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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她有第一视力,果然如此。”当蒂凡尼瞪大了眼睛,看着女王的世界时,威廉的声音在她后面说,“她看到了确实在这儿的东西……”
雪一直延伸到灰白色的天空的尽头,蒂凡尼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一个乒乓球的里面。只有那零零落落的黑色树干和杂乱的树枝,才能让她分辨出哪里是大地的终止,哪里是天空的开始……
……当然,还有那些蹄印。这些蹄印一直伸向一片黑色的树林,那里的树枝上落满了雪。
寒冷像小小的针一样,扎在她全身的皮肤上。
她低头看去,看到了噼啪菲戈人正从大门涌进来,雪没到了他们的腰。他们分散开来,一句话都不说。有些人已经拔出了剑。
现在他们不笑,也不开玩笑,全都提高了警惕。
“对。”罗伯·无名氏说,“干得不错。你在这儿等着我们,我们去把你的小弟弟带来,没问题——”
“我也要去!”蒂凡尼厉声说。
“不行,凯尔达不可以——”
“这个凯尔达可以!”蒂凡尼说,她浑身都在发抖,“我一定要去!他是我的弟弟。我们这是在哪儿?”
罗伯抬头看了一眼灰白的天空。哪儿都看不见太阳。“你已经到了这里。”他说,“所以,告诉你也许也无妨。这地方叫‘精灵国’。”
“‘精灵国’?不,不对!我在图画上见过!‘精灵国’里有……有树、有花、有阳光,还有,叮叮当当的声音!有矮矮胖胖的小宝宝穿着连衫裤,拿着号角!还有长着翅膀的人!嗯……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人!我在图画上见过!”
“也不是都像画上画的那样。”罗伯·无名氏马上说,“因为你没有武器,所以你不能和我们一起去,女主人。”
“我不是正好有平底锅吗?”蒂凡尼说。
什么东西碰了一下她的脚后跟。她扫了一眼,看到没有中等身材的乔克大但是比小乔克乔克大得意地举着那个平底锅。
“行,你是有平底锅。”罗伯·无名氏说,“不过在这儿你需要的是一把快如雷电的铁剑。你知道,那才是用来侵入精灵国的正式武器……”
“我知道怎样去使用平底锅。”蒂凡尼说,“而且我——”
“来啦!”傻伍莱大叫起来。
蒂凡尼看到远处有一排黑点,然后就觉得有人从她的后背爬上去,站在了她的头上。
“那是黑狗。”没有中等身材的乔克大但是比小乔克乔克大宣布说,“它们有不少呢,首领。”
“我们绝对跑不过狗的!”蒂凡尼喊道,她紧紧地抓住了平底锅。
“不需要跑。”罗伯·无名氏说,“这个时候我们只要让吟游诗人跟我们在一起就行了。你也许愿意用手指把你的耳朵塞住吧。”
威廉的眼睛盯着那群逼近的黑狗,同时把一些管子从鼠笛上面拧下来,把它们放进了一直挎在肩上的袋子里。
狗现在更近了。蒂凡尼已经可以看到它们尖利的牙齿和通红的眼睛了。
威廉慢慢地拿出了一些更小更短的银光闪闪的管子,把它们拧在原来的位置上。他脸上带着一副谁都别想冲过来的表情。
蒂凡尼紧紧地抓着平底锅的把手。那些狗不叫了,它们也许是有一点点害怕了。
威廉晃动着鼠笛,一直到把袋子吹鼓为止。
“我要演奏了。”他宣布,这时那些狗近得蒂凡尼已经能看到它们的口水了,“《水下的国王》,那肯定受欢迎。”
噼啪菲戈人放下了手里的剑,用手捂住了耳朵,整齐划一得像是一个人。
威廉把鼠笛放到嘴唇上,用脚打了一两次拍子,就在一条狗准备向蒂凡尼扑过来时,开始演奏了。
几乎就在同时,发生了许多事情。蒂凡尼所有的牙齿都开始嗞嗞地响,平底锅在她的手里震动着,最后掉进了雪里。她前面的那条狗,眼睛变成了斗鸡眼,它没有扑过来,而是朝前摔倒了。
那些狰狞的猎狗并不理会小精怪们。它们咆哮着转着圈子,想咬自己的尾巴。它们跌跌撞撞,乱成了一团。这一队要置人于死地的狗突然变成了一群绝望的动物,它们挣扎着扭动着,不顾一切地要逃命。
威廉周围的一圈雪正在融化,他因为用力脸都红了。水蒸气从地上往上冒。
他把管子从嘴里拿了出来。那些在雪泥里挣扎着的狰狞的猎狗抬起了头。接着,它们全都夹着尾巴,像身细腿长的灵提猎犬一样,穿过雪地逃了回去。
“好了,他们知道我们来了。”罗伯·无名氏说,他擦掉了眼里的泪水。
“去通报消息了吗?”蒂凡尼问,她碰了一下牙齿,看看它们还在不在原处。
“他演奏的是疼痛之曲。”罗伯·无名氏解释,“你无法听到它,因为它的调子太高了,不过狗能听到。它能损伤它们的头脑。在她派别的东西来之前,我们最好离开这里。”
“它们是女王派来的吗?可它们像是来自噩梦里的东西!”蒂凡尼说。
“哦,对。”罗伯·无名氏说,“她就是在噩梦里得到它们的。”
蒂凡尼看着吟游诗人威廉。他镇定地把管子放回到原处。他看到她在盯着他,于是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睛。
“噼啪菲戈人把音乐看作是非常严肃的事情。”他说。然后他对蒂凡尼脚边的雪示意了一下。雪地里有一块黄色的玩具熊糖果,是由百分之百的人工添加剂制造的。
而蒂凡尼周围的雪,正在开始融化。
两个小精怪轻而易举地就抬起了蒂凡尼。她在雪地上飞速前进,小人部落里的人奔跑在她的身边。
天空中没有太阳的踪影。哪怕是最阴沉的天,一般你也能看到太阳的位置,在这儿却不行。这儿还有别的怪东西,她叫不出名字的怪东西。这里不像一个真实的地方。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地平线也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它看上去近得都可以碰到,这很荒谬。
事情还……不仅如此。比如说,我们前方树林里的树木吧。她想,一棵树就是树。近看或是远看,它都是一棵树。它有树干、树枝和树根。你知道它们就在那儿,哪怕一棵树远得变成了模糊的一团。
可是,这儿的树是不一样的。她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它们就是模糊的一团,等她仔细去看的时候,这模糊的一团就生长为树根、树枝和其他细节,就像它们明白似的,“快,有人来了!显得真实一点!”
这就像是一幅画,画家没有在远处的物体上花太多的心思,你看着它的时候,画家才匆忙给它们添上一点天然的样子。
空气很冷而且死气沉沉,很像地窖里的空气。
他们越靠近树林,光线就越昏暗。树与树之间的光线变成了蓝色,显得怪异可怕。
连鸟也没有,她想。
“停下。”她说。
小精怪们把她放到了地上,但罗伯·无名氏说:“我们不能在这儿逗留太久。小心点,弟兄们。”
蒂凡尼把癞蛤蟆拿了出来。他被雪刺得睁不开眼睛。
“哦,真是的。”他咕哝着,“这可真不好。我该冬眠了。”
“这儿的一切为什么这么……奇怪?”
“在这儿我无法帮你。”癞蛤蟆说,“我只能看到雪,只能看到冰,我冻得快要死掉,我在听我身体里面的癞蛤蟆说话。”
“天不冷!”
“我……觉得……冷。”癞蛤蟆闭上了眼睛。蒂凡尼叹了一口气,把它放回到口袋里。
“我来告诉你你在哪儿。”罗伯·无名氏说,他的眼睛仍然扫视着那些蓝色的阴影,“你知不知道有种小小的虫子,它们趴在羊身上,直到吸饱了血才掉下来?这儿的整个世界就像那种东西。”
“你说的是虱子那样的东西吗?寄生虫?吸血蝙蝠?”
“哦,对。它飘来飘去,直到它找到一个地方,那儿是世界的薄弱之处,没人注意到,然后在那儿打开一扇门。接着女王就会派她的人来,来偷东西。你知道,偷袭粮仓,把牛赶走——”
“我们过去也偷小动物。”傻伍莱说。
“伍莱。”罗伯·无名氏用剑指着他说,“你知道我说过多少次,在你张开你那张大胖嘴之前,好好想一想?”
“是,罗伯。”
“没错,是有过几次。”罗伯转过身去,相当羞怯地看着蒂凡尼,“对,我们曾经是女王的一流的野蛮盗贼。”他说,“人们因为害怕小人都不去捕猎了。可是对她来说永远都不够,她总是想要更多的东西。可是我们说了,去偷一位老妇人唯一的猪是不对的,去偷别人本来就不够吃的粮食也是不对的。一个菲戈人去偷富人的金杯是没有什么顾虑的,可是从——”
——他们说,去偷一位老人放假牙的杯子,他们感到羞耻。当然,菲戈人会打架和偷东西,可是谁会愿意和弱者打架,偷穷人的东西呢?
在阴暗的树林边上,蒂凡尼听着这个小世界的故事,这儿什么都不生长,这儿没有阳光,这儿的一切都要从别的地方弄来。这是一个只会索取,除了恐惧什么都不会回报的世界。它到处掠夺——当人们在夜里听到奇怪的声音时,他们学会了待在床上,因为女王能够控制他们的梦,谁都怕惹上这个麻烦。
蒂凡尼不太清楚她是怎么遇到这个麻烦的,不过,像狰狞的猎狗和骑马的无头人这样的东西,正是来自于梦。这些梦……更加真实。女王能够把梦带来,并且使它们更加……实在。你能走进梦里消失了,直到怪物追上你才会醒过来……
女王的人不只是夺取食物。他们还夺走人——
“——比如风笛吹奏者。”吟游诗人威廉说,“你知道,小精灵们无法演奏乐曲。她就会从演奏乐曲的人中偷一个过来。”
“她还夺走孩子。”蒂凡尼说。
“对。你的小弟弟不是第一个。”罗伯·无名氏说,“你知道,这里没有什么欢乐和笑声。可她认为她是善待孩子们的。”
“老凯尔达说过,她不会伤害他的。”蒂凡尼说,“那是真的,对不对?”
你可以像看一本书那样地看噼啪菲戈人。这会是一本又大、又简单的书,书上有斑点狗和大红球的图画,每一页上有一两个短句子。他们在想什么,马上就会在他们的脸上显露出来,现在,他们的脸上全都带着这样一副表情:天啊,我希望她不要问我这个问题,我们不想回答……
“那是真的,对不对?”她问。
“哦,对。”罗伯·无名氏慢慢地说,“老凯尔达没有骗你。女王会尽力善待他的,不过她不知道该怎样做。她是一个妖精,他们不是很擅长替别人考虑。”
“如果我们不把他带回来,他会怎么样?”
他们的脸上又一次露出了“我们不喜欢把这个问题进行下去”的表情。
“我说——”蒂凡尼重复道。
“我猜想,到时间,她会把他送回来的。”威廉说,“他不会长大的。在这儿没有东西会变老,没有东西能生长,根本没有东西。”
“那他没事吧?”
罗伯·无名氏在喉咙里发出了一点声音。这个声音听上去像是努力要说“对”,但又在和脑子知道答案的“不”争吵。
“把你们还没有告诉我的事情讲给我听。”蒂凡尼说。
傻伍莱是第一个讲话的人。“有好多东西呢。”他说,“比如说,铅的熔点——”
“在这个地方,你越往里走,时间过得越慢。”罗伯马上说,“外面的一年相当于这里的一天。也许,过两个月,女王就会厌倦了小男孩。在这儿的两个月,你知道,这儿的时间又慢又沉重。不过,等他回到正常的世界里时,你已经变成了一个老太太,也有可能你已经死了。所以,要是你自己有头脑的话,你最好告诉人们,密切注意在山坡上转悠,大叫着要糖果的黏糊糊的小孩子,因为那可能就是他们的温特沃斯叔叔。那还不算是太糟的事情。在梦里生活得太久,你会发疯的,你可能再也不会醒过来,你可能再也不会懂得真实的意义……”
蒂凡尼瞪大眼睛看着他。
“这事以前发生过。”威廉说。
“我会把他带回去的。”蒂凡尼轻声说。
“这一点我们都不怀疑。”罗伯·无名氏说,“你去哪儿,我们都会跟着你。噼啪菲戈人什么都不怕!”
人群中响起了一片欢呼声,但蒂凡尼觉得那蓝色的阴影似乎把所有的声音都吸掉了。
“对,什么都不怕,除了律师唔,唔。”傻伍莱的话还没有说出来,罗伯就让他闭上了嘴。
蒂凡尼回到那道蹄印上,开始走了起来。雪在脚下发出难听的吱嘎声。
她走了一小段路,看着那些树在她靠近时变得真实起来,接着她往四周看去。
所有的噼啪菲戈人都悄悄地跟在她身后。罗伯·无名氏对她高兴地点了一下头。她所有的脚印已经在雪地里变成了一个个的洞,洞里露出了绿草。
这片树林开始让她生气了。事情的变化方式比任何怪物都可怕,你可以打一个怪物,但你不能打一片树林。可她很想打某样东西。
她停下来,擦掉树下面的雪,等了片刻的工夫,那儿除了灰色什么都没有。就在她看着的时候,树皮开始往下长,长到刚才有雪的地方,假装它一直都在那儿。
这要比狰狞的猎狗让人担心多了。它们只是怪物。它们能够被打跑。而这个有点……吓人……
她又深思起来。她感觉到恐惧在增长,她觉得她的胃变成了一团炽热的东西,她觉得她的胳膊肘开始出汗了。可这……并没有关联,她看着自己害怕起来,那就是说,有一部分是她自己的,而她看着的那一部分则不是。
麻烦的是,那一部分是靠腿走到这里的。那一部分不得不非常小心。
而这就是出错的地方。恐惧立刻就抓住了她。她在一个奇怪的世界里,和怪物们在一起,被几百个蓝色的小贼追随着。还有……黑色的狗、骑马的无头人、河里的怪物、嗖嗖地从田野上往后退的羊。床底下的声音……
恐惧控制了她。不过,因为她是蒂凡尼,所以她举起平底锅,朝着恐惧跑去。她一定要穿过树林,找到女王,把她弟弟夺回来,离开这个地方!
在她身后的什么地方,许多声音开始大叫起来——
她醒了过来。
这里没有雪,这里只有白色的床单和她卧室里的石灰屋顶。她盯着屋顶看了一会儿,然后俯下身体,朝床下面看去。
床底下什么都没有。等她推开玩具屋的门时,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两个玩具兵、一个玩具熊和一个无头的娃娃。墙壁是坚固的,地板也和过去一样嘎吱嘎吱作响。她的拖鞋也和过去完全一样:旧,但是很舒适,上面粉红色的绒毛都磨光了。
她站在地板的中间,非常轻地说:“这儿有人吗?”
羊在远处的山坡上咩咩地叫着,不过它们多半听不到她。
门吱的一声开了,鼠袋走了进来。它在她的腿上蹭着,发出了像远处的雷雨一样的呼噜声,然后它走过去,蜷曲在她的床上。
蒂凡尼沉思着穿上了衣服,像是要跟这发生怪事的房间较劲儿似的。
她下楼的时候,已经是开始做早饭的时间了。她妈妈在水池边忙碌着。
蒂凡尼穿过洗涤室,跑进了乳品间。她趴在地上,看了看水池下面和碗橱的后面。
“你们现在可以出来了,真的。”她说。
没人出来,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过去她经常一个人在这间屋子里,她很喜欢这样,这儿差不多是她的私人领地。不过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它显得太空,太冷清了……
当她走回到厨房的时候,妈妈还在水池边上洗盘子,不过冒着热气的一盘粥已经放在了桌子上。
“我今天还要多做一点儿黄油。”蒂凡尼小心地说,她坐了下来,“我也许还要等到我们把牛奶都拿过来。”
她妈妈点了点头,把一个盘子放在水池边上的滴水板上。
“我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吧,是不是?”蒂凡尼问。
她妈妈摇了摇头。
蒂凡尼叹了口气:“那么你醒过来了,而这不过是个梦。”对任何故事来说,这大概是你能得到的最糟糕的结尾了。可这一切太像真的了。她还记得在小精怪洞穴里闻到的烟味,还有……他是谁?……哦,对了,他叫罗伯……罗伯跟她说话的样子总是那么紧张。
她想,这太奇怪了,鼠袋总是在她身上蹭来蹭去。只要能得逞,它总是睡在她的床上,可在白天,它却对蒂凡尼躲得远远的。多怪啊……
壁炉架上传来了碰撞的声音。奶奶架子上的瓷牧羊女自动地移到了边上,蒂凡尼拿着喝粥的勺子停在了嘴边,就在她看着的时候,勺子滑落下来,摔在了地上。
碰撞的声音还在继续,它现在是从大炉子里发出来的。她看到炉门在铰链上摇动着。
她转身去看她妈妈,看到她又把一个盘子放在水池边上。不过那个盘子不是用手拿着的……
炉门被推开了,从地面上滑了过去。
“不要吃粥!”
噼啪菲戈人拥进了房间,他们有好几百人,从地砖上跑了过来。
墙壁在移动。地面也在移动。而现在从水池边上转过身来的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东西,至多只是一个姜饼人,颜色灰得像老面团,它费力地朝蒂凡尼走了过来,还变换着形状。
小精怪们带着一小阵雪从她身旁拥了过去。
她抬头看到了那个东西细小的黑眼睛。
从她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发出了尖叫。没有“第二思维”,也没有第一思维,只有尖叫。从蒂凡尼嘴里冒出来的尖叫声似乎在扩展,直到在她面前变成了一条黑色的隧道,当她跌进隧道的时候,她听到了身后的喧闹声:“你以为你在看着谁啊,兄弟?天啊,不过你应该好好来上一脚!”
蒂凡尼睁开了眼睛。
在被积雪覆盖的昏暗树林里,她躺在潮湿的地上。小精怪们在小心地看着她,不过,她看到,在他们的后面,还有一些小精怪的眼睛盯着外面,盯着树干之间的黑暗处。
树上有……有东西。一团一团的东西。它们是灰色的,像旧布一样挂在那里。
她把头转过去,看到威廉站在她的身边,关切地看着她。
“那是一个梦,是不是啊?”她说。
“没错。”威廉说,“它是梦,然而,它不是……”
蒂凡尼突然坐了起来,引得小精怪们直往后跳。
“可是那个……东西在梦里,后来你们全都从炉子里跑了出来!”她说,“你们都在我的梦里!那是——那是一个什么怪物?”
吟游诗人威廉看着她,好像在努力厘清自己的思路一样。
“那个东西我们把它叫作小梦怪。”他说,“没有任何东西真正属于这儿,记得吗?所有的一切都是外界的反射,要么是从另一个世界里绑架来的东西,要么是女王用魔法造出来的东西。它就藏在树林里,你走得太快了,所以你没有看到它。你知道蜘蛛吗?”
“当然!”
“那好,蜘蛛编织蜘蛛网,小梦怪就编织梦。在这地方这是件很容易的事儿。你来的那个世界是极为真实的。这个地方是极为不真实的,所以,它几乎就是个梦。而小梦怪为你编织了一个梦,梦里还有险境。假如你在梦里吃了任何东西,你就再也不想离开它了。”
他脸上的表情好像是说蒂凡尼应该有深刻的印象才对。
“那小梦怪在梦里干什么呢?”她问。
“它喜欢看着梦,观察你让它感到很有趣。它看着你吃梦里的食物,直到你饿死,然后小梦怪就会把你吃掉。当然,不是马上吃掉你。它会等到你变得软一点的时候,因为它没有牙齿。”
“那么,别人怎么才能逃出去呢?”
“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小梦怪。”罗伯·无名氏说,“在梦里,它会伪装成各种各样的东西和你在一起。不过你只要对它狠狠地踹一脚就行了。”
“你说踹一脚的意思是——?”
“把它的头砍下来,通常有用。”
蒂凡尼想,现在,我有深刻的印象了。我真希望我没有这种印象。“这是在精灵国发生的吗?”她问。
“对。你可以说,它是那种观光者看不见的小东西。”威廉说,“而你做得很好。你和它搏斗了。你知道它不是好东西。”
蒂凡尼想起了那只友好的猫,还有掉下来的牧羊女。她一直在设法向自己发送消息。自己本应该听一听的。
“多亏你们跟着我。”她亲切地说,“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啊,通常我们都能在任何地方找到一条进入的路,哪怕是在梦里。”威廉面带微笑说,“毕竟,我们是偷窃族。”一小块小梦怪的碎片从树上掉下来,扑通一下落进了雪里。
“它们一个都别想再抓住我了!”蒂凡尼说。
“对。我相信你。你的眼睛就有杀伤力。”威廉带着钦佩的口吻说,“如果我是小梦怪,如果我还有脑子的话,我现在就会相当害怕。你听着,还会有更多的小梦怪,有些还十分狡猾。女王用它们当保镖。”
“我不会上当了!”蒂凡尼想起了那个变换着形状的东西,费力地向她走过来时的那个恐怖时刻。更可怕的是,因为它出现在她的房子里,在她的地盘上。当那个没有形状的大东西横冲直撞地穿过厨房时,她感觉到了真正的恐惧,但是也感到了愤怒。它侵入了她的地盘。
那个东西不光是想杀了她,还侮辱了她……
威廉一直在看着她。
“对,你现在看上去好凶啊。”他说,“你肯定愿意你的小弟弟去独自面对这些怪物,因为他……”
可蒂凡尼无法阻止自己的想法:我不喜欢他,我知道我不喜欢。他是……那么黏糊糊的,又拖后腿,我不得不花太多的时间去照顾他,而他总是尖叫着要东西。我无法跟他谈话,他只想占用所有的时间。
可是第二思维说:他是我的。我的地方,我的家,我的弟弟!怎么敢有人碰我的东西!
她从小就受到不要自私的教育。她知道她不是一个自私的人,不是人们认为的那种自私的人。她总是想着别人。她从来不拿最后一片面包。这是不一样的感觉。
她也不是那种勇敢、高尚和亲切的人。她现在做的这件事情,是因为她不得不去做,因为她不去做就没有办法。她想到了:
……阿奇奶奶的灯光,它慢慢地摇晃着穿行在丘陵地上,无论是在冰霜闪耀的夜晚,还是在像凶猛的战争一样的暴风雨里,把羊羔从越来越严重的霜冻中救出来,或是把公羊从悬崖上救下来。为了那些白痴一样的羊,她被冻僵了,但她挣扎着,迈着沉重的脚步在黑夜里穿行,而羊从来不会说一句感谢的话,到了第二天可能还会一样的愚蠢,再次陷入同样的麻烦之中。她这样做是因为不这样做是无法想象的。
有一次,她们在一条小路上遇到了一个小贩和他的驴子。那是一头小驴子,小贩在它身上堆满了东西,它几乎都看不见了。小贩还在打它,因为它摔倒了。
蒂凡尼看到这一幕时大哭起来,奶奶看了看她,然后跟雷鸣和闪电说了些什么……
小贩听到咆哮声时,停了下来。牧羊犬已经占据了那个男人两边的位置,所以他无法同时看着两边。他举起棍子,像是要打闪电的时候,雷鸣的咆哮声就越来越响。
“我劝你别那么做。”奶奶说。
他不是一个愚蠢的人,狗的眼睛就像钢球一样,他放下了胳膊。
“现在把棍子扔掉。”奶奶说。那个男人照做了,他把棍子扔进了尘土里,就像它突然变得烫手一样。
阿奇奶奶走上前,把它捡了起来。蒂凡尼还记得那是一根柳树枝,长长的,像鞭子一样。
突然,阿奇奶奶的手快得让人都没有看清楚,就将树枝两次抽向了那男人的脸,在上面留下了两道长长的红印子。他刚要跑,但肯定是绝望把他留住了,因为现在接到命令而跳起来的两条狗,都快要发狂了。
“很痛,对吧。”奶奶高兴地说,“现在,我知道你是谁了,而我估计,你也知道我是谁了。我记得,你卖的盆盆罐罐都还不错。不过也许只要我放出话来,你在我们这一带的山丘上就不会再有生意了。听好了。好好喂养你的牲口,而不是鞭打它。你听到我的话了吗?”
那个男人点了点头,他闭着眼睛,手在发抖。
“那就去做吧。”阿奇奶奶说,那两条狗立刻又变成了平常的牧羊犬,它们跑过来,伸出舌头,坐在她的两边。
蒂凡尼看着这个人把东西卸了下来,捆在自己的身上,然后极为小心地催促着驴沿着小路走去。奶奶一边用快乐水手牌烟草装烟斗,一边看着他走远了。接着,就在她点燃烟斗的时候,她说话了,就像是她突然冒出来这个想法似的:
“那些能做的,必须为那些不能做的做些什么。一定要有人为那些不能发声的大声疾呼。”
蒂凡尼想,做一个女巫是不是就该这样呢?这倒是我没有想到的!行善的时候会怎么样呢?
她站起来。“我们继续走吧。”她说。
“你不累了吗?”罗伯问。
“我们要继续往前走!”
“啊?嗯,她也许要去树林那边。如果我们不抬着你,恐怕要花好几个小时——”
“我自己走!”对小梦怪那张大死脸的记忆,正拼命要回到她的脑子里,可是愤怒不让它钻空子,“平底锅在哪儿?谢谢!我们出发吧!”
她开始穿越奇怪的树林,昏暗光线下的蹄印几乎在放着光。不时地有别的痕迹穿过蹄印,那些痕迹可能是鸟的脚踩出来的,粗糙的圆脚印可能是任何东西留下来的,那些波浪形的曲线可能是蛇留下来的,如果有雪蛇这种东西的话。
小精怪们在她的两边跑着。
就算是怒火渐渐地消了,但是看东西还是很吃力,这让她感到头痛。所有看上去离得很远的东西,突然一下子就变近了,她从树旁边经过的时候,那些树都改变了形状……
几乎是不真实的,威廉说过,几乎是一个梦。这个世界没有足够的真实性,距离和形状都显得不对劲。魔法画家又一次在乱涂乱画。如果她使劲地盯着一棵树看,它就开始变,变得更像树的样子,而不太像温特沃斯闭着眼睛画出来的东西。
蒂凡尼想,这是一个虚构的世界,太像一个故事了。这里的树林用不着太细致,因为谁会去看故事里的树?
她在一小片空地上停下了脚步,紧紧地盯着一棵树。它似乎知道有人在看,变得更真实起来。树干变粗了,树枝的末端长出了细树枝。
她脚周围的雪也开始融化了。不过用“融化”这个词是不正确的。它是消失的,只留下了树叶和草。
蒂凡尼想,假如这个世界不够真实的话,那么雪也应该是容易得到的。它不需要花太多的力气,它不过是白色的东西而已,一切看上去都是白的和简单的。不过我可以让它变得复杂,我比这个地方更真实。
她听到了头顶上嗡嗡的声音,然后抬头看去。
空中突然出现了很多小人,比菲戈人还要小,而且还有像蜻蜓一样的翅膀,他们的周围还有一圈金光。入了迷的蒂凡尼,伸出了一只手——
就在这同一时刻,仿佛噼啪菲戈整个部落的人都落在了她的身上,把她推进了雪堆里。
等她挣扎着爬出来的时候,这片空地已经成了战场。小精怪们跳起来,对着在他们周围像黄蜂一样嗡嗡响的飞行怪物砍去。这时她看到有两个怪物冲向罗伯,抓着他的头发,把他抬了起来。
他升到了空中,叫喊着,挣扎着。蒂凡尼跳起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腰,用另一只手对着那些怪物挥打。他们放开了这个小精怪,轻松地躲闪着,在空中绕来绕去,快得像蜂鸟。其中一个在嗡嗡响地飞走之前,还在她手指上咬了一口。
不知道从哪儿发出了一个声音:“哦——呃——啊……”
罗伯在蒂凡尼的手里挣扎着。“快,把我放下来!”他喊着,“要念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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