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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各位信不信命,信不信因果报应?反正我不信!记得以前做买卖,每次出门打货之前,合伙的都会拉上我去大悲院烧香——以求平安往返。我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从来没当回事儿。可是回想起以前的过往云烟,冥冥之中又有那么多的事儿在自己身上发生,好像也契合了这些因果报应,就说咱前一部所说的那一段段钩沉往事,打打杀杀刀口舔血的大半年时间之后,便迎来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搜捕行动,偶然或必然的因果关系,都在这儿呈现出来了。你要说我墨斗在外面那么折腾,早晚不得折进去吗?对!自打拿二黑开了张见了血,我已经有了回不了头的觉悟,进去是早晚的事儿,只是没有想到,我会那么快沉戟折沙、身陷囹圄,这是必然!再要说偶然,只能怪我时运不济出师未捷身先死了。想想那些出道早的大哥,一个个摇旗呐喊造型十足地走在大街上,七个不含糊八个不在乎的光辉形象,哪一个不是在风口浪尖上滚过来的?哪一个没经历过皮开肉绽、骨断筋折、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阵仗?怎么人家就可以在如此长的时间内,把用血肉换来的一方势力牢牢握于手中,且得在市面上招摇一阵子,而我却在眼看着就要扬名立万的节骨眼儿上一头折进去?
1983年8月8日,这要用现在人的观念和眼光看,这得是多好的日子,仨8连在一块了,要搁现在这绝对是公司开业、结婚嫁娶的吉祥日子——臉謨歪棼-掃-漎——芜脰。
可是1983年的这一天,我家住的大院里一如既往地平静,一大早我洗了把脸,就出门找石榴去了。经过一个多月前的与老哑巴在塆兜公园的一场决战,虽说是让驻扎在附近的大兵给冲散了,但毕竟我们这一方没什么人受到重创,全须全尾儿地回来了,相比较于老哑巴一方,称得上是大胜而归,生活暂时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在石榴家,我听他老娘说今儿个儿是“咬秋”的日子,虽说老人们都还应时到节地记着该来、该到的节气,但生活条件摆在那儿,可不像现在这样,一立个秋还非得家家户户包饺子、捞面、吃西瓜,谁也没拿“咬秋”当回事儿。我和石榴依旧地去找到李斌他们,在西门里大栅栏那儿一待,各自吹嘘着各自的牛掰,打发着挥霍着空虚的青春时光,连玩带野地疯了一整天。傍晚回到家里,赶上同院儿的邻居家一个叫小三的男孩子,当天拿到了上海复旦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街坊邻居正为此事庆贺。那天我老娘上中班,家里只有我老爹回来了,在自家的小厨房里忙活着晚饭。小三一家的喜悦溢于言表,为了表示对自家孩子有出息考上名牌大学的庆贺,他家给全院儿的邻居买了西瓜咬秋,一家两个“黑轮儿”瓜,晚饭后各家都聚集在小三家的门前,团团围坐在一起,开了西瓜沏了茶水忽扇着大蒲扇,一边驱赶着蚊子一边扇着凉风,东拉西扯地聊这孩子以后会如何的有出息、有前途。唯有我老爹,没有跟那些邻居凑到一起闲聊。要说我老爹和小三家尤其是小三的父亲,关系一直好得不得了,俩人都在一个系统工作,平常见了面总有聊不完的话。按理说,今儿个这场合,我老爹他必须得到啊,但老爷子晚饭过后,一头扎进闷热的屋里不再出来了。当时我并没往心里去,但在今天看来,应该是我老爹面子上挂不住了。这院儿里邻居当中,就我和小三两个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却泾渭分明地走在完全相反的两条路上,我老爹一辈子好脸、好面,此时此景,看看人家的孩子,再想想自己家的孩子,能让我老爹心里舒服吗?
我当时可不以为然,人各有志,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也死看不上小三这种书呆子,只当没这回事儿吧,该看电视看电视,就等着我老娘下了中班,从厂里用保温瓶给我带回冰凉爽口的——清凉饮料!每天雷打不动,必须等老娘给我带回清凉饮料,美美地喝下一大罐子,我才会去葡萄架下搭起小床睡觉。结果我娘的“清凉饮料”没等回来,却等来了派出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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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一个队长和两个“八毛”,前面咱就介绍过,“八毛”是那个时期的一种工作,治安联防队,类似于现在的协勤,因为每天的补助费是八毛钱,因而老百姓都称他们为“八毛”。十年动乱刚结束几年,大批知青陆续回城,社会上闲散人员太多,警力不够用,官面儿抽调各单位的工人、保卫科人员、民兵,组成联防队,有轮值的,也有一干两三年的,正副队长有身制服,普通队员仅在胳膊上套一个红箍。一行三人来到了我家院里,虽说是已经很晚了,但院里的邻居还都沉浸在小三考上复旦大学的喜悦之中,忽然看见有联防队来了,一个个都张大了嘴巴惊诧万分,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联防队队长进屋找到我爸,留下俩八毛看住我。不一会儿,八毛队长和我爸一前一后地从屋里出来。我爸走到我的跟前,眼神极为复杂地看看我说:“跟人家去一趟派出所吧,你自己惹了什么祸只有你自己知道,到那儿了跟人家好好说!”在我老爹跟前,我不能有一丝的含糊和怯懦,这是我们爷儿俩长年累月形成的一种儿子反叛老子的情感态势。我头一仰,对着八毛队长狠狠丢下一句:“前面带路吧!”然后在同院邻居惊讶的目送下,跟仨官面儿往院外走。
一出了院子,刚刚拐进胡同里,两个八毛跟已经商量好了似的一对眼神儿,几乎同时出手,一人一边掐住我的肩头,另一只手抓着我的胳膊往后掰。八毛队长从口袋里迅速掏出了手铐,一边给我上铐子,一边严厉地对我说:“老实点儿,别想别的,敢出幺蛾子我办了你!”我听对方这么一说,我这暴脾气顿时就要压不住了:“你拍桌子吓唬猫呢吧?”便在那俩八毛手里使劲挣崴。俩八毛立马把铐子紧到了最紧处,铐子刃深深嵌进了我手腕上的皮肉,随后又同时飞起一脚,踢向我的双腿膝盖后面。我猝不及防,让他们把我踢得一下跪在了地上,我拼了命地要挣扎着站起身来,我心里一直就崇尚一句话——“此生只跪天跪地跪父母,其他的都是老窑!”但毕竟事与愿违,在我被三个人狠狠压在地上,队长的一只膝盖已经顶住了我的后背,俩八毛则提着我被铐住的双手,狠狠地往上抬,完鸟!彻底是动不了了,只能紧咬牙关任凭他们摆布了,八毛队长一看我不太老实,再一次把手伸进裤子口袋,又一次掏出一条法绳,搭肩头拢二臂,捆粽子一般地把我捆了一个结实,随后再一次地命令我:“墨斗!我告诉你,你要是还你妈的不老实,到了所里你可别怪我让你过热堂,到时候你就该后悔啦!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听见了吗?”我心里一万个不服气啊,手脚是甭打算再动唤了,已经被束缚到彻底缴械了,可是我的嘴里却一直没闲着,开口大骂:“你吹你妈的牛掰吧,你也就穿了这身皮,你敢扒了这身皮跟我比画吗?”
我正跟他们仨人犯浑之时,猛然间我脑子里一个念头闪过,我靠!不能在这儿再闹下去了,这阵儿该是我老娘下中班回家的时候,此处正是我老娘下班回家的必经之路,再闹下去备不住我老娘就得赶上这出儿,不行!不能让我老娘看见我挨揍,想到这儿,我顿时没了脾气。队长他们仨人一看我不再挣扎了,也松了一口气,押上我向西北角派出所疾步而去——簻——Ⅳ-阏——蚦-缱殰——-,
没有刺耳的警笛声,没有轰鸣的警车呼啸而过,毫无征兆地一切好像都是在悄悄地进行着,只是惊呆了马路边乘凉的人们,一个个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地议论着。从我家到派出所几百米的距离,队长和两个八毛恶狠狠地压着我,使劲往下按我的脑袋,不让我抬头,并且一个劲儿地推着我,脚下如飞地往派出所方向走着,路边街灯昏暗,不知名的飞蛾、蚂蚱、挂大扁、嗡嗡落儿都向着“街灯”——这长街上仅有的微弱的光亮飞扑着,不惜撞得“啪啪”作响,随后纷纷落地。此情此景在我看来,绝对是对我当时情景一种恰如其分的诠释“飞蛾扑火,螳臂当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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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西门里大街到了中营,往右一拐就是西北角街派出所。一进大门,左右两排门卫登记室,过了这排办公室是一道二门,再往里就是一个大院儿。仨人先把我押到了大院东北角的一间屋子里,一进屋就开始一通搜身,解下我的裤腰带和鞋带,身上所有物品一概没收登记,然后又是一通身份登记。这些事儿都完了,押我来的八毛队长打开了我腕子上的手铐,由于刚才那么一挣崴,俩八毛狠狠地把铐子砸到最紧处,铐子的刃已经深深地勒进了皮肉,我的两只手通红淤肿。八毛队长随后又解开了捆绑我的法绳,我当时还以为看在以往都是家门口子,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面儿上,他会手下留情网开一面对付对付就完了,哪承想这位“疾恶如仇”的队长老爷,却在我身上体现了一把铁面无私、大义凛然的正能量!只见他拿过一个洗脸盆,将刚刚从我身上解下的法绳,浸在一盆黑乎乎的脏水里,等法绳蘸满了水,他让俩八毛扒下了我的上衣,然后贴着肉皮重新再一次把法绳狠狠地勒住了我的两个肩膀和双手。蘸了水的法绳被水浸透之后,然后伴随着法绳里的水分逐渐蒸发,会变得越来越紧,会一点儿一点儿地往肉里扎,越扎越紧,在外面时我就听老一伐儿的说过这招,想不到因为我刚才骂了联防队长几句,这货借机公报私仇,把这招使到我身上了!我咬紧了牙关,不让他们看出我因为法绳勒进肉里而流露出痛苦的表情,相反我却一丝笑容浮上脸庞,嘴里大声地喊着:“好!哥儿俩受累卖把子力气,再紧点儿,一步到位吧!”八毛队长一听这话,抬手给了我一个响彻云霄的大耳刮子。打得我眼前发黑,金星乱飞,嘴里发咸,腮帮子里面在上牙膛破了,一股又咸又腥的血充满口中。我一点儿没糟践,运足一口气狠狠地啐在了八毛队长脸上。这个举动自然又招来了三个人的一顿拳打脚踢,不服!就你妈不服!你真够杠儿就弄死我!
既没弄死我,也没弄服我,一个队长、两个八毛,还是那老三位,又把我从屋里押出来,转移到了另一间类似于会议室大礼堂的门口。大礼堂里灯火通明,透过大门和大窗户可以看见里面人头涌动,不下几十位的老爷和八毛在里面晃动着。一进大门我才大吃一惊,好家伙,大礼堂里满坑满谷,地上黑压压的全是倒捆双手盘腿在地的人!刚一进屋,队长就吆五喝六地大声对我喊着:“低下头!俩眼别乱踅摸!”喝骂声中,他一用力把我推到了最后一排,让我也盘腿坐在地上。队长安置了我,带领两个八毛依次出去了。大礼堂中还留着十来号民警和八毛,一个个手提电棒,来来回回警惕严肃地巡视着,不时大声命令着某位不老实想抬头看看什么阵势的人。我心烦意乱,脑袋瓜子都蒙了,我活了十来年,头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阵势,说不害怕那是胡扯。这次进来,可跟我上次在西关街影院门口被老董他们弄回东北角派出所截然不同。那次一举拿下的也就是我和石榴,并且我心里也明白官面儿上为什么逮我,这次我可真蒙了。出生于“文革”初期的我,在小时候的记忆里,还依稀记得一场运动会给坊间百姓带来的是什么影响,游行、游街、批斗会、大字报、标语、口号,我家旁边院儿里的一对父子因为新中国成立前资本家的成分,挨斗之后手拉手跳了东浮桥,我同学的爷爷头戴大高帽子被批斗游街,难道这又是一场轰轰烈烈、血雨腥风的运动?我满脑子里胡思乱想,胳膊被法绳勒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疼。又过了那么一个多小时后,已经夜里十二点多了,还有人在陆陆续续地被押进来。此时已经不像刚开始时管得那么严了,民警和八毛们也轮换着去吃饭。我偷偷抬起头,想观察观察到底是什么情况?不看则已,抬头一看真让我大吃了一惊,我靠!这——带玩玩闹闹的主儿全到齐了,这里有多少家门口子?有多少发小弟兄?有多少前辈大哥?又有多少冤家对头?我两眼飞快地踅摸着,终于在挺靠前的位置上,看到了我最不想看到的人——李斌和宝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