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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一刀 第五篇 大进击 第六十二章 一切平安

所属书籍: 温柔一刀

    筵席。

    宾客不算太多,却都不凡。

    他们都是京城里,各路说得了话的好汉,也有来自各地帮派骇世京城的代表人物,他们有的原是支持“六分半堂”的,有的本是支持“金风细雨楼”的,今晚都齐聚这里,等候一个新的局面。

    一百六十几人,有的武功出众,有的精于谋略,有的会做生意,有的擅搞组织,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长:在江湖风浪闯惯了,懂得怎么看风使舵。

    ──局面怎样变,他们就怎样转向。

    这种人不足以成大事,可是,要定大局,却又不能缺少这种人。本来天下各路明暗干湿正偏生意,“六分半堂”抽三成半,而今,“金风细雨楼”独步天下,两日之内,京城足以与之对垒的势力:“六分半堂”与“迷天七圣”,遭苏梦枕控制或击溃,“金风细雨楼”的地位,已达到了前所未有、无与伦比的地步。正因为大多数的人都是这种人,一方面明哲保身,一方面伺机而动,谁也不明白当真正变局来临的时候,他们会站在哪一方。不过,而今“金风细雨楼”强盛无比,他们都到场祝贺恭喜,在这种重要场面里,他们自然不肯无故缺席,更懂得及时表态。

    苏梦枕步入红楼跨海飞天堂的时候,这一干江湖豪杰,尽皆站了起来。能够得到这些四面八方来的各路领袖的尊崇,甚或是敬畏,就算只是一种伪饰,也足以自豪,饶是苏梦枕见多识博,也不免有一点自满的感动。

    杨无邪正在主持大局。

    苏梦枕走进来的时候,左边是白愁飞,右边是王小石。

    莫北神负责今晚“金风细雨楼”的戍防,他一见苏梦枕出现于长廊,已趋近说了一句:

    “踏雪无痕。”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一切平安。

    苏梦枕点了点头。其实他此际正感觉到心血翻涌,只要真气一泄,很可能就会吐血不止。他强忍着,强自振作。在两旁的王小石与白愁飞互觑一眼,眼里已有担忧之色。

    狄飞惊没有来。

    现下“六分半堂”正当大乱之际,他要坐镇“六分半堂”,以安人心。

    况且,要收服那一干只效忠雷损的精英,绝对不是件容易的事,万一搞个不好,还会赔掉性命。

    对这种事,苏梦枕懂得退身一旁,让别人来解决他们自己的家事。

    赵铁冷却来了。

    他当然就是薛西神。今天京城里发生的事,城里负责戍防的人员早有警惕,急召刀南神回宫镇守,故不能列席。

    薛西神却带了两个人来。

    一个是周角。

    一个是雷娇。

    他们是代表狄飞惊来此的。

    ──非常明显,“六分半堂”派这两名大将来,就像是弱国向强邦派节使求封赐的用意近似。

    这不仅是示弱。

    简直就是投降。

    不过苏梦枕也注意到:来的只是周角和雷娇。

    周角和雷娇只是“六分半堂”的第七和第十四把交椅的人马。

    除了已经丧命在郭东神之手的雷恨之外,排行第三和第四的雷动天和雷媚都没有来。

    这也就是说:狄飞惊显然还未能控制全局。

    雷娇一见苏梦枕出现,即朗声道:“我们代表‘六分半堂’和狄大堂主,恭贺‘金风细雨楼’和苏公子,一统黑白两道,昌大武林声威。”

    投降的人如果要苟全,一定要尽快表示自己死尽忠心、痛改前非。

    放弃抵抗的人不能有尊严,只可以委曲求全。

    ──有时候,甚至委屈了也不能求全。

    ──当你把刀柄授于人手的时候,是不是能全躯,这决定乃在别人的一念之间,绝不是由自己来掌握的。

    这叫做生不如死。

    但却有人宁可这样活着。

    所以雷娇抢着说话,其实是忙着表态。

    她这一开口,方应看派来的少年人也说话了:“方公子遣在下来恭贺公子,前程锦绣,福寿安康。”

    苏梦枕见那少年长得十分俊俏,眉宇间有一股清奇至极的妩媚,在众多英雄豪杰里,仍可一眼瞧出他来。正要回话,但群雄已七嘴八舌,纷纷恭贺了起来。一时贺词如排山倒海、纷至沓来,苏梦枕也应接不暇。

    白愁飞在此时向王小石道:“你觉得怎样?”

    王小石道:“很替大哥高兴。”

    “他当日是见龙在田,今天是飞龙在天。但龙还是龙,事实上他本来就是。”白愁飞道,“他是英雄,可是没有我们这些豪杰为他披荆斩棘,恐怕他今天仍然潜龙勿用,所以,当人豪杰,不如自己当英雄。”

    王小石不太同意:“人生在世,各有位分,各有机缘,何必强求?人人都去当英雄,世上能容几个英雄?不错,豪杰为英雄卖命,但世间好汉、死士,也为豪杰效力,这样大家才能有所作为。说到头来,我们谁都不是英雄,只是我们的人生有所执着,有所选择,所以才显得特别凄厉一些而已。在时局大势里,起落浮沉,冲击成浪,或幻化为泡沫,有谁能做得了主?”

    他笑笑又道:“曹操煮酒论英雄,说过:‘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者也。’人多以为英雄强勇霸道,其实唯大英雄能屈能伸,有谋有勇,而且高瞻远瞩、善机变应对,自有天机,自得妙趣,行事如神龙见首,一无定迹,思虑如行云流水,一无滞碍,但都自有逼人光彩,懂得顺时应世,伺机出击,成者天风海雨,波澜壮阔,败亦扶风带雨,顾盼生姿,这才是英雄。”

    “或者,你是,我不是,”王小石笑着说,“所以我不当英雄,我只愿能助真英雄者成英雄,识英雄者重英雄。”

    白愁飞瞪了他半晌,才道:“能看透世间事,是智慧;能看透自己,是哲人。你看得清楚而出得入得,是个了不起的人。但人生在世,为啥要看得那么透,看得那么远?功名富贵,纵是白云苍狗,只要人生来这么一遭,便当应该抓住浮华,不让它溜走。为啥有的人一生下来就大富大贵,簇拥聚呼?为何你我却只是凡人一个,呱呱地来,默默地活,匆匆地去?总要做出一点事来,才不负大志,不枉这一生。”

    王小石慌忙道:“怀有壮志,是件好事,不过这丝毫勉强不得,着急不得,否则,恐怕为福者少,为祸者大。”

    白愁飞昂然负手,道:“管它为福为祸,人要自己快活便好。”

    王小石小心翼翼地道:“那跟恶霸暴徒,又有何区分?”

    白愁飞即道:“其实又有何分别?枭雄飞扬一生,英雄亦是这般一辈子;平凡人庸庸碌碌地过,大奸大恶之徒不也一样地活?多少人一任自身好恶,凭权仗势,纵恣一生,到头来不也寿终正寝?虽说善恶到头终有报,但谁看见报过了?”

    王小石被白愁飞的神情吓了一跳,只说:“既是人生百年,匆匆便过,何必步步为营,处处争锋?自由自在,五湖四海,心自逍遥,不也快活?”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拿得到的才算是快活,失去了便是悲哀,成王败寇,你看雷损的下场如何?”白愁飞憬然道,“便是因为万事云烟忽过,率性而为,有何不可?千秋功过谁论断?人都死了,管它流芳,还是遗臭!”

    王小石抗声道:“既然百年一瞬,何不做些有意义的事情,足可无枉此生,亦不负大志?”

    白愁飞冷然道:“就是因为如此,人生一世,要做些足以称快之事,才能在有限的生命里享有最大的快乐。”

    王小石明白他的“快事”,与他心中的看法不一。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看法,王小石本也不想影响白愁飞,可是他不由得忧虑起来:“不过……”正待说下去,就瞥见了唐宝牛、张炭、温柔、雷纯和一名老丐走了进来。

    王小石一见她们,就很高兴地走了过去,说:“你们来了,大家都为你们捏一把汗。”

    温柔眼圈一红,正待说话,忽听张炭叹了一口气道:“你们这算是庆功宴?”

    王小石一愣,不知如何回答,张炭又道:“你们打胜了,开的是庆功宴,他们打败的,不知开什么宴?”

    雷纯的嘴角忽然有一丝笑意。这笑意的美丽,令人感到震怖。笑意和震怖本就是互不相干的事,何况是那么美好的笑意,但就如摘花一样,摘花的人是存情怀的,花朵是美丽的,但摘花的手跟美丽的花朵配在一起,就成了一种美丽的摧残。或许雷纯的笑意正透露着这种信息。那件事过后,雷纯彷佛全身流露这股残酷的美,美得分外残酷。

    苏梦枕这时正说:“……可是,在这大喜庆的场合,送这玩意来,不大煞风景了些吗?”他微笑着往棺材走去,众人为他让出条路来。

    莫北神即道:“但这棺木是八太爷送的。”

    “我明白他的意思,”苏梦枕用手指抚摩着透雕棺材,俯视着棺板上的彩绘漆案和混金银加工绘饰的云龙凤翔图,“雷损败亡,他的权力地位,也就是我的了,要是我败了,我也需要一口棺材,八太爷送这口棺材来,实在很够意思。”

    他很少笑,可是此际却保持着一个森寒的笑容,转向那扇屏风,说:“方侯爷送的屏风,也很有意思,俗语说,大树好遮阴,以此为屏,可以无忧,万一教人失望,也可以遮遮羞。”对那顶朱月明送来的轿子,却只淡淡望上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

    众人知道苏梦枕在开玩笑,都笑开了,忽见一人匆匆而入,正是杨无邪。

    杨无邪是个从来都不匆忙的人。

    如今他这般惶急,必然是发生了重大事故。

    “雷动天率领五堂子弟,杀入‘金风细雨楼’来!”

    众皆动容。

    “六分半堂”共有十三堂子弟,而今已有五堂徒众掠扑过来,显然局面并不受狄飞惊控制。

    ──雷动天是”六分半堂“,除了雷损和狄飞惊之外,最棘手的人物。

    ──雷动天是雷损的死士。

    ──雷动天果然不服膺狄飞惊的指令。

    苏梦枕神色不变,只道:“他来得好。不知道他过不过得了‘无发无天’?”杨无邪趋近一步,低声道:“他来得太快了,颜鹤发、朱小腰他们恐敌不住……”

    忽听楼前一阵骚动,喊杀声四起,有人叫道:“雷动天来了。”声音戛然而止,砰的一声,一人飞掠进来,那是条精悍瘦汉,浑身浴血,但精锐如一把新出鞘的钢刀。

    堂上有上百人,而且都是各路雄豪,但这瘦汉昂然而入,似乎毫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他身上受了七八处伤,还流着血,可是看他的神态,彷佛这伤是别人的,血也是别人的,与他全无瓜葛一般。

    他的眼神很冷静。

    人也很定。

    但这样看去,却觉得他很愤怒,强烈的愤怒使他反而镇静了下来,深仇大恨,是要用血洗的,血海深仇,是要用生命换取的,愤恨反而成了甚不重要、极之微末的事。

    众人又浪分涛裂似地分开一条路,让苏梦枕和他直接面对。

    苏梦枕说:“很好,你……”他却不去看雷动天,目光搜寻,瞥见了雷纯,和注意到留在她嘴边一丝美丽残酷的笑意,他愣了一愣,突然大喝一声。

    刀光出,自他袖中乍现。

    突如一个艳遇。

    棺裂为二。

    血光暴现。

    棺内的人闷哼一声。

    人也被斩为二。

    棺里的人是师无愧。

    雷纯失声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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