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日子里,欧杨珊完成了两件大事:第一,正式同冯烁谈恋爱;第二,同齐豫说清楚了自己的想法。
她说:“齐豫,我觉得你就像我精神上的导师。可我很怕老师,从小就怕,真的。所以我觉得我俩不合适,真对不起。”
齐豫说:“没什么对不起的,你情我愿的事情。好,我以后不会再打扰你。”
四月,欧杨珊独自回国,欢迎仪式热烈。她和陈文还没来得及和陈爸说离婚的事情,陈爸又奔赴外地视察去了。俩人找丁丁问离婚证什么时候可以办好。
丁丁很惊讶地说:“我没跟你们说过么?中国婚姻法规定,协议离婚必须双方本人到婚姻登记地办理。你别这个表情,这事躲不了。只要当事人有行为能力,就必须到场。”
“合着其实就没你什么事?”她惊讶道,“要是这样,离婚协议还公证干什么?我签那委托书干什么?好玩儿?”
“那是为了巩固你们协议的效力,委托书是为了调查取证,还有以后起诉用的。再说了,谁知道你俩能离得这么容易啊,白白浪费我满腔热血。”
欧杨珊两眼发直,有气无力地说:“丁大律师,我算是明白你为什么不收我钱了。”
陈文全程一言不发,直到走出律师事务所,才对表情复杂的欧杨珊说:“以前你讲过脑死亡和心脏死亡的区别。你在签下离婚协议的时候就对我、对我们的婚姻彻底放弃了吧?这是脑死亡。所以,现在即使还差个证,也不过是残存的心跳而已,我知道你现在怎么想,你这人就喜欢钻牛角尖。”
“别安慰我了,我知道我这事错了。”她长叹口气,“我真是个棒槌!”
袁帅知道了这俩人的糊涂账,狂笑不已,“见过不靠谱的,没见过夫妻俩和离婚律师都不靠谱的。”
江君掐了把袁帅,“没看见这俩人都跟吃了毒药一样么?一个脸绿得发黑,一个脸红得发紫。”
袁帅说:“你俩这算扯平了,干脆别离了,麻不麻烦啊。”
欧杨珊在江君的病房里也不好发作,倒是陈文给她打了圆场,“这事不能怪她,我的错。当初那个律师一口一个起诉,我就晕了。我连委托书都签了,这不是自己抽自己嘴巴么?”
“江君,你好好养病吧,我先回科里了,改天再来看你。”欧杨珊神情恍惚地飘走。
“这下好了,绿帽子戴得好吧?你真成,自己还没离婚呢,就把别人招家里来了。这哥哥当的。”
“别闹了,以后怎么办?”江君问。
袁帅说:“他俩的事情你别跟着操心,好好养你的胃,你没看见陈文那血吐得,不知道的以为肚子里装一水泵呢。”
他把使劲揪头发的陈文拉出病房,关上门,小声地问:“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他妈的都懵了,你说这什么事啊。”陈文叹气,“现在三儿一心想跟那小子好,我能怎么样啊。”
“你是不是也想放弃了?”
“没办法,真拿她一点儿辙都没有。”
之后的几天,欧杨珊寝食难安,斟酌着用词把事情告诉了冯烁。冯烁很是平静地问她的想法,她说,她会在他回国前彻底了断这段婚姻关系,可事实证明,老天爷不开眼想整人的时候,那手段真是……
他俩见缝插针地约好去领证。
第一次,陈文爽约。不是他想爽约,而是开车来的路上,他的车跟一辆快报废的奥拓剐蹭,鲶鱼头掉了半拉眼睛。交警证实是奥拓全责,那司机也承认自己是因为想证明奥拓骨子里也有奥迪的血,因此造成了这次事件。罪不在陈文,她认了。
第二次,又是陈文爽约,也不是他想爽约,原因是潘曦辰老婆被证实怀孕四周,在家里大肆庆贺,陈文自回国以来首次沾酒,多喝几杯,弄得不省人事。有宝宝是喜事,加上潘曦辰和小妹亲自打电话道歉,她不好意思发作。
欧杨珊想,事不过三,第三次准成,不料陈文竟然直接蹲到三亚去了,一蹲就是大半个月。陈文在三亚某处蹲守,亲自监督实施一个据说很大很重要的项目。她问他在那边好不好,他说这里除了我跟工人就是工人和我,能好到哪儿去。她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说偶尔能回来一两天,要看这边的进展情况。
五月初,冯烁回国,医院里刚停歇没几天的接风宴重新开席。
他回来的当日,科里来了个医大本科实习生叫许婷,小姑娘也是被上面人介绍来的,挺秀气的一个人,带着股清高劲儿。
许婷是母亲陪着来的,一来就要求参加欧杨珊的课题,欧杨珊可不吃她这套,冯烁虽说当初也是一上来就跟着她搞课题,可毕竟人家是硕士毕业生,基础十分扎实,的确能帮上她不少忙。许婷才本科,是骡子是马都不知道,仗着家里有点儿实力,就想捣乱,没门儿。
她婉转地对许婷母亲说:“我的课题只有研究生才能参与,因为很多理论知识本科根本没有教过。”
许婷的母亲倒是直接,“欧杨大夫,就观摩观摩,到时候您论文上随便在后面加上她的名字就成。”
想得倒真美。
“观摩要院里和合作单位同意,毕竟这里面涉及药物成分保密问题,论文的名字更不是随便写上去的,必须是参与实验的人才能署名,否则对整个实验团队都不公平。”
“我听说,别的导师做课题都可以这么写嘛,怎么到你这儿就不成了?”孩子妈急了。
“别人我不管,我这儿就这样,付出多少得到多少。如果您闺女是冲我这课题来的,那么不好意思,我不能帮忙。”
她欧杨珊是惹不起这些大人物,可也不能被牵着鼻子走。她早想通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大不了卷铺盖回学校教书。
许婷看她态度坚决,赶忙打圆场说:“我现在的确水平不够,真要把我的名字写上,我也觉得不公平。还是先跟欧杨大夫学习一段时间,等考上研究生,再请欧杨大夫帮忙。”
有新人来,晚上迎新活动照旧,还是黎昌海鲜。
欧杨珊举杯,“欢迎许婷同志。”
许婷也举杯说:“很高兴能加入这个集体,希望大家能在业务上多帮助我。我不会喝酒,就以茶代酒吧。”
好不容易来了个小美女,大家自然高兴。即便许婷对谁都有点儿冷,距离感明显,不过新人嘛,不熟,又是女孩子,矜持些也是应该的。
冯烁到得很迟,他一下飞机,就不停地应付接踵而来的接风队伍,从中午到晚上,好几拨酒席要参加。欧杨珊跟他说别过来了,可他还是赶了过来。
跟着欧杨珊的医生各个性格开朗,私下里聚会总是不闹个天翻地覆不罢休。冯烁一进门,就被拉着罚酒。他看看欧杨珊,对方别开眼,明显没有救驾的意思,估计心里不知道怎么乐呢。冯烁没办法,一口气连干三杯,辛辣直窜头皮,他坐在了欧杨珊的左边,伸手拿她的筷子,夹菜压酒。
“那是欧杨大夫的筷子,这筷子新的,没人用。”自他进来一直没说过话的许婷冲冯烁笑了笑,递筷子给他。欧杨珊斜着眼睛看了看她,小丫头一看见帅哥就春心荡漾啊。
冯烁冲许婷点头致谢,接了筷子,侧过脸跟欧杨珊说:“咱俩不喝一杯?”
又跟她叫板,她白了他一眼,眼睛转转,“冯烁啊,还没介绍呢,咱科新来的实习医生,许婷。许婷,这是冯烁,咱们科住院医生,马上要参加主治医考试。”
“冯烁,你好。”许婷主动伸出手去。
“你好,许大夫。”他象征性地碰了碰。
许婷说:“以后都是同事了,叫我许婷吧。对了,听说你也是X大毕业的,我应该叫你师兄。”
欧杨珊心中叫好,师兄师妹,情哥情妹,这姑娘不简单啊。她起哄道:“师兄都叫了,还不喝杯酒?”
冯烁没接她的话,只是坐下,自顾夹菜吃。
许婷来劲了,真端着酒杯过来了,“师兄,我敬你。”
人都围上来哄笑,“人家小姑娘刚才怎么也不和我们喝,你来了才端的酒杯,面子大啊,赶紧一口闷了。”
冯烁摆摆手,“实在喝不下了,等会儿吧,先让我压压。”
欧杨珊看许婷脸色有点儿僵,赶紧打圆场,“小许啊,他是真喝不下了,要不换橙汁吧,心意到了就好。”
许婷点点头,转身找橙汁。
欧杨珊见冯烁瞪她,压低声音说:“别让人下不来台啊。”
冯烁在桌子下攥住她的手,贴近了,小声地说:“你跟我喝,我才喝。”
估计前后几轮他喝得还真不少,没等别人闹,就软趴趴地瘫在座位上了。见他这样,众人也不好相逼。欧杨珊看时间差不多了,就让大家都散了,留下两个男医生帮忙把冯烁塞进出租车。
“欧杨大夫,咱把他送哪儿去啊?”
她想了想,“送回家吧,在隆福寺那边。”
“哎哟,那跟我家完全是两个方向。”一个医生说。
“我还要回医院把病历抄完,我去送吧。”
“那成,小马你回家,我跟小章一起送他回去。”
后座上的冯烁占了大部分地方,章医生块头大怎么也坐不进去。
欧杨珊见状,说:“你坐前面,我在后面坐。”
车子开动,她把车窗关小,看看半趴在椅子上的冯烁,拍了拍他,“还能撑住么?”
半天他才呻吟了一声,身体扭曲着往座位上爬。欧杨珊伸手扶他,他抓住她的胳膊,攀上椅子,很自觉地靠在她肩头上。她看看前排的医生,抬手去推,被他反手握住,手心滚烫,气息一波一波地拍打在她的耳际,惹得她整只耳朵都在燃烧。
快到医院的时候,他奇迹般的清醒过来,拍了拍前面医生的肩膀,“章大夫,麻烦你了。我没事儿,你赶紧干活去吧。”
“这么快就没事儿了?别是回光返照吧?”章医生回头看着他,打趣地说,“师傅,我先去北方医院吧。”
电灯泡没了,她使劲地掐他一把,“装的吧你。”
他撅起嘴巴,眨巴着眼睛投诉,“你都不理我,还让我跟别人喝酒。”
“够像的啊,影帝级别了。”
他手臂一圈,把她带进怀里,嘴唇贴上来,“快一个月没见了,真想你。”
“别闹了,这还有人呢。”她的脸烧得不成。
一直没说话的司机突然冒出一句,“甭管我,全当这车是无人自动驾驶的!”
六月的一天,她正在医院礼堂听赴藏医疗队归来的同事做报告。陈文给她打电话,她怕有什么急事,偷摸着接了。
“鲁齁!鲁袋瓦低娘波?东额家没拉波?”
她眉毛一挑,压低声音说:“陈文,你丫找抽吧。”
他哈哈大笑,“朕回来了,没带房子钥匙。你要能跑回来,就帮我拿一趟备用钥匙吧。”
“你跟哪儿呢?”
“家门口等着你呢。”
她挂了电话,跟旁边的同事交代了几句,弯着腰,溜出礼堂。
外面在下雨,她犹豫了一下,找人要了张报纸,顶在头上,跑去开车。
陈文人是比几个月前精壮了不少,可这品味……
呲了毛边的宽檐草帽,粉色短袖衬衫,蓝色短裤,脖子上还挂了个蔫了的掉渣的花环……粉配蓝讨人嫌,不知道么?
她掏出钥匙开门,“你就差再搂俩耳边别着大花的S型比基尼女郎回来了,哦,那花还得要一朵粉一朵蓝色的,大粉大蓝的跟你身上一个颜色。”
“开门吧你啊。”陈文把脖子上的花环摘下来,套进她的脖子,花瓣细细碎碎地掉了一路。
她进了书房,去找陈文现在公寓的备用钥匙。陈文倒是熟门熟路地钻进客房的浴室舒舒服服地冲澡。
“钥匙给你搁茶几上了。”听见陈文走路的声音,她一脚把卧室开了条缝的门踹上,飞快地换好衣服。
“我这周每天都有手术,咱后天晚上回家一趟,先跟爸把事儿说清楚。”她拉开门说。
他擦着头发的手顿了顿,衣服湿答答地贴在身上,“妈那边怎么说?”
“能说什么啊,就说一提这茬老爷子就不高兴呗。”她皱着眉头盯着地板上的水迹,“你怎么不擦干就出来了啊?”
“不是你着急催么?这衣服湿了,你这儿有没有换洗的?”他说,“我不介意借用一下那小子的T恤。”
她去柜子里翻出一条大毛巾,扔给他,“隔壁家的狗都知道把毛抖干了再出门,我这儿没他的衣服,你自己想办法。”
“他没来住过?”
欧杨珊瞪他一眼,“他来不来住跟你没关系。”
“你不会住他那儿了吧?”他看看周围,“这么干净。”
她面色绯红,骂道:“滚,你还有事没事啊,没事回家待着去。”
他从她的反应中知道了答案,满意地笑笑,“好的。”
周五科里评选优秀党员,准备参加七月一日院里的表彰大会,一个名额,不记名投票。科里去年的优秀党员主动让贤,风水轮流转,总要雨露均分,才不招人忌恨。她的票数很高,可冯烁也不差,俩人打了个平手。小护士跑来跟她道歉,“欧杨大夫,我是想选你来着,可一看见冯大夫,手一抖,就把他的名字给勾上了。”
她拍拍她的肩膀,“没事,正常,下次投票,咱都把口罩戴上投,就没事儿了。”
最后结果还是她胜出,毕竟资历老,又是科里重点培养的顶梁柱。
会后,主任跟着欧杨珊进了她的办公室,关上门,面色严肃。她心里咯噔一下。
她跟冯烁目前还处于地下活动阶段,地下党的艰辛她近日是小有体会了,一日不领证,档案上还是已婚,就一日见不得阳光,这日子实在难受。再这么下去,他俩都够格评上优秀地下党组织成员了。
还好主任说的不是这个问题。他告诉她,年底她升副主任医生基本上没什么问题,这个关口千万别出问题,要注意情绪,保持业务水平,争取能尽快完成新的论文。
冯烁敲门进来,手里拿着医嘱,说:“主任,欧杨大夫,这是九床的新医嘱。”
“好了,我回去了,你们谈。”主任出门前拍了拍冯烁的肩膀,“小冯啊,可真不错,刚来就有这样好的同志基础,继续努力。”
主任走后,她学着他的腔调说:“小冯啊,挺不错的,有前途。不服气、有意见可以直接提,别闷在心里啊。”
“我是有意见,想和某位同志好好谈谈。”他抿着嘴笑,凑近了问,“晚上一起?”
“晚上要去我父母家。”她想想又补充道,“陈文回来了,我们一起回去说离婚的事。”
他怔了怔,点了点头,把医嘱拿给她签字。
意料之中的风暴周末晚上在父母家登陆。
陈爸之前已经察觉出两人间的苗头不对,加上杨母时不时地旁敲侧击,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陈文、欧杨珊谁都不说真正原因,咬死了是感情不和,谁都没有错儿,就是不合适。
陈爸一个耳光扇到陈文的脸上。陈文身子晃了晃,低着头一言不发。
“爸,”欧杨珊冲上去拦,“是我的错,我工作太忙,实在顾不上家里,跟他没关系。”
他把她拉到身后,张口就说:“爸,我跟公司……”
“陈文!”一旁的杨母叫道,“我明白你跟公司里也忙,整天不着家,这事你俩谁也跑不了。”
“都别说了,我就一句话,不能离!”陈爸怒喝道。丢下他们进了书房,用力砸上门。
陈文、欧杨珊面面相觑。
杨母说:“你俩先回去,我再跟你爸说说。”
出了家门,两人向树下走去,两部车子一如既往地并排停在树荫下。
他问:“如果爸死活都不同意,怎么办?”
她不说话,按着钥匙开车锁。
“算了,不说这个了,江帆说了好几次要一起坐坐,今天你有时间么?”
“没那心情。”
车子开出大院门口,他直行,她向右拐弯,两人分道扬镳。
欧杨珊回到家洗了个澡,靠在床上看从冯烁那儿淘来的老片,王家卫的电影,总是伴着浓稠的色彩,油画般的画面,晃动的镜头,哀婉的音乐,电影中的人都渴望着温暖的怀抱,眼神交错,态度暧昧,结局却只有擦肩而过的遗憾。
临睡前,她收到两条短信。
陈文,“忘了跟你说,空调该清洗加氟利昂了,已经打过电话,明天下午工人过来,在家等着。”
冯烁,“明天晚上王菲演唱会,位子很好,你一定喜欢。”
她给冯烁回了短信,“咱们明天见,晚安。”
杨母跟欧杨珊提前打招呼,要陈爸同意他俩离婚估计会是一场持久战。她跟妈妈说想先偷偷把证领了,反正是早晚的事情。杨母回答得很干脆,“随便你,跟陈文商量去。”
她又约陈文,陈文大度地说:“你定时间。”
“后天,后天我把下午门诊推了。”
“后天不成,我要开会。”
“下周一,周一你有时间么?”
“我周二出差,估摸怎么也要大半个月吧。”
她怒了,可也没办法,她手术和门诊的时间早就定好了,不能轻易变更。民政局周末又不办公。
周五中午,冯烁趁午休跑来办公室跟她讨论周六和周日的活动安排,他现在还是住院医生,时间很不自由。欧杨珊查了值班表,他明天下午和晚上当值。
冯烁解释说:“我跟他们换了,平时基本上都是我值班。”
“你能行么?”她有些担心。
“没事的,吃得好,睡得好。”他笑得灿烂,“你担心我?”
她一本正经地说:“你这样大的工作负荷,精神不能保持集中,漏诊了怎么办?这可不是小事。”
他嗔怒,单臂勾住她的脖子往怀里拉,“欧杨珊,你可真没劲儿。”
下午,她的手术,冯烁做她第一助手,配合得相当不错,尤其在手术最后时,冯烁的缝合真是漂亮。
出了手术室,她摘掉帽子,满眼笑意,“小冯同志,你现在已经不需要我表扬了。”
“那也是您教导有方。”冯烁失声笑出来。
许婷适时地插在他们中间,“欧杨大夫、师兄喝酸奶吧。”
她脱掉手术服,指了指冯烁,“给他喝吧,他今天的表现可真不错。”
“我看到了,师兄以后还请你多多帮助。”许婷举起酸奶,“喝点儿吧,站半天了。”
冯烁接过酸奶,笑了笑,转身离开。
事后,冯烁跟欧杨珊说,觉得这个许婷有点儿眼熟,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不以为然地说:“你们这些小朋友就这毛病,别人小姑娘喜欢你,你觉得她有问题;别人不喜欢你,你还是会觉得她有问题。”
周六中午,杨母打电话来说陈爸心脏不舒服,马上就去他们医院做检查。陈爸的情绪不是很好,她和陈文连哄带逗地陪他做完检查,没什么大问题,但要留院观察一晚,监测睡眠。
陈爸说:“我平时睡得好着呢,就最近这段时间心烦,睡不着,半夜老心悸。”
她侧头看着陈文,他也看着她,俩人对着吐了吐舌头。
杨母在医院陪着,陈文和欧杨珊走出医院时,才发现大雨滂沱。她看看手表,快五点了,她和冯烁约的是六点。
“你的车停哪儿了?我给你开过来。”陈文问。
“送去保养了,我是打车来的。”她有些着急,“这雨这么大,也不知道路上会不会堵。”
“我去开车过来。”他准备冲出去,被欧杨珊拉住,“这雨太大了,我回去找人借把伞。”
“算了,估计没有,你不是着急么,等着。”他冲进雨中,一路狂奔。
陈文浑身湿透,坐在车里不住地打喷嚏。
欧杨珊拿纸巾吸他头发上的水,“我急还是你急啊,瞧你湿得,今天回家要喝感冒茶,你那儿还有么?”
“有,上次你不是给过我一大包么,你下雨天去哪儿约会啊?”
“你怎么知道我要约会?”
他撇她一眼,“看你那衣服,捯饬得跟小姑娘似的。姐弟恋很辛苦吧,要装嫩!”
“这还是你给我买的呢。”她把一团纸巾塞进他的脖子,“别找不自在啊。”
“你怎么喜欢画烟熏眼了?本来就黑眼圈,这么一弄,整个一个抽大烟的。”
她赶忙翻下遮光板上的镜子,完了,妆花了。
他边开车边瞄她,“你俩最近怎么样啊,听说还搞地下活动呢?”
她忙着补妆,没空搭理他。
“别画了,再画也是那样,年纪大了要认老,你画成妖精,他也见不着你十八岁的样子。”
“你能不说话么?”
她趁等红灯的节骨眼儿迅速地涂上睫毛膏。
“最近过得挺滋润的吧。”
“还成,我算是想明白了,反正成院士起码要七十了,那时候还玩什么啊。不如现在好好享受享受,老窝着看书,实在没意思。”
“早干吗了啊你?我以前跟你说,你还揍我,说我拖未来世界级医学泰斗的后腿。”
“我也是跟你掰了以后才明白的。对了,最近美元贬值,咱手里的是不是要换掉啊?财经评论说还要跌的。”
陈文飞快地上下打量她两眼,“可以啊,大不一样了。还财经评论,你以前连新闻联播都不看,人大、政协都分不清,现在真是出息了。”
她转出口红,边涂边不好意思地说:“献丑了啊。有时候冯烁看,我在旁边听听,听多了,就明白点儿了。”
陈文握紧了方向盘,骨节突出,欧杨珊的变化他点点滴滴看在眼里,她任性他自私,结婚前彼此就知道对方那德行,可还是义无反顾地结了。从亲人变成爱人,开始计较付出与回报,可情感的天平怎么摆得平衡?他们都不想改变自己,只是单纯地把希望寄托于对方,不断地失望,不断地抱怨,孩子似的彼此有了爱情却没有执手的力量。如今终于明白了过往的错误,可大彻大悟的代价竟是婚姻的结束与爱人的别离。
前方的车突然放慢速度,他猛地踩下刹车,欧杨珊手中的口红划过脸颊直插入鬓,脑袋咚的一声,撞到身旁的车窗上。
“没事吧你。”陈文慌忙腾出手,摸摸她的脑袋,问道。
她呻吟一声,摇摇头。
“前面的车抽风急刹车,还好没追尾。”
她牙齿磨得咯咯作响,“陈文,你丫故意的吧。”
陈文见她那样子,憋着笑,说:“不是,真不是,你赶紧把脸擦擦。”
她照照镜子,半面脸都是口红,成如花了,还是歪嘴的。她自己也忍不住笑出来。
雨下得很大,车速都很慢,他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陈文听说欧杨珊学会打网球了,便兴致勃勃地要跟她来场友谊赛。
欧杨珊跟冯烁好了以后,才真正明白她与社会有多脱轨,之前她对于医疗以外的事情一概不感兴趣,除了医院,回家最多就是去和朋友吃饭聊天打打枪,药厂的销售请客腐败她也懒得应付,反正她不缺那点儿钱,更不屑于参加明摆着目的不纯的活动,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让爱这口的人去享受好了。
冯烁说她根本就是与世隔绝、专心修炼医术,人长这么大了,连酒吧迪厅都没去过,除了每天散散步,什么运动都不参加,简直就是极品。她也觉得是,以前和陈文没话说,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她根本不了解陈文谈的那些东西,或者说,她根本就不曾尝试过去了解,陈文不要求,她就不做,结果两个人的距离越拉越远,除了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再无交集。现在想起来,她对于这段婚姻的付出太少了,她对陈文的要求却太高、太多,可到头来才发现自己欠他的也是太多了。
虽然人有自己的圈子,有独立的个性和思维能力,但两个人既然决定了要在一起,就势必要放弃自己的一部分,融入对方的生活,如同书本上用韦恩图表示的交集,既有共享的部分又有独立的空间,也许这样才是最稳定的男女关系,才能长久。
凡事都有自己的游戏规则,感情和婚姻也是如此,它不会来适应人,只有人去适应它。
在美国期间,冯烁看新闻时总要拉着她一起看,她耐着性子陪着,听他讲那些她很难想象的复杂的政治、国际关系。还好,他时不时讲点儿政治笑话来激发她的学习情绪,渐渐地,她也有了兴趣,至少不像以前看见新闻就换台,相对地,他们之间的话题也多了不少。
欧杨珊感觉她同冯烁的关系进入了一个良性循环之中,虽然她还不是很了解这个时而孩子气十足,时而成熟深沉的男人,但被人捧在手心里来爱的感觉哪个女人不想要呢?谈恋爱谁不会谈啊,又不是什么高尖端技术。
冯烁打着伞在餐厅门口等她,见是陈文开车送她来的,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搂紧了她的腰,拿伞尽量遮住她。
“玩得高兴点儿。”陈文说。
“谢谢!”冯烁礼貌地点点头。
进了餐厅,冯烁才发现欧杨珊面颊红红的一大块,跟开水烫过一样,“怎么弄的?”他想摸又不敢摸。
“别提了,路上差点儿追尾,我正化妆呢,陈文一脚刹车,就成这样了。”她用手挡着脸,“特丑吧?”
他眨了眨眼,“特可爱!”
“我今天听主任说你过俩月就能提主治了,太厉害了,咱医院最年轻的主治医!”她夹了只麻辣虾,弄掉虾头,就往嘴里送。
他探身轻敲一下她的手,把剥好的一碟子虾肉推给她,“别跟我说连壳吃虾补钙,知道你懒,想吃我给你剥!”
“多麻烦啊,你不也连壳吃么?”
他笑,“我乐意给你剥,就喜欢看你吃东西,感觉饭菜都特香。”
“那以后我也给你剥。”她喂了块虾给他。
“你以后只能给我剥!”他满足地说,“除了你父母以外的别人都不能有这个待遇了啊。”
饭吃到一半,他问:“下午干什么去了?”
“爸爸今天不舒服,在咱们院做检查呢,我俩陪了一下午。”
“没事吧。”
“没大问题。”
“你的车呢?”
“早上送4S店保养去了,明天上午拿。”
“把单子给我,我帮你去拿,你多睡会儿。”
她问他晚上的安排,冯烁说:“没什么特别的,就想和你待一起。”
“你好几个周末都没回家了吧。”她想起来,他的周末和休息日似乎都是和她一起。
“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去?”冯烁说。
“疯了吧。”
他笑出来,“吓成这样,当我家是渣滓洞么?”
她突然想起他姐姐那劲头来,要是知道她真跟冯烁好了,不扒她层皮?
“你可千万别用这个吓我,我受不了。”
“没事的,我家里的问题我会处理好。”冯烁成竹在胸的样子,“他们不会成为我们之间的障碍。”
“怎么办?你跟我说说你姐。”
“别瞎操心了,我不想你为这种事情花心思,有时间想想我好了。”
他说他家不会是障碍,可欧杨珊根本不相信。之前她尝试和家里最明白的姥姥说这事,姥姥当时就拍了桌子,“你怎么跟那小子好了,小关怎么办啊?”
她解释不清楚,只能跟姥姥说了实话,姥姥思量半天,才说:“你的事情你拿主意,但是冯烁家里是个大坎,黄花大闺女都悬,别说你现在是离异的。自己想好了,不成,咱赶紧撤。你要真不喜欢小关,我给你介绍别人,别找个不合适的谈。不合适的,跟他谈出朵花来也没戏,不能结婚谈什么谈啊,不是自己作践自己么?”
她不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把自己烤干滤净了也没个思路,冯烁总是跟她说别担心他们的未来,他不会让她牵扯进不该有的麻烦中,但可能么?她是真喜欢他,但一想到他们的将来就有种不好的预感,撤是不可能了,只希望一切都是杞人忧天。
似乎所有人都不能理解她和冯烁突如其来的感情。欧爸就明确反对,她从未见过他如此激动严厉。
她以为晓琴可以。
但晓琴问她:“你确定你是爱他的么?陈文呢?你敢说你不爱他了?彻底不爱了?如果是一时的感情替代,那么对他太不公平,你太自私了!”
欧杨珊清楚地记得冯烁皮肤的触感,须后水的清香,上扬的嘴角,眼中的温暖。她不知道爱情是由身体的哪块组织衍生的,心、肝、肺还是血液的流动、细胞的分裂,或是激素的化学反应,她一想起他,便会有一种神经酥麻的感觉,恍若细微的电流蹿过身体。她想,这应该是爱了吧?如果这不是爱,那又是什么呢?
陈文对于她来说是个抹不去的特殊存在,他与她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她的每段记忆中都有他的影子,她俩成不了仇人,连做路人都不成,多年来的亲密,比血缘更令他们牵绊,如今他们既然决定从纠结的情感沼泽中拔出腿来,那剩下的就只能是亲情了。
晓琴说:“如果你真心要和他好,那就先恢复单身吧。不是我古板,而是起码的道德。”
她无语,郁闷至极。
夜晚,大雨欲下不下,憋闷得难受。出差刚回来的陈文正努力地和自己的小兄弟作着交流沟通,电话响起,正欲袭来的快感被生生地吓了回去,要不要人活了?他瞪着电话,又看看手中的兄弟,这时间能打座机的没别人,还是认命地接吧。电话那头带着紊乱的气息。
“不好意思啊,打扰您办事。我就一句话,明天上午八点,咱民政局门口见。”
他说:“我知道了。”
电话断了,没一句废话。他摸着疲软的兄弟,再无半点儿兴致。还做什么啊,他想,自慰,自慰,自我安慰,连高潮都是孤独的,真他妈凄凉。
陈文突发奇想,决定要找出结婚时穿的那套西服,他想看看欧杨珊会是什么表情,那衣服、衬衣和领带都是她亲手挑的,他就不信她连这个都会忘记。
所有的衣服都是欧杨珊当初把他驱逐出境时打包装好的,连袜子都没落下一只。他运回来之后,洗也没洗过,就叫阿姨帮忙按厚薄挂好。他逐个拉开防尘袋翻找,看到这件休闲外套时,他手指一顿。
带肩章的宝蓝色细绒竖领外套。
他翻开领口,“Diesel”牌子还在。
欧杨珊最爱穿的牛仔裤就是这个牌子。
可这外套不是她的,更不是陈文的。
他攥紧了那件外套,焦躁地查看衣服口袋,有张胸卡,北方医院的,照片和名字他都认识——冯烁。
他被赶出来是十月份。
十月份,欧杨珊还没跟冯烁好上。
他们的家从不让外人进入,连汪晓琴都没进去过。可这件衣服是从家里打包过来的,为什么?为什么?
整整一夜,他时睡时醒,一下子觉得没什么,一下子又抓心挠肺地难过。
天色初亮,他来到公司,办公桌上欧杨珊在照片里笑意盈盈,他把照片扣上,打定主意今天说什么也不离。
故事回到开头,欧杨珊从门诊回来,瘫在办公室里,越想越不对,之前陈文变卦还知道给她来个电话,这次竟然变本加厉,直接放她鸽子。
冯烁从外面打包了饭菜给她,“吃饭吧,然后抓紧时间休息一下。”
她拿了冯烁的手机给陈文打电话,手指愤愤地敲打着桌子,这厮终于接了。
“陈文,你想干吗?你也太过分了吧,有这么耍人玩的吗?你究竟想干吗?”
“不干吗,你来我这儿一趟,我有话问你。”他倒是冷静。
“我不去,有话等领了证再说。”
“欧杨珊,话不说清楚,你别想离!”
“你什么意思啊,什么叫别想离?”
“你来了再说,我在家里等你。”他挂了电话,欧杨珊再打对方电话,已关机了。
冯烁问她:“你要去找他?”
“他说有事情跟我说,我下班过去看看。”
“能不能不去?”
她狐疑地问:“怎么了?”
他说:“没什么,算了。你要觉得去了能解决问题,就去吧。我陪你一起去,在门口等你,可以么?”
冯烁很少过问她同陈文之间的事情,这种体贴让她不安,让她心疼。
车子到了陈文楼下,他说:“有事马上给我打电话。”
她心想,能有什么事啊。
陈文面色阴沉地开了门,她跟在他后面进屋,说:“说吧!”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跟姓冯那小子好上的?”
“问这个干吗?”
他甩出一件衣服到她面前,她纳闷地拿过来看,外套明显不是陈文的风格,“你什么意思啊?”
“这是冯烁的。”他说,“口袋里有你们医院的胸卡。”
“你拿人衣服干什么啊?”她不明就里。
“不是我拿的,是你拿的。就在你打包扔出来的那些衣服里找到的。”
“怎么可能?”她看看那衣服,“怎么可能在家里?”
“你问我,我问谁啊?欧杨珊,我问你到底怎么回事!”
她想破了头也没想起来为什么。
“你怀疑我当时就跟冯烁好了?”她面对他投来的目光,突然反应过来,很是愤怒,“陈文,我再不济,咱俩签离婚协议前我也没看过其他男人一眼。”
“……”
“你不相信?”她觉得心有点儿刺痛。
“我信,你说你没有,那一定是没有。”他像泄了气的皮球,无奈地说:“对不起,我误会了。估计是他借给你挡寒的,你这人最迷糊。算了,你把衣服还给他吧。”
听了他的话她心里才好受些,又问:“你就为这个赌气?”
“三儿,如果当初我老实地跟你说了我对别人动了歪心思,你会原谅我么?”
“也许会。”
做错事不是最糟糕的,做错了之后没有及时地改正而是选择欺骗,这才是最令人憎恨的。
背叛也许毁掉的只是他们的爱情,可谎言却彻底摧毁了彼此间的信任。他完全明白了他是如何失去她的,是他胆怯,选择了逃避,谎言和贪婪的结果是只能看着她牵着别人的手离去。
他送她下楼,见冯烁的车子停在门口,他抬手打了个招呼,目送他们离开,直到最后一点儿车灯的亮光都看不到了,才转身离开。
还未进门就接到潘曦辰的电话说,冯烁的母亲找小妹聊天,问了很多关于冯烁女朋友的事情。
潘曦辰说:“他家里还不知道他现在跟谁在一起,只知道他有了新女朋友。”
“新女朋友?”陈文好奇,“以前那个呢?”
“甩了,就在你俩刚闹离婚那段时间,那女孩来找过小妹。”
他的心一空,“然后呢?”
“明天见面说吧,这小子实在不简单。”
“曦辰!”他叫道,“我等不到明天了,马上来找你。”
欧杨珊跟冯烁说了来龙去脉。
冯烁想了想,说:“衣服是你生病的前一晚我怕你冷给你披上的,结果你还是冻坏了。”
“跟你没关系。”她笑了笑。“都是我自己作的。”
“就为这个,他不离?”
“没事了,哪天我们再去趟就成了。”
“他该不会是故意想拖吧?”他突然问了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