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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本该有片刻的安宁,可事实却并非如此,四下里忽然响起一片金属碰撞的响动。一些城堡卫兵赶来了。一般情况下,铠甲这种东西总会哐啷哐啷响,而现在呢,他们的铠甲都不是很合身,因此也就响得更厉害了。虽说已经好几百年没有战争了,可卫兵们还是每天穿着铠甲,因为这样比较省事——铠甲不太容易磨损,也就不需要太多的修理。
推开房门的是中士布莱恩,他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一看这种表情你就能猜出来是怎么回事:他肯定是刚刚被告知,有个坏女巫害死了男爵;而他呢,从那个坏女巫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认识她了。男爵的儿子不在家,坏女巫还待在男爵的房间里。此外,还有个布莱恩不怎么喜欢的护士,在他身后不停地催啊,喊啊:“你还等什么?我说,快抓住她!”
这一切都让他心烦意乱。
他怯怯地看了蒂凡尼一眼。“早上好,小姐,这里都还好吗?”然后他盯着椅子上的男爵看了一会儿,“我说,他真的去世了?”
蒂凡尼说:“是的,布莱恩,他已经走了。几分钟前刚走的,我相信他走得很快乐。”
“哦,那就好,我想。”中士说着说着,就抑制不住地流泪了,接下来的声音也是哽咽的,好像沾着泪水,“我想你知道,我奶奶生病的时候,他对我们很照顾,每天派人做病号餐,热乎乎地给她送过去,一直到她去世为止。”
蒂凡尼握住了中士布莱恩的手(他没有表示什么异议),然后又向他背后望去。其他的卫兵也在哭。他们知道自己是大男人(或者说,他们希望自己是),不应该这么哭。可正因为如此,他们反而哭得更厉害了。男爵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就像每天的日出一样。没错,要是你当班的时候睡着了,或者你的剑没有保持锋利(不过,在卫兵们仍然鲜活的记忆里,每个人的宝剑除了开果酱罐头以外,没干过别的什么事),他会狠狠训你一顿,可是不管怎样,事情过后,他还是他们可敬的男爵,而他们还是他忠诚的卫兵。但是现在,他却永远地去了。
“让她解释一下那根拨火棍是怎么回事!”护士在布莱恩背后尖叫着,“问啊,还有那些钱!”
护士看不到布莱恩的表情,蒂凡尼却可以。他的忍耐可能又快到极限了,脸都变成了铁青色的。
“不好意思,蒂凡……我是说,小姐,这位护士小姐坚持说,是你谋杀了男爵,又窃取了他的钱财。”他说着。可是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他不相信护士的话,而且他也不想惹谁不高兴,尤其不想招惹蒂凡尼。
蒂凡尼对他报以微笑——永远都别忘了你是个女巫,蒂凡尼提醒自己。你可不能大声疾呼,说自己清白无辜。你心里清楚自己没有做错就好了,不用大呼小叫。“男爵确实很大方,给了我一些钱,但那是因为……我照顾过他。”她说,“我猜,斯卜洛思小姐可能是在门外没听清他的话,所以误解了这件事吧。”
“那可不是一笔小钱啊!”斯卜洛思小姐不依不饶,脸红通通的,“男爵床底下的大箱子都给打开了!”
“你说的都没错。”蒂凡尼说,“看来,斯卜洛思小姐对我们的谈话了解不少呢,应该都是偶然听到的吧?”
有几个卫兵哧哧地笑了起来,斯卜洛思小姐本来就恼羞成怒,现在更是气到了极点。她分开人群走了上来。
“你刚才站在壁炉前,一手拿着拨火棍,一手放在火里,这个我总没说错吧?”她质问着,脸成了藏红色。
“关于这件事,我要解释一下,”蒂凡尼说,“请务必听好。”可是此刻,她肩负的那一团病痛越来越不安分了,挣扎着要摆脱她的控制。她攥紧的手心都出了汗。
“你刚才搞的都是黑魔法,别抵赖了!”
蒂凡尼深吸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你说的黑魔法是什么,”她说,“但是有一点我知道,男爵生前留下的最后一阵病痛还扛在我肩上,我必须赶快把它卸掉,可是这里人太多了,我没办法把它卸在这儿。所以,请快点让我到外面去,好吗?”她把挡路的斯卜洛思小姐推开——更让这个护士恼火的是,卫兵们也纷纷闪避,给蒂凡尼让路。
“别让她过去!她会飞走的!她们女巫都是这样子逃跑的!”
蒂凡尼没工夫理会这些。她对城堡的布局非常熟悉,这里人人都是如此。下几级台阶,就是一个庭院,她迅速向那里跑去。痛苦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越来越难以控制了。你只能把它想成是一头困兽,可是它又不甘心一直受困,它就要冲破束缚了……嗯,眼看就要冲破束缚了。
中士布莱恩追了上来,她抓住了他的胳膊,“先别问我为什么,”她的牙齿打着战,勉强才说出这几个字,“快把你的头盔扔出去!”
他还算够聪明,懂得遵守命令,一挥手就把头盔像个汤盆一样扔了出去。蒂凡尼紧跟着把肩上的负担甩了出去,砸向它。就这样,病痛球终于自由地去了,只给她留下一种很不舒服的、滑溜溜的感觉。头盔一下子停在了空中,好像撞上了一面看不见的墙似的,然后,它伴随着一团白气掉到了卵石地面上,差不多弯成了对折的样子。
中士刚去把头盔捡起来,马上又把它丢掉了:“好烫!”他怔怔地看着蒂凡尼,她靠在墙上,正在大口地喘着气。
“你天天帮人带走的就是这种痛苦吗?”中士问。
蒂凡尼睁开了眼睛:“是啊,不过一般来说,我都有充裕的时间找个地方把痛苦卸掉。扔到水面和石头上不太好,金属就比较好用了。不过,还是别再问我了,好吗?什么都不想的时候,我倒还知道该怎么做,一想的话,事情反而办不好了。”
“哦,我还听说,凡是和火有关的把戏,你都会。是真的吗?”布莱恩景仰地问。
“只要你头脑清楚,对付火就不难,可是痛苦和火不一样……痛苦是会还击的,痛苦是活的,它是真正的敌人。”
中士小心翼翼地试着去捡回自己的头盔,现在它总该凉一些了吧。“被男爵发现之前,我一定得把头盔上这个坑修好。”他说,“他可是个精细人,容不得别人出差错……哦。”他忽然不说了,呆呆地看着地上。
“你说得没错。”蒂凡尼尽量和蔼地回答他,“出了这样的变故,总得花上一段时间才能适应,对吧?”然后她也不说话了,只是递给他一块手绢,让他擤了擤鼻子。
“不过既然你能把痛苦带走,”他说,“那么你能不能……”
蒂凡尼举起一只手制止了他。“好了,别说了。”她说,“我知道你接着想问什么,我的回答肯定是‘不能’。要是你不小心把手剁掉了,我还有可能帮你忘掉痛苦,只是一到要动手吃饭的时候,你还是会感到缺憾。这就像是失去了很重要的人,随之而来的忧愁和悲伤——那些情绪,我没办法帮你带走。涉及它们的事,我不敢干预。有一种东西叫作‘安定咒’,我只认识一个会用那种咒语的人,我都没想过要跟她学那种本事。因为那里面水太深了。”
“蒂凡尼……”布莱恩犹豫了一下,四处看了看,好像他怕那个护士会跟上来并在他背后再捅一下似的。
蒂凡尼等着他把话说完。拜托别再问我什么了,她想。你和我都认识这么多年了,你总不会也怀疑我吧……
布莱恩恳求地看着她。“你有没有……拿了什么呢?”他说着,声音小得都快听不见了。
“没有,当然没有。”蒂凡尼说,“你在想什么呀?你怎么能这么看我呢?”
“我也不知道。”布莱恩说,不好意思得脸都红了。
“唉,没关系。”
“要不我还是赶快去通报罗兰少爷吧。”布莱恩又擤了一把鼻涕以后,这么说着,“可我只知道他去了城里,和他一起去的,是他的……”他又一次尴尬地停住了。
“是他的未婚妻。”蒂凡尼果断地替他把话讲完,“你尽管说,不要紧。”
布莱恩咳嗽了两声:“哦,好吧,你瞧,我们还以为……呃,我们都以为你和他是,呃,你知道……”
“我们一直是朋友,”蒂凡尼说,“仅仅是朋友而已。”
布莱恩说话经常不走脑子,这是个缺点,不过她还是有点替他难过,所以就在他肩上拍了拍:“听我说,我可以飞到城里去找他,你觉得怎么样?”
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真的吗?”
“当然啦,我看你在这儿有很多事要忙,我去找他的话,你的担子就会轻一些了。”
当然了,这样一来,这个担子就转移到我肩上了,她一边想着,一边在城堡里快步穿行。消息已经传开,到处都是人,有的在大喊大叫,有的只是站着发呆。她走到大厅门口的时候,厨娘跑了过来:“我可怎么办才好啊?老男爵的饭都做好了,还没出锅呢!”
“那就把饭盛出来,端去给肚子饿的人吃呗。”蒂凡尼简短地回答。她的声音必须保持淡定,还要有一定程度的忙碌感。人们现在都还在震惊中。等她闲下来,她也会为老男爵的离去而难过的。可是现在,她必须把大家拉回到当下来。
“大家都听我说。”她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没错,老男爵刚刚去世了,可你们还有新男爵!他很快就会赶回来,还会带来他的……夫人。所以大家必须把城堡里收拾好,准备迎接他们!你们都知道该怎么做的!快去开工吧!心里要好好记着逝者,哪怕是为了他,也要把这里打扫得一尘不染。”
蒂凡尼的话起作用了。向来都是这样的——一个自信的声音,足以令别人信服,尤其要记着,说话的还是个头戴黑色尖帽的女巫呢。人们立刻就四处跑动,忙碌起来。
“你是不是觉得你可以就这么一走了之了?”一个声音从蒂凡尼背后传来。
蒂凡尼等了一会儿才转过身去,而当她真的转过身去的时候,她是面带微笑的。“哦,斯卜洛思小姐,”她说,“你还没走吗?嗯……没有什么地板需要人去擦一擦吗?”
护士小姐已然成为愤怒的化身了:“我从来不擦地板,你这个小贱——”
“是吗?你什么都不擦,斯卜洛思【15】小姐?我也注意到这个问题了!我跟你说,在你之前的护士是弗洛尔多小姐,她可是很会擦地板的。她能把地板擦得像镜子一样,让人照见自己的样子。不过你呢,斯卜洛思小姐,你可能不太愿意自己的尊容被地板照出来吧,这里面的原因我也能理解。在弗洛尔多小姐之前,在这里当护士的是詹珀尔小姐,她会用沙子擦地板,白白的沙子!她对待灰尘的态度,就像猎狗追狐狸一样,总能赶得它无处可逃!”
护士小姐张开嘴想说话,但是蒂凡尼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厨娘告诉我说,你是个非常虔诚的人,经常跪地祈祷,那当然很好,非常好。可是你难道就没想过,跪在地板上的时候,再拿一块抹布、一桶水,岂不更好?人们不需要祈祷,斯卜洛思小姐,他们需要的是你做好自己眼前的工作。我呢,已经受够你了,斯卜洛思小姐。尤其是你这身一尘不染的白衣服。罗兰可能觉得这么白的衣服很体面,我可不那么想,斯卜洛思小姐。我只觉得,完全是因为你从来什么都不做,你的衣服才永远不会弄脏。”
护士小姐举起了一只手:“小心我扇你一耳光!”
“哦,”蒂凡尼坚定地说,“我看你不敢。”
那只手果然停在了原处。“我这辈子从来没受过这样的羞辱!”斯卜洛思小姐喊着。她已经气急败坏了。
“真的吗?”蒂凡尼说,“我真没想到会是这样。”她转了个身,把护士小姐晾在那里,大步走开了。有个年轻的卫兵刚走进大厅,蒂凡尼向他走去:“我好像见过你,可我还不知道你是谁。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实习卫兵对她敬了个礼(按照他觉得是敬礼的样子):“我叫普莱斯顿,小姐。”
“男爵有没有被送到地下室去,普莱斯顿?”
“有的,小姐,而且我已经拿了灯笼、布,还有一桶温水下去,小姐。”看到她的表情,他咧嘴笑了,“我小的时候,经常看我外婆做这些事,我都是跟她学的。要是你需要帮手,也可以找我。”
“你外婆那时候让你帮过忙吗?”
“没有,小姐。”年轻人回答,“她说,男人要是没有异师资格证,有些事就不能做。”
蒂凡尼一时有点没听懂:“异师资格证?”
“对呀,小姐,异师就是指这个行当——药片呀,药水呀,动手术给人把腿锯断呀什么的。”
哦,明白了。“你是说医师资格证吧,不用不用,现在有什么医术也帮不到老男爵了。我还是自己去吧,不过还是要谢谢你。只是,那毕竟是女人的活儿。”蒂凡尼说。
只不过,为什么这就是女人的活儿呢,我不清楚。蒂凡尼心里想着,走进了地下室,卷起了袖子。那个年轻卫兵倒是周到,居然还送下来一碟子泥土和一碟盐【16】。你外婆可真棒,她想,总算教会了你一点有用的东西!
帮着老人整理遗容的时候(威得韦克斯奶奶管这个环节叫“让他像点样”),蒂凡尼哭了。这种场合她都是会哭的,这很有必要。可是有人看的时候你就不能哭了——谁让你是个女巫呢。看到你哭,别人会吃惊的,还会让他们不安。
她后退了一步。嗯……她必须承认,老男爵看着比先前好多了。最后还需要办一件事,她从口袋里掏出两枚硬币,轻轻地摆在他的眼皮上。
刚刚做的那些都是依照旧俗,都是奥格奶奶教给她的。接下来,要来点新东西了,这可是只有她会的。她一手扶着大理石台的边沿,一手举着那桶水。她保持着这种姿势,一动不动。渐渐地,桶里的水沸腾了起来,石台上则结出了冰凌。她把桶拎了出去,把开水倒进了下水道里。
现在,她该做的都做完了,城堡里的人们还是一片忙乱,让他们去忙吧。走出城堡的时候,她有点犹豫,还停下来想了想。人们通常是没有时间停下来想问题的。他们总是一边忙碌一边顺便想问题,可是有时候,停下来还是很有好处的,可以防止你走错方向。
罗兰是男爵的独生子,据蒂凡尼所知,也是他唯一的亲人。嗯……或者应该这么说,是他唯一有权力靠近城堡的亲人。在经历了艰苦卓绝又代价高昂的法律斗争之后,罗兰终于成功放逐了他那两个讨人嫌的姑母。说句实话,就连老男爵本人也觉得他这两个姐姐十分可恶。任何人生命中有这么两个人,都像裤子里装了两只狂躁的鼬鼠。不过男爵去世这么大的事,还有一个人应该尽快被通知,虽说这个人和男爵并没有什么亲属关系。这样想着,蒂凡尼向着菲戈之丘走去。她要去见见凯尔达。
蒂凡尼抵达菲戈之丘的时候,安珀正坐在户外,在阳光下缝着东西。
“你好,小姐。”她轻快地说,“我这就去告诉凯尔达说你来了。”说完,她就从洞口钻了进去,灵巧得像一条小蛇,蒂凡尼从前也是这样的。
安珀怎么又回到土丘这里来了?蒂凡尼不免惊奇。为了确保安全,她明明已经把安珀带回她家的农场了呀。安珀为什么要不辞辛苦,一路走回到这里来呢?真奇怪,她怎么居然还能记住路线?
“真是个有意思的孩子,我是说她。”一个声音说着。然后蒂凡尼看到癞蛤蟆【17】把他的脑袋从树叶下面探出来,“我说,你怎么这么慌里慌张的,小姐?”癞蛤蟆问。
“老男爵去世了。”蒂凡尼说。
“哦,早在我意料之中了。男爵万岁。”癞蛤蟆说。
“他不可能万岁了,”蒂凡尼说,“他已经死了。”
“哎呀,不是。”癞蛤蟆沙哑着嗓子说,“我刚才讲的只是一种习惯性的说法。每当一位国王去世的时候,人们都要这么说,为的是祝贺新国王的诞生。这是很重要的一个步骤。我真好奇,新任男爵是个什么样的人。罗伯说他特别娘娘腔,一点胆量都没有,还不配给你舔靴子,却又偏偏爱当着你的面耀武扬威。”
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蒂凡尼都不想听到癞蛤蟆这么评价罗兰。“我很谢谢你,不过我不需要谁来给我舔靴子什么的。”她说,“罗兰毕竟不是噼啪菲戈人的男爵,对吗?菲戈人一直很得意地自夸他们没有这种男爵。”
“你说得倒是没错。”癞蛤蟆沉思着说,“可是你别忘了,还有一件事让他们得意,那就是一有机会他们就要找酒喝,而且还总能找到酒喝,然后就一个一个喝得颠三倒四的。而男爵呢,又一直相信这么一个事实,那就是整个白垩地所有的东西(包括酒)都归他所有。这一点在法律上也是站得住脚的,可惜我现在和法律没什么关系了。好了,还是说安珀吧,她挺怪的。你感觉出来了吗?”
我感觉出来了吗?蒂凡尼快速思考了一下。我应该感觉出什么吗?安珀还是个孩子【18】。根据她的了解,安珀不是那种过于沉默寡言、让人不安的女孩,也不是那种特别疯、招人烦的女孩,就是这么普通的一个孩子而已。可是她又想了一下,想起了那些鸡,它们都听安珀的话,这一点确实挺奇怪的。
“她会说噼啪菲戈语!”癞蛤蟆说,“而且不是那种‘天啊’‘哎哟哟’一类的乱叫,那都是些语气词罢了。我说的是凯尔达会讲的那种地地道道的古语,是他们从最早的故土(天知道那是哪儿)带出来的那种语言。哦,抱歉抱歉,我要是好好准备一下,可以把刚才那句话说得更顺的。”他停顿了一下,“我自己一句菲戈语也不懂,可是安珀好像很容易就学会了。还有一件事,我敢打赌,她还想用癞蛤蟆语跟我说话来着。我自己都不太会说癞蛤蟆语的,不过,我多少还是懂一点的,自从我……变形了以后,嗯,就这样子。”
“你的意思是说,她懂得各种不同寻常的语言吗?”蒂凡尼问。
“我也说不清,”癞蛤蟆说,“我觉得她懂得各种音节内在的意思。”
“你真这么想?”蒂凡尼说,“我一直觉得她头脑有点简单呢。”
“头脑有点简单?”癞蛤蟆说着,一副很享受的样子,“好吧,我凭一个律师的经验告诉你,有些东西,越是看着简单,其实越复杂,要是我按小时收费的话,我还可以给你讲解得更清晰一点。太阳简不简单?宝剑简不简单?暴风雨简不简单?每一种简单的背后都隐藏着特别复杂的东西。”
安珀把头从洞口探了出来。“凯尔达让你去矿穴那边等她。”她兴冲冲地说。
蒂凡尼低下头,小心翼翼地穿过灌木丛,隐隐听到矿穴里传来一阵欢呼。
蒂凡尼喜欢到矿穴里来。待在这里,你很难还有什么坏情绪。潮湿的白色岩壁亲切地围绕着她,清朗的天光穿过野蔷薇丛照进来。她小的时候,曾经见过远古的鱼儿在矿穴里游进游出,在那些鱼儿生活的年代里,这一片白垩地还是被滚滚的波涛所覆盖的。海水早就退去了,那些鱼儿的幽灵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它们好像满身披甲的骑士,又像白垩岩一样古老。可是现在她再也见不到它们了。可能,当你长大了,你的眼光就和从前不一样了吧,她想。
她闻到一股浓烈的大蒜味。在矿穴的底部,有很大一片地方都爬满了蜗牛。一些噼啪菲戈人小心翼翼地在蜗牛群中穿行,在它们的壳上做着数字记号。安珀坐在凯尔达身边,两手交叉,抱着膝盖。从上往下看,这一幕活脱脱就像牧羊犬测试赛,只不过这里没有那么多吠叫,只有蜗牛留下的许多黏糊糊的印迹。
凯尔达看见了蒂凡尼,把一根小小的手指举到嘴边示意了一下,然后冲着安珀点了点头,安珀正在着迷地看着蜗牛群那边。珍妮在自己身旁没人的那一侧拍了拍,说:“我们正在看着小伙子们给牲口做标记呢。”她的声音听起来稍微有点怪怪的,就像大人跟孩子说“很好玩吧,是不是”的时候用的那种腔调,好像担心孩子没觉得有什么好玩似的。不过安珀看起来倒是挺自得其乐的。蒂凡尼突然想到,每当周围有噼啪菲戈人的时候,安珀好像总是很高兴。
看凯尔达的样子,她好像是希望谈点轻松的话题,于是蒂凡尼只是问了一句:“为什么要给它们做标记呢?有谁想偷走它们吗?”
“当然是别的部落的菲戈人了。我们家罗伯说,要是不加看管,别的菲戈人就会排着队来偷我们的蜗牛,这你是知道的。”
蒂凡尼还是很困惑:“你们的蜗牛怎么会没人看管呢?”
“因为我们部落的小伙子们要离开家,去别的部落偷牲口呀。这是噼啪菲戈人的传统,大家都要去打架,都要去偷去抢,然后就是他们最喜欢的——去喝个痛快。”凯尔达对蒂凡尼挤了挤眼睛,“不过这样一来,小伙子们的心情会比较好,就不会在家闹脾气,碍我们的事了,你明白吧?”
她又对蒂凡尼挤了一下眼睛,然后拍了拍安珀的腿,又对她说了些什么,听声音像是古老的噼啪菲戈语。安珀用同一种语言回答了她。凯尔达饶有深意地对着蒂凡尼点点头,然后伸手指了指矿穴的另一端。
“你刚才对她说什么?”蒂凡尼问着,回头看了看安珀,她还在感兴趣地看着菲戈人忙碌,脸上带着微笑。
“我对她说,我要和你去谈一些成年人之间的事情。”凯尔达说,“她却回答说那边的小伙子们都好有趣。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就学会了我们最古老的语言。蒂凡尼,这种语言,我只对女儿和部落里的游吟诗人【19】说的,这个你也知道。昨天晚上我正在土丘上和我们的游吟诗人说话呢,安珀就参与进来了!她光是听就学会了!太不可思议了!她真是有一种罕见的天赋。肯定是她脑子里能理解各种发音的含义,这绝对是魔法的力量,小姐。这就是本事,没别的可说的。”
“怎么会是这样呢?”
“谁知道?”凯尔达说,“天赋如此吧。要是你听我的建议,就应该调教一下这个姑娘。”
“可是她现在才开始学东西,不是有点晚了吗?”蒂凡尼问。
“学习从来都不怕晚。咱们可以帮她提高一下技艺,或者帮她找一个发挥才能的渠道。相信我的话,孩子。我当然觉得她爸爸那样把她往死里打不是什么好事,可是谁知道每个人的生活道路都是怎么铺就的呢?因为挨了那顿打,她才来到了我这里,然后我发现了她对语言有独特的理解力。要不是这样,她能发现自己的这份天赋吗?你很清楚,生活的意义就是发现你的天赋。找到了天赋,也就是找到了幸福。永远找不到它的话,就是一种痛苦。你说她头脑有点简单,那就找个老师来,发掘出她内在的不简单来。她仅仅是听了听,就学会了这么复杂的一门语言。这个世界真的很需要有这种本领的人。”
她说得有道理——凯尔达说的话总有道理。
珍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男爵去世了,我也很难过。”
“哦,抱歉,”蒂凡尼说,“我本来想告诉你的。”
凯尔达对她微微笑了笑:“孩子,你觉得,像那样的大事,一个凯尔达还需要有人告诉她吗?他是个好人,你对他也够好的了。”
“我得去找新男爵,”蒂凡尼说,“我需要你们的帮助。城里有那么多人,你们又正好擅长搜索【20】。”她抬眼看了看天空。蒂凡尼还没有飞到城市里去过,这一路挺远的,最好不要夜航。“明天天亮我就走。不过我要先跟你说件事,珍妮,还是让我先把安珀送回我家吧。你没什么意见吧,是不是,安珀?”她说着,自己都觉得没什么把握……
四十五分钟过后,蒂凡尼坐在扫帚上,向着村子飞去,安珀的尖叫还在她脑海里回响。这个安珀,就是不肯回去。她待在洞口那儿,用胳膊和腿抵住洞壁,每次蒂凡尼来拉她,她都会放开嗓子大叫,表示她有多么不愿意离开土丘。蒂凡尼放弃尝试以后,她就又回到凯尔达身边坐下了。于是事情也就只好这样了。你想为别人定计划,别人却都有自己的计划。
但不管怎么说,安珀还是有父母的,非常糟糕的一对父母。那是当然的了,而且这么说他们还算是轻的。可即便这样,也有必要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女儿是安全的……没错,有凯尔达的照顾,安珀怎能不安全呢?
当派迪太太看到是蒂凡尼站在台阶上时,她“砰”的一声就把门关上了。可是马上,她又泪流满面地打开了门。房子里的空气很差,不光有馊啤酒、剩饭菜的气味,还充斥着无助和惶惑的感觉。一只满身疥癣的猫——那是蒂凡尼见过的最脏的一只猫,让这里显得更加破落。
派迪太太原本脑子就不够用,现在更是吓傻了,她跪倒在地板上,语无伦次地讨着饶。蒂凡尼帮她倒了一杯茶——以派迪太太此刻的精神状态,肯定是不能承担倒茶任务的。派迪家所有的杯子盘子什么的,全都堆在洗碗池里,这个池子里不堆东西的时候,也会灌满黏糊糊的脏水,有时候还直冒泡。蒂凡尼花了好几分钟,用了不少力气,才刷出一只杯子,觉得勉强可以用它喝水了,可是烧水壶里还是不知有什么东西,在“咔嗒、咔嗒”地响着。
派迪太太坐在椅子上(唯有这把椅子还保留着四条腿),唠唠叨叨地说她丈夫其实是个好人,只要饭菜能按时上桌,安珀也别淘气,他就不会发脾气。这种话,蒂凡尼早就听过许多遍了,她在山区挨家挨户查访的时候,经常能听到绝望的主妇这么说。她们说这些话,是因为害怕——害怕外人走了以后,又会有什么不幸落到自己头上。威得韦克斯奶奶有一种办法,可以帮主妇们治疗这种恐惧症,那就是通过魔法,让所有人都转而害怕她威得韦克斯奶奶。可是,只有她才能凭借多年的资历,值得大家那样害怕。
蒂凡尼很小心地问了几个问题,尽量不刺激到派迪太太脆弱的神经,然后她了解到:农夫派迪正在楼上睡觉。她也简短地告诉派迪太太说,安珀正在一位很善良的夫人那里休养,受到了很好的照顾。派迪太太又哭了起来。这个倒霉的地方,让蒂凡尼也感到越来越不舒服了。她不想太冷酷,可是,提一桶凉水来,往石头地面上一泼,然后再拿扫帚把一地的脏水扫出去,有那么难吗?或者做几块肥皂来用,有那么难吗?拿草木灰和动物脂肪就能做出很好用的肥皂来。蒂凡尼的妈妈有一次说过:“再穷的人,也能把自家窗户擦洗干净。”只是她爸爸有时为了气妈妈,会把这句话篡改成:“再穷的人,也能把自家寡妇擦洗干净。”【21】可是像派迪家这样的人,你能拿他们怎么办呢?还有就是,不论那个烧水壶里是什么东西,它都把水壶撞得“咔嗒、咔嗒”响得更厉害了,显然是拼命想要跑出来。
村里的女人大多数都很能吃苦耐劳。如果你丈夫是个农民,就赚那么一点钱,却要养活一大家子人,你不吃苦耐劳一点不行。本地有一种说法,是教女人怎么对付烦人的丈夫的,说的是“用你的话噎住他,让他睡谷仓冻死他,大大的铜棒揍扁他”。详细说来就是,对于坏丈夫,就要在他想吃饭的时候不给他饭吃,只给他一顿数落,然后把他赶到冷飕飕的谷仓里去睡觉,要是他胆敢对妻子动手,妻子就可以拿起每家洗衣服都用的那种长长的搅衣棒,好好教训教训他。通常,在棒子“乒乒乓乓”敲起来之前,丈夫们就会认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妥之处了。
“你就不想给自己放个假,离开你丈夫,去别处散散心吗?”蒂凡尼问。
派迪太太——苍白得像一只鼻涕虫,瘦得像一把扫帚——流露出惊骇异常的神色。“哦,当然不想!”她倒抽了一口凉气,“没有我,他会不知道该怎么办的!”
然后……事情就开始往错误的方向发展了,或者应该说,是比先前更错误了。可是蒂凡尼的初衷是好的,是因为她不忍心看到派迪太太那么沮丧。“那好吧,至少让我来帮你把厨房打扫一下,总可以吧?”蒂凡尼用愉快的腔调说着。要是她只是拿起扫帚去扫地,倒也没事,可是,唉,她偏偏先抬起头,看了看结满蛛网、脏兮兮的天花板,然后说:“好吧,我知道你们在这儿,老是跟着我。既然来了,就帮我个忙,把这间厨房扫干净吧!”四周沉寂了几秒钟,然后她听到有谁在捂着嘴说话(她总是留心捕捉这样的声音)。
“听见了没有?她知道咱们在这儿!她怎么每次都说得这么准?”
一个稍显不同的声音说:“因为咱们总是跟着她呗,你这个小笨蛋!”
“哦,是的,那个我也知道。我的意思是说,我们不是已经信誓旦旦地答应过她,再不跟踪她了吗?”
“是的哟,确实信誓旦旦。”
“是啊,所以我有点失望,大块头小巫婆竟然不相信我们,这真有点伤人感情。”
“可是,是我们言而无信的,这是我们作为噼啪菲戈人不可避免的。”
第三个声音说:“想开一点吧,你们这几个小讨厌,能有什么呢!”
紧接着,破败的小厨房里,菲戈人就开始旋风似的忙碌起来了【22】。水花飞溅,掠过蒂凡尼的靴子(她正在用脚拍地)。一般来说,噼啪菲戈人总能以最快的速度把一个地方搞乱。可是说来也奇怪,他们也有能力用最快的速度把一个地方打扫干净,而且完全不需要借助外力(比如蓝鸟啊,或者其他种种森林生物啊)的帮助。
洗碗池一瞬间就被清空了,然后又被肥皂沫填满;炉中的火焰重新燃烧了起来;木盘子、白铁皮杯子“嗖嗖”地在空中飞来飞去;“梆梆梆”一阵响之后,箱子里就装满了劈好的木柴。然后,事情进展得更如火如荼了,一柄叉子飞过来,紧挨着蒂凡尼的耳朵扎到了墙上。房里弥漫着白雾似的水蒸气,里面发出各种奇怪的声响;窗户忽然变得十分明净,阳光倾泻进来,折射出道道彩虹;一把扫帚冲过去,把地上最后一摊脏水扫到了屋门外;壶里的水烧开了;桌上出现了一瓶鲜花——不过其中有些花是插反了的——忽然间,整个房间又清新,又整洁,再没有烂土豆的臭味了。
蒂凡尼抬头看了看。那只猫用爪子抠着天花板,悬在那儿。它无疑是瞪了她一眼。就算你是女巫,面对这么一只极度恼火、没有退路的猫,你也只能乖乖地挨它的瞪。
蒂凡尼终于发现了派迪太太的下落:她缩在桌子底下,两手抱着头。蒂凡尼好不容易才劝她爬了出来,让她坐在一把干净的椅子上,她面前的桌上有一只出奇干净的杯子,里面倒好了香茶。这时候,她非常热切地附和着蒂凡尼,说房子里确实是有了很大的改观。只不过,蒂凡尼事后觉得,可能不管她当时说什么,派迪太太都会附和,而这只是为了快点把她送走。
这么一来的话,整件事就算不上是多么大的成就了,但是派迪家至少干净了不少,等派迪太太回过头想的时候,也一定会心存感激的。当蒂凡尼离开那座荒芜的花园时,听到身后的房子里传来一声怒吼,还有“砰”的一声,大概是那只猫从天花板上掉下来了吧。
蒂凡尼肩扛扫帚,在回家的路上走到一半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念叨起来:“哎呀,刚才那件事,我是不是办得有点不好呀?”
“别责备自己啦,”一个声音说,“要是时间多一点,我们还能帮他们家做些面包呢。”蒂凡尼一低头,看到了罗伯·无名氏,身边是他的六个同伴。外界对他们有多种称呼,有时是“噼啪菲戈人”,有时是“小小自由人”,有时是“被告一方”,有时是“不法之徒”,或者“警方通缉中、亟待接受审讯的那些家伙”,或者,有人会指着他们当中的一个说:“就是那个,左边第二个,我敢打赌就是他干的。”
“你们还在跟踪我!”她不满地说,“你们每次都答应再不跟踪我的,可是永远都说话不算话!”
“是的是的,可我们还发过一个别的誓,你别忘了,你是我们丘陵地的巫婆,我们必须随时保护你、帮助你,不管你怎么看,这都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罗伯固执地说。其他噼啪菲戈人也赶快点头晃脑地表示赞同,好多东西也跟着从他们身上掉了下来:铅笔头、老鼠牙、昨晚的剩饭、带着小洞洞的好玩的石头、甲壳虫、抠出来的干鼻屎(收藏着准备以后有空时仔细端详的),还有蜗牛。
“好吧,”蒂凡尼说,“可是你们不能光顾着到处给人帮忙,却不管别人到底需不需要你们!”
罗伯抓了抓脑袋,捡起一只蜗牛,放回到身上:“为什么不行呢,女主人?你不也是这样做的吗?”
“我才没有呢!”她大声反驳,可是心里却好像被一支箭射中了一样。我对派迪太太做得不够好,对不对?她想,是的,可以说派迪太太只有老鼠的脑子和本事,可是就算她家的房子再脏再乱,那也是她家的房子,我,蒂凡尼,却闯了进去,还带去了一群噼啪菲戈人,在里面折腾了一顿,虽说这一折腾,房子里没有从前那么乱了,可是,确实是我太唐突、太多管闲事、太自以为是了吧。要是我妈妈出面,她肯定能把这件事处理得更好的。这么一说的话,可能村子里任何一个女人都会处理得比我更好。我是这里的女巫,我却冲到别人家,瞎忙了一阵,把人家吓得够呛。这就是我办的好事。我,戴着一顶尖帽子的这么一个小丫头片子。
关于她自己,她还想到一点:要是她再不快点躺下来睡一觉,她就要站都站不住了。凯尔达说的是对的,她上一次躺在床上睡觉是什么时候?她自己都记不得了。而在她家呢,她的床铺正在等她。还有,她突然有点内疚地想到,安珀跑回噼啪菲戈人那里去了,这件事她还没有告诉自己的父母呢……
总是有事,她想,然后呢,又会有别的、更要紧的事冒出来等着你办。如此下去,就是办不完的事。怪不得女巫们要骑着扫帚飞行。光靠两条腿走路,根本来不及的。
妈妈正在为蒂凡尼的小弟弟温特沃斯疗伤,他有一只眼睛被打青了。
“他和那些大男孩打架来着。”妈妈抱怨地说,“结果把眼睛打坏了,是不是呀,小家伙?”
“是呀,可我到底还是踢中了比利·泰勒的裤裆!”
蒂凡尼努力地想把一个哈欠憋回去:“你们为什么要打架呢,温特沃斯?我觉得你不会那么冲动呀。”
“他们说你是个女巫,蒂凡尼。”温特沃斯说。蒂凡尼的妈妈也转过头来,脸上带着一种怪怪的表情。
“没错啊,我就是个女巫。”蒂凡尼说,“我就是干这一行的。”
“我知道,可是我不相信你做过他们说的那些事。”她弟弟说。
蒂凡尼迎上了她妈妈的目光。“他们说的是不好的事吗?”她问。
“哼!岂止是不好。”温特沃斯回答道。他的衬衫上到处是血迹和鼻涕,都是他被打到鼻子的时候流下来的。
“温特沃斯,上楼回你自己的房间去。”妈妈下了命令——很有可能,蒂凡尼想,就算是威得韦克斯奶奶下了命令,也没有妈妈这么说一不二的效果。因为在妈妈的声音里,隐隐的威胁意味太强了,仿佛在说谁敢违抗,就只有等着末日的到来。
小弟弟不情愿地走开了,身影消失在楼梯后面。蒂凡尼的妈妈转过脸来,面对着自己的小女儿,两臂抱在了胸前说:“他为这种事打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我知道,都是那些图画书惹的祸。”蒂凡尼说,“我一直想让大家知道,女巫并不像书里讲的那样,都是些疯疯癫癫的老太婆,还到处对人下毒咒。”
“好了,不说了。等你爸爸回来,我会让他去找比利的爸爸谈一谈的。”妈妈说,“那个比利,比温特沃斯高了足有一头呢,可是你爸爸……比那个比利的爸爸高两头。当然了,他不需要动手。你了解你爸爸,他是个情绪很稳定的人。我从来没见他打人超过两下的——打两下也就足够了。他会让别人老实起来的,谁敢不老实,就等着瞧吧。可是有些事情不对头,蒂凡尼。我们一直都很为你自豪,你知道的,你为大家做的那一切,都很不容易。可是现在,村里人对你越来越有意见了,他们在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搞得咱们家的奶酪都不好卖了,大家本来明明知道你做的奶酪是最好的。现在,又多了安珀·派迪的事。她每天和……他们在一起,你觉得好吗?”
“我想没什么问题吧,妈妈。”蒂凡尼说,“你可不知道安珀有多坚决,是她自己下定决心不回来的。我怎么劝也没用,只好由她去。”
那天夜里,蒂凡尼躺在她的旧床上,半睡半醒之间,听到楼下的房间里,她的父母正在悄声议论着什么。尽管女巫是不爱哭的,她此刻却有一种非常想哭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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