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景野周一睡到快十点了,才穿着新衣服来到简宏成在上海的公司。不出宁宥所料,他身上的衬衫是簇新没下过水的,不仅有笔挺的纵横折痕,更是浑身洋溢着新商品的特有气味。当他走进大厦电梯的时候,一众白领纷纷注目。田景野被四周的眼光打得差点儿发作压迫性荨麻疹,但他也不知问题出在哪儿,走进简宏成的办公室,往简宏成面前一坐,奇道:“贵大上海人民难道没见过世界名牌新衬衫吗?为啥像盯外星人一样盯住我不放呢?”
简宏成绕着田景野走一圈,看不出异常,但一拍脑袋灵光一闪,“哈哈,宁宥说过,你肯定新衣服洗都没洗就穿上了,上海人考究,必定笑话。”
田景野抓大放小,惊得眼珠子乱转,“什么,你俩背着我发展到哪一步了?都开始背后议论我穿着了?”
简宏成鼻子里“哼哼哼”地再围田景野转一圈,才回到自己位置上,得意地笑,“你得适应这种转变。”但很快就严肃正经了,“你好像又恢复到过去那种忙碌状态了,大赞。”
田景野笑道:“几年不见,门道没怎么变,也不知是我过去的思维太超前,如今很多政策只是除罪化,还是社会没发展。就是觉得闲得慌,好像还可以多压一些事儿。最近郑总的资金陆续追加进来,他和陆行长又分别介绍朋友注资,不过还可以多,多多益善。”
“还老样子。前几个月你刚出来时,我向朋友推荐你,他们没当场表态,这也不能怪他们。这几天大概有听说到你的发展了,有两个人提出跟你见面。我先考察你一下,果然浑身漏洞多得筛子一样,你赶紧跟我回隔壁宾馆,加急洗衣服。我这边事情处理完了,也回去睡觉。”
田景野无所谓,笑道:“行。哎,其实我缺的是老婆啊。”
“找个好秘书,中年妇女,干净利落懂世故,比妈还管用。可惜我的好秘书上老下小,不能跟我来上海,这儿还得找一个。”
田景野翻个白眼,嘿嘿一笑,“少装纯洁,你早打上宁宥主意了。你也睡一觉吧,熊猫那俩黑眼圈都不如你。家里的事怎么样了?要不要我回去替你盯着?”
简宏成一听就想泄气的皮球瘫在椅子上,“其他都是手到擒来,唯有宁恕那儿,我只能等啊,等他出招,他肯定会出招。还有我姐那儿,刑辨律师今天去会见了,不知带来什么消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另一队非诉讼律师还在那儿替我收拾张立新呢。”
田景野道:“宁恕那儿你等什么?等他迷途知返?不可能。等宁宥终于劝止宁恕?也不可能。你所等的只不过是在宁宥面前糊弄得过去。可人往往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宁恕那种人,你不如一举打倒他,打得他心服口服,以后再慢慢扶他起来,他反而能知道好歹,懂得敬畏,以后反而和平共处。”
简宏成道:“对别人适合的,对宁恕不管用。”
田景野鄙夷地起身,“那当然,他是谁弟弟啊,特殊。不管你了,自找。”
“哎,别走啊。”简宏成跳起身,冲到门口才拦住田景野,却敲敲脑袋道:“这事儿……怎么跟你说呢。你看看这段视频。我这几天也累混了,不知有没有给你看过,应该没看过,但梦里肯定是给你看过。”
田景野将信将疑地坐下,看简宏成Ipad里面放出来的视频。这视频正是宁恕搬去公寓发现监控视频被席卷一空,自己又不是物业对手时满地打滚的一幕。田景野疑惑地问:“怎么回事?宁恕这是装的还是……”
简宏成摇头,“不是装的,他当时就神志不清了,完全是绝望之下情绪过于激动。我就忍不住联想到他爸只是因为工作调动就急赤白脸地刺杀我爸,大概是一脉相承吧。这样的性子,你说他会善了吗。”
田景野道:“跟你那个丧心病狂的姐姐都是一对宝货。”
“我姐到底是文化程度差了点儿,被宁恕送进去坐牢了,不是对手。走吧,回去睡觉。我现在是做梦都不敢想宁宥,就怕她弟弟从旁边窜出来。”
田景野点头,将Ipad收起,“你把你姐的律师召回。这种小案子还是交本地门道粗的律师做更好。我替你找,替你盯着。”田景野说这话的时候果断得仿佛不是田景野,而是另一个人用田景野的躯壳说话。
简宏成听着觉得田景野的口气有些异常,不禁注目了一下。田景野给一脸夸张的愕然,“看我干吗?是不是让宁宥捯饬一下帅了很多?”
田景野专戳死穴,简宏成郁闷得只会说一个“你妈”,领田景野先去退了田景野的客房,再搬到他的长包房里住。
宁恕一早上从起床起就若有所待,他在等待手机响起,上司通知他正式回去上班。他想了很多,诸如怎么感谢上司,怎么处置小童,怎么通知大伙儿他回来了,因此他有点儿神不守舍,一直丢三落四。
随着时间推延,总公司的上班时间到了,早会也结束了,该处理的事都应该处理完了吧,何况是他的任命这么重要的事,通知怎么还不来?可能需要走程序吧。宁恕安慰自己。可他很快又疑惑了,即使走程序,以老板雷厉风行的风格,如果确定他回原岗位,那么早一个电话过来通知他回去了,程序反正随后可以跟上。为什么还不来电呢?
家里房子就这么大,宁恕的情绪很快传染了宁蕙儿。宁蕙儿看着眼睛发直的儿子,却什么都帮不上,忍不住偷偷发了一条短信给女儿:弟弟公司的通知一直没来,电脑却在昨天还给他了,不知怎么回事。他很焦急。
宁宥看见短信,照往常,她应该回拨一个电话了,可今天看了会儿,什么都没做。
这一下,宁家母子两个都因等待而焦虑,屋子一片死寂,而两人在屋子里梦游一样总做错事。
女儿不回电,宁蕙儿想到很多原因,她终于还是忍不住给女儿打电话,不是以前的打一下就挂断,等女儿回拨,而是接通了就不放,一直等女儿接起。宁恕正无法坐下集中精力做事,无所事事,见妈妈打电话,有点儿习惯性地趋前来看,见是姐姐的号码,他正要说话,提示音忽然断了。别说是宁蕙儿,连宁恕都是一愣,他毫不犹豫地道:“她挂你电话?”
宁蕙儿心里也是这句话,可对着儿子充满指责的脸,她只得道:“她上班呢,忙。你要不还是给你老板打个电话吧。”
宁恕被反将一军,只好道:“老板可能也是在忙。礼拜一事情最多。我们……还是看个电视吧,有什么好节目呢。”
宁蕙儿完全没心思看电视,她借口走到阳台浇花,可根本是对着花发呆。她想到女儿正面、侧面地微讽她重男轻女,难道现在不接电话就是这个原因?暂时,还是永远?女儿怎么可以这样对待她苦命的妈。她拿出手机,激动地给女儿发去一条短信:你到底是怎么了?你生气归生气,我到底是你妈,我以后还要你养老的。你打算不理我了吗?
宁宥本来还只是赌气,她也有脾气。可看见这一条,直接就把前面一条短信转发给简宏成。
那一年,宁宥毕业四年,宁恕毕业一年。那时家里的经济条件已经不错,因为唐英杰的暗中帮助,宁蕙儿竞得一块出租车牌,从此她就是开着自己的车挣钱,自己不开的时候雇人开,收入一下子好起来,有能力供养儿女上大学之余,每月还能有积蓄。
而宁宥大二时候就不再用家里的钱,她通过学生会,与另一位同学一起承包一家小卖部,同学出钱她出力,每个月竟是养活自己有余,还能给弟弟零花钱买吉他买零食。于是,宁蕙儿每个月的积蓄数字就更大了。即使是在一穷二白的基础上积累,可有一辆出租车在身,再加车牌价格年年飞涨,即使她不开车,光是出租车牌给别人开,她也能活得挺好。宁蕙儿的心终于安定下来,她考虑买房居住。
买房这件事虽然大,可宁蕙儿这回没去找唐英杰,她自己做主,自己选择,自己装修,虽然累得筋疲力尽,可终于住上了新房子,这辈子再也没想过,她竟然还能住上新房子。房子虽然不大,两室一厅一过道,可明亮结实,她把房子改装成三室,这样每个人都有一间可住。宁蕙儿非常自豪。但她没知会唐英杰,她已经不联系唐英杰很多日子了,自打经济宽裕之后,她开始的行动。
宁宥将孩子放到婆婆那儿,请假回来帮妈妈搬家。两人都没觉得宁恕没回来有什么异常,两个女人请搬家公司帮忙,将大家具全部搞定。
宁蕙儿实在太累了,她一头扎在新房子里的新床上昏睡了过去,连床单没铺上都顾不得了。
宁宥于是一个人悄悄地再回老房子搬运细软,回新屋一一整理出来,该挂的挂,该叠的叠。整理家务这方面,妈妈在她面前也是自愧不如的,她一向做得很好,因此也就自作主张,不等妈妈醒来了。
很快,整理到了一只包得密密实实的黑塑料袋。宁宥也没在意,照旧毫不犹豫地打开,一看,是许许多多的奖状照片。打开时掉下来的正是她的数学竞赛一等奖奖状,纸面早已发黄发黑,甚至锈迹斑斑,可宁宥看见忍不住嘴角一翘笑了。她也有点儿累了,干脆坐在地上慢慢翻阅。这一包资料的内容是如此丰富,宁宥很怀疑等妈妈醒来时她能不能看完,可她很快看到一本崭新的房产证。是新房子的吧?宁宥只是好奇地打开来看。自然,妈妈的名字列在其上,她想不到,房主一栏里还有宁恕的名字,却没有她的名字。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宁宥几乎是本能地跳起身,想找妈妈问个为什么,可才走到新卧室门口,才看见妈妈疲倦的睡姿,她心里立刻自觉替妈妈回答了一句:我辛辛苦苦挣来的钱我自己做主。是,妈妈挣的钱妈妈自己安排怎么用,她凭什么多嘴。宁宥折返回来,将房产证放回塑料袋。可心里没精打采地想到,虽然说,妈妈的钱妈妈做主,可为什么只写了宁恕没写她呢?她给妈妈找了无数理由,诸如她结婚了,现在另立一只户口本,已经与妈妈是两家人,而宁恕单身,自然还是与妈妈一家人;再比如她好歹已经挣了好几年工资,还有郝青林稳稳的铁饭碗,够饱了,怎么还可以贪图妈妈辛苦挣下的资产,而宁恕才刚毕业呢,还是只饿狼,自然是要给他留点儿保障的……
宁宥越想越没趣,浑身也是变得提不起劲儿来了,可她工作几年,已经学会成年人的狡猾,她什么都没声张,悄悄将塑料袋恢复原状。再看看疲倦的妈妈,她继续打起精神没事人一样的收拾屋子。
忙碌中,宁宥慢慢地想起来,妈妈从来一边倒地教育她有好吃好用的要多让给弟弟,有苦活累活则是要多担着,妈妈没时间管,弟弟闯祸时候她担起守护不力的重责,弟弟担负小责任等等的,可能与她一直以为的她大弟弟三年并无关联,而是其他,她很难想象的其他原因。宁宥想等妈妈醒来问问妈妈。她继续收拾,还腾出手来煮好米饭。
天色很快暗下来,宁宥摇醒妈妈,让起床吃饭。
睡了一觉醒来的宁蕙儿一看见屋里已清清爽爽,该归位的大多擦洗干净了归位,她开心地笑道:“我怎么会睡到现在啊,真过分了。幸亏你来帮忙,要不然还得连夜收拾到天亮呢。哎呀,新房子里饭都闻着特别香。可惜今天没什么菜。”
“我到楼下小店买了榨菜鸡蛋,做了一碗榨菜蛋花汤,今晚就将就一下吧。妈,你洗洗手,我们随便吃点儿。”
宁宥从厨房出来,让妈妈进去洗手。看着妈妈的背影,她还是犹豫,要不要跟妈妈谈谈。她扭头看向妈妈,却看到妈妈的右肩忽然一抽,好像触电了似的。宁宥忙折返进厨房,关切地问:“怎么了?”
宁蕙儿将手伸给宁宥看。宁宥仔细看,粗糙得简直不像女人的手,手上布满与这个季节不相称的皲裂。“怎么会这样?碰到水很痛吧?”
“真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你不得不一步不离地盯着泥工木工,跟在他们后面打扫。要不然地板下面全垃圾,铺好的瓷砖上面沾满水泥刮都刮不掉,满屋子都是灰他们敢刷新漆,他们才不管呢。本来还想到戴双手套的,可手套动几下就磨破,算了,咬咬牙吧。总算装修完了,以后不用那样了。”
宁宥看着心疼,“别有些建材是你自己扛上楼的吧?为省钱,是吧?”
“呵呵,我平时开车一整天都坐着,动几下也好。你别堵着门啦,我们吃饭。你怎么长大以后总是一点都不会饿的样子啊。”
“妈真是辛苦了。去年我们装修,力气活大多是郝青林做。他大少爷推三阻四的,总想掏钱请人做,好像我们家老板多大似的,跟我吵了好几架。他真是不自觉,我又要上班又要带灰灰,还要洗衣服做饭,难道让我背着灰灰扛地板搬瓷砖?咳咳,一想起装修我又要骂郝青林了。可即便是他做了大多数体力活,等装修完毕,我还是觉得累死。想想妈妈一个人全程跟下来……”宁宥什么都不想提了,妈妈多么可怜,她还怎么好意思在妈妈面前计较。
这一天的想法,宁宥一直不曾与妈妈提起,压在心里成了小小的块垒。
这会儿,宁宥又想到妈妈来回奔波,晕倒急诊,她叹了口气,发去一条短信:主持会。却是一个字都不愿多写。
可宁蕙儿拿到这条短信就安下心来,女儿主持会议呢,当然是不可能接电话发长短信的,是她误会女儿,也是她多心了。她又给女儿发去一条:我今天心惊肉跳的,老是定不下心来,前面话说急了,你别放心上,这条不用回了,你忙。
屋里只有宁恕一个人在煎熬了。宁蕙儿让他出去走走,他不愿。眼看着时间到了十一点多,宁恕等不及了,终于下定决定,一个电话打给上司。以往,除非上司开要紧会议,索性关机,要不然宁恕的电话是直达的。可今天的电话却是响了好一阵子之后,由上司的秘书接起。宁恕心里暗呼不妙。
果然,秘书在解释上司正忙无法接电话之后,转入正题。“手臂好些了吗?”
“好些了,谢谢关心。刚刚去医院换了药,正想请示老板,吃完中饭我去报到吗?”
“啊,老板的初步意思是请你安心养伤,等伤好后先来一趟北京,再作商议。你看呢?”
宁恕心里咯噔一下,这是完全变了口风啊,他知道事情黄了。可他怎么都想不出来,前面一天还周末呢,老板就心急火燎地让小童将电脑送还给他,仿佛一天都不能等,摆明了就是让他周一上班。可今天完全变了,不仅不接他的电话,而且秘书吞吞吐吐,大施缓兵之计。怎么回事,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宁恕的眉头打成了结,一边看着儿子脸色的宁蕙心知不妙,什么都不问,进去厨房躲起来做菜,连切菜都轻轻地不敢用力,唯恐吵到心情不好的儿子。
屋里又一片死寂。
简宏成在上海替田景野培养关系拉客户,田景野则是几个电话在老家替简敏敏找好本地呼风唤雨的律师,由简宏图上门去签了委托,当天,律师就速战速决会见了当事人简敏敏。
接到律师电话时,田景野正坐在简宏成大办公室的角落里,用他自嘲的说法,他在等吃晚饭。他一听是律师的电话,立刻起身道:“简宏成,你中断一下,一起接电话。”
简宏成一愣,但依言遣走同事。田景野这才打开免提,让简宏成一起听。
那端,律师用不大标准的普通话说:“刚刚与当事人简敏敏会见完毕。我有两个主要想法,一个是当事人对律师,但我看主要是对帮她请律师的家人表示极大的不信任,字里行间透露出担心你们落井下石的意思,因此比较不能良好配合;一个是从当事人口述来看,如果口述全面真实无修饰,她的罪责不会太重。只要受害人不是穷追不舍,我们可以争取缓刑。可问题这两条目前是矛盾的,当事人因不信任可能导致的不配合会影响她对律师口述的可信度,我拿不到真实的口述则影响判断,进一步加剧当事人的不信任。因此我建议你们外面的人有必要采取主动,解决彼此的信任问题。否则,我工作很难做。”
简宏成听了摇头,“经典的简敏敏风格。”
好在有田景野,他既是简宏成的好友,也是律师的好友,他可以居中直言不讳。“简敏敏就是那德性,死人都不信,何况活人。我跟她接触过几次,我看不出她能相信谁。老兄,你有难度了。”他说话间看看简宏成,见简宏成皱眉不语。
律师道:“你不能一句有难度就打发我。就这种案子,我要是取证栽在她手里,我等于自砸招牌。你得跟他们家人商量,怎么有限取信于她。不用让她相信得死心塌地,只要在这个案子里跟我配合好,对她有利不利的都敢跟我说,就OK了。”
简宏成没有犹豫,道:“我是简敏敏的大弟简宏成,我家二十几年前发生一件事,让简敏敏对家人全无信任。我一直尝试重建信任,但这种情况下沟通不便,可能反而误解。您不如这么告诉她,我需要利用她专门对付宁恕,她越早出来越好。这话她能完全接受。”
田景野不禁一笑,类似的话,宁宥也跟律师说,以取信于郝青林。
律师道:“好,这样她能跟我交底。这次会见,不论真实度如何,当事人口述的经过与你们提供给我的有很大出入。我今晚会给你们一份报告。”
简宏成道:“我们很大一部分认知是道听途说,甚至大部分是来自对方当事人。不如您先跟我们简单说几句。”
律师说的也是分三部分,税务局门前的误撞、强行扣押上车、击伤手臂。简宏成边听边在纸上记录。他听完就道:“误撞那条,我想起前年我妈说起,我姐看见对街橱窗里一套衣服很漂亮,就不知怎么一踩油门,一头撞进橱窗里去了。这事交警应该有记录,保险理赔也肯定有记录。但具体日期需要您问问我姐了。”
律师一听就道:“非常好!”
电话结束后,简宏成以手加额,仰天道:“难怪宁恕在医院里跟螃蟹一样地冲我举着两条伤臂,原来是这么伤出来的,可以想象当时是血肉横飞啊。新仇旧恨,完全的新仇旧恨,肯定没完了。”
田景野道:“啐,你心里真实想法是,宁宥得知她弟弟是这么受伤,肯定立场不稳,站她弟弟那边去了。”
“是啊,她是她弟弟半个妈,她弟弟再怎么不好,受了这种血肉横飞的伤,做妈的能不心疼。看来她弟弟还没跟她相信说,我得主动向她自首去。”——
简宏成说完,又敲敲额头,“可今天没时间了。”
田景野笑道:“关心则乱。你以为宁宥不知道她弟弟的伤情?她弟弟不说,她妈妈会跟她说。”
“那……那……那她还没给我一刀子……哈,我明白了。”简宏成拍案而起,双臂支在桌子上,低头一径嘿嘿地笑。他面前的桌上,放着他的手机,手机桌面正是早上宁宥转发给他的短信。他正愁呢,这下放了一大半的心。
宁宥下班就直奔律师事务所。律师没下班,在办公室里等她。宁宥心里清楚,这全是宋总的面子,而宋总的面子则是取决于她的工作。
律师见面就笑道:“不出所料,郝先生听了我转达的意思后,他配合得很好。并且向我提出,以后遇到他父母惊慌失措下的决定,他都不会采纳。”
宁宥哭笑不得,只能点头道:“看来是猜对他的脾胃了。”
律师又道:“郝先生哭求转告,谢谢你依然仗义,请你原谅他的臭知识分子意气,跟希望你念在多年夫妻情分上可怜他从此失去公职,失去保障,失去身份,别再让他失去家庭,失去与孩子共同生活的可能。”
宁宥只会“呵呵”地笑了,除了笑,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只负责传达,呵呵。”律师将手头文件交给宁宥,“言归正传,我们讨论一下案情。”
简宏图最近谨言慎行,天一黑就回家,严严实实地关上门,拉上窗帘,哪儿都不去。他自己在税方面被宁恕摆了一道,而简敏敏则是直接被宁恕摆入监狱,宁恕的火力如此猛烈,让他胆战心惊,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简宏图才刚坐到饭桌边,只听得敲门声响。他不禁竖起脖子呆呆看着大门方向,见阿姨打算去开门,他连忙跳起来拉住,手指竖在嘴唇上作噤声状,然后才蹑手蹑脚走到门边,偷偷打量门外的人。他看到这是一个三十几的男人,像是机关出来的,但浑身散发着刚毅。他看着这不像是坏人,才敢在里面壮起胆子问一声:“谁?我不认识你。”
外面的人将名片举到门镜前。
简宏图看清来人工作单位是公安局,都来不及看接下来的,腿就软了,赶紧打开门,无力倚门,哭丧着脸道:“领导请进,请进,我又犯什么事了?”
来者站门外看着简宏图皱眉,想了会儿,才径直进门,对关上门就倚着门背打摆子的简宏图道:“你没犯事,别害怕。坐下来谈。”
简宏图听了却软倒在地,他差点儿以为税案的事又起波澜了呢,眼下哥哥又不在身边,他是只有死路一条。等听到没犯事,一口真气泄了,反而支撑不住倒地。
来者皱眉看了一会儿,走前几步将简宏图挽起,扔到沙发上,还是皱眉道:“应律师怎么会答应做你姐的律师?”
简宏图连忙澄清,“是……是我哥请的,我哥可能干了,他在上海,一时来不了,才让我到应律师那儿点个卯。领……领导,您是来讨论我姐的案子吗?要不我给您拨通我哥的电话?”
来者没坐下,俯视着简宏图,目光炯炯地将简宏图五脏六腑都扫了个遍,斟酌着道:“给我纸笔,我写个电话号码。”
简宏图心说,不能直接给名片吗。但他不敢提,连忙风车一样地招手让阿姨拿纸笔。他倒是想殷勤地亲自去取呢,可他依然动弹不了。
来者看着阿姨奔上楼,听到脚步声上楼了,就俯身对简宏图轻道:“我给这个电话,与职务无关,与工作无关,纯属私人事务,请你哥不用有压力,未必一定要打这个电话。另请转告你哥,我姓唐,我了解二十几年前你们与宁家之间发生的事。记住了吗?”
简宏图转了几下眼珠子,心里默念一遍,才点头,“全记住了。”
唐接了阿姨递来的纸笔,坐下写了一串手机号,折好,放到简宏图手里。然后和善地微笑一下,自己起身走了。
简宏图试图爬起来送客,被唐伸手一按,又腿脚一软跌回沙发,只好眼睁睁地目送。
简宏成接到弟弟电话就走出包厢,因为听到简宏图声音里的不正常。等听到简宏图的描述,他心里大惑不解,这是谁?他看着手机短信里唐的号码,这显然是个知情者,简敏敏出事之计来主动找他,绝非叙旧。可问题是他印象中没有姓唐的这么个旧人。这是谁呢,对他是有利还是有弊呢。
简宏成皱皱眉头,按下不表。
宁宥回家刚停下车,就接到妈妈的来电。她立马又缩回车里,将车门关上,并未如常地按掉电话,由她打回去,而是直接按了接通键。
“宥宥啊,吃完晚饭了吗?”
“还没,刚刚到家。”
宁蕙儿停顿会儿,道:“看样子,弟弟老板跟弟弟玩花活,弟弟现在火气很大。我只好出门假装散步才能给你打电话。”
宁宥道:“嗯,今天这是怎么了,我是刚从律师那儿回来,郝青林纠缠离婚的事,我也烦得要死,可又不能不管他的官司。这一路也不知怎么开回家的,一直担心路上出状况,唉。”
宁蕙儿愕然,原本想好的话一时接不上去,想了会儿才道:“郝青林还敢闹幺蛾子?别客气,他在里面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来。你别理他,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宁宥悠悠地回答:“要是他在里面交代,他**我窝赃,我怎么吃得起。得罪不起的。”
宁蕙儿想想也是,果然闹心。再说心疼手机长途费,忙道:“晚上早点儿睡,睡足了心情会好点儿,最近你也是太累。有空你也帮弟弟留意一下工作,看看有哪家公司招人。好了,你赶紧吃饭,反正下刀子也得吃饭,别饿着自己。”
宁宥接完电话,冷着一张脸,因为她知道,这个电话下来,她妈妈脑袋里的烦恼中,她的事最多占10%,至少不多。
幸好,她也有儿子。
宁宥一打开家门,儿子就风一样地扑出来,沿路大叫道:“妈妈,我作业做完了,饿死了,又冷又饿还在翻前两章数学课噢,嘻嘻。”最终,铁板似的站在宁宥面前,挡住她的去路。宁宥动,他也动,宁宥不动,他也不动。
宁宥看见儿子就开心了,假装甜腻腻地道:“哟,还在主动复习前两章课程?真是太乖了,让妈妈亲一下。”说着就嘟嘴俯身下去。
郝聿怀不是对手,赶紧飞窜回书房。“但妈妈,我可以让你查一下今天做的作业,要是有做错,任打任罚。”
宁宥看着在书房里挺胸凸肚以示无比骄傲的儿子,心里很是欣慰,“行。但我可以抽语文前两章的题目考你吗?”
“不要,查数学,查数学。”郝青林又扑出来,在宁宥身边顶来撞去地打转,想说什么,又忍住不说,两只腮帮子一会儿鼓一会儿瘪的。
宁宥被顶得做事不利索,可她乐意。她一边做菜,一边跟儿子道:“刚才跟律师见面了,看起来你爷爷奶奶心急制造的麻烦已经平息,你爸爸心情平静许多……”
“我正想问呢。这下放心了。”郝聿怀着急地打断妈妈的话。
宁宥惊讶地看向儿子,“那你怎么不问呢?”
郝聿怀钻在妈妈背后,轻轻道:“你前几天一直不高兴,我看得出来。我怕一问起爸爸的事,你更不高兴。”
宁宥听着辛酸得想哭,可她是妈妈,她还是得字斟句酌地道:“别担心,其实你像个大人一样地跟妈妈谈话,是我最乐意做的事。虽然最近麻烦事不断,可看到你学会理智地思考问题,会勤快地帮妈妈做事,会独立自觉地处理自己的学业,尤其是还能心疼妈妈,替妈妈着想,我欣慰高兴都来不及呢,我们灰灰迅速长大了。而且你看,今天爸爸那儿的事刚有个眉目,我就跟你通报了,妈妈多乐意跟你交换情报啊。是吧?”
郝聿怀仰头想了想,猛力点头,“是!但妈妈,你漏了一条我的优点哦。”见妈妈一脸疑惑,郝聿怀挥臂奋力挤出肱二头肌,“瞧,妈妈,我还能保护你。”
宁宥看得大笑,与儿子握手转移战场,两人到饭桌上掰手腕。她没作弊,可她真的输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儿子的手劲居然轻而易举额地击败了她——
宁蕙儿与女儿通完电话,一个人呆呆坐在小区绿化长廊,情绪激动。她不敢回家去面对情绪更加激动的儿子,免得惹出更大是非。她命苦,她认了,原指望儿女能够平平安安,争气地生活,不曾想,儿女比她的麻烦更多。一个失业,一个离婚,哪件不是大事,往后还有个好吗?越想越难受,一个人坐着滴下了眼泪。
做了会儿,宁蕙儿的心渐渐平息下来,而她也渐渐意识到,女儿电话里说离婚,纯粹是拿话堵她,女儿不想听她一再说弟弟闯的祸。宁蕙儿一向了解女儿的能耐,郝青林闹离婚?恐怕她早胸有成竹有千百条计策可以应对,再说两人闹到今天早已图穷匕见,多次交锋,女儿肯定是水来土掩,应付得妥妥的,眼皮都不会眨一下,怎么可能很心烦?
再想起她在急诊观察室过夜,女儿竟然没留下,而是雇个完全不认识的护工陪她。她呕心沥血将两个孩子拉扯大,出落得个个有出息,可别说反哺,飞出去的鸟儿连回头看看都没有,反而嫌她烦,拿话堵她的嘴。宁蕙儿越想越心酸,又是低头抹起了眼泪。
家里的气氛一直很压抑,宁恕想做些什么,可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妈妈忧心忡忡的眼睛追随在身后,他就什么都做不出来。好不容易妈妈吃完饭出去散步,他虽然纳闷妈妈什么时候有散步的习惯,可他好歹是自由了。他悄悄走到窗边等着,看妈妈走出楼道,朝着绿化区走去,走远了,才拿出新买的手机,给总部的朋友打电话。
是个奔前途的人,都会舍得下血本在总部插一个楔子,何况长相英俊的宁恕,稍微下点儿本钱,就在总部各部门各有几个帮得上忙的好友,且都是女的。宁恕找的是在人事做的朋友。
朋友一听是他的声音,就道:“唉,你怎么回事,早上我们这儿都已经调出你的档案了,上头忽然下命令,让我们给你办辞退手续。”
“辞退?”宁恕大惊,“直接就辞退?”
朋友也惊,“啊,你还不知道?”
“我不知道啊,前天还赶着把没收的电脑还给我,我还以为……”
“对,你想想,是不是撞邪了。前天我们头儿本来接到的命令是要把你放回原处,今早忽然变卦。大家都在议论是怎么回事。”
“辞退总该有个理由。”
“还是原来把你调回总部的那几条理由。你想想,得罪谁了?在我印象里,一般是把你吊着接受培训,拿基本工资,吊得你自己受不了辞职了事。像这种干脆利落的处理很少。”
“再问一个敏感问题,谁下的指令?如果不方便,尽管拒绝。”
朋友清晰地道:“正是你的亲亲大老板。以上说的请保密。估计很快会通知你办手续,你心里有个底。至于劝慰的话我就不费劲说了,你不需要。我们几乎每天都在追着猎头挖人才,行情门儿清,以你的材质,绝对是稀有级,如果需要,我这就发个消息给要好猎头。”
虽然宁恕也认为他是稀有级人才,可他忍不住大声问:“非常需要。可是为什么啊,到底为什么二话不说开了我?我要个说法啊。这么不明不白,往后面新东家时,我这老脸往哪儿搁。”
“别执念啦。向前看。”
宁恕无话可说,颓然坐下。可是,上司究竟是什么原因,忽然,不仅是放弃他,甚至是放逐了他。究竟是什么天大的原则性的原因?
宁恕胸闷,仿佛屋子太小,阻挡了他的呼吸,他也开门出去散步。可出门才刚在楼道上遇到一个楼上邻居,而那邻居看他一眼就赶紧扭开脸去很不自然地擦肩而过,可在擦肩而过时又偷偷打量一下宁恕的伤臂。宁恕又后悔出来了。可再退回去又不甘心,他愤愤地在心里默念一句:赵家的狗何以看我两眼呢。这才稍微释然。
即使走到开阔的空地,宁恕依然百思不得其解,究竟为什么,一手带大了他,视他为心腹的大老板一刀割掉了他。可即便是宁恕心事重重,心不在焉,依然一眼看见不远处低头抹泪的妈妈,那背影被旁边稀疏的芙蓉树遮了一半,显得如此孤寂。宁恕呆住,想不到妈妈出门是来这儿偷偷地哭。他无法再举步,心如刀绞。这阵子,他连累了苦命的妈妈。
好一会儿,宁恕才走过去,低低地蹲在妈妈面前,低声道:“妈,对不起。”
宁蕙儿一愣抬头,想说什么,可看到宁恕的眼睛,那种又迷惘又狂乱的眼神,她急了,一把抓住儿子肩膀,道:“你怎么也出来散步?你老板来电话了?还是简家又闹事?”
宁恕摇头不肯说,怕再惹妈妈伤心,“没事。我看你好久没回家,急了,出来找你。妈,对不起,都是我害你操心。”
“别逃避,你妈不傻,看得出来。你怎么了?别让你妈猜谜了,你告诉我,别怕我操心,你不说我才更操心。”宁蕙儿依然抓着儿子的肩膀,手指劲儿大得都快掐入肩膀上的肌肉。
宁恕依然不肯说,但他想办法将话题拐开,“我真是出来找你。唉,妈,我有时候怀疑是不是我身上来自爸爸的基因多了点儿,才会一再害你操心……”
宁蕙儿几乎是大吼一声,打断儿子的话,“放屁,你跟你爸一点儿不像!”
宁恕被妈妈的突然爆发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嗳,妈……”他怎么都不会想到,宁蕙儿看到他在酒店公寓满地打滚时心里满满的恐惧,那就是,他太像他爸了。
宁蕙儿连忙起身,“别动,手别用力撑地上,我来扶你。”她绕到儿子身后,从后面扶起儿子。趁着儿子看不见她,她由着自己哀伤的眼神在儿子的背脊打转。
宁恕在前面道:“妈,别哭了,我已经无地自容了,我怎么能学我爸……”
“不是。”宁蕙儿连忙打断儿子,“是……你姐。”
“她怎么了?”
“她……还是不想跟我说话。宁家麻烦事太多,她离远点儿也好,她毕竟是嫁出去了。”
宁恕这才放下一头心事,转身面对妈妈。宁蕙儿也赶紧收起哀伤,强打起精神。母子俩都装着没事人一样,往回家转——
简宏成看着他所介绍的朋友渐渐被田景野吸引,分别从他身边围坐到田景野身边,他知道自己留着也是多余,便悄悄退出。
简宏成告诉田景野的是,他先回暂住的酒店公寓,可他回去的路上,绕了很大一圈,绕得司机都不知道老板究竟要干什么,忍不住提出抗议问老板是不是路痴发作的时候,车子顺路到了宁宥家所在的小区。简宏成打发司机回去,自己走进小区,站在楼下望着那幢楼,打个电话上去。
宁宥正检查儿子今天的作业,果然是每道题都对,心里欢喜呢,见到电话,不知怎么,嘴角一翘就笑了,走出书房去接。
简宏成见电话被胜利接听,他开心地道:“晚间通报啊……”
宁宥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太明显的借口。
简宏成没听见,继续道:“你弟被他总公司辞退了,已经发文。”
宁宥一下子笑不出来,很快想到了什么,哑口无言。
简宏成没听到搭腔,奇道:“信号断了?”
宁宥勉强道:“没想到是辞退,原以为会是降级调用什么的。”
简宏成听得宁宥语调中的异常,自以为了然地道:“直接就是辞退。我在背后使了一把劲……我就在你家楼下,要不要下来谈?”
宁宥犹豫了一下答应了,知道这一下去就是某种象征意义上的一大步,可她忧心忡忡,需要找个人说。
简宏成看着宁宥出来,知道要挨骂了,可心里依然欣喜,只是有点儿奇怪,怎么这么容易就被他叫出来了。唯一令他不快的是光的物理特性,光为什么不能转弯呢,令他无法看清背光走来的宁宥的脸。虽然不用看也清楚,肯定是一张臭脸。毕竟是姐弟,尤其是这个姐姐曾经像半个妈。
可等宁宥走近,简宏成看见的是一张充满焦虑的脸。简宏成迎上去道:“怎么回事?问题比我想象的严重?”
宁宥皱眉问:“你背后使了把劲,能详细说说吗?”
“就这么站着说?”见宁宥一脸你还想怎么说的样子,简宏成立刻妥协,“行行行,就这么说。我跟宁恕的竞争者有口头协定,他帮了我很多忙,我有义务帮他把原来属于宁恕的那只位置坐稳。他向总部告发的弹药是我提供的,像宁恕前阵子拿着一些不属于原则性犯罪的税务问题对我弟穷追不舍,是犯了所有经营者心中的大忌,别说他老板听了不敢重用他,消息如果传出去,整个行业都不敢用他,除非他隐姓埋名,或者从此只做一些外围底层工作。”
宁宥无话可说,人家既没栽赃也没编造,宁恕完全是咎由自取。可她忍不住问:“这么一件事就让宁恕失去工作?”
“是。”
“宁恕知不知道与你有关?”
“暂时不知道,日后找工作碰的鼻子多了,慢慢会知道。”
宁宥长叹。
简宏成看宁宥犹豫的样子,道:“想骂我就骂好了,不过我不觉得我有错,对宁恕,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对不起。”
宁宥抬眼,眼珠子在简宏成脸上转了一圈,道:“我是难以启齿,你别心急。”
简宏成摸不着头脑,只好看着又低下眼去的宁宥,着急不来。倒是乖乖地一句话都不说,静静等待。
宁宥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又抬头,道:“我妈前几天亲自开车大清早赶来找我,是因为前一夜看到宁恕在公寓里那一幕……”
宁宥说到这儿顿了顿,两眼定定地注视简宏成。简宏成立刻理解,“我知道那一幕,只是看了传给我的录像后挺纳闷。”
宁宥道:“这就对了,要不然我妈不会豁出老命赶来找我。她吓坏了。她说她仿佛看见……看见二十多年前的那个……那个……”宁宥不想提起那个特定名词,可看见简宏成似乎没完全领悟,只得沮丧地道:“我爸。”
“噢,呵。”简宏成也无语了。
“那天我妈正跟我说的时候,传来消息,宁恕被停职了,我妈就昏倒了。因为这一幕与二十多年前何其相似,当时那个……也失去工作。”
宁宥不必再说下去,简宏成已经明白,这就是宁宥被他轻而易举地叫下楼的原因,真正的原因完全不轻松:与他爸性格相似的宁恕不仅是失业,而且看起来全无前途,会不会也铤而走险走上二十年前那一步?
两人默默相对,周围是沉重的静夜。
宁宥几次想进一步提示,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再想想,话都说到这地步了,简宏成完全应该想得到即将面临怎么样的局面,不需要她反复提示。最关键的是,她以什么立场反复提示呢?宁宥想来想去,只能道:“没别的事了?那我上去了。”
“唔……慢点儿。还有件事,有个陌生人今天忽然冒出来说了解我们两家二十几年前的事,要我联系他。我完全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你认不认识这个人,姓唐,三四十岁,呃……”
简宏成没说下去,是因为看到宁宥大惊失色,扭开脸去闭目不语。他心里立刻明白了,这个姓唐的显然是个要紧人物。
宁宥只觉得胸口闷得透不过气来,脑袋空白一片。简宏成则是已知道答案,不再询问,只默默看着宁宥。宁宥好不容易有点儿知觉,看一眼简宏成,想求简宏成不要联系姓唐的,可说不出口,只是干瞪眼。
简宏成看着不忍,道:“你说吧,有什么要求只管跟我说,我会做到。”
简宏成不说则已,他一说,宁宥眼泪立刻开闸。可宁宥终究是什么都不肯说,咬紧嘴唇看着简宏成,摇摇头,闷声不响地走了。
简宏成在身后叫了声“宁宥”,但没追上去,眼看着宁宥脚步不稳地回去大楼,不,逃回大楼。简宏成不禁摸出手机看看唐的号码,但一想到宁宥刚才的样子,不忍心按下通话键,又将手机收回兜里。
宁宥扑进家门,立刻擦干眼泪,拿起手机冲进主卧卫生间,严严实实关上门,一个电话打给家里。
是宁蕙儿接的电话,宁宥哽咽着道:“妈,让宁恕接电话。”
“什么事?跟我说也一样。”宁蕙儿知道儿子不肯接电话。
“你跟他说,他不想接也得接。”
宁蕙儿将电话递给旁边坐着看电视的宁恕,“你接一下吧。好歹接一下,假装你们姐弟还和睦,假装给我看。”
宁恕不接,只是伸手按下免提,对着麦克风干咳一声,算是回答。
宁宥哭道:“我求你一件事,你立刻收手,以后再也不要提起。行吗?”
宁恕不应,也不说话,只是勉强听着,算是对得起妈妈。
宁宥再激动,还是小心地问一句:“你有没有按免提?妈妈有没有听着?”
宁蕙儿见儿子依然不肯吱声,只好回答一句:“我听着。”
“妈,关掉免提,你让宁恕一个人听,你别听,最好走开点儿,一点声音都不要听到。”
宁蕙儿一愣,虽然不情愿,还是想依言按掉免提。可她老花眼摸索着怎么快得过宁恕,宁恕一脸不耐烦地将电话搁了回去,顺便切断通话。宁蕙儿怒道:“怎么连话都不肯跟你姐说?”
“无非是先出卖我,不成之后,威吓。明摆着,她没法向姓简的交代。”
“她还什么都没说啊。她在哭呢,你也不问问为什么。”
“妈你放心好了,简敏敏在牢里,现在没人危害她,她无中生有,装给我看。”
宁蕙儿瞪一下儿子,不理他,试图自己回拨过去。可恰巧电话又响,是宁宥焦急不过,不敢赌气,只好再拨。可宁恕如法炮制,再度按掉了电话。然后,宁恕索性拆了电话,收进自己房间里。
宁蕙儿无奈,关进自己的卧室,拿手机给宁宥打电话。可宁宥怎么敢跟妈妈说姓唐的找上简宏成,她只能哭着一遍遍地跟妈妈说,“妈,你让宁恕罢手,千万放手,离简家远远的。要出事,出大事。”
“到底什么事?”
“我还没想好要不要跟你说。但宁恕只要再有举动,一定出大事。”
“是不是跟我有关?”
“无关。”宁宥拼命摇头,不敢说出真相。她想到妈妈两次在她面前晕倒在地的场景,她非常确信,这个**扔过去,妈妈一定也晕倒。“妈,你做做宁恕思想工作,让他接我电话。”
宁蕙儿看看卧室门,摇头道:“我们全家一样的脾气,慢慢来吧,今晚肯定不行了。”
宁宥无奈挂了电话,坐在浴缸沿上,捧住脑袋浑身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