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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幕戏 第三幕戏:致远行者 第07节

所属书籍: 四幕戏

    07.

    我记得那句话是聂亦告诉我的。

    那是婚礼前几天我们从K城回国。我仍关心酒店发生的那场事故,不知那对姐妹最终如何,途中絮絮同他唠叨,也许我们不该就那样走掉,是不是还有什么是我们可以做的。

    聂亦就从报纸上抬起头来告诉了我那句话:“那样的悲剧逃不过两种原因,一种是该相信的时候怀疑了,一种是该怀疑的时候相信了。这是很私人的事情,外人帮不上什么忙的。”

    他说得对,人与人之间有了矛盾,起了冲突,酿成了悲剧,大体逃不过这两种原因,要么是该相信的时候怀疑了,要么是该怀疑的时候相信了。

    那时候飞机正好升到万米高空,靠近舷窗,能听到冰花凝结的微弱轻响。

    之后我再也不曾想起这个场景。

    但刚才雍可离开报告厅时的绯红眼角和冰冷眼神,倒是让我蓦然又记起来聂亦的那句话,脑子一时有点转不过来,思维顺着就被带过去:所以雍可是因为曾经该怀疑的时候她相信了还是该相信的时候她怀疑了?当初到底相信了什么又怀疑了什么?

    直到社长拍我肩膀约饭,我才从一连串思绪中回过神来,顿时感觉自己无聊。就算并不感兴趣只是随便想想也很无聊。

    大概聂亦今天课上开了玩笑,显得比从前容易接近,即便讲座已经结束,还被当作百科全书围在讲台上传道授业解惑。

    社长邀我去学校咖啡座喝茶叙旧,康素萝准备同行。

    康二边往随身包里装矿泉水边摇头笑:“现在的小孩儿还真胆大,聂亦那种常年自带拒人三百公里以外气场的冰山界扛把子,他们说凑上去就敢凑上去。”

    我剥开一块口香糖笑骂她:“什么冰山界扛把子,明明是高岭之花界一哥好吗?”

    康素萝立刻来劲了,兴致勃勃凑过来:“我说这绰号聂亦他”

    我感觉今天和康素萝实在是进行了太多的对话,一时不太想搭理她,作势站起来要往外走,就听到讲台上突然传来聂亦的声音:“去哪儿?”

    我愣了下停住脚步,前后左右都看了一下,结果发现前后左右都停下了动作望向我们这里,只有康二神经比较大,还在说:“他是知道还是不知”不过途中也发现异样并及时住了嘴,看左看右,然后莫名其妙地和我对视。

    聂亦两只手都撑在多媒体讲台旁,四周仍环绕着好些好学好问的理科青少年。投影幕上是一张看不懂的细胞图片,离他最近的一个十八九小少年看看他又顺着他的目光看看我们。

    我又朝后面看了一遍,然后回头跟康素萝确认:“这是在问我?”我以为我控制了音量,但可能是因为有点吃惊,结果没控制住。

    康素萝还没来得及回答,聂亦却已经开口:“是在问你,你要去哪儿?”他表情自然平静,就像并不是在一个挺严肃的工作场合穿越人群、穿越差不多十米的距离询问了我这样一个家常问题。

    原本想要离开报告厅的学生也停下脚步,大家似乎都有点呆也有点好奇,但看我没有反应,反而一径看他们,可能自觉尴尬,开始假装交谈,以示他们并没有刻意停下来注意我们。聂亦偏头看我,眼睛里露出探寻,我赶紧回答,:“去喝茶。”

    “那我待会儿去哪里找你?”

    报告厅很诡异地安静了一瞬,但又立刻恢复了嗡嗡嗡的交谈声,有站得远的学生假装不经意地将目光投过来,还有大概是坐后排的学生假装不经意走到前面回头看我。这事实在很好理解,人都有好奇心。但因为我的确不知道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喝茶,只好看着社长,社长似乎还在震惊中,完全没有回应,只是目光在我和聂亦身上飘来飘去。我提醒她:“学姐,咖啡馆地址。”

    社长像是终于回神:“地址,啊地址,学府路二十一号。”又舔了舔嘴唇机械地补充:“出这幢大楼直走,第一个路口右转五百米就是,叫蝶又飞咖啡座。”

    聂亦点了点头:“那二十分钟后我过去找你们。”又习惯性地告诫我:“别乱跑。”说着在桌面上重新调出一张图片来,算是结束了这场对话,转头和刚才的小少年继续探讨起困惑他的学术问题来。

    报告厅里的氛围似乎挺自然,保持了一般讲座刚结束之后会有的那种惯常的有次序的混乱,只是窃窃私语声可能太多了点,而且话题并不关乎讲座,也不关乎去图书馆占位或去食堂吃饭。

    “所以她是聂博士的太太吗她刚才也说过她嫁了个生物学家”

    “说不定是秘书呢?聂博士他们公司那么多生物科学家,她嫁的是别的生物学者也有可能吧?”

    “可要是秘书的话聂博士就不会说他会去找她了吧?还让她别乱跑?哪里有boss找秘书的啊?”

    “那说不定他们公司的企业文化就是这样的呢,对员工特别亲切什么的呢”

    “哎,小声点她看过来了。”

    我问康素萝要了瓶没喝过的小瓶养乐多,插了根管子开始慢慢喝起来。

    社长很是纠结,不确定地问我:“聂博士的意思是,我们不用等他这边结束,可以先去喝茶吗?可这是不是不太合规矩啊,毕竟他是我们请来的重要教授”

    康素萝推着她往前走:“我们已经在这儿坐了两个多小时了,急需出去呼吸一点自由新鲜的空气。”

    我跟在康素萝旁边,正好听见身后传来交谈声,有男生小心翼翼:“博士,所以我们只能再打扰您二十分钟了吗?”

    聂亦道:“是的。”他说得特别自然:“我还要赶回去给我太太补课。”

    学生堆里传出笑声。

    我跌了一下,康素萝扶住我,我说:“我是想补补生物,但是我没想过以后和聂亦约会都是在狂补生物,我其实没有那么喜欢补课”

    康素萝落在后面善意地安慰我:“我猜他应该只是说着玩儿,你别害怕。”她跟我分析:“别人约会都是花前月下、醇酒美食,偶尔还有艺术助兴,没道理到你这儿就是月黑风高护眼灯下狂刷生物题吧,我觉得聂亦应该不会对你这么残忍。”想了想,她不是很确定地加了个副词:“大概?”

    我说:“大概?”

    她纠结:“学霸的世界我不能懂啊。”

    我们忧郁地聊着这个话题出了前门,结果迎面碰上等候在旁的伍思,也不知道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候在那里,两只手交叉环抱在胸前,抿着嘴瞪我,气势倒是挺足。但大家都没有要停下来和她说话的意思,绕过她继续各走各的,擦肩而过时听到她的声音有点扭曲:“聂非非,你倒是总有好运气。”

    我们依然没有理她,一路聊着往咖啡座去。

    走到半路,社长终于彻底清醒过来:“好样的聂非非,你居然嫁了那个聂亦,据说他是21世纪智商最高的天才之一!”她的思路瞬间变得异常明快,带有一种又简洁又专业的八卦精神:“你们是怎么认识交往然后谈恋爱一路谈到结婚的?你们俩居然走到一块儿了,嘿!”

    我也又简洁又专业地回答她,我说:“我主要源于我们家一向唾弃自由恋爱,崇尚安全可靠的封建父母包办婚姻。”

    事实上聂亦迟到了十分钟,对他来说这倒是不常见。

    日光昏昏,社长和康素萝自觉不能打扰我约会,坐下来聊了十分钟便先一步而去,留我一个人坐在露天咖啡座里戴个耳机,边听歌边用根吸管喝铁观音。耳机音量被我开得老大,女声感伤又彷徨:“大雨将至满地潮湿记忆眼看在流失,多年以后每段故事从来结尾都相似”就有一只手屈起食指在咖啡色的桌面上敲了敲。

    我拔掉耳机抬头,亲切地跟他打招呼:“嘿,聂先生你迟到了,聂先生你拎着个滑板做什么?”

    他垂眼看我:“我以为带它来约你比带一束花约你更有成算,毕竟你刚才盯着它看了足有五分钟。”那是个调侃。

    我呛了一下。咖啡座毗邻着一片小树林,林中有条弯弯绕绕的水泥路,和林子似乎不太搭,但铺得很平整。数分钟前有个穿连帽衫的小男孩沿着小路玩儿滑板,笨手笨脚的很可爱,我的确是看了他很长一段时间,连同他的滑板。

    我低头继续喝茶:“幸好我妈教我要时刻注意保持完美仪态,怎么能料到我在发呆你在偷看。”

    他笑了笑:“偷看?我只是好奇你能保持这个姿势多久。”坐下来时顺手抽掉我嘴里的吸管:“这样喝茶不是好习惯。”

    我伸手去抢:“哎哎哎哎还给我,没有吸管不行的,唇妆要被弄花的。”

    他面无表情探身过来。就感到嘴唇被他的嘴唇轻且快速地贴覆了一下。过来送点单iPad的侍应生呆呆站在桌子旁边不知该进该退。他很自然地从侍应生手里接过iPad随意滑动,点了杯清咖啡,抬头看了我两秒钟:“怎么?”

    我还捂着嘴唇震惊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天憋出来四个字,我说:“吸管给我。”

    他淡淡道:“已经花了。”指了指嘴唇补充:“你的唇妆。”潜台词是用不着吸管了。

    我又憋了五秒钟,憋出来两个字,我说:“赔我。”

    他很好说话,一边将振动的手机按掉放到旁边,一边问我:“怎么赔?”

    我喃喃说:“怎么赔”

    我看了他老半天,他一直安静等待,他总是很有耐心。老半天后我高深莫测地和他勾了勾手指,他配合地靠近我,正当我要将嘴唇靠过去,侍应生端着咖啡的手蓦然横在我们中间:“先生您的咖”大概是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打断了什么好事,赶紧收回了手,却因为退得急,咖啡杯猛然撞在藤编的椅背上,我急忙后退,聂亦眼明手快扶住我的椅子,却被溅出来的咖啡弄湿了露出的衬衫袖口。

    侍应生慌忙找餐巾纸帮聂亦揩拭边连连道歉:“先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聂亦一边将毛衣和衬衫袖子一同挽起来一边道没事。我默默看了眼重新坐回去的聂亦,又默默看了眼侍应生,温温吞吞地跟他说:“你该道歉的是我。”侍应生不解地看我,我说:“你打搅的是我的好事。”

    侍应生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又赶紧来和我道歉:“小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我叹了口气,重重坐回椅子里,没精打采地跟他挥手说没关系,请他再去泡一杯咖啡。

    聂亦像是被我的反应取悦到,脸上浮出一个真正的笑容来。他不习惯大笑,虽然只是嘴角轻微上扬,那笑意却抵达眼底,就像是晨星的光洒落在无风无浪的陆间海里,有些过分好看了。

    我盯着他看。

    “要重新来过吗?”他突然说。口吻就像某个学生做坏了实验,他好心为这学生提出建议。

    刚才的小意外引得数桌客人都转头来看,我看看周围又看看他,不禁心灰意懒,我说:“先欠着吧。”想想补充说:“我欠你一次。”想了想,觉得不太对,我说:“应该是你欠我一次。”结果自己也有点搞不清,我问他:“我欠你还是你欠我来着?”

    他挑眉:“聂非非,这甚至不是一道算术题。”

    我立刻自我检讨:“是,这甚至不是一道算术题,我居然都没算清楚,幸好我们家不是我当家,不然家产非得被我败光不可。”

    他继续挑眉。

    我捂脸:“不来了,立刻检讨也不行吗?”又自暴自弃说:“我欠你,我欠你好啦。”

    他的手突然伸过来揉了揉我的头发:“是我欠你。”响在耳边的语声温柔圆润,尾音里却含着揶揄笑意。但我才不管他的揶揄,只想着他的手指那样抚过我的头发,我真喜欢他那样。结果还没反应过来我已经伸手去够他的手,但手指只触到我的发丝和他刚好离开的指尖。

    我的心怦怦跳,他却似乎并没注意到我刚才的动作,目光掠过被放在右座上很久的滑板,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我:“想不想试试那个?”

    我强抑住怦怦怦的心跳,道:“滑板?”老老实实配合他的问题,我说:“我不会滑滑板。”

    他似乎觉得有点好笑:“是吗?可你刚才看得很专注。”

    我立刻摇手指,严肃地说:“我只是迷上了滑滑板的小帅哥。”低头看了眼摇晃到一半的手指,又立刻将它收回去。

    他抬眼道:“所以我应该把那小孩买下来,而不是买他手里的滑板是吗?”

    我说:“聂博士你不要犯罪。”

    他带笑看我,又重复了一遍最初的那个问题:“想不想滑滑看?”

    这天下午,我们一起在户外喝了咖啡,去小树林滑了滑板,从东区的荷花塘逛到西区的图书馆,还去探望了西区植物园我从前认养的那棵柳树,最后在我最喜欢去吃早茶的教工餐厅里解决了晚饭。

    毕竟当我在这儿念的那半个大学时代,做梦也没想过有天能和聂亦并肩逛校园,因此整个下午兴致都很高,喋喋不休地跟他唠叨有关这座校园所有我熟知的小事;西区的A1教学楼去得再晚也会有自习座位;实验楼旁边的人工山什么时候都很安静,是逃课首选;春远湖两岸是情侣们的约会圣地;东区女生楼后面的小书店总是能租到最新的日本动漫。

    晚饭后路过春远湖时还比着湖边的草地和他指指点点:“就是那儿,以前我老躺那儿晒太阳来着,晒着晒着就要跟着MP3唱流行歌,搞得经常来那一片谈情说爱的情侣们都特别恨我。”

    其时我们正走在春远湖那座造型颇有点后现代主义的大铁桥上。正是学生穿过铁桥去对面教学楼群上自习的时间,自行车三三两两的从我们身边经过,聂亦将我挡在人行道里侧,右手揣在长裤裤兜里,左手牵着我的手。他身量高,气质又格外好,在人群里从来出众,引得路过的学生频频回头。

    作为一个从小饱爱大家目光礼赞的天才,聂博士对这事反应非常平淡,倒是对我为什么这么招情侣们恨表达出极大的兴趣:“为什么他们会恨你?我记得你的歌唱得”他像是经过严肃思考后才选出一个最贴切的形容词:“并不坏。”

    我面无表情答他:“因为我躺那儿的时候老唱四川方言版的流行歌来着。”说着我就唱了一段《谢谢你的爱》请他点评。

    他的点评非常冷酷:“他们竟然没有打死你。”

    我被他伤透了心,勉强振作说:“唉,谁说他们不想呢,可也要打得过是不是?”

    他建议:“他们应该团结起来。”

    我单手捂住胸口后怕:“幸好他们没有你聪明,我只有一个人,而在那儿约会过的情侣简直可以组成一个工会。”

    他就笑起来,笑容很浅,我侧抬着头看他,眼角余光里却觑见湖对岸草地的斜坡上种了许多常绿树。那种同草地不一样的绿被深秋染上一层暮气,倒是现出一点陌生的神秘。我靠近他一点,我们又走了一段,他忽然道:“为什么一个人?”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说:“什么?”

    他道:“你所讲的关于你在这所学校的大学生活,似乎一直都是一个人。”

    我恍悟,点头说:“是一个人,因为那时候还没碰上康素萝嘛,我和康素萝是我转去Y校后才好上的,我在这儿念书的时候不住校,所以和同班的女生都不太熟,比较熟的就你也知道现任中科院辅导员了,她那时候是我们水下摄影俱乐部的社长。”我叹气:“归根结底还是我太酷,太酷的人都不太社交的,要保持离群索居的孤独感嘛,你懂的。”

    这话本意是想要逗笑他,当我想要逗笑他的时候八成我都能成功,但这次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的嘴角并没有如同惯常那样勾勒出一个浅淡又迷人的弧度来。实际上他安静了好一会儿没说话,然后他皱了皱眉:“你的男朋友呢,为什么他不陪着你。”

    我卡了一下,想起来,真的,那时候我其实是有个男朋友来着,男朋友叫阮奕岑,而我竟然完全把这档子事给忘了。

    说起来,我早记不清我和阮奕岑到底在一起了几个月,应该还是有几个月的。但后来我分析过,我和阮奕岑那会儿实在算不上什么男女朋友。

    我读大学那个年代,少男少女们谈起恋爱来已经不太单纯,因此学校周围的宾馆总是生意兴隆,我妈还感叹过一次,说连幼儿园小朋友谈恋爱也已经亲亲抱抱不再只是拉小手了,潜台词是很担忧阮奕岑会对我做出点什么。我当时倒是很想得开,并且盲目相信自己的打架水准,只觉得他要想对我怎么样,我们就能很快检验出婚后到底是他能家暴我还是我能家暴他了。成是王败为寇,打出来的结果,就算不情愿,我也服。

    但估计阮奕岑也知道我热衷暴力,且空手道二段,一直没有敢对我怎么样过。

    那时候我们最常见面的地方要么是课堂要么是食堂,简直就是一对饭搭子。几个月往下来,肢体接触一直停留在“没有”这个阶段,连手都没有牵过。最亲密的一次接触,是两人一起走在去教学楼的路上,学校里大家骑车都比较风风火火,有辆自行车为了赶上课差点撞到我,然后阮奕岑好心拉了我一把,惯性作用我俩不小心抱了一下。

    并不像青春文艺电影演的那样,这事之后我们的关系就会有什么质的进展,唯一的后果是他的后援团因为这这事堵了我一次。估计大家也是日本少女漫画看得有点多,依样学样把我堵在了女厕所,拿着储藏间里的拖把和水桶就打算来教训我,这情景被回来拿清洁工具打扫教室的清洁大妈一头撞见,觉得她们将她的储藏间搞得一团糟,然后整个事件以清洁大妈愤怒地拎着个扫帚追了她们三座教学楼告终。

    我那时候从来没考虑过我和阮奕岑之间有没有喜欢,抑或有没有爱。我们没有任何肢体接触,但我也并不感到焦虑。如果那时候我不是那么单纯,我想我就该怀疑他是个同性恋。但我记得,我是真心挺喜欢和他一块儿吃饭来着。他对饭菜有绝好品味,点的所有食物我都会喜欢,而且总是他付钱。我想他真是个绝好的饭搭子。但他应该也不喜欢我,将我和他之间的一切捋一捋,感觉相亲后大家只是觉得对方不讨厌所以开始相处,然后因为都欣赏作为饭搭子存在的彼此,而在一起搭着吃饭吃了好几个月。这大概就是我们俩的全部。

    聂亦一直没有提醒我,我大概真是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回神时我说:“哦,阮奕岑,我们只是饭搭子,除了一起吃饭,其他时间不怎么一起行动的。”话出口时突然想起来,是我曾经和聂亦说阮奕岑是我前男友。那是他带我去雨林越野,我以为那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个约会,因此偶尔说话就跟没过脑子似的大胆。

    而显然我不能现在又改口,没有一点前因后果地同他断言说阮奕岑只是我的饭搭子。

    我就又卡了两秒钟,然后我斟酌着说:“我和阮奕岑,我俩相亲认识,你知道,封建父母包办相亲,然后大家觉得一起做饭搭子挺好的,就一起做了几个月饭搭子没有理由找饭搭子陪我约会是不是?”看他沉默着没有回应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着急什么,立刻匆忙地补充了一句:“我大学时代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从没有约过会,真的,你信我。”

    他的嘴角终于露出笑来,却像是有些懊恼:“你知道,那并不是个质问。”他露出这个表情,就像是这场对话他终于不能再全力掌控,这实在太难得一见。他停了停,又道:“就算是质问,也不是质问你。”

    我说:“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在质问阮奕岑,他也没有什么好质问的,他不陪我是因为他只是我的饭搭子。”

    “不是的,”他的声音有些过分温和了,甚至捏了捏自己的鼻梁,他说,“非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那样问。”

    我就转过头去很懵懂地看他,试探着说:“可能你觉得那时候我老是一个人挺可怜的,你就觉得应该有个人陪我约会?这是你人好嘛,其实我根本不可怜的”

    他笑:“我大学时候也是一个人,看书做实验写论文,玩儿各种极限运动,我不觉得我自己可怜,我也没想过我应该去和别人约会。”

    我说:“哦哦,那我们都比较酷比较喜欢享受孤独感。”

    他没有理我,握着我的手却紧了紧,然后他松开,像是不确定,他说:“但可能我现在想和你做所有这些事情,所以希望我们能早点遇见。”

    “哦哦那这是没办法的,你老是跳级我坐火箭也赶不上啊啊?”我说。

    他微微低了头,但并没有看我,却像是在思考什么,两秒钟后他问我:“你读大学时你的同学们都怎么约会?”

    还能继续镇定发声基本是完全依靠本能了,我回答他:“看电影,逛学校,去图书馆自习,还吃”说到一半聪明地省去吃饭这一条,中途将它换成了:“去北二教学楼的鬼屋探险。”

    他沉吟:“我们看过电影,一起逛过你的学校,回家我可以监督你自习生物。”他抬眼看我,严谨道:“看来只剩下去北二教学楼的鬼屋探险这一条,我们需要立刻补上了。”

    我脑袋立刻就大了,我说:“不补上也是可以的。”

    他道:“我知道你怕黑,也怕鬼。”

    我松了口气:“是的,所以我们回家吧,你看现在天色也不早”

    “你上一次因为怕黑曾经过我投怀送抱,”顿了顿,他好笑地看着我,“我觉得再有这样的机会,我似乎也不该放过。”

    他有这样表情的时候就说明他在开玩笑,他知道我真的怕,他不会真的带我去。

    但他可能不知道他这个玩笑瞬间点拨了我,几乎令我醍醐灌顶。

    他也许并不是真的那么爱我对他投怀送抱,那当然只能是个玩笑,但我却是真的想要有各种各样的机会能够对他投怀送抱。而且去北二教这事还有一个好处,不管我到底有没有被吓到,我都可以假装自己被吓得够呛,因此今晚一定得把他当个抱枕似的搂着枕着才能睡得着。这简直合情合理。

    他曾经说我们需要培养感情,是的,总是需要一些事情来培养感情。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破釜沉舟,但用语上居然还考虑到了衔接他那句玩笑的合理性,我假做较真:“你怎么就认定这次我还会吓成那样?也许我精进了也说不定呢。”

    他挑眉:“哦?”

    我走到前面,背对着他抬起右手挥了挥:“走吧,我得告诉你,虽然我怕黑又怕鬼,但其实大学时我最想去北二教那里探一探险”

    我心里想着这一套计划是行得通的,结果没料想走到半路时天上突然就下起雨来,所以最后我们还是没能去成。

    但因这是聂亦答应了的事,纵然因为天意而不能实施,回家的路上他还是被我说服,点头表示承认,他的确算是欠了我一次鬼屋冒险,改天应该找时间补给我。我盘算着,得,这就有下一次约会了。

    临睡时我喝了杯牛奶,那时候聂亦正在用浴室,木门后传来水声,我将床头灯调暗总结这一天,觉得为了谈这个恋爱我简直机关算尽,真是很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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