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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有敌 正文 第一章 这是我死的日子(2)

所属书籍: 天下有敌

    他回头,返首,出剑,杀向围攻过来的高手。他杀向冲杀过来的人群。——往敌人最强,最多的地方杀去!

    惟有他抵住“金风细雨楼”的兵力,他的两个师弟才可以达成任命、格杀强敌。

    这己不是争功的时候。

    这是杀敌之际。

    ——通敌,他们一向齐心。

    所以,他以一把冷锋,杀红了眼,杀得遍地死尸,连整条街也杀得人红火滚火烫了起来。

    再这样杀下去,他恐怕也会杀火杀滚了京城!

    这时际,包抄上来的人,要远比他们预估中的多!

    本来,这队伍大约只有七八人前行引路,十二三人在三顶轿子之间左右守护,然后又是七至八人殿后,但狙击一起,一下子,在街角,街坊、乃至椭口、巷尾,从檐上、檐下到往后,庭前,都拥出不少人来。

    这些人动作利落,眉目精悍,战志惊人,杀力强大,他们既像一直潜伏着守卫这三顶轿子的幽灵,又像是终生终年都在暗里等待这一场抵血涂地的杀戮,一直就等着温火滚、何难过,梁伤心的这次狙袭。

    他们包抄过来,默不作声,实行一场围杀!

    温火滚一见这些人,心就沉下去,但剑锋却扬了起来。

    他知道这些人不好对付。

    ——他有“陷入重围”的感觉。

    (这感觉有点像当日孙忆旧中伏时人在罗网之中一样,至少也十分近似,只下过,现在的他,当然不知道孙忆旧曾经有过这样的心情;过去的孙剑妖,自然也不知道温火滚亦终经历如此心情,奇诡的是:孙忆旧跟温火滚虽分属同门,但彼此间又明争暗斗,貌合神离;好玩的是:孙剑妖死于戚少商的设计下,第一个为他报仇的,却又是温剑神——亦因此,温剑神才会在今日遭受埋伏,历经昔日孙忆旧同样或近似的心情。)

    但他一定会对付。

    他一定面对。

    他一向面对问题。

    ——因为他知道,若有问题时而不敢去面对,问题一定会膨胀、扩散、激化,最后成了解决不了的难题。

    敌人也一样。

    ——不敢去面对敌人,去消灭敌人,到头来,一定会给越来越强大的敌人消灭。

    温火滚一向勇悍。

    他杀向敌人。

    往最多敌人的地方杀去!

    ——勇于对敌的,不丧于敌手!

    ——敢于作战的,不死干战争!

    所以他手上的冷锋,开始热了。

    给热血激热。

    凡他剑光过处,血光暴砚。

    血未曾断过、停过。

    他一剑刺进一名敌人咽喉里,拔出,血光惊丽的乍起,未洒落前,他的剑已刺穿另一高手的胸膛,血花自其背项进喷而出,瑰丽的掠现,喷溅在一名敌手脸上,和另一名敌对者的衣上,同一时间,他的剑又刺入一名对手的小腹间,淬然拔出,又乍现一道血的彩虹:

    血如泉涌。

    血的惊虹未断。

    他的杀势更浓。

    更烈。

    他非但杀向向他杀过来的敌人,还以一人一剑之力,敌住了包抄向梁伤心,何难过的敌人。

    他杀得性起,也打得火滚。

    冷剑沾满了热血。

    白刃染红,青锋转赤。

    他已杀了第十六名敌人:

    敌人倒了下去,血仍在杀伐空间飞洒。

    可是敌人却似愈来愈多,而且武功也仿佛愈来愈高。

    温火滚可杀得火起——火一起,他就来劲了:

    他的剑法原就是越火恼越能发挥,越冒火越使得淋漓尽致。

    他的剑本就是“愤怒足以毁灭一切”的路子。

    他的师父是“七绝剑神”中的“拔剑气出鞘”温向上。温辣霞,早年武功平平,但到中年以后,自创一套“以剑锷使剑”的剑法,这套剑路杀着,就是和身揉击,以剑锷为剑,形同将自身置于险峰,不留退路,也不留余地,每一招一式,皆是拼命打法,玉石俱焚,生死不惜,于是名声大噪,与他六名同门,即是:梁斧心、何剑听、陈棍礼、余臣义、孙纸眉、罗送汤齐名天下,成为上一代武林人中,最有名的十大剑手之七。

    温辣霞使的是拼命剑法,所以他反而渴望期待他的弟子、传人能练成一套优雅、轻灵,清幽、飘逸的剑法,于是,他特意选在庐山授艺,要他衣钵门徒温火滚扫眉能有庐地灵隐飘忽之美。

    可是事与愿违。温火滚天生脾气就大,对剑法造诣,既有霸才,更有霸气,火气越大时剑法就才气越高,加上受其师“拔剑出鞘”温辣霞的拼命、搏命、不要命剑法狠劲的影响,更加火辣,所以,温火滚的剑法始终跟庐山灵秀之气无涉,反而越练越老练越火辣辣,怒气越高涨越虎虎有生气。

    性格造成命运,脾气酝酿才气。

    温火滚真正使出他剑道上的精华之际,就是他杀出火性时。

    他现在就杀得风助火威,暴跳如雷。

    他的剑风甚至已掩盖了天际的雷鸣。

    他已听不到雷声。

    他只震起他剑底的风雷。

    5.灼热难耐

    这时候,由于温剑神的剑吸住了、杀伤了大多数的敌人,以致梁伤心和何难过可以成功的逼近并进攻黄绿二轿。

    何难过连杀二人,已攻到黄轿。

    但他并没有马上进攻。

    他出剑,却不刺入轿内,而是第一剑先砍下轿顶,再一剑所断前面的抬杠,又一剑断了后杠,然后剑光一晃二晃三晃,那轿子就四分五裂,往后左右分别塌下了。

    只剩下轿内的人。

    他没有冒险抢攻——因为偷袭到了这情境,已绝对不是突击,而在轿中的,是戚少商,对付这种大敌,这时候,已急不得,欲速则不达,反而要慢慢来。

    何难过决定要步步为营,慢慢来杀这个人——他要慢慢享受杀此人之子。

    何难过一向认为杀人是一种乐趣。

    若论剑法之快,他当然比不上梁伤心,更不必与罗睡觉相比了。

    在“七绝神剑”中,他的剑法是最慢的一个。

    可是,他是七名同门中,最享受杀人的一位。

    他的特色在于出剑慢,不是快。

    他很有恒心、毅力。

    他的师父“七绝剑神”(师父是“剑神”,徒弟只是“神剑”)中比“一剑下天下”

    何剑听之所以会传他看家本须,就是因为何难过的恒心与毅力、耐性与苦心感动了他:

    何难过入门十一年,只默默服侍师父,任劳任怨,完全没有要求,也不曾学过一招半式。

    这做法终于感动了何剑叫,他在华山险径,授他绝门剑法。

    何剑听的剑法又险又急,他选在华山授艺,也因看中华山隘道又陡又峻。

    可是何难过的人还是十分阴郁,他学成的剑怯,反而是对其师的轻、急、奇、险剑法的一种补充,也是一种改良。

    “一剑平天下”何剑听的剑法是以急胜急,以险攻险。以快打快,但何难过的剑法已经可以慢打快,以静制动,乃至以无胜有。

    他出剑很慢,但很少落空。

    他杀人也很慢,较慢的一次,寻把那个人杀了十七天又五个时辰,到了那人断气的时候、连他妈妈也认不出他是个人。

    不过那决不是他杀人最慢的一次。

    最慢的一次,他是杀了十三年零八个月又十六天。

    那人死的情形——已经不堪提了。

    惟有享受杀人的过程,或当杀人是一种娱乐,才会把人杀得那么慢——要不然,早就恶心死了。

    他杀人不但慢,而且很讲究。

    他一直认为杀人是应该讲究的:至少要讲究气氛。

    他一直都想杀戚少商,除了种种跟他师兄弟同样或相近的理由外,还有——个不为人所知的原因:

    因为他不喜欢戚少商的一句话。

    “杀人和救人都得要快和及时,斗争则宜慢。”

    戚少商还为他那一句话作出补充和说明:“救人是急事,当然要快。杀人致于死命,越快越可使人少受苦痛——杀人是迫不得已的事,如果还故意拖定,那是禽兽所为,还禽兽不如。”

    他那一番话是对“金风细雨楼”子弟们说的,也算是一种告诫:

    “斗争则是漫长的事,得要有耐力和斗志,不是一朝一夕可以了事的,还得视乎体力和运气,有时候仗赖大气候倾向哪一方,哪一方就赢;有时候是依仗谁的运气好,哪一边便胜;有时候是看准有恒心、毅力和运气,缺一不可;有时候,则是谁活得比较长,谁就是赢家。斗争不是比武,实力武功只占其中一份,有理无理也只是因素之一,但都不能决定胜负。所以,要跟强大的敌对集团长期斗争,先得要秣马厉兵,发奋图强,休养生息,储精蓄锐才行。”

    戚少商曾如是说。

    戚少商当然不是针对他说的。

    可是何难过却听到了。

    他听了之后很难过。

    他觉得戚少商这番话是针对他而发的。

    这种话深深伤害了他的形象,伤害了他的自尊。

    他就冲着这番话,也一定要手刃戚少商。

    他心中矢誓,他杀戚少商,一定会杀得很慢,很慢很慢很慢。

    他一定会用非常特别的方式来杀他,让他死得十分特别。

    可是今天一击不着,他已觉得今天的形势相当“特别”:

    他已感觉到戚少商只怕不好杀、也不易死。

    但他已别无选择。

    他只好“慢慢”对付戚少商。

    他第一招先毁了他的轿子。

    ——这顶特别重的轿子。

    ——旦把障碍物都清除了,他才能集中对付戚少商。

    轿子裂开,溃倒。

    里边坐了个高大雄武的汉子,坐在那儿已像——座铁塔。

    然而这座铁塔现在已站了起来。

    何难过马上升起了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他自己也有了一种“仰人鼻息”的感受。

    苍穹隐又炸起一声雷。

    “你是朱大块儿?”

    用大汉点头。

    远处雷声轰轰。

    何难过这回不光是头大,他更清楚自己算是遇上了个大头佛。

    “你的‘大牌剑法’,‘大脾刀法’都很著名!”

    那大汉只咧嘴一笑。

    “你也精擅‘疯腿’、‘癫步’,在武林中也是响当当的,我早就听说过了。”

    他马上又追加了一句:“可是我却不能不与你一战。”

    话一说完,他就动了。

    他这一动,极快也奇快。

    朱大块儿只好应战,只有应战。

    朱大块儿当然也听说过这名手新崛起的事迹:他知道何难过出剑奇慢,出于也极慢。

    他断未想到敌人出手会这样快。动作会如此之速,甚至快到“凄凉”的地步。

    可是快到这样子,确是掠起一种凄凉的感觉。

    ——剑侠、快剑和凄凉本来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但这道剑光一起,确是就算是一向鲁直的朱大块儿立即生起这种感受。

    这跟温火滚的狂烈杀伐,的确有极大的不同,莫大的不一样。

    这一剑很快。

    也很冷。

    寒意扑脸,还带着一种冰裂的微响。

    看来鲁钝的朱大块儿,突然脚步一错,一拧身就让开了这一剑。

    这一剑直取面门,快到极点,也险至极点,按照道理,决难闪躲,更何况人人皆知何难过剑法以慢称著,不知他这起手第一剑已快到离谱。

    快到不可思议。

    可是朱大块儿这一拧一扭之间,别看他体形魁梧迟钝,但却在腿根一颤哆间已躲开了一剑。

    同一时间,他已从宽肥的背后摸出一把刀。

    一把大刀。

    ——砧板一样的刀,厚而重,像一面盾牌。

    他正拟与何难过刀剑比拼,却在这刹瞬之间,何难过已消失了。

    何难过那一剑虽快,可是身法更快。

    他一剑刺出,不管是否命中,身法已突然变了!

    他出剑时明明还在朱大块儿身前,但剑一刺出,人已不在了。

    人不在,剑意却在。

    不但剑意在,剑光也在。

    剑寒更在。

    不但剑芒夫息,剑寒未消,甚至还更冰、更甚、更盛!

    他仿佛已早料到自己会一剑刺空,他好像一点也没低估看来大手大脚呆呆钝钝的朱大块儿。

    他的剑只是刺空,但并没有落空。

    他一剑刺空,朱大块儿一锗步就避了开夫,可是轻微的“喀勒”一声后,接着“啸”

    的一响,一道寒风,仍急攻朱大块儿印堂眉心!

    他这时人已不在了。

    但剑在。

    剑气在。

    剑芒仍攻向朱大块儿!

    朱大块儿是一个战士,也是一名斗士,更是一名死上那是因为他遇强愈强,遇挫不折,骁勇善战,抵死不屈之故。

    可是他的反应,并不算快。

    这一缕“剑芒”,他原本理应躲不开去。

    他是躲不开去。

    但他及时用葵扇般平的刀,往面上一格,“波”地挡了那一点“剑芒”。

    他放下刀,一看,刀面上只剩下了一点溶溶的水渍。

    那是冰。

    何难过一剑攻出,剑锋还不是主力,他的剑身一直结了一层冰,他一剑挥刺,就算不着,剑上的冰也迎风而裂,飞射而击,成为比剑招更具杀伤力的杀着。

    朱大块儿能躲得了这一记绝招,的确有点侥幸。

    幸亏他的刀面够大,覆盖得住他那一张大脑。

    他看着那一点冰渍,犹有余悸。

    冰的痕迹仍在刀面。

    剑已随着人而去。

    何难过一点也没有停留,一丝儿也没耽搁,他一旦发现黄轿不是他的目标,他已飞身掠去绿轿。

    ——白轿既不是目标,黄轿也不是对象,那么,剩下的,当然是绿轿了!

    这时,梁伤心正在攻打绿轿。

    街上杀伐正浓,杀意冲天。

    温火滚己杀起了他的杀性来,正杀出了他的看家本领:

    他的剑杀出了火焰,炸起了火光。

    他的剑正发红,剑光过处,火焰四起,原来的白轿已着火焚烧,风助火威,连同街边的摊贩帐篷也着了火,沾了火头,原先朱大块儿所乘的黄轿,虽已坍倒,也烧了起来。

    现在唯一没着火的只是绿轿。

    这个作藏青色的轿子,垂着水绿色的珠帘,隐约的珠帘之内,——是什么?

    他们已不暇细虑。

    时机稍纵即逝。

    他们只有攻打绿轿:

    必杀戚少商!

    雷声越来越密,也愈来愈近。

    远处的乌云,仿佛已盖到蓝衫大街的头顶。

    天气闷郁,灼热难耐。

    火光和血光,剑影和人影,热气和杀气,把这都城大街交织成一片杀戮战场。

    6.冷风一般的你

    温火滚仍是凭一把火焰般的剑,抵住冲杀过来的人群。

    何难过对黄轿一击不着,转攻绿轿。

    梁伤心却是一早已攻到轻若无物的绿轿子之前。

    他在攻近绿轿之前,已伤了三名“金风细雨楼”的精锐弟子。

    注意,他只伤,而不杀。

    他一向的作风是,既伤人,就不如把人也杀了。

    他的理由是:伤了人不杀,对方一定会报仇,与其等入来报仇杀了自己,不如自己一早杀了对方,一下百了。

    何况,他的剑法招招都刺心脏,一旦中了他的剑,很少能够不死。

    他取的是人心,而不是别个部位,试想,在心口中剑的人,岂能下死?

    只不过,他而今只伤人而不置于死地,是因为他无缘无故的忽然生起了一种感觉:

    不杀死人,好像会好一些。

    ——什么好一些?

    下场会好一些。

    ——怎么“下场”会好一些?

    他也不明白。

    他甚至也还没弄懂,到底是什么“下场”?谁的“下场”?为何“下场”?怎样“下场”?

    他就跟你和我及任何人一样,偶然会想起一些事,一些感受,甚或是一些惕悟,但不知原由,也不明所以,更不懂来龙去脉,但的确就在这一种特殊的时分里,生起这样的想法和感应。

    所以他只伤而不杀。

    但他杀伤那三名敌人,只用了三招,发了三剑,三剑都伤在胸前,只不致命。

    然后绿轿就变得无人守护了。

    他单剑面对绿轿。

    他要毁了它。

    他要杀死戚少商。

    他恨他。

    他比他的其他几位师兄弟都更恨戚少商,而且他的同门都不知其因,也不知晓此事。

    他恨他是因为爱。

    他爱上了小甜水巷的“姑娘”孙三四。

    可是孙三四看不上他,反而曾对他说过:“男子汉就要像戚少商大哥一样,有霹雳手段,雷霆性情,但又尔雅温文,真心温柔,对男人豪气干云,对女人心细如发,平时静若处子,遇事动若脱兔,处事像个豪杰,平常像一个君子!我就喜欢这种举止磊落、出手利落的大丈夫!”

    孙三四不喜欢他,却向他说出她喜欢戚少商的原因。

    就为了这一点、他己矢志非杀戚少商不可!

    ——一个他心爱的女人不但不爱他还在他面前说另一个男子可爱的理由,而这些好德性正摆明了都不在他身上具备。

    所以他非杀掉戚少商不可。

    ——世上有一种人,当他知道自己永远也没有办法胜过另一个人的时候,他所采取的方法,便是:毁灭!

    杀了他!

    这方法往往很有效,也很管用,因为杀了这个人之后,便再也不用跟对方比较、竞争了。

    但这不是胜利,这也不叫赢,这只叫逃避。

    ——你若要得到真正的胜利,真真实实的成就,便得要光明正大的挑战,公公平平的赢了对方。

    否则,让人死亡、消失、永远也出不了声、作不了事、抗不了议,那都是自欺欺人,都只不过是:

    逃避。

    所以,挑战是一种面对,狙杀则只是一种逃避——尽管是凶暴、猛烈、彪悍的逃避,但到底仍是逃避:不敢面对的逃避。

    所以,不必羡慕敬佩杀手和狙击者:因为那只是懦夫的行业,可鄙的行径。

    非要杀掉戚少商不可的他,一路冲杀到了绿轿前,却没有马上下杀手。

    他甚至不像何难过,先行毁掉轿子。

    他突然停了下来,沉思。

    ——真的要惹这一顶轿子么?

    ——真的要杀轿内的人吗?

    真的动手,是不是一定能杀敌?

    要是现在就收手,还可不可以全身而退?

    梁伤心行事一向如他的快剑,出手就是杀着,少有犹豫——而今却出现了少有的疑虑,十分迟疑。

    ——仿佛只要他把帘子一挑开、一出剑,一切便难以逆料,也无法纵控。

    为什么会有这等想法(还是恐惧)呢?他也不明白。

    他只是稍有疑忌。

    但局势之险、增援之急、已不容他稍有疑惑。

    又有三名敌人攻向他。

    这三人也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又似一直守护在那儿,三人都持着三种不同的武器:

    亮银盘龙棍、日月降魔杵、铁血紫龙剑攻杀了过来。

    这三个人用不同的兵器,不同的武功,不同的角度攻了过来,这三个人一出场的功架气派,显然与众不同,但在梁伤心看夹,这三个不同的人,却是完全使同一种武功家数,同一招一式。

    ——只不过,这一招是三个人同使,所以更加可观、更可畏、更无可抵御。

    例如:亮银盘龙棍砸的是头,但如果你专心迎敌,那就一定会忽略了悄悄自下三路卷扫过来的日月降魔杵;要是你及时窥准空隙,一剑反刺施展降魔杵的敌人头顶之际,那一定难免会露出腋下、肋下破绽,而让在死角位置上手持铁血紫龙剑的敌人有机可趁;同理,若果你想先行歼除迫退手拿紫龙剑的敌手、那只怕难免会给盘龙棍一记打杀。

    所以,这三人是同使一招,合施一式,所以更无理可袭。

    更绝。

    更毒。

    更进可攻,退可守。

    更要命。

    更击中要害。

    梁伤心一见这三人三招三种武器,心里立即就有点痛。

    他的心一痛就想杀人。

    他一向都有心痛的毛病。

    他一心痛就脸青唇白,呼吸急促,非杀人致命不能治他的病。

    ——为这一点,连他的师父梁斧心都说他是一个“天生杀人犯”。

    他的心一旦作痛,就没有了选择。

    事实上,这三人联手也让他没了选择。

    ——他们仿佛是同一师门、同一高手训练出来的人,一出手就是联手,敌人除非把他们一同打杀,否则,谁也难以在这种一气呵成、环环相接的攻势下图活。

    梁伤心的剑一向是伤人心取人命的剑,他当然不会为了要手下容情而危害到他自己的性命。

    所以他出剑。

    三名兵器不一但风格一致的敌人,全都僵在那儿,都用没兵器的手,捂着心口。

    都心痛。

    他们的心,都着了剑。

    同时中剑。

    三人员一齐吃了一剑,但中剑的部位、出剑的手法都不一样。

    持铁血紫龙剑的汉子,明明看梁伤心一剑刺来,穿过了他的剑影密网,他就是来不及招架,着了一剑。

    穿心而过。

    痛。

    拿日月降魔杵的高手,眼看一杵就要扫着敌人,但突然之间,肋下一凉,一剑已攻破他的杵影如山,自左肋刺入他心里。

    心溢血。

    很痛。

    抄起亮银盘龙棍的青年,一棍砸下,已没了敌手踪迹,但唯一不为棍影所笼罩的背后.却微微一辣:

    背心已吃了一剑。

    极痛。

    三人都怔了一怔,愣在那儿。

    烈日已不见,但炙热如焚。

    人在烧。

    血在烧。

    他们捂着绞痛的心,手上兵器终于砰然落地,缓缓倒地。

    而殁。

    梁伤心终于杀了人,开了杀戒。

    他三剑杀三人,只用了一招。

    但他却不似平时一般,杀人对他而言是一种成就。

    他今天却没这种成就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也无以名之的恐惧。

    为什么?

    ——他己杀惯了人,有什么好恐惧的?

    怕什么?

    ——他杀人已如家常便饭,难道他还怕报应不成!?

    但不知怎的,他今天杀人之后,却总是闪过“杀人者死”四个字、这句话、这个想法!

    他不明白。

    所以他没有贸然动手。

    他不敢立即抢攻那顶绿轿。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一阵冷风。

    冷风徐来。

    ——冷风一般的你。

    他知道来的是谁。

    他太熟稳这个人了。

    这人一到,使他胆色大壮:

    何难过终于赶了过来,与他并肩作战。

    他还有什么可怕的?何况,热风如焰,他另一个烈火一般的同门温端汝,还在街外奋战杀敌。

    正杀得赤红血红,如火如荼。

    ——他们三剑联手,难道还会怕区区这么一顶轿舆!?

    7.灼伤了自己

    深黛色的轿子。

    浅绿色的垂帘。

    帘内有人影。

    血染红的蓝衫街。

    着了火的大道。

    杀伐未止息。

    梁获杰和何吞拿一左一右,盯死了轿子,但都没有马上动手。

    现在已不是突击、也不是狙袭了。

    轿里的人已早有了警觉。

    他们现在是围攻、夹击,而且占尽上风,很有胜算。

    ——但就不知怎的,他们以寡敌众都不怕,但两人合攻这轿子之时,却心头有点发毛:

    不寒而悚。

    为什么?

    难道他们真把这顶轿子当作一座神龛,他们再能战好杀。也不敢冒读神灵,冒犯天威?

    静。

    静静。

    轿里全无动静。

    但大街却杀得羡轰烈烈。

    黄轿的朱大块儿正要大步赶来,却遇上怒剑狂招的温端汝。

    温火滚抵住了朱大块儿的冲击,雷声轰隆,温剑神仿佛有霹雳一般的战志和斗意,还生死不计。

    他一人一剑,独守一条火烫的长街,和满街的强敌。

    他寸步不让,死守要害,目的是为了让他那两个师弟能全力扑杀头号大敌。

    他虽在奋战,但依然眼看八方,却发现梁剑魔和何剑怪明明已迫近那顶轿子,却一左一右,凝立持剑,蓄势待发,迟迟不动。

    ——为何不攻?

    ——再不进攻,只怕金风细雨楼的后援就要到了!

    ——时机稍纵即逝,何怪、梁魔再不把握,只怕自己也守不住了。

    温剑神自己也心知肚明:敌方一旦加入了那高大豪壮魁梧巨硕的家伙,他便觉得非常吃力:他本来足以四两拔千斤之力一剑横扫千军,现在的情形却似雪上加冰落井下地狱一样,再绷就得要断了。

    (怎么他们还不打杀戚少商!)

    就在他一面抵往来敌、一面坚决不容备路敌手直闯或回绕去救援那顶绿轿,还一面以眼尾迅睨何非凡与梁双禄那儿的战况,忽尔,使地,蓦然,闪过了当日拜师学剑时的一些情景,竟如此鲜活得就像接近得尖锐地刺人他眼帘里:

    当年,“七绝剑神”罗送汤、梁斧心、何剑听、陈棍礼、孙纸眉、余臣父及温辣霞七人,虽是同门,对敌齐心,但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还是难免有分出高下之意。

    他们后来也的确在绿舟峰比剑,交战七天,结果是不分辕轩,但老三温辣霞是技高一筹。

    不过,这结果并不能使他们心悦诚服,他们也不想在大敌当前之际,力争雄斗胜而伤了彼此情谊,于是,他们把这一种此斗之心作了两种转化:

    一,他们无论任何一人,都不能凭个人剑法修为而卓然成天下无敌,至少,元十三限、懒残大师、天衣居上、诸葛先生昔年都曾分别击败过他们。

    但他们还是志在天下第一。

    ——既然他们不能一个人完成这个心愿,就不如七个人一齐来完成这个心愿。

    于是,他们在风华正茂锋头正劲之际,大隐二十年,为的是秘创练就一种剑法,七人合使,天下无敌。——是剑法,不是剑阵。

    “剑阵”就算无人能破,也只是“阵法”,并非个人的成功。

    他们创的、练的、研究的,正是一种绝世的剑法,一人使不出它真正的威力,凭个人也无法施展这种剑法,所以他们就七人联手,心意相通,一起也一齐使用这种剑法。

    这种剑法定名力。

    “天行健”。

    ——“天行健”剑法。

    他们坚信,只要他们这种剑法一旦练成出世,必定世无所对,天下莫敌!

    他们有鉴于上一代剑法高手:“三绝神剑”:屈寒山、顾君山、杜月山以及“七绝神剑”康出渔等,到头来还是无法成为独当一面的大宗师,而过了中年的温陈罗余孙梁何等七人也知已知彼:明了凭自己才分,只伯也成不了独霸武林的大家,于是集众智群力,要合成这种聚七人精华所聚的剑法:“天行健”,始可无数于天下。

    二,除了他们七人集中练一种并使的剑法外,他们还苦心创意各栽培出一名徒弟,来继承他们的武功、剑法。

    他们把互相比拼之心,转注于他们门徒身上。

    也就是说,他们之间,并不互拼;分高低比高下的事,则由门人弟子去完成。

    所以,自他们艺成下山后,几乎每年都要比斗一次。

    比拼的地点既不在名山,亦不在名峰,只选在黄岩山上。

    据“七绝剑神”的说法是:若选在什么华山、天山、黄山、五台山、九华山、雁荡山比武,只怕山名重于人名,他们特选一些不为人所知但自具灵性的明山秀峰作比武场地,显示了是有信心地点凭人而成名。

    ——经过他们那一场(或不止一次)的比斗,此山因此而扬名!

    他们这种想法,至少有三大好处:

    一,可以激励弟子的好胜心,精益求精,好上求好,在竞争比斗中互相砥砺,突飞猛进。

    二,可以消解他们七人之间的斗胜雄心,不伤和气,让门徒来达成他们的私心,而一同大公无私的去造就群策群力的绝世剑法!

    三,他们可把一切剑木、武功上的新招奇法,都授予徒弟去勤习、发挥,从门人子弟之间的比斗过招的胜负,启发他们自行反省与改良。

    这都是好事。

    但也有坏处。

    坏处却在他们七名门徒的心里。

    他们常常要彼此比拼,所以不但谁都造成了极大的压力,以及谁也不服谁,准都希望把对方打压下去,不能完全团结无间。

    这几年一路比剑下来,反而是让罗睡觉(汉果)武功出类拔萃、独创一格、自成一家、冠绝同脐。

    ——作为“七绝剑神”中剑法修为最高的老三温辣霞,他的亲授门徒温火滚,居然还不是罗老幺的对手,屈居第二。

    他们当然心中不甘,也不服,何况,彼此同门之间,也明争暗斗得非常剧烈,逐而渐之,分为三派。

    一是以温火滚为首,得何难过与梁伤心支持的一组人,另一系以孙忆旧为主,余厌倦与吴奋斗为辅的另一队人马,还有一人就是自成一派的罗汉果(睡觉)。

    是以,侯蔡京一旦赏赐不公之际,这几“派”同门就彼此嫉妒低谤得非常厉害。

    ——戚少商当日的夜袭,就是抓住这个心理,成功地瓦解打杀了余默然(厌倦)、孙菩提(忆旧)、吴鹰君(奋斗)等“七绝神剑”中的三名成员。

    这就是上一代的人过分刻意鼓动推动他们门徒相互争胜比拼的结果。

    ——他们的徒弟要是打输了,吃了败仗,作为师父的,就算风度再好,也是会不悦的,也难免斥责苛求(不管是不是公开谴责)他们。

    所以他们受到很大的压力。

    ——在他们成长与修炼过程里,温火滚、吴奋斗、余厌倦。梁伤心、何难过、罗睡觉、孙忆;日等都在这种比斗竞争下备受压力。

    在这漫长而孤独在山上独自练剑的过程里,他们都各自经历了不为人所知的凄酸苦楚。

    所以,他们都备有各的特性。

    对孙忆旧、吴奋斗、余厌倦等人的情形,温火滚可能还知之不详,但他却很清楚梁伤心和何难过的苦况。

    因为他们向他倾诉过。

    何难过最彷徨的时候,天天去拜神。他在峨嵋山学剑,峨嵋山有的是佛庙名刹。他天天拜,大声禀神,求神保佑,让他学成第一流的剑法,傲视同跻,让他不致让师父失望、责打,让他不致让梁伤心、吴奋斗等人瞧不起。

    他虔诚的祈求神明赐他智慧、给他力量。

    因天资所限,尽管何难过的剑法在江湖上已臻一流高手之列,但在同门七位师兄弟之中,他只不过是不上不下仅在其中的一人。

    他无法出类拔萃,技压同门。

    为这点,师父何剑听对他常有重责。

    他很惨。

    也很孤独。

    所以他的剑法更走难过的一路,跟他交手的人,就算能活命,也莫不难过难受。

    当他发现神明也不见得怎么保佑他的时候,而他每次比斗的结果都令他相当难过之后,终于有一天,他打翻了香炉,踢倒了神像,还大口大口、一口一口的,把炉灰、蜡烛、香校等全吞食到肚子里去。

    也不管这些正点燃着的香火的伤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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