,路少朋双眉微蹙,低低说道:“这人到底是谁呢?”

  杨少华道:“此人大是可疑。”

  秦少卿双目凝注,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对两人说的话,浑似未觉。

  独眼龙呵呵一笑道:“李令主赶来,必有见教。”

  这时,花字门和残缺门本来已有一触即发的情势,已因双方门主停下手来,也随着缓和。

  万点花影花信风身躯一转,急急掠到花见羞身边,低低说了几句。

  花见羞望望神秘黑衣人,点了点头。

  神秘黑衣人嘴皮微动,接着探怀取出一封密柬,随手递过,独眼龙忽然神色恭敬,双手接过,说道:“兄弟遵命。”说罢,朝花见羞一拱手,洪笑道:“咱们这场误会,花字门幸勿介意。”

  花风羞早已收剑入鞘,同样抱抱拳道:“司马门主好说,花见羞得罪之处,司马门主多多包涵。”

  独眼龙连说不敢,突然回过身,朝残缺门的人一挥手道:“走。”

  花信风道:“司马门主且慢。”

  独眼龙道:“花老护法还有什么见教?”

  花信风道:“敝门甄总监中了贵门柴长老独门暗器,司马门主能否让柴长老留下解药?”

  独眼龙洪笑道:“这是小事,兄弟自当遵命。”

  当下就由九爪狼柴进,交与筱如意。

  独眼龙朝神秘黑衣人拱拱手,道:“兄弟告退。”

  率领着残缺门的人,迅快离去。

  神秘黑衣人等残缺门的人走后,才转身朝花信风道:“主上有亲笔函一封,并要本座转告老护法,此次主上召见花门主,还希望老护法同行。”

  说罢,也从怀中取出一封密柬,双手递交花见羞。

  花见羞同样双手接过。

  花信风随后道:“敬烦张天使转禀主上,属下遵命。”

  他们交谈的话,只有三个人听到,花字门的人没有听到,隐身山腰间的秦少卿等三人,自然更听不到了。

  神秘黑衣人目光转到花见羞脸上,阴沉的道:“花门主,本座少陪了。”

  他对残缺门主独眼龙还是相当托大,但对花字门主,却相当客气。

  话声一落,转身掠起,一道人影,去势极快。

  花信风低声道:“门主,咱们也可以走了。”

  说完,花锄一挥,率同花字门的人,一齐退出林去。

  刹那之间,山林间又恢复了一片黑暗。

  山腰上,杨少华倏地站起身来,拱拱手道:“秦大哥、路贤弟,我要先走一步了。”

  秦少卿笑了笑,问道:“杨二弟可是想跟踪那黑衣人去么?”

  杨少华脸上一红,坦然点头道:“小弟觉得此人十分可疑,想跟下去看看他究竟是何来历?”

  路少朋双眉一扬,说道:“我们一起去。”

  杨少华道:“此人行踪鬼祟,咱们三个人如果一起跟着下去,只怕反会使他警觉。”

  他一面说话,一面目光只凝注着神秘黑衣人去的方向。

  秦少卿听出杨少华的口气,好像不愿有人和他同去,这就笑道:“杨二弟说的不错,这黑衣人行动鬼祟,凡是故作神秘的人,必然处处提防,不让别人发现他的神秘,因此跟踪这种人,一个人暗中尾随,确实比咱们三个人一起去要妥当得多。”

  一面抬头道:“杨贤弟,你快去吧,再追就追不上了。”

  杨少华道:“小弟那就走了,再见。”

  说完,匆匆往山下奔掠出去。

  路少朋目注杨少华远去,攒攒眉道:“秦大哥,那黑衣人武功极高,杨二哥一个人去,会不会有危险?”

  秦少卿笑道:“若论杨二弟的武功,自然不会有什么差错,何况他也不会是一个人去的?”

  路少朋奇道:“还有谁和他同去?”

  秦少卿笑道:“自然是你我兄弟了。”

  路少朋道:“你不是说!他一个人去妥当么?”

  秦少卿笑道:“杨二弟好像发现了什么?只是不愿咱们跟去,咱仍不会暗中跟下去么?”

  路少朋眼睛一亮,拍手道:“秦大哥说得对,那我们该快走了。”

  祝文辉和桑飞燕离开观音堂!

  他因已有两晚没有返回客栈,此时如果带着桑飞燕同去,自然极易引人注目。

  桑飞燕叛离花字门,目前也不适宜住客店。

  因此想到东单牌楼陆师叔的那幢房子,目前还空着,正好作为桑飞燕落脚之处?

  尤其桑老前辈传给桑飞燕的武功,目前只能算会,还没熟练,也需要有个清静的地方,才能练习。

  于是就带着桑飞燕朝东单牌楼而来,到得门口,祝文辉叩了两下门。

  出来开门的老妈子看到祝文辉,慌忙让两人人屋,随手掩上门,就急着道:“祝少爷,你可来了,昨晚张总捕赶了来,一进门就问老婆子,{看武侠,请到清风阁}祝少爷可曾来过?听说祝少爷失了踪,张总捕头好像很急,匆匆走了,今天一早,冯捕头(大海)又来过一次,祝少爷,你这两天去了哪里?”

  她说到这里,才想起没招呼桑飞燕,又堆着笑道:“这位姑娘请到里边坐。”

  祝文辉道:“妹子,这是李大婶,替陆师叔看房子的。”一面又朝李大婶道:

  “她是我义妹桑飞燕,这两天说来话长,我是负了伤。”接着追问道:“李大婶,张总捕头怎么说?”

  李大婶道:“张总捕头只说祝少爷失了踪,已有两天没回客店去了,哦!他还说,他和祝少爷约好有什么事,到这里见面的,如果没回客店,也没到这里来,那就准是出了事。”

  说到这里,含笑道:“祝少爷,你请桑姑娘到里面坐,老婆子烧茶去。”

  祝文辉道:“妹子,来,这房子是我陆师叔的,他老人家过世之后,这房子就一直空着,你不便住到客店里去,所以我才领你到这里来,你正好安下心来,在这里好好练功。”

  他领着桑飞燕跨进客堂,折入左首一间起居室。

  桑飞燕问道:“祝文辉,你陆师叔,是不是人称铁翅雕的陆总捕头?他不是告退了离开京城的么?怎么他过世了?”

  祝文辉一怔,问道:“你不知道?”

  桑飞燕摇摇头道:“你不说,我怎会知道?”

  祝文辉沉吟道:“这么说,陆师叔不是花字门下的毒。”

  桑飞燕吃惊道:“什么,陆总捕头是被人下毒遇害的?”祝文辉点点头,就把陆师叔遇害经过,以及自己和张总捕头前去关帝庙找姓商的老仵作一段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桑飞燕道:“那恐怕不是花字门的人下的毒,不然,这件事,筱姨娘一定会知道,直到我离开花字门,好像连总监甄兆五都还不知道呢?”

  祝文辉道:“你再想想花字门有没有善于用毒的人?”

  桑飞燕道:“没有,筱姨娘从前是拍花党的出身,会用迷药,所以我们四燕也都会使迷药,但没有人会使毒。”

  祝文辉切齿道:“不是花字门的人,那一定是残缺门的人了!”

  正说之间,突听一阵脚步声传了进来,接着有人洪声道:“少镖头来了么?兄弟连日派人几乎把京城都找遍了!”

  祝文辉慌忙站起,低声说道:“妹子,是张总捕头来了。”

  两人刚刚站起,总捕头张其泰已经大步走了进来。

  祝文辉迎着拱拱手道:“多谢总捕头关注,在下前晚误中‘金琵琶手’,负了重伤,以致无法赶回客店。”

  张其泰吃惊道:“少镖头遇上了什么人?”

  他跨进屋来,才发现还有一位姑娘,连忙又含笑朝桑飞燕点了点头。

  祝文辉回头道:“妹子,这位就是张总捕头。”接着朝张其泰引见道:“这是在下义妹桑飞燕。”

  张其泰含笑道:“原来是桑姑娘,久仰了!”一面连连抬手道:“请坐!请坐!”

  三人一齐落坐,李大婶沏了三盏茶送上。

  张其泰问道:“少镖头伤势如何?已经痊好了么?”

  祝文辉欠身道:“已经好了。”

  张其泰道:“前晚少镖头如何负伤的?”

  祝文辉就把夜探花字门一处宅院,被琵琶手鄢茂功所伤,幸在观音堂遇上太行一叟桑老前辈,替自己疗伤,他扼要说了个大概,也略过了桑飞燕叛离花字门的事。

  张其泰道:“兄弟听说黄教金手印,中人无救,少镖头遇上桑老前辈,真是吉人天相。”

  口气一转,说道:“兄弟正有一件重要消息,要告诉少镖头呢!”

  祝文辉道:“总捕头听到了什么消息?”

  张其泰道:“就是因少镖头突然失踪,兄弟派出两班弟兄,暗中监视花字门和残缺门两处暗舵,今天一早,却发现他们一齐离开了京城。”

  祝文辉颇感意外,问道:“花字门和残缺门都离开了京城?这不可能。”

  “千真万确。”

  张其泰笑着捧起茶盏,吹着叶子,喝了一口,才接道:“据报他们两门的人,昨晚曾约在妙峰山麓决斗,但到了今天清晨,双方的人已经全数撤离京城,连迎春阁(花字门)和迎宾客栈(残缺门)都关歇了。”

  他不愧是九城总捕头,消息果然灵通得很。

  祝文辉道:“总座可知他们的去向么?”

  张其泰道:“兄弟接到的报告,只知两拨人都是出东门去的,兄弟已经派人暗中跟下去。”

  祝文辉道:“会不会昨晚未分胜负,今天换一个地方,再作决斗。”

  张其泰微微摇头道:“不像,据说双方的人都是改扮了各种不同身份出城的,而且有不少人都带着行囊,好像这次离开京城,不打算再回来的模样,并不像是赴约去比拼的。”

  祝文辉突然想起修罗门那个美丽清婉的修盈盈来!

  那天晚上,不是有一个蒙面少女,手持“贝叶玉牒”,要修罗门的人退出京城去么?

  看来花字门和残缺门的人,撤离京城,莫非和“贝叶玉牒”

  有关?他们一且撤离京城,江湖如此辽阔,到哪里去找他们去?

  他一想到陆师叔血仇未报,心头不禁热血沸腾,霍然站了起来,说道:“在下就追他们去。”

  张其泰道:“少镖头……”

  祝文辉道:“他们一旦离开京城,陆师叔被害之事,就更难查得出凶手是谁了。”

  张其泰道:“少镖头说得也是,只是此事也不急在一时,兄弟已经派人跟踪,午前就可有确实消息了。”

  桑飞燕道:“大哥,我跟你去。”

  祝文辉道:“这里地方清静,没人打扰,最适合你练功,还是在这里小住些时候的好。”

  桑飞燕道:“不,干爹叫我协助你来的,不然,我早就跟他老人家走了,你去,我自然也要去了。”

  祝文辉道:“但……”

  他只说了一个“但”字,就没说下去,他想说:“但你武功没有练熟,万一遇上花字门的人,不是又外惹麻烦么?”

  桑飞燕自然知道他的心意,没待他说下去,就嫣然笑道:“大哥,你不用说啦,我只要换上男装,人家就认不出来了。”

  正说之间,捕头冯大海,和趟子手张彪都赶到了。

  张其泰转脸问道:“大海,可有什么消息么?”

  冯大海道:“方才据报,残缺门的人,已过三河,似是朝苏州方向去的。”

  张其泰问道:“花字门的人呢?”

  冯大海道:“花字门的人,作几拨,分散了上的路,好像是朝平谷方向去的。”

  张其泰浓眉微攒,说道:“他们一去苏州,一去平谷,相距极近,几乎是走在一起,我想此中必有事故。”

  祝文辉道:“这两个门派,势如冰炭,怎会走在一起呢?”

  张其泰道:“这就是问题所在了。”目光一抬,望着祝文辉道:

  “少镖头真要跟踪下去,可由大海陪同前往,好和兄弟派去的取得联络,只要查出杀害陆总座的凶手,兄弟这边,只要少镖头知会一声,巡捕营自当全力以赴。”

  此人虽是官场中人,倒不失是个血性汉子。

  祝文辉道:“张总捕头盛情,在下十分感激,目前只是侦查阶段,人手不用太多,不过对巡捕营的人,在下确实不熟,还得劳动冯兄一趟了。”

  冯大海连忙抱拳道:“少镖头这就言重了,兄弟受陆总座提携,恩重如山,就是赴汤蹈火,也义不容辞,这点微劳,又算得什么?”

  祝文辉回头朝张彪问道:“张彪,你几时回来的?”(张彪是奉命回开封送信去的)张彪回道:“小的是昨天回来的,局主(局主即金眼神雕祝天佑)有书信在此。”

  说罢,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双手呈上。

  祝文辉接过书信,那是父亲的亲笔函,大意是说获悉师弟中毒身故,他极为惊悼,本待亲自赶来京城,因局中有事,一时不能分身,要他诸事谨慎等语。

  祝文辉看完书信,略为沉吟,抬目道:“张彪,你到街上去替桑姑娘买几套男装衣衫靴帽来。”

  张彪答应一声,转身往外走去。

  桑飞燕喜道:“大哥,我若是改扮了男装,不知人家还认不认得出来?”

  张其泰笑道:“桑姑娘不用耽心,改扮男装之后,只要戴上一张面具,包管没有人看的出来。”

  桑飞燕道:“那就好了。”

  李大婶已经做了饭送上。

  张其泰站起身道:“兄弟还有事要办,先走一步,少镖头有什么事,就要大海随时通知兄弟好了。”

  祝文辉道:“在下目前只是侦查对方动静,大概不会有什么事,就是冯捕头,只要到了苏州,也好先行回转,真要有事的话,在下自会通知总捕头的,总捕头只管请便。”

  张其泰点头道:“如此也好,那么兄弟失陪了。”转身朝外行去。

  祝文辉起身送到门口,才行回转。

  三人吃过午饭,张彪买了一大包衣衫回来。桑飞燕十分高兴,接到手中,就匆匆到里间换衣衫去了。

  祝文辉要张彪吃了饭,吩咐他回兴安客栈通知魏小七,可先回白云庵去,不用随自己同行。

  张彪听的一怔,望着祝文辉道:“少爷,局主吩咐,要小的跟随少爷,遇事小心……”

  祝文辉一摆手道:“我知道,爹不放心,但你们跟去,也帮不了忙,人多了,反会引起对方注意,你和魏小七先回白云庵去,只要有了眉目,我自会赶回白云庵去的。”

  张彪不敢多说,唯唯应是,就先行走了。

  这时桑飞燕已经换了一身男装衣衫,从房中走出,举着衣袖,嘿的笑道:“大哥,你看我像不像?”

  她腰束锦带,足登锦靴,看去当真风度翩翩,像个俊俏风流的小书生,但只玉肩如削,衣袖嫌长了一些。

  祝文辉道:“很好,只是你最好不要笑,一笑就太娘娘腔了。”

  桑飞燕伸手道:“大哥,你把面具拿来略,戴了面具,人家就看不出来了。”

  祝文辉道:“戴了面具,也只能瞒得过一般人,稍有江湖经验的人,依然一眼就看得出来。”一面已从怀中取出一张面具,递了过去。

  桑飞燕接到手中,用手掌绷着看了看道:

  “大哥,这面具脸色很黄是不是?”

  祝文辉道:“你看是很黄,戴到脸上,不过有些苍白,你个子较小,自然要脸色苍白些才行。”

  桑飞燕问道:“那么你呢?”

  祝文辉道:“我也有一张,脸型和你的差不多,看去年纪稍长,咱们就以兄弟相称好了。”接着回头道:“冯兄在京里认识的人不少,最好也戴上一张面具,才不易被人认得出来。”

  冯大海道:“少镖头还有么?”

  祝文辉道:“有,家师曾送了在下三张面具,后来家父又从一位朋友处要来了三张,据说都是昔年千面神柳不换制作的,比起一般江湖上的人,皮面具,不知要高明多少,此次在下随陆师叔到京里来,家父把珍藏的三张也交在下带来了。”

  说着,从怀中取出几张面具,选了一张,交给冯大海。

  桑飞燕觉得新奇,已经覆到脸上,用手轻轻熨贴了一阵。转眼之间,一个娇稚如花的少女,果然变成了一个脸色苍白的书生相公。

  冯大海啧啧赞叹的道:“兄弟从前曾听先师说过千面神柳不换的名字,说他制作的人皮面具,巧夺天工,江湖上人视同奇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若非事前知道你戴了面具,就是兄弟这样,办了二十年案的人,也极不容易看得出来。”

  说着,举手戴上了面具,又道:“少镖头,咱们该走了吧?”

  他戴上面具,变成一个浓眉粗目的紫酱脸汉子。

  祝文辉道:“咱们是否一起走呢?”

  冯大海道:“咱们都已不是本来面目,旁人既然认不出来,自然一起走的好,咱们就说游玩去的好了。”

  接着站起身道:“二位稍待,兄弟去找三匹牲口来。”举步朝外,行去。

  桑飞燕道:“大哥,我们在路上,总该化个名才好。”

  祝文辉笑道:‘‘还是妹子想的周到。”

  桑飞燕嗤笑道:“瞧你,从现在起,该叫我兄弟了!”

  祝文辉连连点头道:“是!是!兄弟!兄弟……”

  桑飞燕嗤的笑道:“讨厌。”

  祝文辉正在想着名字,闻言不觉手指悬空一指,哈然笑道:

  “讨厌!哦,有了,咱们就姓燕好了,我叫燕秋山,你叫燕秋水,好不好?”

  桑飞燕道:“这是临时编的名字,只要好记就行。”

  不多一会,冯大海匆匆走人,招手道:“少镖头,牲口已在门外,咱们走吧!”

  桑飞燕道:“冯捕头,大哥和我都改了姓名,他名燕秋山,我叫燕秋水,路上你莫要再叫大哥少镖头了。”

  冯大海道:“二弟说的是,看来兄弟也得改个名字,这样吧,二位就叫我马成龙好了。”

  桑飞燕笑道:“马大哥,这也很好记。”三人走出大门,果见门口拴着三匹牲口。

  桑飞燕拣了一匹个子较小的青鬃马,祝文辉和冯大海分别跨上两匹黄骡马,出了胡同,直奔东门而去。

  由京城经通县,至苏州,道路平坦,是通往东陵和山海关的“御路”。

  这天申酉之交,天气还未黑。苏州大街上,驰来了三匹马。

  两匹黄骠马,一匹青鬃马,都很神骏。三匹马,蹄声得得,驰到太和楼门口,才缓缓收住马缠。

  太和楼门口专门伺候马匹的两名小厮,耳朵尖,眼睛更是灵活。

  他们可以听出老远的马蹄声,是拐弯的,还是笔直驰来的。

  笔直驰来,也可以分为两种,一是酒楼门前直驰而过,一是直向门口驰来。

  他们耳朵辨的马蹄声,可说百不失一,等到马匹快要驰近,就得用他们灵活的眼睛的时候了!

  骑马的人,当然也分等级。

  达官贵人,富贾巨商,穷酸平民,贩夫释卒,凡是要赶路的人,莫不骑着牲口。

  但同样骑马,出手有别,伺候这些不同身份的人,当然也得有显著不同的笑容,弯腰鞠躬不同的弯度。

  两名小厮早就看清楚这三匹马上的客人。

  最前一匹座上是个浓眉粗目的紫脸汉子,肩头背着一个长形布囊。体格壮健,一套天蓝短衫,甚是光鲜,一望而知是位镖头或是护院一类的人物。

  后面两匹马上,则是两个身穿青绸长衫的白面相公,生得貌相斯文,年纪约在二十左右,像是兄弟两个。

  这三人,虽非达官贵人,却也属于出手阔绰的公子型一类,自然得巴结一番。

  三匹马尚未停妥,两名小厮早巳急趋而上,越过紫脸汉子,迎向后面两骑,熟练的拢住了马头,满脸堆笑,哈着腰道:“公子爷,请下马了。”

  两个青衫相公跨下马鞍,前面的紫脸汉子不须人扶,也已翻身下马。

  这三人,不用说自然就是祝文辉、桑飞燕、和捕头冯大海了。他们早已在路上商量好了,祝文辉和桑飞燕扮富家子弟,冯大海则扮他们的护院武师。

  这在京城附近,可多得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出门,怕人欺侮,都有武师跟随着保护。

  祝文辉取了一锭碎银,随手递过,说道:“好生照顾牲口。”

  那小厮接过银子,连连哈腰道:“是!是!公子爷请。”

  祝文辉不再多说,就和桑飞燕、冯大海一齐跨人大门。

  一名伙计连忙抬手道:“三位请登楼雅座。”

  三人登上楼梯,这时天还未黑,偌大三间酒楼,还只有疏疏朗朗几桌客人,而且都在喝茶聊天,还没上酒菜。

  冯大海拣了一张临窗的座位,便于看街上行人,也便于能看到巡捕营派来的弟兄。

  三人落坐之后,堂倌送上香茗,问过要些什么酒菜,就退了下去。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酒楼上早已灯火辉煌,食客也三五成群的上来。

  人一多,偌大三间敞厅,就显得热闹起来。

  冯大海倚窗而坐,一面喝茶,一面看着街上往来的行人,他眼角也不时扫着从楼梯上来的食客。

  祝文辉和桑飞燕也一面喝茶,一面说话,只是声音不高,很斯文。

  忽然,冯大海压低声音说道:“兄弟下楼去一趟。”

  说完,站起身,很快往楼下而去。

  祝文辉自然知道,他准是在街上看到了巡捕营的弟兄,才下楼去的,因此仍和桑飞燕低声谈笑,不露丝毫形色。

  过没多久,堂倌已把酒菜送来。

  祝文辉取过酒壶,替冯大海面前斟满了酒,然后又在自己面前斟满了一杯,回头问道:

  “二弟,你要不要也喝一些?”

  桑飞燕偏头笑道:“小弟以茶当酒,不是颇富诗意么?”说到这里,不觉嗔道:“冯大哥去了那么多时间,怎么还不回来?”

  祝文辉探首望望街心,说道:“他也许遇上了熟人。”

  桑飞燕正待说话,瞥见一只枯瘦蜡黄的手爪,朝桌上伸了过来。

  这只枯黄的手,就好像从破棺中露出来的,怎么也不像是只活人的手。

  这是一只鬼爪,它缓缓的朝冯大海那只酒杯抓落,又慢慢的把酒杯举起。

  酒杯在逐渐的升高,桑飞燕的眼睛也跟着酒杯往上瞧去。

  桌子右侧,站着一个瘦高人影,这人穿着一件古铜长衫,又高又瘦,就像一根木头,竖在面前一般。

  酒杯升到他嘴边,只听“咕”的一声,一杯酒倒进了他喉咙,酒杯又渐渐下降,枯黄酒鬼爪把空杯送回桌上。才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这酒不错。”

  直到此时,桑飞燕才看清他的面目!他不但身子又瘦又高,像一根木头,脸型狭长得木无表情,也和木头一般。尤其他那双细眯着的眼睛,冷冰冰的,好像人家都要向他借钱似的。

  祝文辉自然也听到了这句“这酒不错”,不觉迅快的转过头来。

  瘦高老头没有再说第二句话,居然身子一侧,在冯大海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祝文辉皱了下眉,说道:“老丈,对不起,这位子有人的?”

  瘦高老头口中“哼”了一声。

  祝文辉看他不加理会,忍不住加重语气道:

  “老丈,这位子是有人的,请你另外去找一张空的座头吧?”

  瘦高老头依然只“哼”了一声。

  他两次哼着,没有说话,来意已极明显,那是故意找碴来的。

  桑飞燕气道:“你这人怎么搅的,我大哥告诉你这里有人的,你还坐着干么?”

  “有人?”瘦高老头纲目一横,问道:“谁?”

  桑飞燕道:“自然是我们朋友了。”

  瘦高老头冷冷的道:“他不会回来了。”

  祝文辉听的不由一怔,问道:“老丈知道咱们这位朋友是谁?”

  瘦高老头未然道:“我说的当然就是你们的朋友。”

  祝文辉道:“老丈怎么知道他不会来了呢?”

  瘦高老头道:“因为我就是他的朋友。”

  桑飞燕已经看出这老头另有一种诡异之感,心头觉得有着说不出的厌恶,抢着道:“但我们并不认识你呀!”

  瘦高老头这回居然笑了!他笑起来更难看,一张木头似的脸上,一张嘴竟然很阔,这裂嘴一笑,几乎裂到两旁面颊上去了,缓缓说道:“你们现在不就认识了么?”

  祝文辉神色一变,冷哼道:“在下兄弟还是不认识你。”

  瘦高老头道:“你会认识我的。”

  随着话声,一只枯黄的手爪,慢慢从袖子里伸了出来,慢慢的向祝文辉伸了过来。

  他那干枯、蜡黄的手,只有皮包着骨,连指甲都灰白如死,根本不像活人的手,只是一只鬼爪。此时五指张开,缓缓抓来,看他颤巍巍的手势,分明手上凝聚了十成功力。

  祝文辉看他忽然伸过手来,自然不怀好意,立即功凝右腕,只要对方出手,立可还击过去。

  瘦高老头伸过来的手爪,忽然一把落在酒壶之上。

  原来他并非向祝文辉出手,只是想喝酒而已!

  但祝文辉一双眼睛,依然一眨不眨注视着他这只握着酒壶的手爪。

  瘦高老头取起酒壶,目光一抬,说道:

  “酒菜凉了,来,小哥,这酒不错,咱们先干杯。”

  话声一落,果然举壶给祝文辉面前的杯中斟酒。

  祝文辉坐着一动不动,既未拿起杯子也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替自己面前斟酒。

  瘦高老头把酒壶拿得很高,一道酒泉,直注杯中。但说也奇怪,注入杯中的酒,居然冒着热气,在杯中滚沸,酒杯也随着斟下的酒,缓缓朝桌面上沉了下去。等他替祝文辉斟满一杯酒的时候,酒杯也已完全嵌入桌中,和桌面相平。

  瘦高老头眯着细长的眼睛,横了祝文辉一眼,咧着阔嘴,得意的一笑,才举壶替自己斟了一杯酒,缓缓说道:“来,干杯。”

  他这一手,直看得祝文辉、桑飞燕暗暗吃惊!

  尤其桑飞燕坐在他横头,看到他一双细长的眼睛,竟然连眼珠也是死灰色的,但却闪着奇光。

  桑飞燕从未看到这一个人生着这种无法描述的死灰眼珠,也从未见过眼光有如此诡异的人。

  祝文辉感到惊异的,却和桑飞燕不同。他没想到瘦高老头的武功,竟然高的如此出奇!

  注入杯中的酒,沸了起来,那是“三昧神功”一类功夫,只要练这类功夫的人,一经运功,都能把壶中的酒烧沸。

  但仅凭注入杯的一点力道,就把酒杯缓缓嵌入桌面,这份功力,就十分惊人。

  因为普通一般人必须按在酒杯之上,酒杯才会陷入木桌,而要酒杯丝毫未损,已是身俱上乘内功之人。

  像瘦高老头这样,既要施展“三昧神功”,把壶中的酒烧沸,又要贯注内力,同时施为,才能办得到。

  此人一身功力,又岂是一般武林高手,所能望其项背!

  祝文辉自知功力不如人家甚远,但瘦高老头举起酒杯,凑近嘴唇去了,他可不能示弱!

  心念一动,只好朗笑一声道:“老丈好功夫!”

  掌心按着桌面,暗运内力,往下轻轻一按,酒杯受到他内力一震,果然从桌面跳了出来,一杯酒还是满满的,连一滴也没溅出。祝文辉很快接到手中,说道:“干。”

  举起杯来,一饮而尽,和瘦高老头对干了一杯。

  他这一手虽然比不上瘦高老头,但总算强差人意,过得去,其实他自从服了“参雪丹”,内功已不在瘦高老头之下,只是他自己不知道罢了。

  桑飞燕不知祝文辉已经尽了最大的力气,她本来紧张的脸色,也随着漾起了笑意。

  瘦高老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小哥也不错。”

  忽然转过头去,他那鬼爪般的右手还执着酒壶,朝桑飞燕道:“你也喝一盅!”

  举起酒壶,要给她面前的空杯中斟酒。

  桑飞燕心头暗暗一惊,忙道:“抱歉,我不会喝酒。”

  她这一慌张,左手不自觉的朝酒壶推去。

  要知她这一天一晚,左手一直在练习着义父太行一叟教她的一记“无形掌”,因此这一推之势,手指随着划起了半个圆圈。

  这在她来说,原是毫无意识的动作,但太行一叟教她的武功,原以不着形迹为上,她这一推,心中一无准备,反而合了“无形掌”的要求。

  瘦高老头忽然右手一缩,细目中神光一闪,凝注了桑飞燕一眼,口中哼道:

  “小哥不喝酒,那就请用饭吧!”他又转过头去,朝祝文辉道:

  “吃过饭,老朽就带你们找人去。”

  祝文辉眼看冯大海果然久去不回,心头疑念更深,忍不住问道:

  “老丈知道敝友去了哪里?”

  瘦高老头自顾自的斟了杯酒,一口喝干,再斟再喝,一连喝了三杯,才催道:“你们快用饭吧!”

  祝文辉遇上了这么一个古怪老头,真有些敌友难分,攒了下眉道:

  “老丈来意总得说说清楚。”

  瘦高老头木然道:“我方才不是说过带你们找人去么?还有什么来意?”

  桑飞燕抬了下头,正待开口。

  祝文辉朝她暗暗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说:

  “不用问,咱们吃过饭,看他带我们到哪里去?”

  两人不再说话,匆匆吃过饭,瘦高老头也自斟自酌,把一壶酒喝了个精光。

  祝文辉取出一锭银子,付了酒账,起身道:“老丈,咱们可以走了。”

  瘦高老头口中哼了一声,跟着站起。三人相偕下楼,出了酒楼大门,那小厮看到祝文辉等三人走出,赶忙去牵马伺候。

  瘦高老头道:“你们马匹暂时寄在这里好了。”

  祝文辉听他这么说,心知去的地方,一定不远,当下就取了一锭碎银,交代小厮,把牲口暂时寄存,要他好生照料。

  小厮接过银子,连声道谢,又牵着马匹退去。

  瘦高老头早巳独个儿先走。

  祝文辉、桑飞燕追了上去,紧随着他身后而行。

  片刻工夫,便已奔近城垣,此时天色早己昏黑多时。

  瘦高老头脚下丝毫不停,更不见他有何动作,便自凌空直上,宛如长箭穿云一般。

  嗖的一声,掠上城墙,往外飞落。

  祝文辉一身武功,在年轻的一辈中,已是首屈一指的高手!

  要想跃起四五丈高下,也并不困难。但若是既不蹲身伏腰,又不抖臂作势,只是往上一窜,就直射而上,祝文辉自然就难得多了。

  祝文辉心中惊疑更甚,暗暗忖道:不知这人究竟是何来历?心中想着,一面回头说道:

  “二弟,咱们快上去。”

  他怕桑飞燕一下跃登不上去,说话之时,伸手抓住桑飞燕臂胳低喝一声:“起。”

  双足一顿,纵身直拔而起,跟踪飞上城头。举目看去,瘦高老头已在十数丈外,正向一条弯曲的山径上放腿奔行。

  祝文辉心头一急,低声道:“我们快追。”

  两人飞落城外,跟着瘦高老头身后,提气急掠,一路朝小径奔去。

  瘦高老头连头也没回,只是一路奔行,也没和两人说话。

  不过顿饭工夫,便已翻过三重山脊,就在快要奔近一处岭口之际,瘦高老头忽然脚下一停,站住了身子,等祝文辉、桑飞燕两人奔到近前,转身朝岭下一指,说道:“你们朋友,就在那座庙里。”

  祝文辉依他所指看去,果见右首一座山腰间,黑压压的一片树林中,露出一点灯光,估计少说还有里许光景。

  祝文辉正待问话,回头看去,那瘦高老头在这转眼工夫,早已走的不知去向,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桑飞燕轻咳道:“他人呢?”

  祝文辉道:“不用管他,我们走吧!”

  他顺着岭口,往曲折而下的山径走去,但双目炯炯,不住的朝左右打量,本来拢在袖里的摺扇,也已握在手中。

  桑飞燕眼看祝大哥全神戒备,神色之间,十分郑重,也不觉摸摸藏在长衫内的短剑,小心翼翼,跟在他后面,往岭下走去。

  两人一路不再交谈,迅快走下山麓,循着左首一条小径,走了半里来路,仍然未遇有人拦阻。

  祝文辉心头不由的渐渐不安起来,低声说道:“二弟,这情形有些不对。”

  桑飞燕道:“哪里不对了?”

  祝文辉道:“咱们一路行来,怎会没有人拦阻呢?”

  桑飞燕嗤的笑道:“没人拦阻,那不是正好么?”

  祝文辉道:“马兄失踪,如是被人擒去,对方就该想到咱们会寻来。”

  桑飞燕嘟嘟嘴道:“我们要是没有那老头带路,你会知道马兄落在这里?”

  说到这里,接着道:“其实马兄在不在这里,我们又不知道,我看是那老头骗我们来的,这人一看就不像是个好人。”

  祝文辉矍然道:“这也有可能,他把我们引来,是要引我们人毂。”

  桑飞燕嫣然一笑道:“我看他武功很高,如若要打,什么地方都可以动手,为什么要引我们到这里来呢?”

  祝文辉道:“他一个人也许没有十分把握,把我们引到他们选择的地方,设下埋伏,就可以把咱们一举擒下了。”

  “对了,马大哥可能也是被他们引来的。”

  桑飞燕接着偏头笑道:“不过我想这也不要紧,我们本是找他们来的,迟早总是免不了动手,就算他们设下埋伏,又有什么好怕的?”

  祝文辉摇摇头,压低声音道:“不,咱们是侦查杀害师叔的凶手来的,何况又改变了容貌,别人应该认不出来才是。”

  口气微顿,接着说道:“因此我想一定是巡捕营跟踪他们的兄弟,被人看出形迹,连马兄也连带暴露了身份,于是把我们也看作了公门中人,非一网打尽不可,才会把咱们引到这里来。”

  桑飞燕道:“大哥,你这话说的对极了。”不错,她从未走过江湖,心中一片坦然,祝文辉说的话,自然全是对的了。两人低声交谈,稍慢走到了一座山崖下面。

  突听暗影中,传来一个冷漠的声音,喝道:“来的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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