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广州人,二十九岁,名叫冯一西。我一直觉得这名字很奇怪,一西一西,这岂不是说要一命归西吗?以前,我问过父母为什么要给我起这么个名字,老爹说:“这是你二舅给起的,他曾经是个有名气的作家。我跟你娘都没什么文化,所以生你的时候就让你二舅给你起的名字。”我又问:“这名字好吗?”我爹就反问我:“难道不好吗?又响亮,又洋气。”不过二舅在我四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懂事之后也就没机会问他给我起的名字是什么意思了。
大学毕业之后,在北京的一家外企找了份工作。在接下来的几年里,还算混得不错,当上了部门经理,薪水比刚参加工作的时候简直是不可同日而语。同时也交往了一位条件相当不错的女朋友,她叫韩雯娜,长得漂亮,模特身材,而且性格开朗善良。我这个人也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找个好老婆,多赚些钱,安安静静地过日子,我就觉得很满足了。所以照这么看,这二十七八年来我的人生大概也算一帆风顺了。
可是常言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三衰六旺。”命运有时候真的像是在捉弄人,也许是我这些年太顺了,所以老天爷要考验考验我(也许说折磨折磨更恰当)。从2004年开始,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这一年中很多恐怖而又难以想象的事情在等待着我。
2004年初,我到杭州出差。公干之余,我顺便游览了天下驰名的灵隐寺。那里因活佛济癫而闻名,数百年来香火十分旺盛,我慕名已久,一直都很想去看看。那日因为贪睡,起得晚了,到灵隐寺的时候早晨的法事表演已经结束了。不过,我向来不信神鬼之事,所以也没觉得有多遗憾,心想只不过没看到一场热闹而已。就随意闲逛,观看风景古迹,那寺庙与飞来峰果然气势非凡,我这么走走看看的,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中午,感到肚子饿了,于是到庙外寻了间卖素斋的店铺,随便点了两样菜,要了壶龙井茶,虽无酒肉,倒也吃得十分香甜。我坐的位子紧挨着临街的窗户,看见外边有个摆摊测字算命的老者,他身前的桌子上挂着一块牌子:测字十元,解签二十。我心想这旅游景点怎么也有摆摊算命的?这不是宣扬封建迷信吗?随即又一想:噢,大概也是景区的特色服务吧,特意要制造一些古代的氛围。我一向对测字算命很感兴趣,虽然我没有迷信思想,但是觉得这门学问很深奥,测得好的人智商一定不低,便决定吃完饭后也去找那测字先生测几个字。
我之所以对此感兴趣,是因为以前听过一段刘宝瑞的单口相声,十分有趣,相声大概的意思就是说有个测字先生,测字测得很准,有三个地痞想找他的麻烦,这三个无赖都要测“猪”字,测字先生给他们测的结果分别是,老大被人请客吃饭,老二被人送一套衣服,老三被人暴打一顿。结果应验了,三个无赖十分好奇,就问先生这是何故,为何三人都测“猪”字,结果却有好有坏?先生说:“这并不奇怪,你们三位都报‘猪’字,这第一个猪啊,这叫肥猪拱门,养猪的主人就想猪为什么拱门呢?大概是饿了,所以给猪点吃的。第二次猪又来拱门,主人想猪吃饱了还拱门,大概是冷了,给加点草吧。第三次猪来拱门,主人就不高兴了,猪吃饱了盖暖了还拱门,这不是找打吗?”我对相声中这位测字先生的机智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多时吃得茶足饭饱了,就付了饭钱,径直走到测字先生面前。这位测字先生大约六十岁上下的样子,容貌清癯,身上穿的衣服也是一尘不染。
他见我走过来,就对我一笑,招呼我坐下。问我:“年轻人,要测字还是求签啊?”
我说:“老先生,我先测个字吧。”
测字先生点点头,递给我一张纸和一支笔,让我把要测的字写在上面。我想我名字里有个“一”字,这个字写法最为简单,而且“一”有第一的意思,算的结果必然不错。心里虽然明白君子问祸不问福的道理,但是还是担心测出不好的结果来,就算不迷信的人,也希望听别人说点好话。于是就提笔在纸上写了个“一”。
测字先生对着我写的这个字,面色沉重,很久没有答话。我觉得纳闷,就连声催促:“是好是坏,您倒是给解释一下啊。”
测字先生叹了口气:“小伙子,这个‘一’字,是生的最后一笔,也是死的头一笔。一者,生末死初也。主有大凶,九死一生矣。”
我一听这话,也觉得有点担心,就忙问怎么能避凶免祸。还没等那位测字先生回答,就连忙又说:“你算得准不准啊?要不然我换个字成吗?这‘一’字不算,咱就当没测过怎么样?”
测字先生苦笑一下:“字为心画,心乱则字乱,运衰则字衰,可一而不可再,这是改变不了的。不过我看你这个字写得笔意饱满昂扬,毫无衰败之象,说明你身体健康,性格达观,这样未必便无生机,如果能谨慎言行,万事顺其自然,勿强行逆施,多行善举,凭你的造化也许能渡过此劫。”
我听他这么说才算放心,我历来胆大,不信怪力乱神之事,今天听这测字先生一说,不知为什么很是害怕,不由得暗骂自己没用,再说他也许就是个跑江湖骗钱的,肯定是信口开河。怎么就叫他给唬住了。但是看那测字先生的气度举止,又丝毫不似那些街边的骗子。觉得自己找的理由不太妥当。
心烦意乱之下也不想再多说别的了,交了钱之后就匆匆忙忙地回了宾馆。过了一两日,这件事便抛到脑后去了。
回到北京之后没有多久我就迷上了赌球,刚开始抱着玩玩的心态,买了几场亚洲盘,竟然全都赢了,觉得这个可比上班轻松多了,然后人就像是着了魔一样。开始每星期都玩,但是玩得越多,输得也就越多。然而输得越多,也就越停不了手。到了后来头脑一热,辞了工作,在家里没日没夜地下注。三个多月不停地输,当我彻底明白过来我根本不可能再把输掉的钱捞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欠了庄家四十多万。
我不得不把我一切值钱的东西全都卖掉,再加上我准备结婚时买房子的存款(这些钱里有很多是我父母给我结婚用的),全部用来还了赌债。在和庄家结了账之后,我已经倾家荡产,身上只剩下一千多块钱。
回到家之后,我悔恨交加,想哭又哭不出来,啪!啪!啪!啪!自己抽了自己几个耳光。躺在床上,感觉身体像被掏空了一样,脑子里一片混乱。最后好不容易让心情平静了下来,整理了一下思绪:如今工作没了,钱也没了。还怎么去面对女友,她对我实在是太好了。唉,一想到她,忍不住心里一酸,又是愧疚,又是难过。还有在广州的父母,父母都是普通的医生,一辈子省吃俭用,供我上学读书,我现在这个样子,他们知道了会有多伤心。
最后我选择了逃避,我给我的女朋友用手机发了一条短信,跟她提出分手,然后把手机卡拿出来扔了。揣着仅剩的一千多块钱,收拾了几件随身衣服和一些必需品就离开租住房。在北京火车站买了张到天津的火车票。其实我实在是舍不得韩雯娜,之所以选择到天津去,是因为这两个城市离得很近,想到和她离得近一些,我心里便稍微舒服一点。
到了天津之后,我联系了以前大学时的同学,他是和我关系很铁的柴勇。我们毕业之后虽然各奔东西,但仍然保持着战友加兄弟般的友谊。因为他体形很胖,我称他为“肥佬”。他是天津土着,在银行工作,已经结婚一年多了。
我们见面之后,肥佬带我回到他家里把行李放下,然后请我到一家火锅店吃饭,我们喝了不少啤酒,我对哥们儿自然没什么隐瞒的,再加上这些事憋在心里很久了,正需要找个人倾诉一番。酒入愁肠,很快就醉了,等意识恢复的时候发现躺在肥佬家的床上。
肥佬告诉我他老婆这些天被他打发回娘家住了,让我就先住在这里,等他帮我找到住的地方再走。肥佬又劝我:“给韩雯娜打电话把实情说出来,你们俩的感情那么好,她肯定不会责怪你的。”
我说:“别说了,别说了。你就给我留点尊严,行吗?我要是能跟她说我早跟她说了,我赌球输得精光,哪还有脸再见她,这事要是让她知道了,我还不如死了算了。总之我这辈子对不起她,下辈子去给她当牛当马补偿好了。”
肥佬又劝了一会儿,见我的态度坚决,也就不再多说了,拿出一沓钞票来说:“这是两千五百块钱,是我这月的工资,还没交给我家的母老虎,你现在缺钱,先拿着用去。”
我心里感动,嘴里说不出话来。我知道肥佬性格厚道真诚,用不着跟他客气,就把钱接了过来。想说点什么,眼泪却止不住流了出来。
肥佬结婚了,我不能在他家里长住。我盘算着先租个房子住下,马上去找份工作。第二天,肥佬去上班,我就出去租房子。在中介中心看了几个都不合适,租金都太高,我给自己定的预算是三百到三百五一个月,在没确定工作之前,一定要省着过。
我正在贴满租房信息的墙上翻看,忽然其中一张掉了下来,我捡起来一看,哎,这挺合适的,租金三百三一个月,十五平方米,家具齐备,地点靠近第一工人文化宫,离东站不远。于是我交了信息费,要了详细的地址和房东的联系电话,和房东约好了时间,过去看房。
房东是个又矮又胖的中年女人,特别能说,一开口就跟挺小机关枪似的哒哒哒哒地说个没完,让我称她“梅姐”。梅姐热情地带我看了我想租的房子,这一带都是解放之前的老式洋楼,房子格局都差不多,都是一个小院里面带一幢小楼,有三层的和两层的,每一幢小楼里面大约住了六到八户。
我打算租的那间在一楼楼道的尽头,说是楼道,其实没多长,七八步就能走到头,一楼一共四个门,房东说这栋楼的一楼只有两家有人,上面也是住了两家。我问梅姐这房子的地点这么好,怎么空一半没人住呢?梅姐好像没听见,只顾着掏钥匙开门。
开了门,扑鼻而来的是一股发霉的潮味。
我说:“这房子有年头没人住了吧,这味儿可真够猛的啊。”
梅姐说:“这房子我买了才一个月,以前一直空着,也不知道空了多久了。”
我们一边说一边进了房间,在迈过门口的那一瞬间,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冷得起鸡皮疙瘩的感觉,身上像是被泼了一盆冰水,但是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快得就好像根本不曾发生过。我想可能是最近一段时间受的打击太大,睡眠不足,产生了错觉,也就没多想。
进屋一看,房间不大,我和梅姐两个人往屋里一站,就觉得空间局促。屋顶上正中是一盏兰花形吊灯,屋里也没什么家具,一个衣柜,一张桌子,一张老式单人床,连把椅子都没有。最里面的墙角还有个带着一面镜子的梳妆台,镜子上全是灰尘,已经脏得照不见人了。看来这以前是个女人住的房间。我觉得这间房除了脏一些潮一些之外也没什么缺点,收拾收拾完全能住。于是和梅姐商量了一下,要定下来,先付三个月的房租。
梅姐说:“兄弟你先别着急呀,着嘛急啊,这房子的事我得先跟你说道说道。这房啊,是我刚买的,当时我就图便宜了,后来一打听才知道,这地方不干净,是处凶宅,以前死过人,所以没人愿意来这儿住。你大姐我也是一实在人,不能蒙你。我看你是一大小伙子,人高马大的,阳气这么足,可能也不在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所以才带你来,你再考虑考虑,敢住吗?”
我一想:死人就死人呗,这世界上从古到今都死了不止几千亿人了,要是真有鬼,哪还有活人能住的地方啊。死过人的地方,顶多是有些晦气,反正我已经倒霉到底儿了,无所谓了。何况这地方第一便宜,第二地处市中心,交通便利,找工作也方便。再者说来,我一个大男人要说不敢,岂不让梅姐这女流之辈笑话,于是把心一横说:“大姐您放心,没事,弟弟我还就不信邪的,这房子我租了,不就死过人吗?我父母在医院工作,医院停尸间我都进去看过几十回了,死人我见多了。”
梅姐一听乐了:“兄弟你可真能贫啊,那停尸间是随便进着玩的吗?不过既然你不怕,大姐我就放心了,以后万一有什么缘故你不想住了,我按日子退给你钱。”
然后梅姐又交代了一些水电之类的事项,草草写了份合同,钱契交割妥当之后,天已经黑了。
我回到肥佬家,肥佬见我这么快就找到房子,也替我高兴,说我比昨天刚到天津时精神好多了,我知道他接下来又想劝我给韩雯娜打电话,就赶紧递给他一支烟把他的话堵了回去。
第二天,肥佬请了假帮我收拾房子买生活用品。我们一早先去超市,买了些锅、碗、电炉、方便面之类的,肥佬从他家给我搬了一套全新的铺盖和一台五十三厘米的北京牌旧彩电说是给我晚上解闷。开着他的白夏利,一起来到了我租的房子。
我们俩正手忙脚乱地从车里往外拿东西,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跑过来问:“大哥,你们是新搬来住的吗?”
我一看是个小孩,就没想理他,心说这小孩真烦人,星期三大早起来不去上学,在这儿捣什么乱啊。
这时从楼门里出来一个年轻女孩,约有二十岁,长得十分秀气可爱,对那个看我们搬东西的小男孩说:“小弟,别淘气,快回屋里去。”
小男孩一撅嘴:“不嘛,他们是新搬来的,我要帮他们搬家。”
小孩的姐姐看他不听话显得有点生气,向我和肥佬点点头打个招呼,就转身进去了。
我赶紧问那个小男孩:“那女的是你姐姐是吗?我听你们口音不像天津人,你们也在这楼里住吗?”
我话刚说一半,脑袋后面挨了一巴掌,扭头一看是肥佬。
“你小子昨天还想自杀呢,无精打采的跟个行尸走肉一样,今天一看见漂亮姑娘就又复活了。赶紧搬东西,再起花花肠子,我先替韩雯娜抽你一顿。”
我挨了一巴掌,心想这小子怎么最近长脾气了,正想教育他几句,听他一提韩雯娜的名字,马上就没了脾气。一声不吭地往屋里搬东西,小男孩也帮忙搬。
肥佬一进屋就捂鼻子:“这屋潮气够大的,你在这儿住小心得关节炎啊,等过些天我再给你找个别的地儿。这地方不是人住的。”
我说:“放心啦,我是特殊材料制成的人,哪里艰苦我就要到哪里去,不会让党和人民失望的。”
肥佬说:“我靠,党和人民要指望你,中国早完了。”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你什么时候混成党员了?”
我说:“呵呵,我开玩笑呢。”
我们俩拌着嘴,可手里没停,不一会儿就把屋子从上到下彻底打扫了一遍,肥佬拿了块布想擦梳妆台的镜子,刚一擦就觉得不对劲,用手一抹,从镜子上撕下来一大片黄纸,不仔细看还以为是灰太多把镜子遮住了。镜子上贴纸,把肥佬搞得莫名其妙,他骂了一句,就把纸撕下来,用抹布在镜子上乱擦一通。
我看了一眼他扔在地上的那张黄纸,上面用红墨水画了很多符号,像古代的篆书,又像是甲骨文,不知道在镜子上贴这东西搞什么鬼。我心想:这他奶奶的才叫鬼画符呢,没人能认识。一扫帚把这张破黄纸扫到土簸箕里,小男孩接过来拿到楼外的垃圾箱里倒了。
十几平方米的房间很小,三个人没用多久就收拾了一遍,我们就坐下来休息,肥佬从外边买了几瓶可乐分给我们喝。屋里没椅子,小男孩坐在桌子上,我跟肥佬坐在床上,三个人的体重(肥佬一个顶俩)压得那破床“咯吱咯吱”地响,我们边喝可乐边闲谈。
通过跟那个爱帮忙的小男孩聊天,我得知他叫杨宾,是安徽人,父母都去世了,跟他姐姐杨琴来天津做生意,在滨江道开了个小店卖服装,也是在这儿租的房子,已经住了半年多。这时已经差不多中午了,肥佬说咱们弄点吃的吧,我留杨宾一起吃饭,杨宾说还要帮他姐看店,就走了。
我对肥佬说:“这个孩子真不错,天生热心肠,还勤快。”
肥佬冲我一翻白眼说:“是个人就比你强。你还不如小孩呢,你现在连敢于面对自己的勇气都不具备。”
我无话可说,不停地抽烟,真想死了算了。肥佬见我不接他的话,也点了支烟抽起来,房间本来就不大,两人一起抽烟,顷刻间便烟雾弥漫。
肥佬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对我说:“我刚一进门觉得这屋里潮气很大,好像有什么东西泡得发霉了,但是咱们收拾房间的时候,清理了不少灰尘。按说如果房间湿气很重,不应该有这么多落灰。”
我一想还真是的。总觉得有点奇怪,但是一直没想到这个:“是啊,我看各处都很干燥,也没有什么受潮漏水的地方。”
肥佬说:“柜子里看了吗?是不是里面有什么东西受潮了?”
我说:“柜子里能有什么?我觉得应该是空的。”说着话,就从床上下来,打开下层的柜门一看,里面横七竖八地放着几本书和一些杂物,肥佬一见柜子里有东西,也走过来看。
我们俩把柜子里面的东西都掏出来,书都是些宋词元曲选辑之类的,书页并未发黄,没有什么受潮的迹象,杂物包括一把浅绿色的塑料梳子,一个搪瓷茶缸,一支没有笔尖的钢笔,一个没有字的红皮记事本等,从里面还钻出来两只蜘蛛,我抬脚踩死一只,另一只跑得快,钻柜子底下去了。
我们看了看这些东西,没什么特别的,就顺手堆在地上。但是柜子的上层让人大吃一惊:六枚长钉子钉在一张黑白照片上。
我拔起其中之一看了看,钉子又扁又长,钉身上生了不少铁锈,拿在手里感觉沉甸甸的,似乎是年深日久之物。
我说:“这种钉子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似乎是木匠用的,对了,这是棺材钉。”肥佬胆子小,忙说:“这屋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赶紧扔了吧,真晦气。”
我说:“怕什么,钉(定)财的,大吉大利。”肥佬摇摇头说:“这玩意儿还是少碰为妙,现在都实行火葬了,怎么还会有棺材钉,我看这钉子上面全是锈,看来有年头了,说不好是哪个盗墓的从坟里搞出来的,你听我的没错,免得惹祸上身。”
我把其余的五枚钉子全拔了出来,肥佬把原来被钉子钉在柜内木板上的照片拿起来,我也凑过去一起看。这张照片相当大,呈方形,边长四十厘米左右,是一个女人的半身黑白照片,六枚棺材钉分别钉在照片中女人的双眼双耳鼻口。被钉过的这六个地方都是透明的窟窿,所以看不清楚照片中女人的相貌,不过,她应该比较年轻。虽然是黑白照片,但是仍然能看出来她的脸上没有岁月积累出来的皱纹,脸上的皮肤平滑光洁,看来还不到三十岁。
我越看照片越觉得照片里的女人离自己很近,好像她本人就在眼前一样,看不清五官,却感觉她很年轻很漂亮,忍不住脱口而出:“还很年轻啊。”
肥佬说:“这照片怎么这么大?”
我心中一沉,我和肥佬对望了一眼,同声惊呼:“是遗像。”
肥佬吓得不轻,赶紧把“遗像”摆正,双手合十拜了两拜:“晚辈无知,得罪莫怪,得罪莫怪。”
我一看笑了,说:“哥们儿,咱帮她把钉子拔出来了,她感谢咱俩还来不及,怎么说得上是得罪她,难道你的照片被人钉起来,你会觉得很爽不成?”
肥佬脸色郑重,一本正经地说:“你别扯淡,这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死者为大,拜一拜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反正在这儿住的是你不是我,我怕你万一……”
我见他为我担心,也不好再说别的,于是我们商量了一下,把那些书本茶缸暂时都放回了柜子的下层。然后用打火机把遗像烧了。
我拿着遗像点火,本来不想再看照片中的女人,却实在是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照片中女人的双眼是两个被棺材钉扎破的窟窿,窟窿应该是透明的,但是这眼上的两个窟窿显得黑沉沉的,空洞而虚无,就如同是照片中女人的眼球变成了两个深深的旋涡,而且这两个旋涡死死地盯着我。我想把眼睛移开,不打算再看了,却一点也动不了,身体完全失去了控制,仿佛是被旋涡紧紧地吸住,那是一种强大而又无形的力量,让人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
不知不觉中火已经烧去了大半张照片,烧到了我的手指,我手一疼放开了照片,这才回过神来。火焰终于把照片完全吞没了,我松了口气,怕肥佬为我担心,没把刚才的事告诉他。
肥佬把那六枚棺材钉放到他的手包里,说要在回去的路上扔掉,这种东西扔得越远越好。
房间基本上算是收拾完了,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钟,我们俩饿坏了,就把从超市买来的电炉拿出,煮了四五包方便面,还有泡菜、啤酒、酱牛肉等食品饮料。
我喝了几口啤酒,脑海中一直浮现着遗像中女人双眼的空洞,挥之不去,不由得头皮发麻。于是我就问肥佬:“你相信世界上有鬼存在吗?”
肥佬正在吃面,听我这么说一下怔住了,想了想,说道:“这种虚幻之事,实在难说,虽然我没遇到过鬼,但是我至少信六七成。”
我点点头。肥佬又反问我:“你信鬼神这一说吗?我估计你是不信的。”
我说:“我不是不相信,不过我更愿意从科学的角度去理解这些事。美国有一个科学家做成过实验,证明一个成年人的灵魂重量是二十一克。还有俄罗斯的宇航员在太空中收到从‘木卫一号’上传来的信号,信号的内容是人类死后灵魂都聚集在那里。他们还观测到无数微弱的小段电磁信号从地球飞向‘木卫一号’……”
肥佬打断了我说的话,给我夹了一大块酱牛肉放在碗里:“你他娘的赶紧吃吧,我看你是科幻电影看多了。”
我吃了一大口牛肉说:“那你他娘的就是恐怖电影看多了。”
两人连吃带聊,话题越扯越远。正喝着酒,抬头一看肥佬不知道去哪儿了,我心想:这小子肾虚,喝了点啤酒就要放茅,可能去厕所了,几时出去的,我倒没有注意。
我表面上虽然有说有笑,其实心中难过之极,只是不停地喝酒,忽然听到有个女人的声音在我耳边说:“死了算了……还是死了的好……”
我这时已喝了不少啤酒,头脑迷糊,抬头向周围看了一看,哪里有人,正在纳闷,那个女声又在耳边说:“死了就没有烦恼了……死了就一了百了……死了好……死了算了……”
这声音温柔可亲,又娇柔妩媚,我感觉整个身体似乎飘飘荡荡地躺在云端,说不出的舒服。我真想按她说的去做,这时有人用力推我肩膀,我头脑清醒了许多,这一来耳畔的女声也就消失了。
我揉揉眼睛,一看肥佬正在关切地看着我。
“你不要紧吧?心里不痛快就少喝点。”
我问肥佬:“你刚才出去了吗?进来的时候有没有听见女人的声音?”
肥佬说:“我哪出去了,你大概是喝高了吧?哪里有女人说话?我没听着。”
我觉得头疼欲裂,对肥佬说:“是有点喝糊涂了,以后咱得少喝点。”
肥佬帮我收拾了碗筷,让我今天早些休息,明天晚上他再过来跟我商量找工作的事情。我把他送出去之后,回屋躺到床上,迷迷糊糊地也不知睡了多久。
半睡半醒之间,耳边又传来了那个女人的声音:“死了算了……活着没意思……死了才得解脱……”
我睁开眼睛循声望去,黑暗中影影绰绰地看见从地下钻出一个黄衣女子,向我冷笑着走来,边走边说:“死了算了……死了好……死了好……”
我想起身下床,身体却动弹不得。四肢不能动,但是心志清醒,知道这是传说中的勾死鬼,心中骂道:丢你老母,看来老爷我要归位了。
我现在虽然倾家荡产,离开了恋爱四年多的女友,也愧对父母无面目回家,但是我还不到三十岁,实在是不想就此死了。我知道只要这黄衣女鬼再喊我几声,我就再也无法收敛心神了,必死无疑。
黄衣女鬼离我越来越近,面貌也依稀瞧得清楚了,她面容白净丰满,只是口鼻一片模糊,唯独两只眼正如我白天所见相片中的那两个黑色旋涡,房间里虽然黑暗,但是这两个黑色旋涡简直比黑夜更加漆黑,是一种完全没有生命迹象、如同太空黑洞一样的黑暗。在她苍白的脸色映衬下,更显得狰狞可怖。
我吓坏了,我承认我当时如果不是全身僵硬,一定会尿裤子的。她似笑非笑缓缓伸出手,往我的脖子上作势要掐,就在她的手刚碰到我的脖子的时候,忽然怪叫一声,化做一团黄雾散去。
我发一声喊,从床上坐起来,呼呼地大口喘气,只见窗外阳光灿烂,耀眼生花,再看看表竟已是早晨十点了。我环顾左右,房间中一切如常,静悄悄的,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声和心脏“怦怦怦”的跳动。
难道是南柯一梦?
若说是梦,梦中的情景怎能如此真切?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这才想起来脖子上挂着一条楠木项链,这是韩雯娜去泰国旅游时给我买的礼物,项链由三十六个细小楠木数珠串成,数珠上微雕着全卷的《南无妙法莲华经》。
当时韩雯娜送给我的时候,说过这是高僧开过光的护身符,希望它佑护我平安吉祥。想不到昨夜,它竟然救了我的性命,我抚摸着项链,思潮起伏,口里默念着娜娜的名字。
中午我又煮了两包方便面,吃过之后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我想到这间房子处处透着古怪,再住下去非神经不可,要不要给梅姐打个电话,把房子退掉?
我性格中有一种重大的缺陷,就是太过心高气傲,都说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傲骨我是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的,但我自尊心很强,处处不想被别人看低,又自恃头脑灵活身体素质出众,甚至觉得世间事没有我做不到的。若不是过于高看自己,也不至于混到现在这个地步。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虽然知道自己性格上的种种缺点,却无法克服。这时想到要找梅姐退房子,不由得又激起了我破罐破摔的傲慢之气,心想我平生从未见过鬼怪,近日来运气衰落,所以这些不干净的东西才会出现,我要是怕了它们,真是枉为男子汉大丈夫了,不过搬家以来的这几件事说来也十分蹊跷,似是而非,缺少有力的证据能证明确实有鬼,说不定就是睡眠不足产生的幻觉。再退一万步想:就算真是闹鬼,鬼把我杀了,大不了我也变鬼,那时候再找害死我的女鬼算账,他奶奶的,大家都是鬼,我还怕她不成?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已经下午四点多了,我既然打定主意住下去,就抖擞精神,来到这小楼的院子里散步,说是院子,实在是小得可怜,左手墙边有个小小的花坛,右边拉了根绳子,晾着几件衣服,地面是正方的大块青砖所铺,时间久了,已磨得毫无光泽。
整个小院配着这幢二层的洋式小楼,虽然破旧,却有一种文物古玩所独有的颓废之美。天津民风淳朴,楼里的居民知道我是新搬来的,都很热情,围着我问东问西。
我跟他们闲聊起来,对我的四家邻居也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在一楼除了我之外还有两户,我住楼道最靠里的单元104,旁边一家103没人住,依次往外是杨琴、杨宾姐弟所住的102,最外边是一家三口,一对夫妻和他们的女儿。这家丈夫王师傅四十来岁,下岗在家闲着,偶尔出去做点小买卖,妻子三十五六岁,是个会计,大伙都称她“王嫂”,家里有个七八岁的女儿小华在念小学。楼上两家,分别是一位姓沈的孤老太太,一家开出租的刘师傅,刘师傅家两口人,他和十九岁的女儿刘凤彩。聊了一阵子,快到吃饭的时间了,各家大人都分别去做饭。我光棍一条,自己吃饱全家不饿,饿的时候随便煮几包方便面吃就行了,所以我仍然在院里闲坐。
六点左右杨琴姐弟回来了,姐姐杨琴回家做饭,杨宾看我在院里坐着抽烟,就凑过来跟我聊天。杨宾不上学,又是外地人,没什么玩耍的伙伴,他见我也是外地的,而且没有大人的架子,说话挺逗,就喜欢找我来玩。
我对他也是比较有好感的,于是就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侃了一会儿,杨宾问我会不会讲故事,我说:“讲故事啊,那我太拿手了,你想听哪种故事?”
杨宾想了想就说:“西哥,讲个鬼的好不好?我在老家就特别喜欢听吓人的。”
我嘴里答应,心中暗骂:“这臭小子,听什么不好,非要听鬼的。这两天老爷我算是跟鬼缠上了,连讲故事都要讲鬼的。今天有必要吓唬吓唬他,要不然以后他还要让我讲这些怪力乱神。”
我正盘算着要讲哪个惊悚的段子,杨琴把饭菜端了出来,招呼我和杨宾一起吃饭。我本想拒绝,但是饭菜的香气扑鼻而来,这种家常菜我很长时间没吃过了,连忙假装咳嗽一声,借机把口水咽了下去。
杨宾也拉着我的胳膊劝道:“西哥,一起吃吧,我姐姐做的菜很好吃,来嘛,来嘛。”
我假装客套了几句,便跟他们坐在院里一起吃饭。杨宾让我边吃边讲故事,杨琴听说我会讲故事也很高兴,让我快讲。我紧扒了两口饭,已经想到了一个段子,我在大学念书时经常给同学们讲段子,工作之后虽然没什么机会表现,但是当年的经验还是记得的,讲恐怖故事需要营造气氛,于是我压低声音不紧不慢地讲了出来:
我讲的这件事啊,非常悲惨,而且绝对是真的(这是我惯用的伎俩,是一种心理暗示,一个“真”字,就立刻让气氛凝重起来,听众也从放松的状态中变得认真了)。
刚解放的时候,有个从军队转业到地方当警察的男人,此人姓林,他的工作是法医鉴定。所谓法医,就是做解剖尸体、勘察命案现场进行分析的工作。公安局配发给这个姓林的警察一部德国进口照相机,为什么给法医配发照相机呢?因为法医要对被害者的尸体拍照存档。
姓林的法医就用这部德国相机拍了很多死尸的照片,这些死尸没有一个是正常死亡的,有出车祸撞死的,有被人用刀砍死的,也有从高处摔下来死亡的。就这样,林法医干这行业一干就是二十年,这部德国相机他始终舍不得换掉,因为非常好用,照出来的相片的逼真程度,让看的人以为是真的在看尸体。
这部相机拍的照片早已经不计其数,但是唯一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林法医从来没有用它给活着的人拍过照。一次,林法医勘察一个命案现场,他带着这部相机,拍了几张有价值的照片。
正在此时,公安厅的领导来现场视察工作,局长也跟来了,因为领导来得突然,没有记者采访,局长想:如此难得的机会,不跟上级合影留念实在是太遗憾了。正发愁呢,看见林法医脖子上挂着部相机,就让林法医给他和领导照张相。这是上级的命令,林法医怎么能不服从,于是调焦距,按快门,“啪嗒”一声,给领导和局长拍了一张。
晚上回到单位,林法医洗相片,发现今天拍的照片都很正常,唯独两位领导的合影有问题,似乎是曝光的原因,整个画面黑乎乎的,两位领导面目全非。
不!不是面目全非,这,这简直就是给死尸拍照时那些尸体的面目啊!
林法医大惊失色:这要是被领导看见,还不得给我穿小鞋啊?赶紧把照片和底片销毁了,然后收拾收拾东西下班回家了。
没想到第二天一上班,就传来了坏消息:头一天拍照的两位领导坐在一辆车里出车祸,全给撞死了。这种情况法医肯定是要到现场的,到了现场一看,两位领导尸体的脸部扭曲变形,看来死的时候受了不少痛苦。
林法医突然觉得有点眼熟,这才想起来,与昨天照片中的情景竟然一模一样。他想这部相机拍了无数死亡的照片,莫非是阴气太重,怨念纠结,所以产生了强烈的诅咒?
想到这里不免心情沉重起来,这天下班回家之后,像往常一样看报吃饭,忽然发现自己的相机带回来了,这相机是公家的,他从来没有带回过家里,大概是今天心神不安,无意中带回家来的。唉,明天赶紧带回局里。
晚上正准备睡觉,发现他老婆正在摆弄相机。林法医大惊,说:“快住手,这个千万别乱动,太危险了。你刚才有没有用它给自己拍过照片?”妻子摇摇头,林法医这才放心,忽然妻子目露凶光,恶狠狠看着林法医……
我讲到这里的时候,突然把手指向正听得入神的杨宾:“可是,我给你拍了一张!”把杨宾吓得两眼发直,张大了嘴再也合不上了。过了半晌,才缓过劲来,捂着胸口说:“西哥,你讲得太吓人了,好像真的发生了一样。”
我讲了大半个小时,正是要这样的效果,心中得意,喜形于色。杨琴也吓得够呛:“太刺激了,心脏不好的还不被你吓死了。”
然后我又讲了两个笑话,哄得他们姐弟哈哈大笑。正在这时,肥佬从外边急匆匆地走进来,对我说:“你又讲段子呢?快奔三十了,还愿意玩这块儿。别废话了,赶紧跟我走,我有急事找你。”
且说我正在院子里给扬琴姐弟讲笑话,被赶来的肥佬拉了出来,离开家走不了几步就是海河,我们俩就沿着河边散步。我是第一次看到天津海河的夜景,两岸灯火辉煌,映得河水金光闪闪,其美难以言表,只不过我心事很多,无心赏玩。
我问肥佬:“什么事这么着急,到我屋里说不行吗?还非要出来讲。”
肥佬说:“我晚上真的是不想进你的房间,白天我还能壮着胆子。你那屋里诡异得很,你也要多加小心了,不行就换个地方住,别死要面子硬撑。”
我不想让他为我担心,就把话题扯开说:“昨天你走了之后,到晚上还真有个女鬼出来,想和我上床,我一看她长得忒不成啊,一嘴大黄板牙,就给她踢飞了。”
肥佬被我逗得呵呵直笑:“你就是个肉烂嘴不烂的人,刀尖顶着胸窝子,也忘不了说些废话。”
我问他:“究竟什么急事,不会就是让我换房子吧?这点破事你都说了n遍了,烦不烦呀。”
原来肥佬急着找我是因为他为我找了份工作,等个两三天就能定下来。他怕我急着自己去找活干错过了面试的时间,所以特意赶来告诉我,还为我准备了一张手机电话卡,以便能及时取得联系,我感动得不得了。
肥佬说:“行了,快打住吧,这算不了什么,当年我困难的时候,你也没少帮我啊,咱哥们儿之间就别见外了。”肥佬又问我:“既然工作有眉目了,今后打算怎么办?是就这么混下去,还是有什么别的计划?”
我说:“什么计划不计划的,现在心思太乱,长远的打算暂时还没有,先混一段时间,等把心态调整过来之后再说吧。”
一看时间不早了,都晚上十点多了,我们就分道回家。
院里没有灯,只能借着楼中窗户透出来的灯光勉强看清楚路。我一进院门,正往楼门里走,一瞥之间只见有个穿白衣的女人蹲在院子左侧角落里一动不动。
我心想这是谁呀,大半夜的蹲这儿撒尿。不过既然是女人小便,我也不好意思多看。但因为此事实在太过奇怪,我忍不住进楼门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这回看清楚了,原来是二楼的刘师傅的女儿刘凤彩,她是个大学生,今天下午我在院子里跟她说过话,很聪明的一个女孩。
我心想既然是认识的人,就别多管闲事了,可能楼里的厕所都占满了,她憋不住了在院里解手也是万不得已。我要再看她,只怕有些不礼貌了。
我快走几步进了自己房间,开了灯,躺在床上,摸了摸脖子上的楠木项链,随即想到了和韩雯娜相恋的时光,心中一阵甜蜜,又是一阵酸楚。望着头顶天花板上的吊灯,产生了一种两世为人的感觉。几个月以前的美好生活离自己仿佛有无限遥远的距离,那一切都太美好,以至于显得很不真实,美好得仿佛如梦似幻。随后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十分畅快,一个梦也没做,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我伸了个懒腰,觉得精力充沛,心中的郁闷似乎也少了许多。我心想这是住在这里的第三天,什么都没发生,看来前一天被黄衣女鬼勾命的事确实是梦。这一日无话,白天出门逛了逛街,到了晚间回来,楼里出现了骚动:二楼刘师傅的女儿失踪了。
我回到楼里是晚上六点多,几位邻居正围在院子里商量着什么事,人人面色焦虑,我听大家说了几句,了解了原因,原来是刘师傅的女儿昨天晚上八点半出去给父亲买药,到现在为止一直没有回来。
刘师傅从昨天晚上一直找到现在,亲戚朋友以及刘凤彩的同学、老师家都找遍了,拨她的手机也没有信号,去派出所报案,警察说不到四十八小时不算失踪,不给备案。刘师傅的老婆生孩子的时候难产死了,剩下父女俩相依为命,他对这个女儿视如珍宝。刘凤彩是走读的大学生,每天放学都回家,到现在竟然整整一天一夜下落不明,刘师傅如何能不着急。
邻居们都纷纷安慰刘师傅,让他放宽心,说年轻人贪玩,可能忘了回家,明天是周六,早晨大家一起去找,终归是能找到的。我也劝了刘师傅几句,本来想把昨天晚上回来看见刘凤彩蹲在院子里的事告诉他,但是毕竟我刚搬来两三天,不知道其中的详情,而且黑灯瞎火的也许是我看错了,就没再多说。
我回到房间,给肥佬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一切都好。然后就煮了两包方便面吃,听说中国产的方便面里面防腐剂含量超标很多,如果经常吃,人死后尸体不会腐烂,不过我现在是掉毛的凤凰不如鸡,口袋里没多少钱,只能顿顿都吃方便面了。我开始摆弄肥佬送给我的那台旧彩电,屋里没有有线电视的接口,我就把彩电上自带的rf(射频)天线接好,想试试能不能收点节目看,哪怕只有新闻联播也是好的,要不然晚上实在是太过无聊。
我正在折腾电视,杨宾跑进来说要请我去网吧打cs,我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跟他去了。我们玩得兴起,一直打到晚上十二点网吧要关大门了(天津网吧有规定,晚上十二点之后一律关门),不玩通宵的纷纷结账下机。杨宾要付钱,被我拦住了,我虽然穷,也没堕落到要小孩请客的地步。付钱之后,二人信步走出网吧,正是初夏时节,微风吹面,空气清新,精神也为之一振。
杨宾指了指前面一条胡同对我说:“西哥,这是近路,咱们从这里回去吧。”
我一看这胡同我昨天晚上回家的时候也走过,确实比绕到大街上回去近很多。这条胡同很短很窄,长度也只有十多米。两侧没有院门,都是墙壁,胡同和两端的街道呈工字形,我们几步就走到了头,再往右一拐,就能到我们所住的小洋楼。
快到转弯的时候,我忽然发现拐角处放着个黑色的铁制垃圾箱,上面醒目地印着一排白色号码:9999。我想昨天经过的时候怎么没有这个垃圾箱,这号码这么牛,如果昨天看到应该有印象啊。未曾细想,已经转过了拐角,向右继续走,口中跟杨宾说笑了几句,还没等笑话说完就愣住了,我们面前又是一处丁字路口,右侧的拐角处赫然摆放着编码9999的黑色垃圾箱。
杨宾也蒙了:“西哥,咱们是不是走错方向了,怎么又是这个垃圾箱?”我故作镇静:“别管它,咱走咱的。”
我们向右一拐,没走几步,又看到跟前面一样的右侧摆着编码9999垃圾箱的丁字路口,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暗暗叫苦。
看来这果然就是传说中的“鬼打墙”,我对杨宾说:“小兄弟,我最近走背字,今天晚上可能要连累你了,你怕不怕?”
杨宾年纪虽小,却不肯在我面前示弱,勉强做了个笑脸说:“跟大哥在一起,不怕。”
见他笑得吃力,心想毕竟他年纪太小,万一有什么事我须想方设法保护他的安全,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没法向他姐姐交代。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咱们接着走,我曾经听别人说过鬼打墙的事,只要多走一会儿就能到家,放心吧。”
这次我们到了路口不再往有垃圾箱的右侧转了,改走没有垃圾箱的左侧,不过走到底的时候依然回到了丁字路的竖着的胡同与横着的街道相接之处,往回走也是如此,无论走任何方向,始终离不开这条竖着的胡同。
我情急生智,对杨宾说:“咱们跳墙。”胡同两侧的墙甚是低矮,我一米八的身高,翻这样的墙不成问题,杨宾个儿矮,我用双手垫着他的脚,向上一托,杨宾已攀住了墙头,我说:“你先跳过去,在原地等着我,别乱走。”
杨宾答应一声就翻了过去。我搓搓双手正要往墙上爬,忽然听杨宾在我背后用颤抖的声音说:“西哥,我在这里。”
我头皮发麻,扭头一看,杨宾在我的身后。我说:“你不是跳到墙那边去了吗,怎么会在我身后?”
杨宾吓得不轻:“我从墙上跳下来,就站在你身后了。”
我说:“那你等着,我跳过去看看,你站在这儿千万别乱走,如果那边有路,我再翻回来接你。”
我没费多大劲就翻上了墙头,往下一看,是个小楼的后院,虽然不是大街,却也绝对不是我和杨宾撞上鬼打墙的小胡同。我心中大喜,从墙上跳下来,落地之后大吃一惊,杨宾背对着我正抬头看着墙头,原来我和杨宾一样,从墙上跳下来之后便又回到了小胡同之中。
我们连跑带跳,能想到的招全使了,始终是离不开这条长仅十几米的小胡同,都累得浑身是汗,不得不坐下来休息。正是午夜,天高云淡,明月高悬,星月闪烁,在胡同中看却有说不出的诡异。我看了看手表,刚好零点零三分。
我不禁奇怪:我们从网吧结账出来的时候我看了时间,正好是零点,从网吧走到这条胡同也差不多需要两分钟,我们在这条胡同里转来转去,跳墙上房,折腾了足足有一个多小时,怎么时间才过了两三分钟?看来这地方实在太过邪门,时间空间的逻辑概念在此都不适用了。
想用手机打电话找人帮忙,又落在家里没带。真是屋漏偏逢连雨天。本来昨天还安慰自己世上无鬼,今日身临其境,也不由得不信了。又想如果能飞就好了,又或者有具rpg(反坦克火箭筒)在墙上轰个大洞。
在胡同狭小而又压抑的空间中待得久了,紧张与不安的感觉减轻了几分,却是越想越怒,蛮劲发作,站起身来对着黑暗的胡同一端破口大骂:“你个死鬼,想要你爷爷我的性命就尽管放马过来,你奶奶的,摆这种迷魂阵,你滚出来跟老子练一趟,老子还真就能让你没脾气!”
我以前本来是不怎么讲脏话的,最近运气太衰,内心压抑烦躁,经常想骂人发泄。
杨宾看我毫无惧色大叫大骂,他也壮了胆,跟我一起对着胡同尽头的黑暗大骂,他骂的脏话有些是他安徽老家的方言,还有一部分是在天津学的脏话,我听不太懂,反正只求骂个痛快,形式重于内容。
我们二人越骂胆子越大,脏话也越来越恶毒,把鬼的直系亲属都骂遍了,那全国通用的经典“三字经”也不知骂了几百回。不管我们怎么骂,也没有任何反应,似乎它在黑暗中冷笑着看我们还能骂多久。我俩骂到最后实在没有什么创意了,只好相对苦笑,又坐了下来。虽然仍陷于困境,但是心里痛快了不少,多少也出了一些憋闷的恶气。
我骂了半天只觉口干舌燥,正在想念冰镇啤酒,杨宾忽然凑到我耳边小声说:“垃圾箱上趴着个人。”
夜色中,我顺着杨宾说的方向看去,看到一幅诡异得难以形容的情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趴在胡同口的垃圾箱上正看着我们两个。我想若不过去瞧个仔细,终究不是了局,管她是人是鬼,瞧瞧再说。
我摸了摸脖子上的楠木项链,向前走了几步,在距离垃圾箱两步远的距离停下,杨宾也跟在我身后。距离很近,虽然天黑但是瞧得十分清楚,这个女孩好像营养不良,瘦瘦小小的很可怜,头上用黄绳扎了两个羊角小辫,脸上无任何表情,只是一双大大的眼睛神采奕奕,在晚上看来,如同两盏明亮的小灯。她趴在垃圾箱上,双手前撑,上半身抬起,冲着我和杨宾看个不停。我被她看得浑身发毛,只是被这狗日的胡同困住,好不容易见到个人,且问问她知道什么情况,再作计较。
我一咧嘴挤出点和蔼可亲的笑容,对小女孩说:“小妹子,你在这儿附近住是吗?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小女孩不做声,仍然盯着我看。我又问了几句,她还是不理我,我恼火起来,正要发飙。小女孩突然伸出手来招了两下,示意要我走近些。我向她走近一步停下,仍然和她保持着一步的距离,问道:“小妹子,你要跟我说什么?”小女孩又招了招手,还让我再靠近些。
这时我已经肯定她不是鬼魅,她脸色红润,双眼炯炯有神,肯定是活人,但是这两只眼睛实在是不像人类的,也不像鬼魂的,我觉得那是双猫科动物才有的眼睛。这念头在脑中一闪即过。我又向小女孩走近了一步,此时我们已经脸对脸了。
我笑着说:“让我走这么近干什么?你可别咬我,是不是爬到垃圾箱上玩下不来了?我抱你下来好不好?”
小女孩开口,小声对我说道:“右左左右左左右,无论背后发生什么事,千万不要回头,不然就永远都出不去了。”
她说话的声音太小,好在夜深人静两人离得又近,我还算能听得清楚。
我问:“你也被困在这儿了?”
小女孩不说话,点了点头,从垃圾箱上跳下来,一指丁字路口的右边,示意让我们快走。
我问她:“你也和我们一起走吗?”
她又点点头,表示跟我一起出去。我心想:这小孩跟我素不相识,她的话能不能相信?不过既然知道脱困的方法,先试上一试,到时候见机行事。她要是敢骗我,这笔账咱们就得算算。
我回头嘱咐杨宾一会儿往外走的时候,不论背后怎么样,都不能回头看。杨宾见我说得郑重其事,答应道:“我晓得了,西哥你放心,我肯定听你的。”
我回过头去再找小女孩,她已不知去向。
怪事天天有,今晚特别多。我见那小女孩不知去向,心中焦躁起来,顾虑不了这许多怪事了,只想越快离开这条胡同越好。心中默记了三遍“右左左右左左右”,把脖子上戴的那条刻着全卷《南无妙法莲华经》的楠木数珠摘下来,牢牢地缠在手上。想想还是不放心杨宾,怕他万一在走出去的过程中回头,就让他走在自己前边,嘱咐他等我说可以了才能回头。我站在杨宾身后,问他:“准备好了吗?”杨宾没回头答应道:“准备好了。”我比较满意他的表现,此地不宜久留,走。
按照小女孩指示的方向,杨宾在前,我在后,都到胡同尽头的丁字路口向右转去,走到底后又向左转。转了两次左边的路又改转向右的时候,我发现胡同口右侧的垃圾箱和以前的样子不同了,上面醒目的白色编码少了一个“9”。只剩下了三个“9”。接下来还要转左左右三次,看来每转一次,号码就会消失一个,四个“9”全部消失之后,我们应该就可以走出去了。
我抑制住心中的激动,又对杨宾嘱咐了一遍不可回头,尽量别走太快了,留神脚下,别摔倒了。不出所料,每转一个弯,胡同口垃圾箱上的号码便少了一个。
想到脱困在即,我和杨宾都忍不住兴奋起来。不多时,就走到了最后一次右转的路口,我忽然觉得两条腿变得沉重起来,每一步都迈得很吃力,走不出三步,腰腿酸麻,忍不住就要坐下。
杨宾对我说:“西哥,我好累,歇一会儿好吗?”
我说:“兄弟,坚持住,还差最后十几步了,你觉得很累,应该是幻觉。一定要克服自己的软弱,明白吗?”
这话一是劝他,二也是给自己鼓劲。我们咬紧牙关,又向前走了四五步,杨宾年纪小,身体还未长成,走到这时已经筋疲力尽,向前一跪,趴在地上大口喘气,连话都说不出来。我走到他前边,把他背起来,艰难地向胡同口一步一挨地缓缓走去。双腿就如灌了铅一样沉重,背上的杨宾也出奇得重,累得我气喘如牛。
忽听背后有女人大叫:“救命啊!救命啊!杀人啦!”这声音撕心裂肺,深夜听来,让人汗毛倒竖。我觉得心跳加快,那女人的叫声太过凄惨,忍不住就要回头看一眼,心里想起来小女孩说的话——不论背后发生什么,千万别回头,不然就永远出不去了。
我赶紧定了定神,让杨宾把眼睛闭上,堵住耳朵。不论背后的女人怎样惨叫,我也不去理会,只顾往胡同口走,背后的声音已远远不限于女人的惨叫,时而觉得后面有一列火车向我们呼啸冲来,时而又觉得霹雳炸雷一个响过一个,时而又似乎是虎啸龙吟刀剑劈风……
我背着杨宾不能用手堵住耳朵,被那些声音搞得心胆俱寒,不过我打定了主意,纵然真是有火车从后面撞过来,把我撞成肉酱,我也绝不回头。把心一横,用我们广东的话讲就是:几大就几大了(爱咋咋地)。
我一步一挪,终于到了胡同口,只要再走一两步就出去了。此刻,背后突然万籁俱寂,静得出奇,杨宾也感觉到没了声音,把堵着耳朵的手放了下来。
在这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中,忽然从身后很远的地方传来杨宾姐姐杨琴的声音:“宾……宾……小……弟……你……到……哪儿……去……了……”似乎是杨琴见弟弟这么晚不回家,就出来找他。
杨宾最怕姐姐担心,回过头去就叫:“姐姐,我在这儿。”
我想提醒他却是已经来不及了,大骂:“杨宾你这个大笨蛋,中计了。”
身后一股强大异常的力量将杨宾从我的后背上向后拉去,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救人要紧,哪里还管得了回不回头。
此时杨宾已经离开了我的后背,只有一只手还搭在我的左肩上。说时迟,那时快,我还未转身,先抓住他在我肩头的手,然后转身一把抱住他的身体。
我看见在黑暗中伸出几十只长满绿毛的大手,分别抓住了杨宾的臂腰腿,另有数只怪手抓住了我,被抓住的地方疼入骨髓,我强忍疼痛,紧紧把杨宾抱住。
几秒钟之内我们就会被这些怪手拉入无尽的黑暗之中,一只最大的怪手向我头顶抓来。黑夜中,我看见这只巨手上长着像鹰嘴一样的指甲,手上的鳞片在月光下泛着青光,如果被这只手抓到头顶,血肉之躯万难抵挡。人急拼命,生死关头,无暇细想。我左手抱住杨宾,右手把楠木数珠掷向欲抓我头顶的那只巨手,只听得一声闷雷般的巨响,我和杨宾好像被榴弹炮爆炸产生的气浪冲击,双双飞出了这条胡同。
全身的骨骼似乎都给摔散了架,只觉胸口气血翻滚,耳鸣不止,四仰八叉地躺在街上,好长时间也动弹不得。想想刚才在鬼门关里转了一圈,竟然活了下来,劫后余生的心情,难以形容,我想只有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把红旗插上柏林国会大厦的苏联近卫军战士才能体会我的感受。
我正躺在街道上享受着劫后余生的喜悦,左边裤腿里“嗖”地蹿出一只动物。我吓了一跳,歪过头去看腿边,是一只似猫非猫、似狐非狐的小动物,身体又长又瘦,尖鼻子尖脑袋,两只眼睛明亮如灯,原来是只黄鼠狼。我小时候在广东经常见到,后来广州市区人口越来越多,就很难见到这种小动物的踪影了。有个念头突然在我心中一闪:这双眼睛……黄鼠狼见我瞧它,“刺溜刺溜”几下就蹿向了街道黑暗的角落。
这时杨宾也缓了过来,扑在我身上哭了起来,不知他是被吓到了,还是因为我救了他而感激涕零。
我拍拍他的后背劝道:“别哭鼻子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天天跟比我大的小孩打架,打破了头也不流半点眼泪,刚才在胡同里你不是挺坚强的吗,怎么一出来就跟个妞儿似的哭哭啼啼?”
杨宾眼泪鼻涕全蹭到了我的身上,他又哭了一会儿,对我说:“西哥,我爹妈死得早,大人小孩都瞧不起我,除了我姐姐,就是你对我最好,刚才要不是你救我,我就……我就……”话没说完,心中感动,又哭了起来。
我不会哄小孩,见他哭个没完,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要是在以前,我早就被他哭烦了,但是一起经历了胡同中的事,共过生死患难,觉得他和自己的亲弟弟没什么区别。只得坐在原地,等他哭够了一起回家。
我看了看手表,零点五分,从网吧出来到现在,只过了五六分钟,胡同里那漫长的几个小时,似乎被夜晚的空气给蒸发掉了。在胡同里遇到的小女孩,莫不是黄鼠狼变的?此事实在太难以想象,想到这里我又看了看我们刚刚离开的那条胡同,平常得不能再平常,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这种小胡同在天津随处可见,谁能想到,就在刚才,在这样一条平平静静的胡同里,发生了如此惊心动魄的事情。
经历了搬家几天以来发生的事情,我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基本上完全崩溃了,这些事毫无头绪,如果仔细地想下去,脑袋可能会爆炸。想到刚才多亏了那串楠木数珠,看来我又多欠了韩雯娜一条命,下辈子想不给她做牛做马也难了。楠木数珠已经碎成了粉末,这么重要的东西……想到此又不免一阵心疼。
等杨宾哭得痛快了,我对他说:“今晚的事,千万别跟你姐姐说,也不要对任何人讲,能答应我吗?”
杨宾懂事地点点头:“我知道,我不会乱讲的,免得让我姐姐知道了担心。”
我见他很懂事理,对他一笑,甚觉欣慰。
回到家里,觉得全身都疼,衣服懒得脱脚也懒得洗了,索性一头倒在床上,自言自语:“丢你老母,先睡到明天再说。”刚想睡觉,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我闭着眼睛摸到手机,想看看来电显示的电话号码,又实在是困得睁不开眼。按了接听键,放在耳边:“谁呀?”
原来是肥佬打来的电话,安排工作的事有眉目了,明天带我去见个人,再具体谈。然后肥佬又问我现在要不要出来玩玩,到洗浴中心找个小妹按摩按摩。我心里想去,可是身体太疲倦,就对肥佬说:“我最近方便面吃得太多,阳痿了,你自己推油去吧。”然后把电话挂了,接着睡觉。
这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我听到院子里有个女孩在哭,我心中好奇,就出门去看,见到刘凤彩蹲在院角正哭得伤心。我正想过去问问她这两天去哪儿了,梦就醒了。早晨起来洗脸刷牙洗澡,看见身上全是一大道一大道青紫色的淤伤,想想昨晚的事,真有些后怕。
中午十一点左右,肥佬开车来接我,说要领我去见见他姑父,我问他给我找的什么工作,原来是家报社的文字编辑。
我骂道:“你奶奶的,咱们都是学金融专业的,你让我到报社去打字,这不是要我命吗?!”
肥佬说:“少废话,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工作多难找,天津全市下岗的人有上百万,这活你不干有成千上万的人削尖了脑袋想来顶替你。你不是挺能侃的吗?胡乱编点报纸上的内容,能有什么难度?再说了,你以为你有多重要似的,其实给你安排的版面是最最不受关注的,根本没人看,除了广告就是废话。”
我想原来是那种报纸上的弱智版块,这有何难啊,就答应了肥佬。
中午在宴宾楼吃饭,见到了肥佬的姑父,一个姓孙的小老头,我们谈了一些关于报道方针以及相关政策之类的话题。总之,我给孙老头留下的印象很好,他让我后天也就是星期一去报社上班,试用一个月,工资八百,转正后一千三。我虽然觉得钱太少,可是人在矮檐下不能不低头,于是把这份工作应承了下来。
向孙老头告辞之后,肥佬说今天要带我去玩玩,我说:“周末你不回家陪你媳妇,合适吗?”肥佬牛哄哄地说:“老子在家说一不二,想不回家就不回家,就算那婆娘一步一磕头地来求老子回家,老子也不理她,老子不惯她那毛病。”我说:“你他娘的就吹吧,忘了在家跪洗衣板的日子了。”后来肥佬讲了实话,原来这个周末他老婆单位组织员工去盘山旅游了。
我同肥佬商量着去哪儿玩,肥佬没去过什么地方,只知道去洗浴中心找小姐。我经过昨天夜里的事情,忽然变得虔诚起来,就说:“天津有什么灵验的寺庙吗?我想去上炷香,拜拜菩萨。”
肥佬说:“天津寺庙很多,有名的比如大悲院、挂甲寺、蜂山药王庙,南市还有个尼姑庵,我忘了叫什么名字了。”
我说:“你知道得真够详细的,你信佛是吗?”
肥佬说:“我是业余地信,想起来就信,想不起来就不信,有事的时候信,没事的时候就不信。我对这些庙比较熟,是因为我认识一位在大悲院修行的居士,法号叫青莲。他儿子和我在一起工作。我们关系不错,偶尔见到老爷子,他总是给我们讲一些佛理因果之类的事。”
我想让他引见引见这位老爷子。于是肥佬开车带我到了大悲院。从后门进去,走不多远便到了这位居士的住所。肥佬为我引见之后,双方客套一番,闲谈了几句。我听青莲居士谈吐不俗,确实是个通晓佛理的高人。自到天津之后,怪事数不胜数,心中有不少疑问,正好向他请教。
我首先想到的是昨晚见到的黄鼠狼,就问居士:“这黄鼠狼会变成人吗?”
青莲居士微笑着摇摇头:“故老相传,世间有‘五通’,这黄鼠狼类属五通,个别道行深的黄鼠狼能使障眼法,以及模仿人类说话,让看见的人觉得它是人形,但是并不是真能化成人形,幻术而已,而且只有一些特殊的地点和时间它们才能使用障眼法。”
我将昨夜在胡同中碰到鬼打墙迷路的情形讲了出来,但只说是道听途说,并未言明是亲身经历。居士说:“这绝非鬼拉脚、鬼砌墙。如此大的魔障,鬼怪是作不出来的,但是究竟是何事物,我也闻所未闻,不知其详。”
我又问何为五通?居士说:“五通者,胡、黄、白、柳、灰。胡乃狐狸,黄即是你所说的黄鼠狼,民间也称之为‘黄皮子’,白是刺猬,柳乃是长虫(蛇),灰是老鼠。这五通虽是畜生道,却甚通灵性。这些动物,如果活的年头多了,吐纳日月之精华,便会使用一些幻术,然而修为高低不同,有善有恶,各不相同,不能一言论之。”
我听他说得太玄,自己一时理解不了。还是先问别的事吧,我又对居士讲了我和肥佬在房中柜子里见到六枚棺材钉钉住一张女人照片的事。
居士一惊,问了详细的过程。想了半晌对我们说:“我听一位已故的老友曾经说过,莫非这就是‘六丁破相’之阵?那是个厉害无比的咒术,专克难以收伏感化的厉鬼妖魔,我活了六十多岁还从未见到过,其中缘由不甚知晓。你们拔了这六根钉子,也是机缘巧合,不能避免,但是之后行事切记要多加小心。”
我早已有了这种精神准备,此刻听居士说了,更加沮丧,暗骂自己行事莽撞,搞不好黄衣女鬼就是被自己放出来的。
我又想起来在杭州测字的事,那测字先生说我命不长久,今日何不求教居士如何避祸免灾。
我问道:“晚辈想请居士帮忙算算命,看看晚辈来日吉凶如何。”
居士笑道:“佛家只讲缘法,不讲命运。人生一切业报,都是因果形成,昔时之因,成日后之果,若想多福少灾,唯有一心向善。”
我听罢若有所悟,但一时半刻也不能参悟透彻,便对居士讲了在杭州测字的经过。
居士说:“佛家虽不测字,但是我有一位师兄出家前经常给人测字,百不失一。他遁入空门之后,仍偶尔小试牛刀,助人解惑。今日你二人也是有缘,正巧我师兄在隔壁,我可以带你们去测上几个字,请他指点一二,对你二人今后多少有些帮助。”
隔壁是一间禅堂,四壁雪白,清静整洁,身处其内使人心中俗念尽消。屋中已有两人,其中一个年老和尚,想必就是居士所说的师兄了。他对面坐着一个四十多岁戴着金丝边眼镜、像是大公司老板打扮的男子,两人对答,原来老和尚正在为人测字。
居士向老和尚点头致意,随后让我们坐下等候。我心想正好可以瞧瞧这老和尚水平高低,就坐在一旁,仔细倾听他们的对话。
老板模样的中年人写了个“茆”字问婚姻如何,老和尚看了说道:“你妻子是个妓女。”
我替老和尚着急,心想:“这回可测砸了吧?说人家老婆是鸡,他不骂你才怪。”
没想到那个老板连声称准,说:“我看上了一个女人,她是做‘三陪’的,和我相识一年有余,感情很好。她愿意嫁给我,只是不知道此婚姻能否圆满。字理如何,还请师父指点。”
老和尚说:“茆字花字头,柳字旁,似花非花,似柳非柳,字面都是残花败柳之象,故断之为妓。末笔从节,犹可为善,说明她对你确是真心实意,君当娶之。”老板打扮的中年男人称谢不已,告辞离去。
我和肥佬面面相觑,均想今日真不虚此行。领教了如此神机妙算。
我们对老和尚说明来意,老和尚说:“只因登门测字之人太多,耽误了不少参禅的功课,故此贫僧测字,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不论几人同行,只可测一个字,一个字只可问一件事,日后再来亦不再测。不知二位哪位来测,欲测何字?”
我心中盘算:这老和尚小气得很,只肯给测一个字,既然如此我就让他测测刘凤彩的下落,她失踪快三天了,而且在她失踪的那天夜里,我在院子里见过她,昨天晚上做梦又梦到她,虽然同她不熟,毕竟大家邻居一场,搞不好她出事也是因为我拔了镇压黄衣女鬼的棺材钉。此事无法以常理揣摩,但是终究要着落在自己身上。
我以前是一个很自私的人,事事先想自己,但是经历了一系列的变故,心理上成熟了不少,凡事都先为别人着想。但是又一想:自己的死活也是至关重要的,不如让老和尚先测刘凤彩,然后我再把杭州测字的经过请他评估一番,这就等于测了两个字,大占便宜,还让他没有借口推托,嘿嘿,饶是你老光头奸似鬼,也让你喝了老爷的洗脚水。
我心里想得龌龊,表面上假装恭谨:“就请老师父测一个字,我想问一个女孩的去向。”老和尚说道:“不知施主想测何字?请示下。”
我心想:前一番在杭州测字的时候,我因为想要个好结果,才测的“一”字,没承想事与愿违。这次不能再多想后果,要随口说个字,越随意越好。
当下更不多想,口报一字:“不。”
老和尚将“不”字用毛笔写在一张白纸上,说道:“不字,问女子下落,主身在地下。我把字理说与施主,不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说明在地下,下面多出来的一笔在左,施主报字之时坐于贫僧之西南方,故贫僧断之,此女被埋在西南角左侧。”
我回想两次在院子中都见到刘凤彩蹲在院子左边角落,整个楼坐北朝南,进门左手边果然是西南角落。心中佩服不已:“老师父,真乃神术。”
然后又以杭州测字之事请教,老和尚只是摇头不答,似乎已经看穿了我的想法。我心里骂了十几遍“老贼秃”。再以胡同迷路之事问之,老和尚也和青莲居士所说相同。
我见再也没什么好问的,就想告辞。不料老和尚不肯让我们走,对我和肥佬大谈佛理,生死无相,微言大义,精深奥妙,当真是口吐莲花。怎奈我跟肥佬都是俗人,听得一头雾水,不知所云。最后听明白了一些,原来他的意思是让我们二人把生死之事看开一些。老和尚侃了足足两个小时才放我们离去。
我和肥佬如遇大赦,跑出了大悲院,已经是下午五点了,肥佬约我去吃饭,我急着回去告诉刘师傅他女儿的下落,就让肥佬开车送我回家。
半路上肥佬买了两只烧鸡给我,让我当晚饭。回到家中,见二楼的刘师傅并不在家,听杨琴说是去派出所了。我回屋之后把烧鸡放在桌上,一边吃一边思索今日的所见所闻。杨宾过来找我,说是请我到他家吃饺子。我一听是饺子,不由得食指大动,更何况是杨琴这么可爱的女孩包的,二话不说就去了杨宾家。
吃饭的时候和杨琴聊天,我借机问了她一些关于这栋楼的事,杨琴说他们姐弟来这里住了多半年,邻里相处和睦,也未见过什么怪事。我看她屋里放着一本厚厚的《易经》,心想看不出来,她一个做服装生意的女孩还研究这个。
杨琴见我好奇,就说:“我爹去世之前,是老家省城中周易研究协会的成员,这本书是他的遗物。我也看不懂,只是觉得有纪念价值就一直带在身边。你如果懂《易经》的话,有机会给我讲讲。”
其实我对《易经》的理解,仅限于听说过这两个字,对内容是一无所知,不过想在杨琴面前卖弄一番,说:“这个啊,我太熟了,上学时天天看。”
杨琴见我吹得没谱,问:“那么这本书为什么叫《易经》呢?”
我说:“易,就是变化的意思,因为这是本讲事物变化规律的书,所以叫《易经》。”
我怕杨琴再问有难度的问题,就岔开话题,给她和杨宾讲了几部我看过的书。我连说带比划,口若悬河,正讲到一半,有人敲门,杨琴开门一看是两个警察,我胸中尚有许多牛x的事物要向杨琴卖弄,见突然来了两个警察,心中大叫不爽。又暗暗担心警察是因为我在北京参与赌球来抓我的。
警察说,在海河里打捞到一具尸体,尸体上的身份证是住在这里二楼的刘师傅的,他家没有亲戚,女儿又失踪了,所以请邻居去辨认一下尸体。
我听到警察说在海河里发现了刘师傅的尸体,脑子里“嗡”了一声,心中祈求:“千万别是与那黄衣女鬼有什么关系。”
又想到刘师傅的女儿失踪三天,多半也已无幸,不觉黯然神伤。
把杨宾留在家里,我和杨琴跟着警察到了天津市河东分局。签了字,被一个警察引领着进了分局停尸房。我小时候在父母工作的医院中玩耍,见过不少重病不治的患者的遗体,但是在公安局的停尸房认尸,尚属首次。
冷色调的墙壁和白色马赛克瓷砖地板把停尸房的气氛衬托得压抑无比。戴着大白口罩的法医打开冰柜,拉出一具男尸,盖着尸体的白布一扯开,我不用细看就知道确实是刘师傅,他一丝不挂静静地躺在铁板上,面目安详,就如睡着了一般。杨琴胆小不敢看,把头藏在我身后,我本想借机抱她一抱表示安慰,但是在这种场合下实在不合时宜,只得强行忍住。
我忽然发现刘师傅的遗体在冰柜里冻得全身发白,但是脖子上有几条黑色淤痕,就像是被一双黑手狠狠地掐过留下的痕迹,甚是显眼。我想起搬家之后第一夜黄衣女鬼想掐我脖子,我因为戴着护身符才得以幸免,不然那日之后躺在这里被人辨认的尸体就是我了。
想到这里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暗道:“侥幸。”
正想得投入,突然背后有人猛地拍了我一巴掌,有个粗犷的男声大声说:“冯一西!”
我一条命被他这一巴掌吓没了多半条,回头一看,身后站着个中年警察,中等身材神态豪迈,在黑色警装的衬托下显得既威武又精明干练,我越看他越觉得眼熟,正在思索自己认识的警察中有没有这么个人。那警察对我说道:“你小子不认识老哥了?当年你军训的时候可没少偷老哥的烟抽。十多年不见了,你又比以前长高了不少啊。”
我这时方才想起来,原来这位警官是我和肥佬上大学一年级参加军训时带队的指导员廖海波。他和我交情极好,一别十几年,竟然在公安局停尸房里重逢,真是惊喜交加,一把搂住他的肩膀,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廖海波说此地不是讲话之所,换个地方,带着我和杨琴到了他的办公室。
我见廖海波警服的肩章是两杠加三个星徽,心想:老哥现在不得了啊,混上了一级警督。真是替他高兴。我们到了他的办公室里,廖海波见杨琴急着回家照顾弟弟,就打发一名警员开警车把她送回家。
十多年不见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我说起从北京来到天津之后的种种事端,廖海波听罢欷歔不已,说道:“刘师傅死得确实奇怪,经法医鉴定是被人用手掐住脖子导致死亡。但是据报案的目击者说,在北安桥上,见到刘师傅自己从桥上跳下河去,身边并无他人,而且目击此事者很多。真是难以理解,看来又是一件破不了的悬案了。”
我又把黄衣女鬼的事讲了出来,廖海波大奇,但是事实确凿,也不得不信。最后廖海波对我说:“这件事,别对别人讲,明天白天我去你家找你,咱们在你住的楼里调查调查,看来此事不能由警察出面明查,但是如果真有鬼怪作祟危害普通老百姓的生命安全,我虽然不会捉鬼,职责所在,既然知道了这事也不能坐视不理。我要以私人身份去查一查,务必搞他个水落石出。”
我素来知道他的本事,既然有他帮忙,这事虽然棘手,我们合力,应该能搞定。心想:如果中国警察都跟我大哥一样英明神勇,尽忠尽职,现在的社会治安状况也不会这么恶劣了。
见时间不早,廖海波开车把我送回家里就回分局继续上班去了。我进院的时候特意留心了一下左侧的墙角,只有个花坛种着十几株菊花,这次却没看到刘凤彩的身影。
一进自己的房间我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肥佬给我买的两只烧鸡,我只吃了几口就放在桌上,此时只剩下两副鸡骨架,鸡骨上连一点能吃的肉都没有,啃得别提有多干净了。我心中大怒:你个死鬼姥姥的,只听说过鬼害人,没听说过鬼偷鸡。他妈的还是个馋鬼。
我又骂了两句,想把鸡架子拿出去扔掉,这时候从床下钻出一个小女孩,她一双大眼睛灵活异常,正是上次在胡同里碰到的那个。
我这才明白,你奶奶的原来是黄鼠狼吃了我的烧鸡。黄鼠狼偷鸡,民间传说已久,今日一见,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我直接问她:“你是黄鼠狼变的吗?”
小女孩一怔,随即笑着说:“原来你都知道了,昨天晚上你救了我,我是特地来感谢你的。对不起,把你的烧鸡吃光了,不过也都怪你不好,把这么肥美的烧鸡放在桌上,人家进屋等你,馋得忍不住,就都给吃了。”说完抹了抹嘴边的油腻,笑嘻嘻地瞧着我。
我只怕鬼魂,对黄鼠狼狐狸精之类的倒不害怕,便对她说:“有你这么办事的吗?两手空空地来感谢我,还偷我的烧鸡吃。”
小女孩说:“真是小气,吃了你两只鸡就不依不饶,改天我偷些钱来还你就是了。”
我一听之下大喜过望:“你真能去银行偷钱?你有大麻袋吗?我帮你找几个。”
小女孩摇头说:“银行我可不敢去,钱财多的地方怨气就重,我只能去平常居民家里给你偷个三十五十的。偷多了会破坏我的道行。”
我失望已极,不过我现在是人穷志短,就对她说:“三五十块钱也是钱,不要白不要。你可要记得给我。”
聊着聊着,话题就转到了昨夜困住我们的那条胡同,我问小女孩:“那个鬼打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不是人,怎么也给困在里面了?我在大悲院问了一位高僧,他却说那不是鬼打墙,就连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小女孩说:“别说是我了,不论肉身元神,就算是大罗神仙,如果进去胡同,往外边走的时候,只要受不住诱惑回头瞧上一眼,便会被带到没人知道的地方,永远出不去了。庙里的和尚不知道那里的事也并不奇怪,佛法虽说无边,但是也有不能及的地方。我听家族的长辈说起过类似这条胡同的地方,称为‘虚’,那里不在三界之内,也非五行之属,那里没有时间和空间,从来没人知道那里面究竟有什么,又为什么有如此强大的力场。”
我说:“你这说法可就有点科幻了,听着跟异次元黑洞似的。”
小女孩说:“我在里面困了十年,总算遇到你们两个人,幸好你有佛珠,佛力与‘虚’中的力场相克相冲,我才跟你一起逃了出来。当真是惊险到极点了。我永远永远都不要再去那里玩了。”
她讲的内容我多半听不明白,就想跟她聊点别的,问她有没有漂亮的狐狸精姐姐给我介绍介绍。正要说话之时,小女孩突然像受了极大的惊吓,又像要躲避什么可怕的事物,一跃从窗口跳出去,顷刻之间无影无踪了。
我紧张起来,以为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然而一夜无事,白白吓死了我无数的脑细胞,最后干脆把心一横,几大就几大了。来天津不到一个星期,所遇到的怪事实在太多,就算是把我前半辈子经历的奇事怪事和惊险的事情统统加在一起,也比不上这几天的百分之一。既来之,则安之。按那老和尚的话讲这就是“缘法”,既然躲不开避不过,不如接受现实,坦然面对。
第二天一早,廖海波就来找我。我们在房中合计了一下,廖海波说:“既然大悲院的老师傅说刘凤彩埋在院子左侧,咱们就挖一挖,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跟他均是急性子,说干就干,到一楼老王家借了两把铁锨,老王听说我们要找刘凤彩的尸体也来帮忙,他怕老婆孩子害怕,就把她们打发回娘家去住。
院子左侧是一个破旧的水泥花池子,与地面连成一体,要想挖开地面,就要把花坛砸碎,那花坛的水泥十分结实,我们费了不少力气才见到花坛下的泥土,三个人轮番上阵,用铁锨一阵狂挖。
一个多小时之后,挖到大约两米半深的地方。廖海波叫道:“先别挖了,下面有东西。”他把碎土泥块拨开,赫然见到一块朱漆木板。
我说:“这像是个棺材盖子。”
廖、王二人也点头称是。顺着棺材盖子向四周挖去,发现这棺材大得出奇,不得不把坑的直径扩大。足足又挖了两个小时,一口硕大的朱红棺材在坑中呈现出来,年深日久,棺材已经有些腐烂,缝隙中有不少蛆虫爬进爬出。
三人累了半日,满头是汗,廖海波说先不忙开棺,递给我和老王每人一支香烟,老王在家泡了一壶乌龙茶,大伙抽烟喝茶放松放松,一会儿打开棺材不知道里面有甚鸟鬼,需先养足精神气力,以防不测。
老王一边吸烟一边说:“我在这楼里住了十几年,没想到,院子下面埋着这么大一口棺材。这事真是吓人,还好老婆孩子不在,她们见了非吓出病来不可。”
我问老王:“咱们这楼里,有哪家是一直以来就住在这儿的?”
老王一指二楼靠右第一个窗户说:“就是那位姓沈的老太太,她是孤老户,眼睛瞎了,从来不下楼,她属于政府的特困救助对象,定期有居委会的人给她送粮食、衣、药。”
廖海波说:“等把棺材打开,看看里面有什么东西,然后我去找沈老太太谈谈,看她知道不知道什么有关情况。”
眼看天色近午,阳光充足,三人用铁锨一撬棺材板,竟然毫不费力,原来棺材盖并没有用棺材钉钉住。廖海波抓住棺盖前端,我和老王抬住另一端,把棺盖向外移开,棺盖沉重异常,一股腐臭之味直冲出来,我们屏住呼吸用力搬动,随着棺盖缓缓移开,三人见到棺中的情形,都大吃一惊。
棺材里一个压一个地叠放着三具尸体,最上面是一具面朝下的干尸,尸身没有任何的水分,干瘪的皮包着骨骼,全身赤裸。
廖海波没见过刘凤彩,我和老王却认得,她的头发在后面扎了个马尾,系发的头绳上挂着hellokitty的吊件。干尸虽然和人类生前的样子相去甚远,但是从她的发型和耳环头饰上看,应该就是刘凤彩。我想到一个花朵般的女大学生竟然落得如此下场,不禁为她感到难过,她全家只有父女两人,三日之内全都死了,这用我们广东话来讲就是“冚家铲”(灭门)。
廖海波和我用钩煤球炉子的火钩子,把三具尸体拉了上来,谁也没想到第二具尸体竟然会是住在二楼的沈老太太,她的尸体和刘凤彩不同,面目栩栩如生,身上的衣服穿得干净整洁,似乎是她自己梳洗打扮之后特意躺进来了。
我们谁也想不明白这其中的缘故,整件事都太过匪夷所思,院子里面埋了口如此大的棺材并不奇怪,但是从地面的泥土来看,至少几十年没有挖动过,更何况上面还有一个很坚固的水泥花坛和地面连为一体,刘凤彩和沈老太太的尸体究竟是怎么进去的?当真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来。既然想不明白,也只好见怪不怪了。
看到第三具尸体之时,我们三人身上都冒出了冷汗,如果说刘凤彩的尸体是悲惨,沈老太太的尸体是奇特,那么第三具尸体我想只能用恐怖来形容了。
这是一具没有皮的尸体,更奇怪的是她身上肌肉并未腐烂,肌肉的纹理和筋脉血管清晰可见,鲜活得就像是屠宰场里刚被人剥了皮的牛羊,从身体上看这应该是一具女尸,她的双手绕过沈老太太,牢牢地掐住刘凤彩干尸的脖子,长长的指甲深深地陷入刘凤彩枯萎的脖颈。她嘴里吐出一条长长的舌头插在刘凤彩的嘴里。
廖海波掏出一把小刀,割断了舌头,看了看说:“这条舌头就是个吸管,把最上面尸体中的精血都吸干了,所以第一具尸体干枯,最底下这具吸到了不少精血,所以显得营养充足。”
我突然产生了一种直觉:这具没皮的女尸就是我见过的黄衣女鬼,除了她还有谁会这么喜欢掐别人的脖子,看来她对掐别人脖子的行为情有独钟。以前只见过她的亡灵,觉得就够吓人了,想不到尸体竟更加狰狞恐怖。
看罢三具死尸,当真是疑云重重,眼前好像是有一层层的厚重的迷雾,无法看清楚事件的真相。最令人费解的就是与此事毫不相关的沈老太太,她一个瞎眼老太太,不招谁不惹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口大棺材中?更离奇的是,她的尸体当不当正不正地挤在另外两尸中间,黄衣女鬼尸体的双手和舌头都是绕过沈老太太和刘凤彩缠在一起,她又是怎么夹进去的?
廖海波虽然侦破经验丰富,对此也是无从着手,只能摇头苦笑。
我问廖海波如何处置这三具尸体,廖海波看着尸体说:“我让公安局用车把三具尸体拉走,检查一下,然后都火化了。”
我问:“这件事情被你单位里的领导知道了怎么解释?”
廖海波说道:“分局局长是我岳父,他那里我亲自去解释,当然实话实说,但是官方的书面报告却不能照实写,这些事你们不用担心,我自会料理。”
一直以来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因为跟警察说实话,会被当成神经病抓起来,又实在编不出来能解释这一系列事件的谎话。听廖海波说得这么有把握,知道他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悬在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算落地。
廖海波想起还有件事情,就对我说:“这件事情还不算结束,你和老王别在这儿待着,到路口的宏起顺饭庄叫一桌酒菜,你们先慢慢吃着,回头我去付钱。”
我问廖海波还有什么事情要办,廖海波一笑回答说:“我带人把尸体送回分局,然后去找你们,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咱们毫无头绪,唯一的线索就是沈老太太,等到晚上咱们去沈老太太家调查一番。”
廖海波留在院子里打电话找人搬运棺木,我和老王到了街边宏起顺饭庄要了满满一桌酒菜,边吃边等。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单说我和老王吃饭喝酒,老王那厮虽然年纪一大把,却是个十足的好事之徒,他见晚上还有行动,兴奋得大呼小叫,引得饭馆里的食客和服务人员都向他投来奇怪的目光。
我正想让他低调一点,忽然手机响起。原来是肥佬怕我忘了明天要去报社上班,打来电话提醒。
我对肥佬讲:“明天我不准备去报社上班了,这些天经历了很多事,我似乎成熟了许多许多,我目睹了一些人的死亡,以前从来没有意识到生命是如此脆弱易逝,人的生命与广阔的天地相比,实在是渺小得微不足道。我不止一次地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现在终于有所觉悟,我再也不想逃避了,等现在身边的事情告一段落,我就要回去北京直接面对自己的人生,我要去见韩雯娜,我要再一次地告诉她我爱她,不论她能否原谅我,我都坦然接受自己应该得到的结果。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懦夫了。”
肥佬听了十分高兴,说我终于是自己想通了这个道理,并且又告诉了我一个好消息:“今天我老婆身体不适,去医院检查结果发现怀孕了,老子这回真的要当老子了。今天要在家陪老婆,明天去你那儿找你喝酒庆祝。”
我听到哥们儿要当爹了,自然是替他高兴。脑海中浮现出肥佬抱着个肥仔的情景,觉得十分滑稽,忍不住大笑,和肥佬约好了明天晚上到我家喝酒。
我们在饭馆里等了有四个多小时,廖海波才匆匆赶来,跟他同来的还有一位年轻的女警员,短发大眼非常俊俏,神采飞扬英姿飒爽。
我小声对廖海波说:“这蜜可真够飒的啊,是你的吗?”
廖海波豪爽地一笑:“哈哈,我来介绍一下,这是分配到我手下的见习警员田丽,你们称呼她小田就行了。今天回到局里,她看我们拉回去三具怪模怪样的尸体,非缠着我要来一起调查。这丫头好奇心太重,我拗不过她,就带来了。”
田丽大大方方地跟我和老王握手致意。廖海波和田丽一直在忙,中午还没来得及吃饭,就又随便新点了几个热菜。
我问廖海波:“老哥,你怎么能肯定沈老太太和那具无皮女尸有关系?也许她只不过和刘凤彩一样是遇害者。”
廖海波说:“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中午的时候我只是凭我多年来公安侦破的经验,说她是一条重要的线索。回到局里之后,让田丽查了沈老太太以及那栋楼的档案资料。你猜我们查到了什么?”
我给廖海波满上一杯啤酒:“大哥别卖关子了,想急死兄弟啊。快说说是怎么回事。”
廖海波一口折了满满一大杯啤酒说道:“沈老太太是那具无皮女尸的妹妹。”
原来经过田丽查阅档案,发现沈老太太从解放之前就在这栋楼里居住,她究竟生于何年何月,档案上含糊其辞,无从知晓。田丽推断她年龄已经在七十岁以上。沈老太太有个姐姐在解放后第二年,也就是1950年失踪,下落不明。沈老太太的丈夫也于同年死亡,当时她姐姐就住在我租的那间房中。经过法医鉴定,沈老太太和无皮女尸属于血亲,看来那无皮女尸就应该是她的姐姐没错。但是有一个重大疑点:法医鉴定她们姐妹的尸体时,发现从骨骼密度上看,沈老太太的年龄只有三十岁。时间匆忙,还来不及再作进一步核实。
我对廖海波说:“老哥,看来只有去沈老太太房间中搜索一番,才能有进一步的线索。”
廖海波说:“正是如此,这件事关系到多条无辜的人命,定要查她个底儿掉。”
计划已定,大伙饱餐一顿,让饭馆服务员沏了两壶茶,等消了食就要开始行动。
我跟廖海波闲聊,说起空间黑洞的事,廖海波见多识广,他说他看过一本科普读物,上面有空间黑洞的介绍,为了给我详细解释,他掏出了一个笔记本,在上面画了一个三维坐标,三条线分别代表长、宽、高。廖海波说这就是三维,咱们所在的空间还有一个坐标就是时间,时间是最不可能控制的能量,三维加上时间就是四维,咱们所在的次元就是由这四维所构成的。也许在咱们所在的次元之外,还有别的次元存在,但是与咱们所在的次元四维坐标数据不同,所以两个次元不能相连接,次元与次元之间的间隙,就是所谓的混沌空间。这就是所谓的黑洞。
我接过他画了坐标的笔记本想仔细看,发现笔记本的前一页写满了一页不断重复的摩斯码。其内容是:di-dit——di-dit——di-dit——di-ditdi-dit——di-dit——di-dit——di-dit。整整一页都在不断地重复,我虽然知道这是摩斯码,但是却认不得摩斯码的内容。于是就问廖海波这是什么,是不是警察的无线电联络暗语?
廖海波说:“不是的,这记录的是我私人的信息,我自从部队转业到天津当警察以来,每次晚上十二点前后到街上巡逻,都会在对讲机中收到一个不断重复的干扰信号。十年以来从未间断。也不知道信号的来源在哪里。我觉得很是不可思议,就记在笔记本上,有空的时候拿出来研究研究。”
我感到奇怪,就问这个信号是什么含义。
廖海波摇摇头说:“很简单,我看不出来任何意义,就是iiiiiiii,每四次为一组,不断地重复,这在军事暗号中的意思就是代号9,所以到目前为止我解读这个密码的含义就是9999。”
我听到“9999”这几个数字,耳边好像是响了四声炮一样震惊,再问廖海波还有什么情况,廖海波无奈地耸了耸肩,表示所知的情况仅限于此。廖海波看了看表对大伙说:“现在已经六点半了,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动身。”
其时正是夏季,天黑得晚,虽然已经接近晚上七点,但是天色未黑。只见暮色苍茫,笼罩着那栋小洋楼,小楼显得平静而又古朴,但是越是平静我心中越是感到不安,总觉得前面有什么重大的危险在等待着我们四人。
我心中发慌,忍不住去看廖海波,廖海波神色自若,他的眼睛像夜空一样明朗平静深邃,我知道他十六岁的时候就参军,经历过中国南方边境线上着名的两山轮战,这种眼神只有经历过血与火的考验、穿越了生死界限的真正勇士才会拥有。我感到,在他平静的目光深处还似乎涌动着一种对冒险和战斗的渴望。即使是天崩地裂,对他来讲也如同闲庭信步。这种职业军人的气质令我大为心折。人生一世能交往这么一个大哥,真是没有白活。想到这里,心中的不安也就消失了。
我们本以为沈老太太家的门会锁着,准备破门而入,没承想门并未上锁,只是虚掩着,一推就开,房中光线昏暗,不能视物,田丽摸到墙壁上的电灯开关,灯光一亮,四人都不由自主地“哇”了一声,这房间哪里像是个孤寡老人的家。
房间虽然不大,摆设却极其奢华,除了一张床普通平常之外,等离子彩电、冰箱、空调、真皮沙发一应俱全。此外还有两个大柜子,一个摆满了古玩书籍,另一个满满的都是名酒,我自忖在北京工作的时候,陪客户吃饭也喝过不少好酒,但是这个柜子中的很多酒我也是只闻其名,从未开过那个洋荤。
廖海波拿起一瓶酒看了看说:“乖乖,这老太太还是个酒鬼,这酒瓶是纯天然水晶的,单是这瓶就值一万多呢。”
老王奇道:“她是特困户,居委会的人每个月都来给沈老太太送食品补助,怎么就没发现这老婆子是个大款呢?”
廖海波说:“他们未必进来过,这房间里必有古怪,咱们仔细检查。大家都要小心谨慎。”
我和廖海波从门口向内,老王和田丽自内而外,兵分两路,在这间不到二十平方米的房间中展开了地毯式的搜查。
田丽忽然叫道:“头儿,你快来看看这幅画,画得跟真的似的。”
我和廖海波闻声看去,只见正对门的墙上挂着整面落地的窗帘,窗帘已经被田丽拉开,露出好大一幅油画。画中所画的正是我们所处的这间房间。画以房门的角度取景,除了房门这一面的墙壁之外,整个房间尽收其中,油画的画工逼真至极,若不细看,还以为这画里真有房间。
田丽说:“你们看这房间墙壁上的壁灯少了一个灯泡,画上也少画了一个,完全一模一样,就好像相机照出来的。”
四个人都是粗人,谁也没有艺术细胞,更不要提什么美术鉴赏能力了,只是觉得画得很像,世界上到底有没有这种画工就不得而知了。
老王问我:“怎么只画景,不画人物呢?画得这么惟妙惟肖,如果多画几个美女岂不是好。”
我挠了挠头皮,不知该怎么回答。众人瞧了那画半天,始终瞧不出什么端倪,看来除了画得很逼真之外,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于是不再理会这幅油画,分头去别的地方搜查。
廖海波说:“仔细查查放书籍古董的那个柜子,看看有没有什么笔记手册之类的,也许能有些线索。”
老王对酒的兴趣远远高于书籍古玩,说:“你们查书柜,我看看这酒有什么情况。”一边说一边拿起一瓶极品尊尼获加威士忌,咬开盖子就喝,喝了两口自言自语:“这瓶酒没什么问题,嗯,我再尝尝别的。”
我和廖海波、田丽大笑,田丽说:“师傅,洋酒劲儿大,您别喝高了,要不然我们还得给您抬回去。”
老王拍拍胸口说:“小田,你大叔我是海量,这酒真不错,呵呵,我再尝尝这瓶。”说完又抄起一瓶哈瑟坎坡。
我们见老王没出息,也懒得管他,把书柜上的书籍一本本地抽出来查看。
我翻了几本骂道:“他妈的都是什么破书啊。这种破书只能用来擦屁股。”
廖海波也在翻书,对我说:“这个你就不懂了,这儿有很多书都是古代绝版,随便拿出一本拍卖就值个几十万,我岳父喜欢收藏古籍,我跟他学过这方面的知识。不过他家里收藏的那几本破书,跟这个柜子里的相比,简直是玩鹰的碰上飞行员,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他晃了晃手里拿着的一本暗黄颜色的线装薄册子说:“这本是宋代的《荈茗录》,绝对是真品,有多少钱都买不到,还有这些瓶瓶罐罐,很有可能也都是真货,不知道这位沈老太太是怎么搞到的。”
我听他这么说,连忙细看,但是怎么也瞧不出哪里值钱,心想现在什么破烂儿年头多了都值钱,就是人活年头多了不值钱,不是被称为糟老头子就是称为老不死的,什么世道啊这是。
我正在胡思乱想,听到身后的老王自言自语:“咱们四个人的样子,怎么被画到那幅油画上了?!”
众人举头向油画看去,画上不知何时被人用黑色毛笔画上了四个人形,人形的构图十分简单,只用寥寥数笔勾勒而成,但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画中的人形就是我们四人:高瘦的是我,短发苗条的是田丽,剽悍轻捷的是廖海波,还有一个挺着啤酒肚的正是老王。
我说:“这画太邪门,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撕了它。”
廖海波拦住我:“别急,小心有陷阱。先沉住气看看。”
一时间大家都不说话,全神贯注地看油画,暗自戒备,等待着接下来发生的事。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戒备之心也就渐渐放松了。
廖海波说:“小田盯着油画,有什么事先告诉我,不要轻举妄动,看来有人不希望咱们在房间中搜查,哼,越是这样就越证明了我的推断没错。屋子里肯定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东西。”
说罢带着我和老王继续在房间里搜查。廖海波把床推开,看了看地板说这下面肯定有东西,我奇道:“老哥,你怎么这么确定,我看这地板上的砖都一样,没什么不同之处。”
廖海波一边用一把多功能瑞士军刀挖床下地板的一块方砖,一边对我说:“我做了十多年的侦破工作,以我的经验来看这块砖虽然和屋里其他地板砖完全一样,但是这块砖的边缘有细微的破损,这是被人撬开过的迹象,从地砖周围的泥土来看应该有几十年没人再动过它了,咱们看看下边有什么宝贝。”
我赞叹不已:“老哥真是火眼金睛。”
廖海波三下两下就把地板砖撬开,地板砖下面是个小小的凹槽,放着一个小小的黑布包裹。廖海波把它取出来打开,包里面放着一个老式铁制圆筒形罐头盒子,罐子已经生锈,里面放着一个厚厚的笔记本。
廖海波说:“就是这个了。看来是某人写的笔记。”老王和田丽见廖海波有所发现,都围拢过来观看,廖海波翻看笔记说:“写笔记的应该是沈老太太的丈夫,从他的笔记上看,这位老先生属于标准的学院派作风,事无大小都记述详细,有条有理。”拣紧要的内容读了一些给我们听。我们听了这笔记中的内容,都觉得离奇无比。
笔记中的内容大致上是这样的:笔记主人名叫刘彦秋,日本侵华战争时期,刘彦秋正在大学教书。北平沦陷之后,刘彦秋逃难到了河南开封附近,一日在城郊挖野菜的时候,从土中挖出两名年轻女子,这两个女子自称姓沈,是亲生姐妹。
刘彦秋问她们何以会身处地下,二女说是因为前一天山上塌方被压在里面,靠仅有的一点空气得以支撑至今,若无刘彦秋相救,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活活憋死。又说今日得君子相救,无以为报,其妹愿以身相许。刘彦秋看她们孤苦可怜,又甚懂礼数,就和沈姓妹妹结婚。
二女自称是关外东北人,但是口音似乎是江浙一带。此事甚为奇怪,不知道她们二人何以说谎。此后刘彦秋参加国军抗战,日本无条件投降之后,刘彦秋携二女到了天津定居。某日刘彦秋无意中听到她们姐妹谈话,了解了一个惊天动地的真相:这两个女子竟然是宋代人,她们在南方学了一些“憋宝”的邪术,可以见地下墓穴宝藏,到处挖坟掘墓。在湖北一古墓中找到一本古书,里面记载种种妖术,依其法修炼,吸食处女精血,竟然已活了数百年未见衰老,但是这几百年中,已不知有多少无辜性命死在她们手中。后被龙虎山张天师派遣道士追剿,她们就隐姓埋名。嫁给刘彦秋就是利用他普通人的身份藏匿形迹。
刘彦秋得知此事后大惊失色,二女见事情败露,恼羞成怒,就要动手除掉刘彦秋,恰逢此时龙虎山法师追踪至此,救了刘彦秋的性命。
二女中的姐姐妖术最为厉害,想以术杀法师,却非法师对手,被活捉后,法师怕她用妖术转为厉鬼害人,就施以六丁破相大法,活剥其皮,埋入地下。二女中的妹妹沈老太太苦苦求饶。刘彦秋毕竟和她夫妻一场,以为她真能改过自新,也为其告饶。法师心软就未取她性命,只是把她那双会憋宝的眼睛挖掉,又挑断了她身上修炼数百年的妖脉。
自此开始沈老太太就和常人一样归入天道,也会逐渐衰老。然而沈老太太妖心不死,仍暗地里修习妖术。刘彦秋这时才后悔替她求饶,然而被妖术困在房中不能离开,自知命不久长,于是详录此事经过,埋于床下地板之中,盼望日后有人杀此妖人,为民除害。务将其挫骨扬灰,永绝后患。
我到此时才知道,确实是自己和肥佬拔了棺材钉放了黄衣女鬼出来。心中懊悔不已。
廖海波说:“和我估计的基本一致,把她们的尸体火化了,彻底解决掉这两个魔鬼。越早动手越好,现在就回分局。”
老王听了毛骨悚然,见廖海波说要走,他一刻也不想在这鬼地方多待,马上要去开门,刚到门口,“砰”的一声,似乎撞在一堵透明的墙壁上,头上肿起了一个大包,连声呼疼。
田丽觉得奇怪,伸手去摸老王撞到的地方,吃惊地对廖海波说:“头儿,这儿有一堵透明的墙壁!”
我和廖海波也伸手摸去,在门前的空间中确确实实地存在着一堵有形无色的透明墙,那墙非砖非铁,坚硬异常。
廖海波说:“刘彦秋在笔记中说他被妖术困在这间房里,看来咱们也着了道儿了。”
我在房间四周摸索了一圈,发现周围都是如此,四人就好比是掉进一个大大的玻璃鱼缸之中。
廖海波回头看了一眼油画对我们说:“咱们是不是被关在油画里了?”
廖海波说:“沈老太太是用这画把咱们圈起来了,咱们虽然没有进入画中,但是离不开画中所绘空间的范围。”
我仔细去看那幅油画,突然发现画中多出来的并不止我们四个人的轮廓。在画中所画的房间角落里,蹲着一个老妇人,正在用怨毒的眼光死死盯着我们看。我按照画中老妇人所在的位置转头去看房间中相同的地方,那里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我对廖海波说:“老哥,你看这画中的老妇人很像死去的沈老太太,不过她双眼完好,死去的那个沈老太太眼睛是瞎的,应该不是同一个人吧。”
廖海波摇摇头说:“不对,画里的就是沈老太太,咱们虽然在院中挖出她的尸体,但是她未必就是真的死了,对付这两个魔头绝对不能以常理推断。”
“嘟……嘟……”房中茶几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众人都被突然传来的电话铃声吓了一跳,这大半夜的,谁会给一个孤老太太家打电话?
田丽想去接电话,手还未碰到电话机,电话的免提功能键就自动按了下去,一个沙哑的女人声音从电话中传了出来:“刘彦秋的笔记本我找了很久都没找到,没想到被你们这几个不知死活的家伙翻了出来。笔记本你们已经看过了,不过就算没看过,我也不会让你们活着离开这里。你们都得给我死在这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说罢狂笑不止。
这个声音非常刺耳,就好似用两块泡沫塑料相互磨擦一般,听在耳中让人心烦意乱,我捂住耳朵不想再听,可声音就像是在我脑子里面所发,仍然听得清清楚楚。
这时廖海波对我们使了个眼色,示意让我们看那幅油画,画面又有了变化,画中本来蹲在房中角落的沈老太太,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部电话。看来打电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在画中的沈老太太。
老王见状,忍不住骂了声:“老妖怪。”
电话里的声音大怒:“无知鼠辈,竟敢出言不逊,刚才偷喝了我不少好酒,今夜就先拿你开刀……”
廖海波听沈老太太说话,知道她片刻之间就要对老王施杀手,于是屏息凝神准备救人。
突然间身后酒柜中的两大瓶洋酒悄无声息地狠狠砸向老王头顶,廖海波应变奇快,把老王拉向一旁,但是这两瓶酒砸的劲道太大太快,饶是廖海波拉了老王一把,仍然有一瓶砸在了他的头上。老王的脑袋立时鲜血横流,他大叫一声晕倒在地,不知是死是活。
我吓得呆了,忽然廖海波大叫一声:“小心。”
被他一叫我回过神来,见一把菜刀从空中向我头顶劈来。
廖海波刚才在救老王,离我太远来不及出手救援,束手无策。
菜刀来势快如闪电,我吓得两腿发软根本闪避不开,耳中猛听“扑”的一声响动,我心想这回可真是死定了,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脑袋,想摸摸看是被砍掉了半个,还是整个都没了。
没想到一摸之下,竟然完好无损,仔细一看原来是田丽在危急之际把茶几抬起挡在我面前,菜刀正好砍在茶几上。我死里逃生,心中对田丽好生感激,心想:不愧是我老哥的手下,强将手下无弱兵啊。
这时候酒柜中的酒瓶就像狂风暴雨般砸向我们,我和田丽躲在茶几后面,酒瓶砸在墙上地板上,碎片四处飞溅,我们忙用衣服把头脸护住以防伤了眼睛。
廖海波在房间的另一侧,拖着昏迷不醒的老王躲在一只双人沙发背后,撕下衬衣给老王的头部做紧急包扎处理。
这时候酒瓶砸得差不多了,密度越来越小。不过这房间中的刀叉厨具尚多,哪一样砸过来也不比酒瓶的威力小。
电话中继续传来沈老太太狰狞无比的怪笑,从笑声中听得出来她对自己刚才几招的效果十分满意,气焰嚣张已极。
我喜欢吸烟,打火机一向是随身携带,我掏出打火机对廖海波说:“老哥,我冲出去一把火烧了这老妖怪的画,把她烧成一只老烧鸡,看她还能不能这么嚣张。”
廖海波说:“别烧,搞不好画中的四个人形是咱们身上的什么东西,你烧了画不要紧,咱们搞不好也成烧鸡了。”
廖海波一生中打过仗杀过人,经历了无数凶险,但是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无从下手。但是他沉着冷静临危不乱,环视四周稍一思索,便有了对策。
他记得刚才搜查房间之时看到身后的床头柜中有一卷胶布,伸手打开柜子把胶布掏出来,对田丽说:“小田,引开老妖怪的注意力。”
田丽见廖海波发出命令,毫不迟疑,从茶几背后站起来掏出枪对着画中的沈老太太就是一枪。
沈老太太稳操胜算,正在享受任意摆布四人的乐趣,没想到竟有人如此大胆,竟敢开枪还击。大骂:“臭丫头,你这烂枪连老鼠都打不死,焉能伤我一根毫毛,看我不碎割了你这死丫头!”
也就在这一瞬间,廖海波飞身跳到油画前面,用刀把油画中沈老太太所在的那一部分切了下来,折了两折,用胶布缠了一百多圈。
从他出手,割画,叠画,到缠上胶布,快得难以想象,行动之迅速准确匪夷所思,真如同电光石火一样。画中的沈老太太一向都是祸害没有丝毫抵抗能力的人,哪想到今天碰上这位爷的动作比鬼魅还快,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已经被胶布包得严严实实,只得在里面大叫大骂。廖海波毫不理睬,掏出打火机来就烧,只闻见一阵恶臭,灰飞烟灭。
我抬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画,我们四个人的身形已经消失了,画中所绘的房间也慢慢消失,最终变成一片空白。我想沈老太太的妖法算是破了,心中对廖海波佩服得五体投地:老哥真是神勇,兄弟的胆色和手段能及上你的一半,死也情愿。
廖海波没有任何得意之情,对我说:“今夜的情况凶险无比,我没料到世界上真有如此厉害的妖术,过于大意了,没做任何准备就贸然来这里搜查,险些连累了你们。我最后也只不过是赌上性命博了一把,侥幸得很,若是一击不中,咱们都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田丽搀起了老王,看了看他的伤口说:“只是晕过去了,没什么大碍,咱们把他送到医院去吧。”
廖海波拿上刘彦秋的笔记本,和我一起搀扶着老王,田丽拿着手电筒在前面开路,来到院子外边,大家都长出了一口气。这一夜的经历惊心动魄,虽然老王受了伤,但是好在四个人都还活着。
廖海波把老王扶进警车,对我说:“这件事总算是告一段落了,我送老王去医院,你回去好好休息,改天我请你喝酒压惊。”
我想要一起去把老王送到医院,然后再看着廖海波把沈姓姐妹的尸体运到火葬场烧成灰才会觉得安心,但是既然廖海波执意劝我回去休息,也只能作罢。
我回房之后躺在床上,思前想后,觉得今天又到鬼门关里转了一圈,竟然还能毫发无损,真是幸运,自己对生与死的领悟又深了一层。又想这几次如果有一次稍有差错,不免早已身首异处,心中对父母和韩雯娜的思念之情再也不能抑制,掏出手机就给韩雯娜打了个电话。这些时候两世为人,又听到韩雯娜的声音,恍如隔世。
我对她把分别以来的情况简要说了一遍,韩雯娜听后哭了半天,怪我没良心把她扔下自己跑路,说这次无论如何不能原谅我,一定要狠狠地罚我。我觉得我是罪有应得,要杀要剐也悉听尊便了,就问她想怎么罚我。韩雯娜想了想说要罚我带她去海南岛玩,还罚我不许花钱,费用只能由她来支付。
我感动得泣不成声,心想:如果娶了这么好的老婆,就算死后打入十八层地狱也是心甘情愿。我跟她在电话里约定后天一早坐火车回北京,她到北京站出站口接我。
压在心中最大的石头终于搬掉了,自从来到天津之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放松。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觉屋里有人站着,心中一惊,仔细观看,肥佬和他老婆两个人满身是血站在房中,肥佬口里不停地对我说话,我听不清楚,凑过去听了半天只听清两个字:“快逃。”
我大惊失色,猛地醒来,原来是做了噩梦。看了看表是深夜十一点半。回想适才的梦境,越想越是担心,拿起电话打给肥佬,他的手机没有信号,宅电无人接听。
懦夫在死亡来临之前已经饱尝死亡的恐惧,勇士在死亡之时尽情地享受死亡的滋味。
我再也睡不着了,焦急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只盼着天快点亮起来,然后马上去找肥佬。在天津这些日子里,我做了几个梦,每一个梦都与真实发生的事件有联系,难道今晚的梦……想到肥佬夫妇可能已遭不测,只觉五内俱焚,真想用自己的生命去代替他们。
这时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有响动,转身看去,墙角的老式梳妆台上的镜子晃了一下,我走近细看,又无异常,心中纳闷。突然从镜子中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掐住我的脖子,随后从镜子中爬出一个人来,我脖子被掐住,呼吸困难,但是对面前发生的事仍然瞧得清清楚楚,爬出来掐住我脖子的正是老冤家黄衣女鬼。
黄衣女鬼没有眼睛,只有两个旋涡一样的黑窟窿。掐住我的脖子的那只手并未用力,她用两只黑洞洞的窟窿对着我,一阵怪笑,狰狞无比,犹如一阵黑雾般转到我的背后,骑在我的肩上,两只手掐住我的脖子,随时都能掐死我。她似乎是要我仔细品尝恐惧为何物,两手掐住我的脖子,却不用力,只是在我肩上冷笑。
她每笑一声,我身上就多长一层鸡皮疙瘩。我的楠木数珠已毁,心知今日必然无幸,事到临头,反而不再觉得害怕。我最牵挂的就是肥佬夫妇,便问黄衣女鬼:“你是不是把肥佬杀了?”
黄衣女鬼仰天打个哈哈,开口说道:“今夜你必死无疑,我就让你死得明白一些,不要做个糊涂鬼。不错,是我杀的,我生前被龙虎山的狗道人活活扒了皮,在幽暗无比的地下被钉了五十多年,如今终于得以回到世间。我要杀人,杀很多人,让你们都知道我的痛苦,我最先要杀的就是来过这楼里的人。那个死胖子到医院去接老婆,我在他的车里等着他们,等车开到一半,我现身出来活活地掐死了他们两口子。嘿嘿,那个胖子临死的时候屎尿齐流,叫得好像是宰猪一样。”
我听到肥佬确实已经死了,眼前一黑,感觉嗓子发甜,可能是要吐血。我心中的难过和愤怒把恐惧驱赶得无影无踪。我心想:很多人因我而死,包括我最好的兄弟,今日若不能为他们报仇,就算逃得性命,活在世上也没什么意思。
我又问黄衣女鬼:“刘师傅父女也是你杀的吗?”
黄衣女鬼答道:“我几百年来杀人逾万,这几条贱命算得上什么,只不过你来这间房子的第一夜,我想杀你,被你脖子中的佛珠伤了元神,多亏我妹妹抓了这楼中的一个女孩给我吸食精血,恢复元神。若不是我受了伤,也容不得你活到今天。”
我见这么多人因我而死,当下心如死灰。
黄衣女鬼接着说:“你小子的这班朋友,当真是罪大恶极,竟然敢擅自挖出我的尸体,还想运去火化。我白天不能出来,险些就被尔等挫骨扬灰了。可是你没料到,我妹妹的徒弟也是警察,他把我们姐妹的尸身偷了出来,哈哈哈哈。”
我心中大惊,暗暗为廖海波担心。心里盘算着如何想个办法,能在我被杀之前把这消息告诉老哥,提醒他小心警察中沈老太太的徒弟。
我站起身来就往门外走,黄衣女鬼骑在我的肩膀上笑道:“你以为跑出去就能逃得小命吗?”
我说:“这间房子是你以前住的,我不想死在这里。”
黄衣女鬼只是冷笑不止。
我心中暗想需要跟她说话,引开她的注意力。于是对黄衣女鬼说:“你妹妹沈老太太被我老哥一把火烧成了灰,你知道吗?”
黄衣女鬼说:“你们烧的那张画,是我妹妹用仙法留在画中的影子,我那老妹子仙法神奇,岂是你们这几只小小老鼠能杀得了的?哼哼,真是不自量力。”
我又问黄衣女鬼:“大姐,你能不能留下我这条小命?我怕得要死,心脏病都快发作了,你不用动手,可能也活不了几天了。”
黄衣女鬼说:“无论如何不会再让你见到明天早晨的太阳,现在我不杀你,是为了仔细看看你临死前的表情,我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看着死到临头的人。紧张、憎恨、恐惧、哀怨,这些人类心中的负面能量,真是世上最美最美的艺术品。哈哈哈哈哈哈!”
我心中大骂:死鬼,和你那个死妹妹一样都是这么狂妄。
我嘴里和黄衣女鬼说话,脚下未停,越走越远,只觉得肩上的黄衣女鬼越来越重,两条腿也开始酸软发麻,每走一步都很沉重。
黄衣女鬼见我并不怎么害怕,折磨我的兴趣大打折扣,怪眼一翻说道:“再走下去天都亮了,我看你也别挑三拣四了,赶上哪儿就是哪儿了,咱们不等了,现在就要掐死你。”
我又向前走了两步,口中答应:“好,咱们不等了。就是这里。”说完话,我身体向后猛地转了一百八十度。
黄衣女鬼问:“你小子折腾什么?跳大神吗?”
话音未落,从黑暗中伸出无数的巨大怪手,抓住了我们俩的身体,向后就拉。黄衣女鬼大惊,嗷嗷怪叫着想挣脱这些怪手,但是毫无反抗的余地,就如同一只黄衣小鸡一样。不到两三秒的时间我们就被抓进了无边空虚的黑暗之中。随即一切都归于平静,胡同中静悄悄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两天以后,在北京火车站的出站口,站着一个女孩,她焦急地等待着什么人,不停地看表,隔一段时间就拿起电话来,但是始终都打不通。她从早晨一直等到晚上,还在那里苦苦地等候,她有一种直觉:她等的人永远不会来了……
爱因斯坦曾比喻道:“用一个大圆圈代表我所学到的知识,但圆圈之外是那么多的空白,对我来说就意味着无知。”所以,知识越多,圆圈越大,人们无知的范围也就越大。知识是有限的,而未知却是无限的,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无论是对宇宙还是自身,人类的认识都是渺小的,未知是永无止境的。
如果不是经历了那件事情,我也不会深刻体会到未知世界居然是如此的可怕,而且自那件事情之后,我始终坚信,无论是追溯之前还是展望其后,都没有什么比它更能让我感到毛骨悚然的了!
事情发生的时候,我正处在有生以来最不如意的一段时期,所以这件事情的发生,真实地让我感受到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人生窘况。
我曾经供职的单位,位于上海远郊的淮阴路,这里有一座被称做“七号公馆”的九层红色小楼。如此偏僻的地理位置,似乎也彰显着七号公馆的与众不同,而事实上,它的确是个非常特殊的机构,特殊得有些诡异!
这个机构在国内独一无二,我蒙祖上之荫进入了这一机构,并在这里度过了七年的时光。但是,七号公馆成立于何时?因何而存在?究竟是何背景?我一无所知。这栋九层红色小楼,就像是天外来物,很突兀地出现在世界上,随时又可能很突兀地消失,似乎与这个世界不存在一点点的联系。
作为七号公馆的第三代成员,我有编制,有职称,甚至有某些挤破脑袋才能争取到的特权。于是很多人认为,我所在的机构既然如此的特殊和诡秘,所从事的工作必定是充满刺激和挑战,而我们这批人,定然也是掌握着某些高度机密,享受着某种特殊待遇的。
每每听到这,我只能作一声叹息,实话说,我们这些人只能算是集体神经质,没有目标、没有方向、神经紧绷如行尸走肉般的职业生涯,才是我们这些人生活的真实写照。
我始终相信高度机密定然是存在的,只是因为我们是属于奋战在前线的,所以真正的高度机密绝对不容许我们窥视。即便如此,我在七号公馆的七年生涯中,受到的最正统的教育总结起来只有两个字:保密!
正如预想的那样,某一天终会来临!2002年夏的一天,我们的机构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突然宣布撤销,所有人员尽数遣散。这一切来得极其迅速,一夜之间,原本神秘莫测的七号公馆便人去楼空。面对七年的职业生涯就此结束,当时我的心情既不是留恋,也没有解脱感,七年的时间培养出的那份敏感告诉我:有事情要发生!
我们这些人被遣散后,随即各奔东西,有不少人就此便断了联系。我本有机会再次进入事业单位,但此时的我已经厌倦了按部就班的生活,于是选择了下海。本以为这样,我必定是和之前的生活来个彻底的告别,但命运的转盘是神奇的,不经意间,它就会调动着你的人生走向,进而使得你被动地回归到一切的起点。
2004年夏天,我承包了市郊一栋烂尾楼的拆迁工程,附带新楼盘二号楼和中心绿化带的建设项目。那时候,国内的房地产业蓬勃兴旺,大量的郊区被城市化,但由于种种原因,我这几年一直在惨淡经营。屋漏偏逢连夜雨,我承包的上一拨工程出了质量问题,急需回笼资金,而这笔业务是个肥差事,我只得拆东墙补西墙,竭尽全力通过以前在单位的老关系搞来这个工程,也亏得有了这层关系,才使得我这样一个本来最不可能竞标成功的小建筑商顺利夺标。
一切就好像是安排好了似的,跟我有关的东西,终究无法逃避。也许我注定和七号公馆有不解之缘,我所负责的项目恰巧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七号公馆办公楼,自从我们部门撤销之后,这栋九层小楼便人去楼空,如今刚到两年时间,就沦落到了必须强行拆除的境地了。
而就在一切工作就绪后不久,技术人员突然带来一个消息:此楼地下多处出现不规则的空洞,而且分布极其不均匀,所以不适宜施行爆破!
听到这样的消息时我大吃一惊,倒不是顾虑无法爆破会给我增加多少拆迁的成本,而是我很明白这种不规则的空洞意味着什么,那正是说明,这栋楼的底下分布着很多的地下室。
我在七号公馆整整工作了七年,或多或少地也接触了一些被别人称做机密的东西,可我从未听说过七号公馆有地下室。我虽然明白,在七号公馆,很多机密不仅仅是针对外人,对内部人员也是一视同仁,但那时的我尚未从人生的低谷中彻底走出来,心理状态很差,所以得知这个消息的一刹那,我顿时有种被蒙骗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如你死心塌地地为某个人卖命,他却像防贼一样地防着你。
于是,我毫不犹豫地下了决心:必须进去一窥其究竟。虽然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这样的决定是否正确,但至少现在看来,我从未对当年的这个决定感到过后悔。
正如爆破人员所说的那样,地下室的分布很不均匀,入口的位置也十分的隐秘,在一楼根本找不见任何地下室的入口。无奈,我只得借助工程人员的力量,在地下空洞的一楼某处强行打孔进入。
一楼的地面极其厚实,比寻常有地下室的房屋足足厚了一倍多,中间还包裹有尺余厚的隔音材料。待整层地表被完全洞穿时我才发现,地下室的房高远远高于一楼,为了安全起见,我们不得不借助绳索才得以进入。
当时我的心里很明白,有些东西之所以如此慎重地做着保密的工作,自然有它的道理,而我也从未尝试过窥探,但事已至此,内心的那种悸动和好奇是无法阻挡的,带着这种复杂的心情,我和两个伙计的脚顺利地踩到了地下室的地板上。
从开凿的洞口下来,刚好是地下室的走廊位置,这栋楼已经闲置两年了,所有的电路系统已经废弃,我们只能借着几只手电向里摸索。走廊里显得平淡无奇,地面是水磨石,顶面石膏天花,墙面的石膏粉都已经崩落,给人一种老旧的感觉,墙面零星地悬挂着几幅人物肖像画,画框的玻璃大多已经碎裂,和一些文件资料一起散落在地面上,很多仪器、桌椅等物也横七竖八地倒在一旁,现场凌乱不堪,就好像这里的人遭遇了什么突然变故紧急撤离了一般。
走廊并不是笔直的,而是呈弧形,由此可见整个地下区域的格局和地上九层是完全不同的,地下一层完全是独立体。每隔一小段,走廊两侧的墙壁上便会出现一扇涂了绿漆的铁门,有上了锁的,有虚掩着的,也有大门洞开的,从敞开门的那些房间看,这里分明是被隔成了一个个小房间,房间内桌椅、书架、书报夹等办公设备一应俱全,显然正是用于办公的场所。
看到这我更是一头雾水,我可以肯定,在七号公馆这么长时间,从来没听人说过这地下居然还有如此像模像样的办公场所,而且七号公馆工作人员这么多,不可能保密工作做得这么好,此时我甚至怀疑所有人中只有我一个还蒙在鼓里!
这样的想法越加刺激了我的窥探欲望,继续向前,直到走廊的尽头,前方是一堵封闭的水泥墙,再便是两扇朱红色的铁门。铁门从里面反锁,且相当厚实,蛮力根本无法打开。我当时决心已定,再加上这已经是确定拆除的项目了,我更是无所顾忌,马上让人取来了氩弧焊切割机,强行破门而入。
铁门一打开,一股怪异的气味便扑鼻而来,夹杂着呛人的金属焦味,极为难闻,我缓了好大一会儿才勉强适应。
这是个相当大的封闭石室,足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站在铁门前,手电的光还无法照到对面的墙。放眼望去,隐约可见一张张长方形的长桌整齐地排列着,我疑心这里是地下的会议室,但没走两步,当我慢慢地靠近那些长桌时,一种异样紧跟着扑面而来,接着我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些长方体根本不是什么长桌,分明是一口口棺材!我简单扫了一眼,数了一下,这些棺材共十七口,围绕着石室中心的一座石台,呈菱形的方阵排列着,而石台的上方,赫然矗立着一个更为巨大的方形物体,用厚实的帆布掩盖着,看不清面目。
我当即一怔,伴随着恐惧涌上心头的,是极度的困惑。说实话,我在七号公馆的七年,可以说过的是一种难以言表的浑浑噩噩的生活,我根本不知道七号公馆为何种目的而成立,也不知道自己每天究竟在做些什么。虽说我们也接受一些考古研究的项目,但那对业内人士向来都是公开的,而眼前我所见的一切显然是瞒天过海而进行的!
这里怎么会出现这种东西?我带着满腹狐疑,再次扫了一眼四周。昏暗的地下密室中,十多口棺木齐整地排列着,这情形原本就足以让人吓破胆了,更骇人的是,这些棺木虽然摆放得极其整齐,但有几口呈现半掩的状态,就好像后来有什么力量使得棺盖被启开了一般。
“我说沈工!我觉得这里瘆得慌,咱还是别折腾了!”随我同行的一个叫阿广的伙计见此情形当即道,另一个伙计立刻表示响应。
而我当时的想法称得上固执了,我有种很清晰的预感:自己正在接近一件巨大秘密的核心部分。这种力量使得我当时无法就此收手。
两个伙计在我的压力下只得硬着头皮上了,我心里乐道跟着我做事也够惨的,拖欠工资不说,还得干这些赶鸭子上架的事情。
我们小心地绕过那些密集的棺木,直接来到中心石台上。这里显然已经废弃了很久了,甚至可能远远超过我在七号公馆的生涯,帆布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而且脆弱不堪,轻轻一扯便支离破碎,帆布扯下后,一个巨大的金属箱子赫然显现在眼前。
我无法具体形容我看到的东西,只能说这是一个箱子,黑色的金属箱子。箱子近似正方体,长宽估计两米左右,高约一米半,周身漆黑光滑,触之冰凉异常。将耳朵贴到箱体上,隐隐约约地,似乎能听到箱子内有响动,那声音若有若无的,但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声音正是来自于箱子内部。
箱子是密闭的,合上之后便上了锁,但因为年代久远,锁眼已经锈堵了。从敲击的声响判断,这箱子异常的厚实,我们现在的工具是没法强行切开它的,而且我当时还有着那一点点觉悟,对于这种隐秘的未知之物,我想做的仅仅是窥探而并不是破坏。
箱子表面并没有任何纹路,只在靠边的一个角上,发现有一行用漆笔写的红色小字:1982年5月13日,南陵,8号档案。再便是一个封条,封条上的日期是1989年。看到这我便知道我猜测得没错,我是1995年进入七号公馆工作的,原来这里早在我来六年前就已废弃不用了,也难怪我一点也不知情。
“沈工,有发现!”我正在那儿纳闷沉思,我的伙计忽然叫了一声,一个劲地朝我招手示意。我一怔,赶忙上前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发现石台上赫然有一个像小门一样的入口。
放置铁箱子的石台相当的大,高度也超过一米,那入口开在离北墙最近的一面上,那是一个不到一米高的窄小门洞,虚掩着一扇铁制栅栏门,栅栏门的门锁已经锈坏脱落,形同虚设,被我们几人合力一拉便打开了。
打开铁栅栏门,里面是一个一次仅供一人通过的窄小通道,当时的我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探求欲望了,当下咬着手电,小心地顺着那通道探了下去。通道在底下一人深的地方便到了底,进而便转变了方向,由原本的纵向变成了横向,径直通向七号公馆北墙的方向。
但通道的大小却并没有多大改变,依旧窄小,通行起来十分的困难,就连转身也是件比较吃力的事情。好在这一段路程并不远,我们猫着腰很快就抵达了尽头。这时候,通道又变成了纵向,宽度也陡然增加了好几倍,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条条钢筋铸成的爬梯。那些爬梯一直通向顶端,手电光都无法照到尽头,而我们所在的地方,正是最底端的位置。毫无疑问,这里是条秘密通道,而且极可能是地下室与上层连通的唯一通道。
我简单地回忆了一下地下室的布局,脑子渐渐清晰起来,这里应该已经处在七号公馆北面最外墙的位置了。我记得七号公馆里有位老前辈和我说过,这栋楼刚建成的时候,正北面中心位置本来留有一个凹形的角,为了放置排水管道的,后来因为各层的领导办公室都处在这里,排水管道又被改到了其他地方,而这个凹形角也因为风水的问题最后被堵上了,使得整个北墙一马平川。
这样的说法显然是为了麻痹无知的人,那个年代的人们狂热地信仰着我们的主义,何况是我们这样严肃的部门,堂而皇之地谈论风水几乎不可能。而现在看来,他们这样做的目的就十分的明显了,显然就是为了制造出这样一条不为人知的密道。
望着黑黝黝深不见底的通道尽头,我微微迟疑了一下,但很快地,我便转头示意我的两个伙计就在这里等候,接着我戴上工程帽,咬着手电便就着那些爬梯往上攀。我的伙计不放心我,见我态度如此坚决,当下坚持和我一起上去。
爬梯的确很长时间没有使用了,手一握紧就扒下来一把铁锈,爬九层高的爬梯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一不小心摔下来就足以丧命,我一边爬一边还得检查着四周有无出口。
等出口找到的时候,我已经爬到了最顶端,当下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幸好底下漆黑一片,否则让我在没有任何安全措施的状况下,在如此高的地方俯视地面,足以将我吓坏了。抵达最顶端的时候,通道再次变成横向,只不过这次不再是砖石结构,而是变成了金属板,扁平扁平的,就像是室内中央空调的通风管道。
顺着通道再穿出去,第一眼见到的又是一扇木质的子母门,门是虚掩着的,我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入,进入了一个房间内。
这间房相当的宽敞,却没有窗户,是一间完全封闭的房间,房间四周的墙壁用的都是软包,做了很好的隔音处理,正中间位置,摆放着一张可容二十人开会的会议桌,四周围绕的是一圈转角椅,会议桌的正中位置摆着一台胶片放映机,桌上整齐地摆放着一套套杯盏、碳素笔、纸质文件等物,就好像刚刚有人在这里开会才散会一般。
上前一看,只见桌子上已经蒙了厚厚一层灰,杯盏中的茶水早已干涸,茶叶凝结成了一团霉块,纸张也被老鼠啃咬得不成样子,软塌塌的一抖就散。
靠北的一面墙上整齐地码着几个档案柜,其中一个档案柜的柜门敞开着,地上凌乱地散落着一些文件资料。而敞开柜门的档案柜里,码放的是一堆堆包装完好的铁皮箱子,这些铁皮箱子塞满了整个柜子,上面都被做上了记号,分别标记着1997年2月、1997年3月、1997年4月……这些箱子就被用这些不间断的日期标记下去,很容易看出这是某种档案,用日期进行标记的。
而且再仔细一看,房中所有的档案柜子里都装满了这种东西,清一色地都用日期进行了标记,我扫了一眼,这些标记从1995年一直到2002年,每个月份几乎都有。但我看着那些东西,越看越觉得奇怪,总觉得哪儿有些不对劲,再理了一下才猛然发现,这些东西缺少了1998年的,而按着这些东西的排列规律,我发现1998年的那十二箱就放在那个被打开门的档案柜里,很明显,有人特意拿走了1998年的这套东西。
就在这时,屋内的日光灯突然忽闪了两下,接着“扑哧”一声爆了。这样的情形着实让我吓了一大跳,但随即便听到一旁的阿广惊愕地道:“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电!不过这儿太长时间没用,电路早就老化了,刚才那一下就短路了!”
七号公馆已经废弃两年,电路系统也早已经废弃,这里能通电,肯定走的是独立的电路系统,或者就是为了防止电路故障而设置的应急备用电源。
我试探地摸索着寻找电源开关,试图再打开光源,但光源控制开关实在太多了,刚才的一下造成了短路,整个光源系统已经尽数崩溃了。而就在我按下最后一个开关时候,突然一阵“嗤嗤”声响起,屋内腾起了一道微弱的亮光,而我很快辨别出这亮光并非来自于顶面,而是来自会议桌的方向。
亮光正是放映机的指示灯,我大感惊愕,没想到这废弃多年的放映机居然还能够使用。而到了这个时候,我相信任何人都没法去阻止自己的下一步行动的,所以我当时直接省略了犹豫这个过程。
我在入七号公馆之前,曾做过很短一段时间的林场放映员,这种东西对我来说再熟悉不过了,我熟练地上手调试了几下,先简单往回倒了倒,确定胶片没有粘接在一起后,当即按下播放钮。
放映机的转盘微微晃荡起来,接着顺利地被启动,对面的幕布上出现了清晰的影像。
画面黑白,从拍摄的角度来看,是居高临下俯视拍摄的那种,而且不住地抖动着,不难看出拍摄者是乘坐飞机在进行航拍。影像没有声音,只有画面的底端配着字幕,但字幕的文字都是日文,我们在场几人都无法识别。
画面的主要场景是大片的丛林,飞机拍摄时进行的是低空飞行,一旁不时还有飞机呼啸而过,地下浓烟四起。我当即明白,这很可能是在进行着轰炸,这架飞机的航拍就是为了观测这种轰炸效果。我放慢了镜头,捕捉定格住了几个飞机的画面。
我受家庭环境的影响,自小对军事武器之类的颇感兴趣,多年的军事常识积累,使得我一眼便认出了画面中的飞机类型,这分明是绰号为“飞行雪茄”的日本三菱g4m一式陆上轻型轰炸机。
一式陆上轰炸机是二战期间日本在太平洋战场上使用率最高的一种俯冲轰炸机,在日本一系列侵略战争中,可谓立下汗马功劳。二战期间,这种战机凭借着优良的性能和庞大的载弹量,在中国和东南亚诸国制造了一系列的血腥恐怖,可谓臭名昭着。
画面上的几架一式轰炸机对一片茂密的丛林进行了轮番轰炸,原本郁郁葱葱的广阔密林被强行撕开了一个大口子,一块块隐藏在密林中的巨石显现了出来。与此同时,航拍的飞机绕着那些巨石的上方盘旋了几圈,徐徐地向目标靠近,使得此时的画面显得越加清晰了。
从高空俯视,那些巨石排列得十分紧凑整齐,像是一块块矗立的墓碑,由于被炸开的地方是一个圆形区域,在丛林的反衬下,灰白色的巨石组合起来,形成一道白色的圆形地带,像极了一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上空。尤其是航拍的飞机向目标靠近,画面被拉得越来越近的时候,那东西看起来就越像是一只人眼。
而我此刻盯着这些画面,直感到一阵诡异从里面透出来,但我又不知道里面的东西究竟哪里不对劲,只是这种画面看着让我纠结,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轰炸产生的烟柱像虫子在蠕动,飞机在上空盘桓了几下,仍在向那眼球状巨石阵接近。这时,画面突然出现了干扰波,接着剧烈地抖动起来,充斥着许多雪花点,原本清晰的画面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就在这时,我突然发现画面上的那眼球状巨石阵有了些变化,和之前的不一样了,但我还没来得及辨清那是何种变化,画面迅速模糊起来,根本无法再辨清了。很快地,画面上满布雪花点,就此定格住了。
我迅速将带子倒回去,从出现干扰波那时候再重新看,无奈这种老式放映机的性能实在太差,卡镜头的缓冲带太强,我来回折腾了好几次,都没有卡到我想要看到的镜头。我也知道即使卡准了位置也会因为画面的原因无法看清,于是失去了兴趣,接着又迅速地快进,将这些无聊的内容跳了过去。
跳到后面,画面忽然又变成了彩色的,同样是以俯视的角度航拍,但这次的不但有了色彩,而且比之前的黑白画面清晰了很多,而当画面上又出现了那丛林巨石阵的时候,我很快就明白了。
这显然是两次不同时期的拍摄,从后面拍摄的那些彩色高清画面来看,两次的拍摄时间至少间隔四十年。但它们的拍摄角度和方法都是一样的,更奇怪的是它们的拍摄目标也是一致的,也许这才是它们被剪辑到了一起的原因。想到这我顿时又疑惑丛生了:是什么人整理剪辑这些相差数十年的录影带?他们究竟在研究什么?
就在我疑惑的时候,画面又转移到了那巨石阵的上方,随着飞机的缓慢挪动调整角度,最终拍摄角度停留在了巨石阵的正上方。从画面的显示不难看出,这次运用的是直升机定位拍摄。
那些巨石阵已经不再是掩藏在密林中了,从上方一看便已经暴露无遗,显然为了这次的拍摄,掩盖着那些巨石的树木被砍伐殆尽,而且这次暴露的巨石范围比之前那次不知道大了多少。
而画面中的直升机似乎很忌惮那些巨石,一直没有靠近拍摄,随着拍摄角度从巨石阵的边缘扫过,直升机便开始缓缓上升,远离巨石阵,不一会儿,整个巨石阵便尽收眼底。
我们几人看到那东西的第一眼,止不住一阵惊呼,一种怪异的感觉从后背袭上来,直让我浑身一阵哆嗦。画面就此又定格住了,只见高空俯视之下,那些巨石排成的方阵,形成了一个极其复杂而规则的图案,那居然是一张人脸!
这的确是一张人脸,而且还称得上清晰,由碎石组成的人脸,就像是一张人脸照片被撕成了无数片,再拼凑组合起来一般,看起来极不舒服,而且此刻我总觉得画面上的人脸呈现出一种难以言表的异样,有一种妖异感。
我一扭头,只见两个伙计都直愣愣地盯着我,一副十分困惑的模样。见我一扭头,阿广即道:“沈工,我觉得这张脸很……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他的话刚说完,一旁的另一个伙计也接过道:“对!沈工你不觉得吗?”
他们说着,目光在幕布和我的脸之间来回跳动,好像在比对着什么!我脑门一热,很快意识到了什么。再仔细一看,当即惊愕得差点没站稳脚跟:画面上的巨石阵人脸,极其逼真传神,无论从脸形还是面部表情来看,都像是从一个模板上复制出来的,那居然是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