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景野自以为记性了得,可今天他都已经忘了走了几家店,试穿了几次衣服。后来他索性向无知妥协,宁宥拎出什么衣服,他便直着眼睛接着,问好服务员试衣间在哪儿,别的什么意见都没有,进去试穿便是。出来,则是也什么意见都不必表达,宁宥点头,他掏钱,宁宥摇头,他捂住钱包。以至于宁宥嬉笑着问他“钱包还有余量吗”时,他看看空空的双手,疑惑地问:“你指的是哪件?”宁宥大笑不已。
眼看差不多够一季的穿着,宁宥提议:“今天就给你买这几件,不过我大致了解你尺寸了,以后看见打折时再陆续替你收一点儿。下一站,做头发,然后我去把灰灰接来,晚上一起吃晚饭。”
田景野不解,摸摸头顶,“我刚剪过。”
宁宥道:“看得出,而且没超过十天。但你头发比较细软,最好稍微烫一下,掩盖你的头型。”
“哈哈,人家锥子脸是锥子下巴,我锥子脸是锥子头顶。行行行,反正你怎么安排都对。”田景野见宁宥闻言一愣,奇道:“怎么了?安排有冲突?”
宁宥摇头,“想起我这话要是对郝青林说,他又该多心了。郝青林后脑勺有点儿扁平,我有次建议他如此这般做头发掩饰一下,他就猜疑我讥笑他脑容量小,智商不如我。我后来千方百计避开这种话题,他又觉得我做人太计较。人只要一自卑,动辄得咎。”
“我坐牢前在你家躲那几天已经看出来了。他刚毕业时候多风华正茂啊,我都想变性嫁他。变化真大,所谓的不进则退吧。嗳,买衣服买得我晕头转向,差点忘记来上海找你的正事……”
“原来不是周末拜访好友?”
田景野转着脑袋哈哈笑,“跟好友见面怎么能不嚼舌根,我忘记的是嚼舌根的主题。我们边走边说。”田景野拎起这个店买的两袋衣服,另一只手开门让宁宥先走。
“别跟我说宁恕,我最近屏蔽这两个字。”
“哈哈,这两个字让简宏成很头痛,不替他。我犯傻主动抢来一件麻烦事,简宏成把陈昕儿的家当打包送来,让简宏图交给陈昕儿。我怕简宏图那小泼皮为难陈昕儿,千方百计把那些东西抢过来,我自己送。可是一看见小山一样多的家当,我傻了……”
宁宥会心笑了,“陈昕儿光是那几只撑门面的包,就够塞满她爸妈家所有储物柜。要是再让她爸妈了解到那些包的价格,她耳朵得被念出老茧。是不是陈昕儿催着要,你却婆婆妈妈替她犯愁她会不会更加不容于她爸妈?”
田景野点头,“她是不是脑袋有点儿问题了。好歹锦衣玉食那么多年,什么固定资产都没攒下,只有那一大堆易耗品。如今饭票让她吓跑了,她总得为未来生计想想,可看她现在比高中时代还不如的待人接物,完全没法出来工作啊。我愁那么一堆小山似的家当给她送去,会不会把她最后的爸妈靠山也敲掉,然后我们街上多一个疯婆子。所以我拿到仓库钥匙后,一直没给她送去,差点被她骂死。”
宁宥感喟,“简宏成要是脑袋能转弯,他得好好感谢你帮他解决后顾之忧。”
“哈哈,那是副产品。我是真看不下去,陈昕儿现在完全不懂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在什么场合说什么话,怎么把话说得婉转让对方接受……她要是个刚大学毕业的,配一张张扬的漂亮脸蛋,那全天下都会原谅她,可她现在是奔四十的人了,谁肯让着她……”
“嘿!”
“嘿什么嘿,你不一样,你千年得道,逆生长,哈哈哈。”
“说得精准,精准到小数点后七八十位了。你想怎么救救陈昕儿?”
“对。你得替我一起想。”
宁宥想了会儿,“这事说来话长,可又不能当着灰灰的面说。”她拿出手机给儿子发短信,“训练结束,去小区东门的‘食荤者’饭店等我,要个小包间。到饭店的时候给我一条短信。”然后跟田景野道:“行了,我也去做头发,我们便做边聊。你先说你有什么打算。”
田景野非常干脆地道:“做个自食其力的正常人。”
宁宥再度感喟,“想不到,做个正常人竟会成为陈昕儿的难题。多年以前,我还以为应该是我的难题。谁电话?你的。”
“你的!”
“哎哟,对,昨天灰灰手脚痒偷偷替我换了铃声,害死我。简宏成?”宁宥当即打开免提。
田景野抢在宁宥之前,对着手机一声吼:“找宁宥干嘛?她陪我逛街买衣服做头发。”
宁宥一听就扭脸诡笑了,掏出笔在手心写俩字:“弯蜜”。田景野看了也笑,道:“那土包子肯定想不到这一层。”
果然,简宏成轻度晕厥后苏醒,急道:“你无耻吗?田景野?”
“这家伙,都口不择言了。你找宁宥什么事?宁宥说了,目前屏蔽‘宁恕’这俩字。”
“哦,我不提那两个字。警察刚通知我了,似乎就是宁宥前两天提过的三宗罪。另外两个逃跑的从犯也抓到。我通报一声,我掏钱给四个在押的请律师,请原谅。”
宁宥尴尬地将脸扭向一边。田景野笑道:“宁宥表示,关她屁事。”
简宏成再急:“田景野你滚一边儿去。”
田景野笑:“我夏天衣服都是三年前的,稍好点儿的还都让我儿子妈剪了当抹布泄愤,就不许我来上海买衣服吗?”
宁宥只得介入:“知道了。但我没法确定我弟会不会去北京工作,他现在对我封闭消息了。抱歉。”
简宏成道:“据我了解,他在设法留下。今天就这些事。田景野,陈昕儿的行李处理完没有?她开始疯狂找我熟人要她行李。”
田景野这回实实在在地道:“我正找宁宥商量呢。我翻了一遍同学录,宁宥应该是最熟悉她的,而且还是不打不相识的那种熟悉,最深刻。你等我消息吧,反正你准备好一小笔钱,名目我替你想好了:扶持陈昕儿做个自食其力正常人基金。”
“行行行,只要别趁我忙得屁滚尿流时候玩我就行。再见,宁宥,随时有消息通报。”
田景野关掉通话,呸了一声,“通报?司马昭之心。”——
田景野关掉通话,呸了一声,“通报?司马昭之心。”
宁宥收了手机,笑道:“这例行通报是我提出的。宁恕现在对我生疑,放到我耳朵里的风声虚虚实实。可我妈身体不好,我又不能不关心,只好腆着脸问简宏成要情报了。”
田景野只是一笑,并无置评。他打开后备箱,让一后备箱的购物袋惊呆了,看了会儿,笑道:“终于有衣服穿了。以后还得想方设法与你打赌。最好我们现在就打个赌,我赢的话,你全盘策划陈昕儿的正常化,我去实施。我看陈昕儿从小到大一直在你手里克得死死的,你一定有办法。”
宁宥失笑,老同学面前没必要否认。“简宏成给陈昕儿起的绰号一针见血,陈规矩,即使没人约束她,她也能把自己约束得死死的……”她说着,随手将车钥匙递给田景野。
田景野也是习惯性地拿了钥匙去驾驶室,等坐进去才想起来,“我又不认识路,还是你来。”
宁宥又是失笑,“忘了忘了,又习惯性依赖,反正能靠着绝不站着。”她只得接回车钥匙,打起精神开车。
田景野也笑,“你这叫习惯性偷懒,陈昕儿那才叫习惯性依赖。”
宁宥开车上路,满脸不以为然,“很多人以为陈昕儿那叫习惯性依赖,依赖上简宏成这棵大树,其实不然。陈昕儿曾经酒后吐真言,她说她妾身未分明,把我惊哑了。这个规矩人始终陈腐地认为,未婚先孕、未婚产子是很不规矩的事,因此生孩子的同时只能失去工作,失去经济来源,不得不接受简宏成送来的钱物。偏偏简宏成不肯跟她结婚,唯独给钱给得还算慷慨,令她左顾右盼将自己与那些二奶小三归在一起,觉得再难出来见熟人。即使见生人,她也怕人家问起,只敢与旁人疏远地交往,自然是不敢领到家里来的。她那么压抑自己,久而久之用进废退。人真的是能改变的,像我,因为怕你们知道身世,一直压抑着不跟同学多交往,省得同学没轻没重乱打听。然后你们编排我是什么?”
“文静,冷,空谷幽兰,哈哈。你这么一说,我心里有点底了。”
宁宥自嘲:“其实我不是。陈昕儿应该就是我说的这么回事。她就是走不出这‘身份’两个字,包括她从牙缝里挤出钱来买那么多特征明显的包和衣服,她平常需要跟简宏成下面的职员接触,她试图用奢侈品营造出一个简太太的假象。她有次来为难我,我戳穿了她,她急了。”
田景野听了一边点头一边笑,“陈昕儿碰到你真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我这下有数了。陈昕儿是自我封闭,但不是最要命,只是走不出身份认知。想要让她走出来,必须提供给她一个她那种规矩人心里能认可的体面的社会身份。”田景野看向车阵中稳稳开车的宁宥,“要是宁总工程师那样的专业人士头衔能拿钱买到就好了,陈昕儿就缺这个,可她中断工作那么多年,目前性格又古怪,还真难找体面工作。”
“岂止是给她找个工作那么简单,你还得站幕后扶上马,送一程。工程绝对是巨大,你对简宏成是真有心。”
“帮简宏成是副产品,副产品,哈哈。”
“呵呵,难道我额头刻着傻帽两个字?”宁宥在红灯前斜睨田景野一眼,“再抵赖,有好事者要传田?陈绯闻了。要不,你一个普通男同学起劲个啥?认吧,再说你拿简宏成挡在身前,省得陈昕儿万一走个歪路,吧嗒一下贴上来。”
田景野没笑,沉默了会儿,道:“我不是有意骗你。但问题是我打帮简宏成的牌子,陈昕儿还会不会接受帮助?”
宁宥几乎是冷酷地剖解道:“她还有选择吗?愿意帮又有能力帮的人屈指可数。”
“就是这个原因,所以万一她对我逆反了,还有谁能救她?我出面,几乎已经是陈昕儿恢复正常的背水一战了。”
宁宥不得不叹息,“你这人,唉,你这人,即使主观是帮简宏成,你对陈昕儿也仁至义尽了。又是为朋友两肋插刀,又是,你这不要命的。”
田景野一笑,“我现在左脑头痛陈昕儿那一大堆家当,右脑头痛该给陈昕儿找什么工作。”
宁宥斜田景野一眼,专心开车,没有说话。直到洗完头,各自坐到发型师魔掌之下,宁宥才深思熟虑后道:“我在老家买了一套房子,原定是希望我妈搬进去住,算我孝敬。都装修好的。可我妈有志气,一定要住在她自己挣钱买下的房子里。我那房子装修还簇新的,我不舍得租出去。要不,你把陈昕儿的行李搬去那边吧。脱离她爸妈,脱离原本的环境,安上新的社会身份,可能方便她进入新的社交圈子,找到她的社会定位。等帮她搬好家,你也离她越远越好,少提醒她过去的身份。”
田景野道:“这用不着,你的房子你留着,我会动用简宏成的基金给她安排好房子。不过你这让她搬出来住倒是个好主意。”
宁宥道:“做事得师出有名、你租来的房子,谁出房租?陈昕儿现在出不起,如果你出,你以为陈规矩愿意蹭便宜住到你租的房子里吗?即使是你名下的房子,你免费给她住,她也不会住。她正竭力试图挣脱被包养的阴影,她不会再接受来自男人的来路不明的馈赠。万一走投无路接受了,住下了,那种似乎被包养的暗示又会妨碍她进入社会。对吧?”
田景野想来想去,不禁点头,但立刻被发型师按住。“商量着办事最好,这一仗陈规矩输不起。但你又用什么理由把房子交给陈昕儿白住?”
宁宥讪笑,“我嘛,这不是打算办离婚吗,陈昕儿也知道的。我心思很刻毒,离婚前转移财产,让她替我住着假装新主人,蒙蔽知道有这么一套房的郝青林,算是她帮我一个忙。自然是不用谈房租什么的了,反而还我倒欠她人情呢。尤其我心思刻毒,她更是一点儿顾虑都不需要有,住那房子还算是替天行道呢……”
田景野听得笑,“哈,呵呵,这是好主意,我顺着再编圆点儿,顺道帮你把产权证转移掉。你这一手,帮简宏成也是帮到淋漓尽致。”
“不,我是帮你。”
“切!难道我额头刻着傻帽两个字?”
田景野与宁宥心照不宣地笑-
=——
为免夜长梦多,简宏成召集律师、会计师两套班子,在简明集团大会议室布置临时办公室,以最快速度整理文件,签署文件,落实文件,让张立新在最短时间内交出多年来非份占有的资产。大家都是没日没夜地干活,累了的在长沙发上睡一觉,比如简宏成的男助理正睡得旁若无人。
简宏成与张立新敲定一份文件,看看明显挂着黑眼圈的张立新,道:“要不要睡一觉?另一份出来还早。”一边招手让文员过来,指着文件道:“立刻照上面修改内容重新打印一份出来,上一份的错字有些多,这份打印完你也去休息一下。女孩子去隔壁找个地方睡吧。”
张立新冷眼旁观,等简宏成说完,女文员拿了修改稿走开,才道:“我手机没电了,借你手机给朋友打个电话。很多事要嘱咐一下。”
“不急。等我们这些手续都完成,我会给你一个礼拜时间安排家事,但会请两个人跟着你,省得你又逃走。按说这会儿你口袋空空更难逃得远,我倒是不怕你再逃,只是上次出国追你欠下的人情太多,我不想再欠。看在我公平合理的份上,也请你对等对待我。”
张立新掏出一支烟扬了扬,“行,等这支烟抽完,我也睡一觉。”
简宏成打个哈欠,双手在桌上一撑起来,打算走开。张立新点着烟看着,忽然叫住简宏成,“宏成啊……”见简宏成回头,脸上有吃惊神色,张立新道:“早知道的话,以前没必要把关系搞得这么糟。如果有我支持,你现在会发展得更好。”
张立新没连名带姓一起叫,简宏成已经有些吃惊,等张立新把话说完,他更吃惊。但他实事求是地道:“要不是曾被你们搞得落魄之极,我性格可能会骄横点儿,不是那么容易合作。”
张立新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简宏成的手机响了,他看是田景野道,直接就道:“不用汇报了,知道你们下一站是吃饭。”
宁宥修剪完头发,先走一步。田景野头上夹满发夹正烫着呢,幸好可以走来走去,他就给简宏成打电话。他笑道:“还忙呢?要不要报告你一个消息,让你提神醒脑?”
“好汉饶命,我累得只剩一格电了,要省着点用,闲杂人等的事不要听。”
田景野知道这闲杂人等指的是陈昕儿,他笑着呸一声,道:“为了挽救闲杂人等,宁宥提供一套装修完整从未住人的房子给陈昕儿落脚,还是用自诬的方式,方方面面照顾到陈昕儿目前的心理,以及考虑到陈昕儿以后的发展。这笔人情相当大。”
简宏成立刻给提神醒脑了,“哟,现在电力满格,究竟怎么回事,你详细说说。”
“这事是我多管闲事,我明天会晤几位方家,特意早来一天求宁宥帮我买几套出客衣服,再顺便解决一下陈昕儿的事。”田景野一边说,一边在贵宾厅里打转,看别人做头发,“果然,宁宥对陈昕儿性格的形成了解深入……”
简宏成半躺在远远的角落里的沙发上,听田景野细细道来。可忍不住插嘴:“你们两个太书生气,一句话,我要是没几个钱,陈昕儿不会死撑到今天,别说她是为了爱情,单纯为了爱情该怎么做,我最有发言权。她就是一头自己在额头挂一条红萝卜引诱她自己没完没了傻转的驴,那条红萝卜与感情早已无关了。”
“你如果想让你的小地瓜有个体面的母亲,你如果不想陈昕儿捎上她爸妈一起走上绝路,跟你没完没了,你最好善意解决她这个人。我知道你这几年被她缠毛了,所以没让你出面自己动手解决。你反正安静听下去。”
简宏成只得再躺下下,皱着眉头听田景野讲。那边,张立新吸完一支烟,过来找另一张沙发躺下,疲累得像只漏米的米袋。简宏成看着张立新,两眼很是专注。可那眼神从严肃而专注忽然变得欢欣鼓舞,仿佛有十七八只烟火在眼珠子里爆开,“呃,宁宥是真有心啊,完全是为了我呢。”
“哈,好像我不是真有心。”田景野忍不住取笑。
“嗳,你说她是真给我极大人情,她又不会没想到,万一陈昕儿依然走极端,那是肯定拿她的房子撒气啊。而且请神容易送神难,她这是为我背上一个大麻烦。”
田景野听着简宏成无端温柔下来的语调,不禁摇头,“我会操作好,你放心。好了,就这些,够醒脑吧,可以干活去了。”
简宏成却叫住田景野:“别挂,虽然我非常感激,可我的女人只有我照顾她,怎么可以让她费心费力照顾我,这个方案我拒绝。”
田景野毛骨悚然,“你再说一遍,你的女人?你们没边儿的事,别毁她名誉。”
简宏成呵呵一笑,并不解释,“刚才我那姐夫跟我忏悔呢,但我感动归感动,得意归得意,原定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不能动摇。田景野,跟陈昕儿怀柔是错误的,我已经尝试到焦头烂额。你完全不能给她任何空间来上蹿下跳,她不是你以为的中学时期的陈昕儿,她早已非常复杂了。这事你放手吧,等会儿我就让宏图给陈昕儿送家当上去,我已经不在气头上,我不会让宏图羞辱她。”
“让我尝试一下又怎样?把用过的女人弃如敝屣,可并不是件光彩的事。何况,那是我的同学。是我在向你提要求,不是陈昕儿。”
“好吧,答应你。但绝不允许宁宥贡献出她的房子。你另想方案。”
“别把你的女人挂在嘴边,你会害死宁宥,她还婚姻存续状态呢。再说,你们两家……”
简宏成打断田景野说两家的事,“她已经是事实离婚。其他,都不存在。我当年只答应你不破坏她的婚姻,我做到了,以前一个电话都不给她打。但现在先决条件已不成立,我志在必得。”
田景野忽然也觉得两家的旧事对于两个成年人而言不算什么,“你悠着点儿。”
宁宥先走一步却是去见郝青林的律师。周末的茶馆人有点儿多,环境有点儿嘈杂,但不妨碍谈事。
律师坐在对面,宁宥轻声细气跟律师讲:“前两天差点儿铸成大祸。我妈急救,我顾不过来,自己也累得差点儿载到,昏睡的时候没接听到公婆的几只电话,公婆他们就胡思乱想了,赶去让郝青林另签一份律师委托书。我晚上跟他们例常通报才获知此事,急死了。”
律师点头,“郝先生如果因此记恨,随便编排你一下,诬你个同谋罪名,即使最后能查个水落石出,也够你受的。”
“是啊。公婆两位历经风雨,按说不会想不到人受打击时候会狗急跳墙,可那时候儿子优先,自然没功夫考虑到儿媳。但后来公公立刻不要老命地连夜弥补,简直是创造奇迹,竟然感动狱警替他传话了。他直接救了我,间接救的是他儿子。可我想到一个问题,如今彼此之间信任这么脆弱,再加上大家心提得高高的等开庭,万一再有个风吹草动,会怎样?有没有办法纸面约定下来,代理人和律师不能变了,要变也是一审之后再说。我是真怕公婆又是不知什么想不开,背着我另聘了律师,最后我肯定遭殃。”
“这种事靠立字据就是压血手印都没用。关键是你要找出信任脆弱的原因,解决它。”
宁宥低头想了会儿,道:“他们郝家一家应该是不相信他们全家个个都做了严重背叛我的事之后,我还能一心一意替他们儿子打官司。要么我随时可能宣布退出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要么我在官司里面做手脚。即使我全心全意做了,判决稍不如意,他们还是会怪我不用心。是不是?”
“他们的顾虑不是没道理,类似情况实际中有不少。”
“我好像左右不是人啊。”
律师微笑道:“你有办法的,很简单。但不可能靠我替你立字据做到。”
宁宥示意律师说出来,律师却笑而不语。宁宥低头想了会儿,不禁苦笑,“行,倒是替我下了一个决心。请你带话给他,婚是必离的,但只要他乖乖的,我必然全力以赴替他打好官司,方便他早日出来公平合理不伤和气地办离婚,这样不会伤害我们共有的孩子。我跟他拴在一条草绳上,他该不会再疑神疑鬼了。”
律师由衷地道:“宁总,要恭喜你一件事,你对这件事的怨气少了,态度务实大度不少。”
宁宥一愣,点头道:“不把他当家人了。”——
宁恕是最悠闲的,仿佛激战之后的宁静,他闲得四肢发痒,索性动员妈妈出去海边玩。
宁恕回家工作后,为公为私,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忙于应酬,这还是第一次邀请妈妈出游,宁蕙儿开心得欢天喜地。人老了,求子女在身边,还不是图个陪伴依靠。
周末的海滨人山人海。母子俩租了一顶大太阳伞和两把躺椅,宁恕双手受伤不便,能开车却不能搬重物,只得帮着妈妈做些轻松地活儿。而宁蕙儿虽然前两天还在上海一晕再晕,此刻却像充了电似的,干着重活,还能高兴地哼着小调,扎太阳伞扎得虎虎生风。
很快布置妥当,母子俩先后躺下。宁恕笑道:“妈,你再忙活一会儿,有好打抱不平的得往我脸上抡拳头了。”
“什么啊。”宁蕙儿不以为然,可侧脸看见儿子遮掩得严严实实的受伤处,不禁大笑出来,“可真是,你一个大小伙子还真舍得让八十老娘干重活。”
宁蕙儿跟大多数老太太一样,出门旅行就是一路吃零食。此刻怎能安安静静地躺着,很快就起身翻出大塑料袋,抓出一包鱼片递给儿子,“来,拿一片。”
宁恕懒洋洋地扭开身去,“手不方便。”
“哎呀,我忘记了。”宁蕙儿连忙跳下地,将躺椅往儿子身边挪挪,又坐回躺椅,得意地伸手一操,就将鱼片递到儿子嘴边。“张嘴。”
宁恕惊得辛苦挺身坐起,不得不提出抗议:“妈,要是让熟人看到传开去,你儿子成二世祖了,当心对象找不到。”
宁蕙儿听了笑,这才放弃,但又兴致勃勃地问:“前一阵提起过你跟一个小姑娘在……”
“嗯,别提了。我身上发上这么多事,人家是好人家的女孩,缩回去了。”
“好像我们不是好人家……”但宁蕙儿赌气说到一半就咽回去了,将心比心,谁愿意找个复杂家庭的人陪伴一辈子呢。“唉,都过去了,不急,我们慢慢找。”
“不急。现在这样的生活多安逸,呵呵,妈你看我在你身边,你多开心。我也不想再离开,哪儿都不如家好。”
“是啊,是啊,可妈前阵子不是担心你吗。宁可我多吃点儿苦,也不愿你们受累。”
“以后这话让我说,我还年轻,担得起。妈以后只管安排晚上做什么好吃的,礼拜天去哪儿玩。我跟我老板说了我想留下,就是一直做我顶头上司的那个老板,他基本上同意,只差最后走一道程序了。”
“啊,那是真好,真好。”宁蕙儿拿出一片鱼片,又想递到儿子那儿去,仿佛儿子吃了她才真舒服。可手递到一半就醒悟过来,呵呵笑了。
简宏成从沙发上醒来,先看一眼手表,原来已经快中午。他也不顾团得皱皱巴巴的衬衫,起身走到坐在电脑前的助理身边,道:“我去洗把脸,你整理一下凌晨做出来的文件,我看看。”
“老大等等,有个突发事件值得你洗脸时候不闲着。宁恕公司那个小童来电,他们上司让他把工作笔电交还给宁恕。他很悲哀地觉得宁恕回归公司的可能性极大了,他的职位会保不住。希望我们帮个忙。”
“工作电脑还给宁恕?那是真要让宁恕回原位置了,还真有点儿本事,赖着不走了。”简宏成忘了去洗脸,一手扒拉着乱发,站在助理身边深思。很快,他跟助理道:“你去跟小童见一面,告诉他宁恕跟我这边的主要纠纷是宁恕告我们偷漏税,特别必须指出宁恕是如何智勇双全,最终没有证据也要搞。让小童去转告他们上司,并转告业内同仁。”
助理有点儿犯疑,“会不会令宁恕上司反而觉得他很能干,简直是赤手空拳降服我们啊。”
“不会。任何一个老板都怕这种处心积虑搜罗罪证往税务告发的人呆在身边。你设身处地想想,税这件事很复杂,谁都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寻常出个错转头立刻弥补就是了,可万一有个处心积虑有这种意识的人在身边,那就是万劫不复了。做人嘛,盗亦有道,做了举报税务这种事,以后就别想混重要岗位了,这是明规则。”
助理设身处地站在老板的位置上想了想,点头道:“是,我知道怎么跟小童说了。老大你看完这些资料后,我整理一下就去见小童。”
简宏成走之前道:“我们回去后,我侧重让你多接触财务方面的工作,你也找书自学。你法律毕业的如果熟悉税务与融资,那是如虎添翼。”
助理听得熬夜之后布满血丝眼睛雪亮放光。
宁恕最近心力交瘁,总算能把大事告一段落,即使身处周末嘈杂的海滨沙滩,他跟妈妈说着说着就睡了过去,睡得呼呼作响。连小童来电都没听见。
宁蕙儿听到电话再来一次,想到女儿说的有要紧事一定还会来电,便拿出儿子的手机来看,看了显示,连忙推醒儿子,“是你们公司小童来电,公司里有要紧事?来第二个了。”
宁恕朦朦胧胧睁眼,听到是小童的,立刻一惊而起,手不小心用了力,痛得呲牙咧嘴。但他不顾疼痛,立刻从妈妈手里接了电话,回拨给小童,同时干咳一声调整喉咙状态,显得精神焕发地道:“喂,小童,好吗?……呵呵,跟朋友一起出游呢,很闹,你得大声点儿。……电脑,啊,太好了,你放在你住的宾馆前台那儿,我立刻回去取。谢谢。……不不不,就今天,现代人真是一刻都离不开电脑,尤其是用熟的那只。……好,谢谢,麻烦你。”
宁恕放下手机,长呼一口气,对妈妈道:“成了。妈,不好意思,我们收拾回家,我得立刻回去拿回我的工作电脑。”
“这么要紧?”
“非常要紧。掌握那只电脑意味着掌握机密,也就意味着我该回到与那些机密对应的位置上去了。”
宁蕙儿连忙起身,收拾躺椅的时候,忍不住问:“可万一简家的人熟门熟路又找上你……”
“进攻是最好的防御。”宁恕自信地道,“我休息几天,下一步要打得他们只顾招架,无力对付我。妈,相信我,我有办法。”
宁蕙儿虽然胆战心惊,可还是在儿子的逼视下,狠狠点头。
宁恕飞快将车开回市区,中途都来不及下车吃饭,只好让妈妈喂食。紧赶慢赶来到小童住的宾馆,宁恕却又变得没事人一样,悠笃笃地与宁蕙儿一起走进宾馆大堂,很是寻常的拿回电脑,请妈妈帮忙背着回停车场。
但回到停车场,宁恕忘了给妈妈拉车门,一上车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查看。很幸运,电脑有电。等宁蕙儿好不容易也赶到车上,见儿子略显焦躁地对着电脑,就笑着道:“真是连一刻都不能等呢。”
“哈哈,是的,必须第一时间查看我的电脑。”可惜,电脑启动稍微有点儿拖,宁恕自我安慰似的解释道:“我这只电脑处理过很多文件,回头该清理清理内存了,要不重装一下系统。唔……”
宁蕙儿看看清爽的电脑桌面,再看看儿子变得严峻的脸,小心问:“怎么了?”
“桌面太干净。”宁恕忍耐着,又是等了会儿,才点击鼠标进入D盘,查找文件。很快,他就将电脑掩上,“小童玩得这么低级,好像删光我的电脑就能保住他的位置似的。妈,你先回家,我去电脑城找人把内存读出来。”
宁蕙儿忧虑地问:“要紧吗?”
“看能读出多少。看样子,他格式化了我的电脑。但也不是太要紧,重要的是电脑回到我手里了这个事实,而不是电脑里的内容。”
宁蕙儿看着满脸镇定的儿子,也放下心来,“那就好,你去电脑城吧,我自己乘公交回家。”
宁恕笑道:“又不是赶去救火。当然要先送你回家。”
宁恕送完妈妈,就直奔电脑城。说是不急,其实也不是很着急,可毕竟这是他用熟的电脑,他还是很想找回文件的。
宁恕取电脑的时候,小童和简宏成的助理就站在二楼俯视他。小童脸上遮掩不住的忧虑,对助理道:“他手里的电脑刚被我删了一遍,可惜时间不允许,没格式化。”
助理道:“其实没必要,反而给他口实让他去领导那儿告状。”
“气不过。你刚才说的那些……可我还是觉得这办法有些一厢情愿。”
助理道:“我也觉得玄,但老板有老板的想法,老板考虑的问题可能与我们不同,不如试试。”
小童叹道:“老板们最喜欢手下分头向他汇报各种情况,让他纵观全局,可又不愿看到手下咬来咬去影响安定团结。让我想想,怎么咬得艺术点儿,别让老板误以为我是个小人。”——
助理状若漫不经心地道:“刚才宁恕出现时的姿态相当稳妥老成,似乎早胸有成竹。如果不是他妈妈跟着暴露出他手臂受伤的隐情,让他的姿态稍微弱了一点儿……”
小童将手指掰得皮肤青白,“看来老板心中的天平已经有倾向了。呃,你……”
助理以为小童有不情之请,忙从栏杆起身,自觉道:“我走开会儿。”
“不不,请别走,请留下。我给老板打电话,请你帮我留意着,如果有什么叙述不当,容易引发老板戒心的,请你立刻示意。”
助理留下,看着小童打电话。
“老板,我把手提电脑交给小宁了。……嗯,是,是。……但我删除了小宁电脑里的文件。是的,我自作主张。……对不起,因为……对不起,请原谅我自作主张,时间来不及,我都来不及格式化电脑。您听我说,因为我了解到小宁动用向税务局举报这个手段来打击对手……是的……具体是这样的……”
助理看到,小童从开始通话时25°微倾到更加大角度俯身,然后腰板慢慢挺直了,看过来的双眼变得晶光发亮。助理拇指一翘以示赞许,转身微笑着离开。
宁恕跟着头发如鸡窝的瘦高宅男走进一处堆满乱七八糟电脑的小房间,见宅男推开桌上所有杂物,将他的笔记本电脑往桌上一放,挽起袖子开始拆电脑,他奇道:“不是说用软件就能恢复数据吗?不要拆电脑的吧?”
宅男木无表情,继续熟练地拆解电脑,完全拿宁恕的话当耳边风。很快,挖出一片绿绿的板子递到宁恕面前,“这是内存。”然后,又拆了一阵,递出一只盒子,“这是硬盘。看清楚了?内存和硬盘不是一个东西。你要恢复的文件在硬盘,不在内存。”说完,宅男酷酷地继续面无表情地操作,迅速将电脑恢复原样。
宁恕哭笑不得,忙道:“啊,从来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这下起码不会串错门了。多谢,多谢。那号称心脏的CPU在哪?”
宅男飞快将装回去的螺丝旋走,拆开点给宁恕看,“这儿。”宁恕几乎还没看清端倪,电脑又给装上了。然后,宁恕只能闷声不响袖手旁观,看宅男的十枚手指在键盘上舞动到几乎非人的速度。宁恕不知数据能恢复几成,反正死马当活马医了,他耐心坐等,见宅男干咳几声后,伸右手在桌上乱摸一会儿,什么都没摸来,又继续操作,他一声不吭起身,给宅男倒了杯水,放到宅男右手边,碰碰宅男的手。宅男什么都没说,接了水就喝,喝完,便有了声音。
“找出来的文件都放到一个叫MummyReturn的文件夹里。”
“好,我回去自己归类。”
宅男继续操作,脸上忽然莞尔一笑,有遇到知音的感觉,随即体贴地道:“这些个爱情动作片,我另外替你建个文件夹。”
宁恕一愣,“我这是工作电脑啊……哦,他们用了两天。好,放到……啊,能不能放一下,是视频吗?”
宅男麻利地打开视频,等视频一放,宅男立马眼睛一亮,“吼吼吼,偷拍!”
宁恕一看也是眼睛闪亮,喜得恨不得连翻三个跟斗,再抱宅男亲个嘴儿。“嘿,嘿,这是我前阵子忘了保存的公司仓库监视视频,太好了,居然这也能找出来。有几个?能全找到吗?”
宅男很是失望,郁闷地道:“行,有几个找几个。工作电脑吧,这么好的配置,几乎没怎么用,真浪费。”
“是啊,是啊,幸亏不怎么用。”宁恕兴奋得坐不住,吊着两条伤臂在狭小的屋子里踱步。他想起当初那些视频的来历:存储卡的容量总归是有限的,宁恕需要卡着时间去仓库换好存储卡,然后立即将老卡里的视频读出来,清空存储卡,送回仓库备用。很多时候他趁中午做这件事,就在工作电脑上将视频导出稍作处理,晚上回家再倒到台式机上处理。就这么倒腾几下,居然还有视频给保存下来了,真是老天帮忙,让他未来的计划如虎添翼。
等宅男收拾完,利落地将电脑合上,宁恕又排出两百放到宅男桌上,由衷地道:“谢谢你帮我找出最重要的文件。”
宅男见钱眼开,得意地道:“小意思啦,只要不是格了三次的,找我,总能替你找到一些。”
“我家里还有一只电脑,台式的。但你看,我手臂不方便……”
“硬盘拆来给我……是不是还想问怎么拆?看着。”宅男抱来一只台式机机箱,看在多给两百的面上以慢动作示范,“看懂了吗?以后电脑报废,你要是不懂格式化,只要拆下硬盘砸了就不会出事。”
宁恕简直是轻舞飞扬地出门。
这边是宁恕将台式机上硬盘上的文件也读出来,连夜开始重新加工。这回,宁蕙儿不再干涉。
那边,简宏成与张立新依然在忙碌。助理过来告诉他,小童来电了,正式决定宁恕回总部先培训一个月后待用。简宏成不敢轻敌,摇头道:“八成可能,那小子拒绝安排,从此留在本地跟我继续作对。”可话是这么说,简宏成还是立刻起身走到室外,赶紧向宁宥汇报。他无非是找一切机会与宁宥通话。助理真是强忍着才能不做出一个鬼脸。
宁宥接起电话就道:“我没有消息。”
简宏成活泼地道:“我有。宁恕总公司老板决定召宁恕回北京学习。这种学习,一般是工作不正常调动的体面说法。对不起,我推波助澜了一下。”
宁宥无奈地摇摇头,“他不会走。”
简宏成道:“那我只好继续头痛怎么水来土掩。田景野还在上海?”
“嗯,他今天会见几个业内人士什么的,估计是把昨天买的衣服给穿上了,洗都没洗过就穿上了。上海人很考究,他要被笑话了。是不是我弟还有什么行动,所以你还得留在老家?”
“啊,不,不是。我跟姐夫张立新扯皮。”
“你姐夫是不是长国字脸?”
“是,你见过?”
宁宥犹豫了一下,道:“小学两年级那阵子见过一次。你姐他们第一次打上我家来,我跟宁恕钻进床底下躲着看家里被砸得稀巴烂。张立新看见我了,但他扯下棉帘子遮住我,谎称里屋没人,我才没稀巴烂。但以后就没那么好运了。”
简宏成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只“啊”了一声。
宁宥也无话可说,两人沉默了会儿,宁宥挂断了电话。
两人天各一方,各自发呆。简宏成对着漫天星斗呆了会儿,走回屋里,不禁一眼又一眼地看张立新的国字脸。连困顿不堪的张立新也察觉了,索性破罐子破摔,走过来问:“还有什么?直说吧。”
简宏成摇摇头,自然是不会说出原因,只是问:“你怎么会同我姐结婚?”
张立新虽然吃惊,可还是道:“你姐当年是厂里的公主,单身汉哪个不喜欢她的。只是没想到后来越变越离谱。”
“但按说我并不离谱。当年为什么把我搞得那么惨?”
“厂里一帮老人都听你爸说过,等你大学毕业,整个厂就是你的,要老人们都辅佐你。老人们都信那套。如果不把你搞得不敢回家,趁机把厂子全部调整到我们名下,我们未来哪有活路。再说,看着你姐一掌权就残酷,真不敢想象你掌权后会怎么待我们,毕竟你们是一个娘胎爬出来了,一个种,不敢大意啊。”
简宏成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再说我姐变了态地想搞我,你就搭车上路了。”
“谁心里没点儿小九九。”
“其实都坦诚一点儿,把话说开,做事反而简单。”
“此一时,彼一时,不到走投无路,我不会见你,你没占优势时候也不会来见我,我们王不见王的。”
简宏成点点头。过了会儿,有点儿费劲地道:“你以前救过一个人,基本上是救她一条命。”
“谁?”
“于你是举手之劳,于她是刻骨铭心。我替她还你一个人情。”简宏成抽出两份合约,让张立新过目后,当面撕得粉碎。
张立新大惊,那意味着他下半辈子有靠。他愣了好一会儿,才问:“谁?”
“不用问了。”简宏成起身走了,虽然有点儿很不甘心,可做了就是做了。他也没有再给宁宥电话表功。
张立新呆呆地看着简宏成,想不出究竟曾经救过谁的命。反正肯定不是简敏敏的命。但他不敢多嘴,怕万一简宏成后悔,更怕万一两下里一对照,发现救人的不是他,那么到嘴的肥鸭飞了。
简宏成则是走出大会议室,一个人徘徊于长长的走廊。他想,他又该如何对待宁恕呢,他心里纵有七十二变,可下不了手,顾忌太多,那么所有都是枉然。而明天,宁恕必将获知出局,不知宁恕会如何行动。他头痛之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