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铁脚道人,广世大师都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虽比不上斗酒神丐吴为非,但也只差一筹半着,而其中尚有不少好手,且见吴为非伤了自己两人,都气忿填膺,尽出狠招绝式。饶是他吴为非武功再高,也非败不可,只是时间早晚而矣。林元生见斗酒神丐吴为非露出败象,再无犹豫的余地了,当下,运功双掌,按照苦研十天所获的心得,陡然大喝一声,双掌齐出——
只闻“嘭嘭”两声,接着,砂石,尘土,落叶,四下飞扬,弥漫空中,不见星月。
在一片混沌之中,两条人影,横射而出,落在一丈之外。
五岳太岁等七人见状大骇,不由自主地各自后退五丈,一看两条外射的人影,原来是烟水道人和九曲山的一位头目,两人都口溢着鲜血,筋脉抽缩,昏死地上,看模样,已无生还之望了。
林元生出掌之后,忙运功调息,觉得这一招耗力甚巨,幸能勉强可接上气来,比起以前,似乎好了许多。
他呼吸了两口气,暗道:“还是不够理想……唔,我何须用这么猛劲,只要能把对方震死就够了。”
原来他这一招,已把烟水道人和九曲山那个头目,震得五腑碎裂,就是华陀在世,也无法医治。
旁观的数百高手,见林元生一掌即击毙两人,都大感惊佩,尤其烟水道人,虽非顶尖高手,也是有名人物,竟接不起林元生一掌,一时,议论纷纭,不知林元生那来这般功力。
只听六阳道人冷笑:“好不狠辣!”转对明镜和尚等道:“今夜若不将他除掉,我们还有什么面目立脚江湖?上吧!”
林元生经过几次呼吸,虽未全复功力,气血却已调匀,再次蓄劲双掌,冷冷地道:“来吧!”
六阳道人不再打话,一马当先,欺身而进!
林元生展开身法,东来西往,穿插在七人之间,好半晌均未出掌。
七人见他只闪不攻,反而不敢过于逼近。
林元生一面穿插游走,闪避敌人掌力,一面乘机偷看斗酒神丐吴为非。
但见他,白发散乱,汗落如雨,气喘吁吁,叫化衣已被人撕得破碎不堪,露出筋肉,险象环生,狼狈之极。
林元生见情之下,惊怒交加,陡然一个转身,右掌“呼”的一声劈出,不偏不斜,正击中明镜和尚背心。
这一掌,他使劲甚微,但击在明镜和尚要害之处,明镜和尚也受不了,当时伏地不起,即使没有生命之危,也得要一年半载方可痊愈。
一旁观战的戚家仁,眼见明镜和尚中掌倒地,目眦欲裂,怒声喝道:“统统退下!”接着“呛”的一声拔出光华交闪的宝剑,走将过来!六人闻喝,一齐后纵八尺。
六阳道人见戚家仁要独斗林元生,忙道:“戚施主,你也未必是他对手,让贫道助你一臂之力!”
戚家仁冷冷地道:“也好!”
转对林元生道:“请亮兵器!”
林元生一看吴为非,见他已到油尽灯枯之境,心急如焚,道:“戚兄武功,在下已经见过,说句狂话,也不是在下对手,刻下,我没有带兵器,如一定要打,就以这只肉掌领都戚兄高招,若戚兄恐怕有损身份,便请稍待片刻!”
话毕,闪开戚家仁,朝斗酒神丐吴为非走去。
六阳道人由后领中抽出拂尘,喝道:“站住!”
陡地,一阵“格格”娇笑;起自一株翠柏之上,接着,一个身穿红缎劲装,青纱包头约二十一二岁的少女,像一只蝴蝶般的,自树上飞下地来。
只见她,眉如青山耸翠,目似秋水凝寒,面靥如玫瑰花蕊,小嘴若熟透樱桃,偶一笑,百媚俱生,偶一颦,千娇齐集,真乃人间尤物。
她步履姗姗,朝六阳道人等走去。
本来,六阳道人等的四周,已重重围满了人,但见她行来,都纷纷闪开,让出一条道路,好像她使法术一般,众人都不由自主。
她媚眼一飞,表示谢意,走入核心,轻启樱唇,道:“九大门派,自命名门下派,江湖侠义,殊不知,却同绿林脚色一般无二,今天小女子才算开了眼界。”
六阳道人冷笑道:“女施主何人?胆敢胡说八道!”
少女娇媚一笑,道:“你是问我的出身,或是我的姓名?”
一派不在乎的神态。
六阳道人道:“出身,姓名都问。”
少女格格一笑,道:“好吧,我就告诉你,不过,如论起辈份,你老道也得尊我一声前辈。”
六阳道人鼻哼一声,道:“女施主说话,好没教养,贫道已近八旬之人了,你有多大年纪?”
少女道:“谁同你讲年纪,我是与你论辈份!”
林元生见这少女讽刺九大门派,虽不知她的来历,却似乎偏向于他,虽心急如焚,也不好意思置之一走。
只听六阳道人道:“令师何人?”
少女道:“瑶宫圣母陆冰玲……”
“她……”
“她还没有死……”
“瑶宫妖魔真的还在人间?……”
老一辈的,乍闻“瑶宫圣母”四字,无不骇然色变。
少女双目四下一扫,粉面生嗔,叱道:“是哪个胆大包天,敢说家师妖魔?”
此话一落,场中除正在狠拚的几人外,无一人出声。
少女又道:“简直是活腻了!”
原来瑶宫圣母已有一百多岁了,论起江湖辈份,与她平辈的,武林中已很难找出几个了。
六十年前,她与勾漏青煞赵千,并肩江湖,闹得血雨腥风,后为九大门派掌门人,及其他派中的高手,联手围攻两人于黄山,血战一昼夜,勾漏青煞赵千当场死亡,瑶宫圣母负伤逃亡,以后未在江湖上露过面,想不到六十年后的今日,竟会突然出现她的门徒。
六阳道人冷哼一声,道:“令师尚在人间?”
少女道:“当然尚在人间,不过,她老人家不想行道江湖了。”
六阳道人道:“姑娘贵姓芳名?”
少女道:“柳玉瑶……”
她话犹未完,林元生陡然大喝一声,拔步向转攻斗酒神丐吴为非的铁脚道人等扑去!
但当他刚一启步,六阳道人已横地扫出一掌,同时,戚家仁也已使出一招“横江断流”,硬生生地切断林元生的进路!
原来林元生见吴为非左腿挨了伍伯铭一镖,左肩背又被广世大师的掌风扫了一下,已无招架之能了!
林元生猛煞前扑之势,一侧身,欲绕路而去。
但戚家仁似乎知道他的心意一般,抽回宝剑,又使出一招“划分阴阳”,又切断了林元生的进路,同时,六阳道人手中拂尘横扫而出,发出一声锐啸,直取林元生腰肋!
林元生惦念吴为非的安危,怒气冲霄,双掌一翻,半推半劈,“一掌定江山”再次出手。
六阳道人早知此招厉害,急忙跃退六七尺!
林元生一招把六阳道人逼退,腰肢一扭,闪过戚家仁一剑!
正要再次前扑,忽闻一声娇喝道:“接剑!”
同时,一把青光灿烂的短剑朝他飞来。
他无暇思索,右手一探,短剑已落在他的手中,就在此时,戚家仁又攻来一剑,刺他左跨骨之上的章门穴!
林元生来不及观看手中短剑,是否可以与戚家仁的宝剑相碰,忙反手削下——
两剑相碰,发出“当”的一声,响声起处,火花四射。
林元生右臂一震,虎口有些酸麻,后退了半步。
但见戚家仁却连退四步,虎口已被震裂!
若非林元生惦念吴为非的安危,无心恋战,冲上前去,来一剑重的,戚家仁即使不死,也得重伤!
林元生舞动手中短剑,似如疯虎,向铁脚道人等扑去,六阳道人、西门虎都不敢拦阻。
但当他只扑进五六步,陡闻一声雷喝道:“站住!”
林元生刹步一看,不由大惊,站在当地,不敢再进。
只见铁脚道人紧扣吴为非的腕脉,伍伯铭左手握镖,右掌高举,按着吴为非的脑袋!
铁脚道人冷冰冰地道:“你若敢妄动,我即要他的性命!”
林元生暗叹一声,道:“你们要怎样?”
伍伯铭道:“先把剑丢掉!”
林元生又暗叹一声,看了一眼手中短剑,但见剑光耀目,冷气森森,也是一把宝剑,只可惜锋口上缺了米粒大的一个口子。
只听伍伯铭道:“你丢是不丢?”
林元生暗道:“晚了一步,算你狠!”当下,把剑丢弃地上。
伍伯铭嘿嘿笑道:“自断一臂!”
林元生双目一瞪,凶光暴现,但随即低下头去,不言也不动。
伍伯铭道:“你瞧,我只要一用劲,他便立即命丧黄泉,到那时,可别说老夫心狠手辣了。”
只听斗酒神丐吴为非有气无力地道:“孩子,别傻,你若听他们的话,必含恨终生了!”
林元生道:
“伍伯铭,你狂什么,有种我们两人单打独斗,你若能接上我十招,我连头颅给你都可以。”
伍家庄乃九大门派中的一脉,伍伯铭身为庄主,在群雄之前,林元生这话,实在也够他受了。
但他老奸巨滑,心机又深,并未因激而发怒,只冷笑道:“别狂,你的头颅总有一天会给我的。”
斗酒神丐吴为非道:“孩子,走吧,别管我了!”
四周已被九大门派围得水泄不通,而更有茅山教十余人及数百名各路好手虎视耽耽,那能闯得出去,即使能杀开一条血路而逃走,以他的性格,也不会不顾吴为非之死活而独自逃生。
他重新拾起地上短剑,道:“吴爷爷,你放心,他们果真敢杀害你的性命,我若不把九大门派斩尽杀绝,誓不为人!”
伍伯铭冷笑道:“好!你就试试看吧!”
林元生话虽说得真硬,但吴为非性命要紧,他那能因一时气忿而盲动,酿成终身遗憾,而他武功虽高,断然也不是三十余人的对手。
广缘大师拨开众人,走了过来,道:“阿弥陀佛,有事慢慢商量。”
林元生道:“大师有何吩咐?”
广缘大师道:
“施主请暂时弃剑!”
林元生犹豫了一会,终于又把剑丢置地上,道:“好,大师请说。”
广缘大师道:“你们连伤九派五六人的性命,这笔帐,我们以后再算,眼下,你若想留下吴帮主性命,只有一条路可走?”
林元生道:“那一条路?大师但说无妨。”
广缘大师道:“请把你怀中秘笈给老衲。”
斗酒神丐吴为非道:“孩子,切不可给他秘笈,吴爷爷已是八十多岁的人了,就死也不算短命了。”
伍伯铭道:“你别打如意算盘,你死了他也活不成,秘笈还是我们的。”
林元生不理吴为非和伍伯铭的话,对广缘大师道:“我若把秘笈给了你,他们仍不肯放过吴帮主,大师又怎么说呢?”
广缘大师道:“老衲拿峨嵋一派数百年的名誉担保,原璧归赵,同时立即离开这里,永不出江湖。”
九大门派在林元生的心目中,简直是狗皮倒灶,广缘大师的话虽说得斩钉切铁,林元生仍是不敢全信。
只听吴为非又道:“孩子,不必多加考虑了,他们的话决对不能信任的。”
柳玉瑶走将过来,道:“相公,这老和尚说得那么的硬,大概可以相信,他若敢出尔反尔,我一定帮你夺回秘笈,并且帮你杀开血路逃走!”话音虽柔和悦耳,但话中含意却掷地有声,冷人胆悚。
林元生虽不知瑶宫圣母是何等人物,但见众人畏怯的神情,也可猜到一点,当是一个厉害的人物,常言道:名师出高徒,即使广缘大师所言是骗取秘笈之计,也得一试,否则,再无救吴为非之法,如广缘大师真不顾信诺,有这位柳玉瑶相助,杀开一条血路逃走,自不难实现。
当下,点了点头,自怀中掏出秘笈,同时,柳玉瑶拾起地短剑,准备广缘大师失信,动手把秘笈夺抢回来。
林元生目射xx精光,望了望铁脚道人和伍伯铭,即欲将秘笈交与广缘大师——
斗酒神丐吴为非忙喝道:“元生,你疯了不成!”
太上真人、五岳太岁、三江神龙都匆匆赶了过来,异口同声地道:“林元生,你不能上他们的当。”
林元生忙缩回手来,望着广缘大师。
广缘大师道:“阿弥陀佛,老衲话已说尽,施主若仍不肯相信,老衲也没法救吴帮主了。”
太上真人冷笑道:“林元生,你若相信广缘大师的话,贫道敢打赌,你上当上定了。”
他们为何不愿林元生把秘笈交给广缘大师,道理很简单,他们都想夺取秘笈,若落在广缘大师手中,九大门派人多势大,抢夺起来,可要比在林元生手中更难了。
林元生聪明绝顶,一看情势,已猜出太上真人等的心意,暗忖: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若不把秘笈交出去,九大门派固然不肯干休,太上真人、五岳太岁、三江神龙等,也不会由我怀宝而去。
他虽然想到这一点,但见众人虎视耽耽,如不交出,很可能立即若起群雄抢夺,铁脚真人和伍伯铭,为抢夺秘笈,自然不能再挟持吴为非,又不愿放他,以防他复仇,说不定会把他弄死。
当下,朝太上真人一点头,道:
“道长说得不错,九大门派的人,在下也清楚得很!”
太上真人闻言,松了一口气,笑道:“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目光,将来……”
林元生趁他分神说话之际,陡地将手中盛装秘笈的玉管掷出,同时喝道:“大师接住!”
太上真人等十余人,同时大喝一声,抡掌劈出,欲想把秘笈劈落地上,再行抢夺!
然而,掌出太慢,而玉管去势太快,十余道掌风都落了空。
广缘大师未想到林元生会来这一着,忙一伸手,把玉管接下,同时跃退八九尺。
戚家仁,六阳道人,及四五个九大门派弟子,一晃身,跃到广缘大师四周,以防群雄抢夺。
广缘大师站定后,即对铁脚道人和伍伯铭道:“庄主、道长,请看老衲薄面,放掉吴帮主。”
铁脚道人闻言,即松手道:“吴帮主,抱歉。”
伍伯铭却犹豫了半晌,才冷笑数声,撤回右掌,率众离开。
林元生见伍伯铭等退开,急跃过去,搀扶着吴为非,道:“吴爷爷!”
斗酒神丐吴为非冷哼一声,甩开林元生的手,大步而去。
林元生慌忙随后跟去,道:“吴爷爷,你老别生气,元儿无能救你,只好把秘笈给人。”
老少两人走了约五七丈,突闻身后喝声震天,林元生回头一看,见五岳太岁林子野和三江神龙叶木村的手下,一齐朝广缘大师涌去。
戚家仁、铁脚道人、六阳道人、伍伯铭等三十余人,四面护着广缘大师,与前涌之人大打出手,紧张异常。
斗酒神丐吴为非没有回头,依然一声不响地前走,林元生不敢久看,忙跟上前去,道:“吴爷爷,喝杯酒润润喉咙,好么?”
斗酒神丐吴为非,长叹了一声,走向一间卖酒茅棚,却仍是一声不响。
林元生小心翼翼地陪着吴为非走进茅棚,令酒保取来二斤吴为非最喜欢喝的大曲,并要了几样好菜,道:
“吴爷爷,你老别难过,常言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吴爷爷,伤得重不重?”说着,蹲下身子,检查吴为非腿上镖伤,见裤管已被鲜血浸湿一大块,镖已没入肉中,即忙运功于右掌,按着伤口,用“粘”字诀,猛地一撤掌,“唿”的一声,把镖吸了过来,鲜血也涔涔而出。
他一手按着伤口,一面急道:“吴爷爷,快拿止血丹给我。”
斗酒神丐吴为非自斟自饮,酒到杯干,林元生替他疗伤,及请他拿药,他均似毫无所觉。
林元生无法,只好亲自在叫化袋中找寻,袋中有两种药,一种是药丸,一种是药粉,药丸他曾服过多粒,知道系疗内伤之药,药粉虽未用过,想来是刀伤之药,便将药粉洒在伤口之中,药到血止,果然是止血妙药。
然后,又检视吴为非左肩背上的伤势,只见是被掌风扫了一下,未伤筋骨,并无大碍。
林元生拿起酒壶,发觉壶中已剩酒不多,就这一会工夫,吴为非已把二斤大曲喝得差不多了。
林元生道:“你老光喝酒不吃点菜,怎么可以呢!”
斗酒神丐吴为非,脸色铁青,目光呆滞,像个傻人一般。
这也难怪他,要知,他乃一帮之主,叱咤江湖数十年,名誉之好,声望之高,犹胜少林空空禅师和武当茫茫真人,几曾想到,会落得被人作了要挟之物,以他数十年的声望、名誉,受这等耻辱,岂非比死还要痛苦百倍?
林元生懂得他的心情,一时间,自己也替他难过起来,令酒保加了二斤大曲,自己也闷闷不响地喝了起来。
常言有道:“酒入愁肠愁更愁”,几杯酒下肚,不自觉地掉下泪来。
斗酒神丐吴为非长长地吐了一口闷气,道:“孩子,孩子……”他本想说些什么,但因心情恶劣,不知从何说起。
林元生偶一侧头,见柳玉瑶手握短剑,粉面生嗔,匆匆走将过来。
林元生忙站起道:“姑娘,请进来喝杯酒。”
柳玉瑶走进茅棚,小嘴一噘,道:“你得赔我宝剑。”
林元生满头雾水,道:“姑娘这话从何说起?”
柳玉瑶将剑递将过去,嗔道:“你看,你把它弄坏了。”
林元生接过短剑,略看了看,道:“那里坏了?”
柳玉瑶道:“缺了一个口。”
“啊!”
林元生再仔细瞧了一瞧,缺口显是新痕,料系被戚家仁的宝剑斩缺的。
当下,歉然道:“对不起,这剑是我弄坏的。”
柳玉瑶在吴为非和林元生之间的一张石凳上一坐,娇嗔地道:“这剑我不要了,你得赔我一把。”
林元生搓了搓掌,又搔了搔头,很是尴尬,道:“这是一把斩金切铁的宝剑,叫我怎么赔得起呢?”
柳玉瑶道:“我不管。”说着,把背上的剑鞘解下,置于石桌之上,又道:“这剑我是不要了!”
斗酒神丐吴为非见此情景,忍不住道:“那里坏了,给我瞧瞧。”他简直是再世鲁仲连,虽在恶劣的心情下,仍不忘替人排解是非。
林元生忙双手把剑递上,道:“被戚家仁的剑斩缺一个口子。”
斗酒神丐吴为非接过短剑,细目瞧了半晌,道:“若我猜得不错,此剑系鱼肠古剑,世上罕有之物,虽然缺了个口,幸并不防碍它的锋利,姑娘岂能不要了呢?再说,世上哪还有第二把鱼肠剑赔你?”
柳玉瑶道:“不管,我非要他赔不可!”
林元生道:“不错,剑是我弄坏的,可是我并没有向你借,是你自己给我的,我不赔。”
柳玉瑶嗔道:“好哇,你竟敢说出这些话,你不想想,当时你若无此剑,拿什么来挡拒姓戚的青霜宝剑?”
斗酒神丐吴为非忙摇手道:“姑娘别生气,姑娘好意,老化子代他领受,他并非不赔,而是赔不起,请姑娘原谅。”
柳玉瑶道:“我并不一定要他赔鱼肠剑,什么宝剑都可以。”
斗酒神丐吴为非道:“世上宝剑虽不少,但要想获得一把,也非易事,再说这鱼场剑虽缺了一点儿口,却并不影响它本身的价值。”
柳玉瑶低头沉吟,秀脸上忽然浮起两朵红云,呐呐地道:“宝剑难得,就其他宝物也可以。”
斗酒神丐吴为非道:“若是珍珠玉佩之物,倒是不难。”
柳玉瑶低着头道:“不过,必须他家传之物。”
林元生道:“我母亲在我二三岁时就死了,父亲也在三年前死去,而连尸体都给人带走了,什么东西也未留下。”
斗酒神丐吴为非察言观色,已知柳玉瑶之心意,并非真要林元生赔剑,而是有所企图,不由脸露难色,长叹一声,道:“姑娘心意我懂,不过,这里面有问题,可否慢慢商量。”
柳玉瑶道:“慢到什么时候?”
林元生道:“我根本没有家传之宝,姑娘如一定要家传之宝,也是没有办法之事。”
敢情,他尚不懂柳玉瑶心意。
斗酒神丐异为非道:“凡事都得有缘份,急也无用,姑娘可否暂时收回宝剑,以后再说。”
柳玉瑶道:“我说过不要这剑了。”斗酒神丐吴为非又长叹一声,道:“姑娘令师何人?”
柳玉瑶道:“家师瑶宫圣母陆冰玲。”
“啊!”
吴为非刚才因在危急之时,没有听到柳玉瑶的自我介绍,惊异道:“六十年前,老化子也曾见过令师一面,但那时,老化子只不过二十余岁,而令师却已五六十岁了,想不到还在人间。”
柳玉瑶道:“家师虽已一百多岁了,但身体却很健康,只是对江湖中的事,不大感兴趣了。”
斗酒神丐吴为非道:“姑娘贵姓芳名?有无师兄弟,师姐妹?”
柳玉瑶道:“小女子柳玉瑶,我是家师的唯一传人。”
斗酒神丐吴为非道:“柳姑娘出道江湖,不知有无使命?”
柳玉瑶道:“有是有,不过……”
她话犹未完,陡见峰上下来数十人。
遂转口道:
“这些人早已到了,躲藏在峰下森林之中,不知是那派之人物。”
斗酒神丐吴为非冷哼一声,说道:“不外是自命名门正派之辈。”
林元生晃身跃出门外,见斗场之中,已是尸体纵横,九大门派三十余人,已足足死了一大半,各路高手,及五岳太岁和三江神龙的手下,伤亡的更惨,但仍把九门派所剩的十余人围得水泄不通,只有太上真人率领着十余弟子,没有参与抢夺秘笈,显然是想得渔人之利。
林元生返回茅棚,道:“吴爷爷,你老慢慢喝,我去瞧瞧。”
转身欲去。
柳玉瑶忙道:“把宝剑带去。”
林元生道:“我无宝物赔你,我不要。”
柳玉瑶道:“你想要赖,欺负我一个女孩子么?”
林元生怒道:“我怎么欺负你?”
柳玉瑶道:“你不肯赔我宝剑,就是欺负我。”
斗酒神丐吴为非道:“孩子,柳姑娘并无恶意,你就带去吧。”
陡闻外面喝声震天,显系刚来的数十人已参与战斗,林元生不愿多耗时间,把剑还鞘,挂在腰间匆匆出了茅棚,疾步向斗场走去。
只见场中乱成一团,喝吆声,惨呼声,掌风呼啸,兵器铿锵,震天撼野,剑气如云雾,刀光如电,鲜血飞溅,腥风血雨,触目惊心。
又见一个老和尚,跳上一块巨石之上,手扶方便铲,道:“阿弥陀佛,各位若再不退开,老衲也要出来了!”
这和尚年约七旬,穿着一袭月白袈裟,慈眉善目,却有一种凌厉威严,他话声不高,却极有劲,字字皆入群雄耳中。
如疯如狂,满身鲜血的群雄闻言,攻势顿减,慢慢地退开。
太上真人见情大急,忙高声道:“秘笈乃武林圣僧芒鞋大师之遗物,塔中姑娘交吴帮主转交擂台魁首,你们凭什么夺为己有?”
那老和尚道:“教主话是不错,但我佛门之物,岂能流落江湖,造成浩劫?”
太上真人转对群雄道:“各位,你们听听,他这话不是强词夺理么?”
群雄那个不想得到秘笈,但九门派人多势大,无可奈何。
那老和尚低宣了一声佛号,方便铲一挥,道:“撤退!”
新来的六七十人,一部份护拥广缘大师,一部份搬动伤亡,浩浩荡荡,下峰而去。
场中群雄,一个个气得吹胡瞪眼,连连顿脚,却又不敢拦,尤其太上真人,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九大门派有人埋伏峰下,将要到口的肥肉,竟落入别人的肚子。
数百好手,都垂头丧气,有的坐下调息,有的检视同伴伤势,有的挖掘土坑,埋葬同伴。
林元生扫了横七竖八的尸体,少说也有五六十具之多,喃喃自语道:“九大门派标榜正义,说什么佛门慈悲,救人救世,殊不知,多少杀劫都是他们造出来的!”
“你在这里自言自语说些什么?”
柳玉瑶面带桃花,笑盈盈地走了过来。
林元生道:“你看看这个场面,惨不惨?”
柳玉瑶笑道:“这也无所谓惨,人都要死的,尤其是武林中人,就好像在刀尖上找饭吃,随时都有死亡的可能,你若心存仁念,不肯杀人,人却会把你杀死。”林元生侧过身来,一瞬不瞬地打量着柳玉瑶,良久,良久不言不动。
柳玉瑶秀脸飞红,嗔道:
“老看着我干吗?我脸上又没有长花儿,有什么好看的?不知羞。”
林元生道:
“瞧你清丽娴静,一派大家闺秀风范,怎会说出这等言论?”
柳玉瑶道:
“是我师父告诉我的,我师父已一百多岁了,难道还会说错不成?而刚才吴帮主也说:人不能过于仁慈,仅做好事,否则,必无好报。”
“啊!”
林元生惊异地道:
“他会说出这种话,他就是心地仁慈,一生仅做好事之人,唔!不错,他是为刚才之事,有感而言。”
柳玉瑶道:“他还说呢,如畏首畏尾,处处事事,息事宁人,那是妇人之仁,不适应于江湖。”
林元生道:“这也是有感之言。”
柳玉瑶道:“他说,他要改过以前的作风,好好地干一场,并叫我助他老人家一臂之力呢。”
“好!”
林元生道:“正合我的心意!”
柳玉瑶道:“什么正合你的心意,是不是吴帮主叫我助他一臂之力,你我可以天天相处一起?”
林元生道:“不,我是说与九大门派大干一场,正合我的心意。”
柳玉瑶道:“你不喜欢我们天天在一起么?”
林元生道:“不,不,你若肯助我吴爷爷一臂之力,也即是助我一臂之力,我当然十分欢迎。”
“噢!”
柳玉瑶道:“吴帮主叫我来请你,有事与你商量。”
林元生道:“好的,我这就去。”
他刚要转身,忽见擂台后的峭壁下,许多道士攀登上峰,当首一人,便是当世老魔头天地老君。
柳玉瑶挨近林元生身旁,道:“这峭壁下也有九大门派的人?”
林元生道:“是九大门派的死对头,茅山教的人。”
柳玉瑶道:“秘笈已被人抢走了,此时来到……”
蓦地,古塔中又传出“叮咚”琴声。
林元生仰观星斗,道:“天已快亮了,塔中姑娘可能又要出塔了?”
柳玉瑶道:“你怎么知道?”
林元生道:“今夜,每次琴声过后,她都要出塔与众人见上一面,说不定这次出塔,是为送出秘笈的三四两篇。”
群雄都有同感,一闻琴声,都急忙朝古塔走去,尤其是太上真人,去得最快。
果然不出群雄所料,琴声一停,丑婆子已再度出塔。
她就站在塔前丈远处,四下扫了一眼道:“出了事么?”
太上真人忙答道:“正是,秘笈一二两篇已被九大门派夺去了。”
丑婆子道:“吴帮主呢?”
太上真人道:“吴帮主一世英名已付流水,即使不自绝,今后也不会露面江湖了!”接着,把九大门派挟持吴为非的经过情形,及吴为非性格为人,略说了一遍。
丑婆子摇头微叹道:“想不到九大门派会这么强来。”顿了顿,又道:“还有几个擂台主持人在场?”
太上真人道:“吴帮主可能不肯露面了,就只有贫道和林盟主,叶霸主三人了。”
丑婆子道:“好,就由你们三人替我主持擂台。”
自怀中陶出一只蛟皮包,道:“这里面是‘万流集’的第三四两篇,待擂台魁首产生后,烦你转交与他。”
太上真人双手接过蛟皮包,打开包口,取出秘笈略看了一看,果然是武林圣僧遗著,喜得心花怒放,忙纳入怀中,道:“姑娘放心,贫道一定将此物转交擂台魁首。”
丑婆子道:“谢谢你,第二组结束后,烦你们继续替我主持擂台第一组,事毕之后,我一定重酬你们。”
太上真人忙稽首为礼,道:“不敢,不敢!”
丑婆子道:“万流集的武功,除心法比较难练之外,剑术和掌法都极易练,无论是剑术或掌法,只要能练到六成火候,即可称霸武林。”
话毕,抽身回塔。
太上真人对群雄高声道:“万流集之三四两篇,塔中姑娘已交给贫道,有意获得者,请登台去,若有心存歹念,强抢硬夺,可莫怨贫道手辣的了。”
说完,大步走到台前,在原位坐下。
群雄见情,都觉奇怪,不知他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
要知,太上真人乃是出名的奸恶和自私,罕世瑰宝到了他的手中,何以不走,还肯叫人登擂赢取?
五岳太岁林子野,三江神龙叶木标,面无表情,相继在原位坐下。
林元生本要回茅棚中去,但见这个反常情形,反而台前走去,柳玉瑶也紧跟在他的身后,一步不离。
柳玉瑶亲热地凑近林元生耳边,道:“让我登台去赢来给你好么?”音如莺啼,吐气如兰,闹得林元生心旌摇荡,飘飘欲仙。
尚幸他心地纯洁,内功深厚,定力过人,方始未曾现出丑态。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压制摇荡的心旌,道:“这一场是三十五岁以上者方可登场,你一共才几岁,岂不被人骂你捣乱擂台?”
忽见人影一晃,已有一人登上擂台!
柳玉瑶道:“咦!这老道的轻功可真高。”
只听天地老君冷笑道:“贫道天地老君,那位上来指教?”
群雄议论纷纭,良久无人登台。
太上真人站将起来道:“如再无人登台,家师叔天地老君便是擂台魁首了!”
他话甫落,一个六旬老者跃身登台,对群雄一拱手,道:“老夫郝刚,承江湖朋友看得起,送老夫一个铁掌追魂的绰号。”
转对天地老君道:“道长请。”
天地老君冷笑道:“你既有铁掌之称,想来必练成铁沙掌,黑煞掌,五毒掌之类的武功,就算我吃点亏,我们硬碰一掌试试如何?”
要知,这铁掌追魂郝刚,确已练就铁沙掌,这铁沙掌,最适于硬碰,如双方功力相等,硬碰起来,铁沙掌必然大占便宜。
铁掌追魂郝刚,乃是湘西松柏庄庄主,在川湘一带名气不小。
只听郝刚道:“好!我们就对一掌试试。”话毕,站好马步,大喝一声:“道长接着!”两股黑雾,自双掌中涌出。
天地老君冷笑一声道:“来得好!”
双掌平胸推出。
两人相距不到五尺,双方掌劲一碰,陡然一声震天价响,接着,山摇地动,擂台“轧轧”作响,似要倒塌一般。
只见郝刚的身子被兜起三尺来高,“呼”的一声,飘出擂台二丈之外,落在人群之中,半晌不见他起来,想是凶多吉少。
但见天地老君只后退一步,悠闲的站着,没事人一般。
天地老君武功之高,当真是宇内罕见,以郝刚这等名手,尚接不起他一招,场中一片沉闷,那还有人敢登台?
柳玉瑶一碰怔怔出神的林元生,道:“这老道武功之高,我看除家师之外,已无人能胜了。”
林元生似无所觉,依然怔怔出神。
柳玉瑶柳眉一蹙,嗔道:“喂!你在想什么?”
林元生长叹一声道:“什么事?”
柳玉瑶道:“我的话你一点也未听到?”
林元生道:“唉!我正在想一件事!”
柳玉瑶道:“什么事?”
林元生道:“听我吴爷爷说,今后武林可能成为鼎足之势,如今看来,鼎足之势已成定了,这天地老君武功高不可测,谁能对付得了,由他而想到我的仇家,听说当今少林掌门人空空禅师,尚还有一位师叔,也是与这天地老君一样,已是百龄以上的人了,想来,他的武功决不致低过天地老君,而穷家帮呢?除我吴爷爷之外,还有几位突出高手呢?”
柳玉瑶道:“这倒是一个严重问题,不过……”
突闻太上真人道:“还有那位登台的?”顿了顿,又道:“若无人登台,贫道便将秘笈交给天地老君了。”
至此,群雄方知太上真人葫芦里是什么药,敢情,他已料到无人敢与天地老君交手,落得大大方方,光明正大,把秘笈占为己有。
太上真人跃上擂台,恭恭敬敬地将蛟皮包交与天地老君。
天地老君接过皮包,随手纳入怀中,对群雄道:“各位承让。”跳下地来,率着他带来的原班人马,匆匆而去。
太上真人目送天地老君走后,对群雄道:“第二组已算完满结束,现在继续进行第一组,有意赢取塔中姑娘为妻者,请即登台来。”
柳玉瑶小嘴一噘,道:“这等丑老太婆,谁敢要她……”她忽然感到林元生浑身发抖,骇然道:“相公,你怎么啦?”
忙转到林元生的身前。
见他青筋暴露,一脸悲戚,泪如泉涌,似激动,又似悲伤,敢情,他此刻有着不可言喻的痛苦。
柳玉瑶自肋下取出香气袭人的手帕,多情而温柔地替林元生擦去泪珠,道:“什么事使得你这般失神落魄的呢?回那茅棚去吧。”
林元生道:“不,你一个人回去好了!”
柳玉瑶道:“为什么?”
林元生道:“我要打擂台。”
柳玉瑶浑身一震,后退一步,道:
“你疯了?”
林元生道:“我没有疯。”柳玉瑶道:“那丑婆子已年过半百,你要娶她为妻?”
林元生斩钉切铁道:“正是。”
柳玉瑶气得秀脸通红,眼泪盈眶,跺脚道:“你当真疯了。”
林元生冷冰冰地道:“我一点不疯。”
柳玉瑶不知那来的火气,玉掌一扬,“啪”的一声,掴了林元生一记耳光,接着,掩面哭泣起来。
林元生未想到柳玉瑶会出手打他,意欲闪避,却慢了一步,被打得眼花缭乱,火辣辣地,好不难受。
他摸了摸被打得又红又肿的脸庞,冷哼一声,欲抡掌回她一记,却见她哀哀痛哭好不凄凉,又打不出手,只好侧移两步,不理不睬。
柳玉瑶忽地猛一顿脚,疾驰而去。
林元生忙喝道:“不准告诉我吴爷爷!”
柳玉瑶一面跑,一面道:“我偏要告诉他,我这就去告诉他!”
林元生本不想现在登台,却恐吴为非前来阻止,当下,一起一落,再一纵身,人已站在擂台之上,即使吴为非不同意他娶那丑婆子,也来不及阻止了。
此时,天已大亮,旭日东升,放射出万道光芒,照在林元生被柳玉瑶捆得又红又肿的俊脸上,更显得红肿。
他向群雄拱手为礼后,依照擂台规矩,自报了出身姓名,道:“在下自不量力,望各位兄台多多指教。”
话落良久,皆无人登台。这种情形,有两个原因,一是在场群雄都已亲眼目睹林元生的武功,自量非敌,二是塔中姑娘过于老丑,毫无胃口。
太上真人见情,徐徐站起:“若再无人登台,第一组魁首……”
他话犹未完,峰下忽然冒起一条人影,风驰电掣而来,那人一面前来,一面高声喝道:“擂台魁首留下来!”
林元生居高临下,举目一瞧,登时浑身一震,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那人到达台前,一停未停,即纵身登台。
只见他身材魁伟,方面大耳,浓眉环眼,一付忠厚而暗蕴威严之像。
他对台下群雄一拱手,郎声道:“区区秦鹏远,三十三岁,出身乾坤三侠之首仁风大侠凌望之之徒。”
此话一落,台下群雄,无不是满头雾水,一片茫然,议论纷纷:“怪事,滑稽!”
场中群友都知道林元生是乾坤三侠中的义风大侠林义风之子,技出家传,以及伯父仁风大侠凌望之,如此一来,岂非师兄弟争夺媳妇儿么?岂非古今罕见,而滑稽的大笑话么?
秦鹏远满脸凝寒,不理众人的议论,横挂一步,面对林元生。
林元生忙单膝跪下,双手抱拳,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大师兄别来无恙,师弟元生有礼。”
秦鹏远冷然道:“师弟不必多礼,起来。”
林元生忙依言站起,道:“大师兄……”
秦鹏远摇手道:“师弟毋须多言,你眼中若有大师兄,就请立刻下台去!”
林元生道:“大师兄那里话,大师兄爱我如同手足,恩重如山,就是要师弟赴汤蹈火,也不敢违逆,师弟就遵命下台!”
话毕,跳下地来。
但他脑筋忽地一转,暗忖道:“不对,大师兄一向爱我如同亲弟弟,且心胸宽朗,行为端正,怎会闹出与我争媳妇儿的大笑话呢?”
“啊!对,他一定不同意我娶一个年逾半百的丑婆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又不便劝我,只好牺牲自己的一生的幸福,而救我一生的寂寞苦痛。”
“在师兄啊!你这种舍己为人的精神,太伟大了!”
“不!不!我若让他代我受过,叫我如何能心安?我林元生也是堂堂大丈夫,怎么能连累师兄?”
只听秦鹏远朗声道:“那位兄台上来赐教?”
林元生暗叹一声,一纵身,复自跳上擂台,单膝跪下,抱拳过头,道:“大师兄见凉,这场魁首,师弟决不能让给师兄,还是请师兄下台去吧。”
群雄哄然大笑,道:“擂台上讲人情,还是第一次见闻。”
秦鹏远浓眉一掀,冷笑道:“好!你既不把我放在眼中,我们就以拳脚相对吧,谁胜谁留,谁败谁去。”
林元生浑身发抖,眼泪汪汪,道:“小弟不敢。”
秦鹏远喝道:“既是不敢,就快给我滚下台去!”
林元生道:“不!什么罕世瑰宝,我都可以不要,但这擂台魁首,却断断不能让给师兄。”
太上真人抚须笑道:“不必多说了,还是拳脚上决留去吧。”
秦鹏远道:“起来,只要你能胜我一招半式,我即下台去。”
林元生无法,顺势拜了一拜,道:“师兄既是要师弟动手,师弟只好背负不义之罪了,不过,自此以后,师兄即使要取我头颅,师弟也绝不还手。”站起身来,又道:“师兄小心,小弟放肆了。”
话毕,欺身而进,一招“灵狐抓鸡”,抓向秦鹏远腕脉。
秦鹏远大喝一声:“来得好!”
双掌一拍一削,以“拍肩剪喉”招式化去林元生攻击。
两人同出一师,均以“四兽掌法”相对,你来我往,见招化招,遇式解式,打得快捷无伦,所不同的,林元生使的是“旋风身法”,矫健灵活异常,占了许多便宜。
但,秦鹏远每一招式,都极为沉稳老练,林元生虽灵活如猿猴,矫健如蛟龙,也无法取胜。
就这样,一来一往,足足一个时辰之久,仍是个半斤八两。
林元生本有一招绝手“一掌定江山”,但对手不是别人,而是恩重如山的师兄,不敢使用。
太上真人仰首看了看天色,眉头一皱,站了起来,喝道:“住手!”
秦鹏远和林元生依言各自后退。
太上真人冷然道:“你们师兄弟这等打法,就是打上三天三夜,也打不出胜负来,现在我以擂台主持人的身份,根据一个时辰的观察,判决你们谁胜谁败。”
秦鹏远抱拳道:“好,就请道长从公裁判。”
太上真人道:“若贫道老眼未花,师兄决非师弟对手。”
秦鹏远不服气的道:“道长据何而判?”
太上真人道:“在‘四兽堂法’中,你们可说是半斤八两,但师弟若偶然插上一二招‘旋风掌法’的招式,师兄可要吃亏了,而师弟尚有一招绝手,这是众人皆知的事,不知师兄懂不懂那招绝手?”
秦鹏远呐呐地道:“这个……家师仅传师弟一人。”
太上真人道:“师兄既不曾学过那招绝学,我的判决就不会错了。”
群雄异口同声地道:“判得公道,判得有理。”
秦鹏远暗叹一声,对林元生道:“太上真人判得公道,师兄认输。”
林元生歉然道:“师弟惭愧,尚请师兄原谅。”
秦鹏远擦去额上汗水,道:“一切都是命运,我先走了。”
林元生道:“吴帮主在那茅棚喝酒,请师兄在那里等我,我有许多事情要告诉你。”
秦鹏远点了点头,跳下地来。
太上真人回身对群雄道:“还有那位登台的?”
半晌,无人登台。太上真人跳上擂台,对众宣布林元生为第一组擂台魁首后,回身对林元生道:“恭喜林施主。”
林元生忙还礼道谢。
紧接着,塔中琴声传出,独目丑婆子再次出塔。
登时,欢呼震天:
“林元生,快请喝喜酒呀。”
“林元生,祝你们花开并蒂,永结同心。”
“这一对,真乃天作之合。”
“简直是郎才女貌,神仙眷属。”
“……”
“……”
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听在林元生耳中,不自觉地泪如泉涌,不敢面对群雄。
太上真人忙跳下擂台,前去迎接丑婆子,直把她迎到擂台之前,道:“贫道幸不辱命,已替姑娘完满结束两组比试,第二组魁首为太上老君,贫道已按姑娘之意,把‘万流集’这第三四两篇转交与他,第一组魁首为林元生,乃乾坤三便义风大侠林义风之子,身世清白,武功犹高,堪可与姑娘匹配。”
丑婆子一福为礼,道:“有劳道长。”
又对五岳太岁和三江神龙一福,道:“谢谢二位。”
太上真人忙还礼道:“些微小事,何必挂齿。”
五岳太岁和三江神龙只点头还了一礼,没有答话。
丑婆子探手入怀,取出六个檀木所制,约拇指大小,半寸高,葫芦形,极为精巧的瓶子,道:“这些瓶内,有起死回生,延年益寿,增进修为的灵丹,及能释百毒之药,均系武林圣僧之遗物,各位辛苦,小女子无以为谢,就把这些丹药奉赠各位,意思意思,请各位笑纳。”
话毕,分作三份,一份两瓶,分给太上真人,五岳太岁,三江神龙之后,又道:“白色的为解毒药,紫黄色的是疗伤益寿丹。”
五岳太岁林子野和三江神龙叶木标,因伤了七十余个手下,秘笈又未得到,都闷闷不乐,不料,这丑婆子竟如此慷慨大方,赠给他们这许多无价之宝,也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
尤其是太上真人,东隅桑榆齐收,更是喜不自禁,饶他心机深沉,也不免面露得色。
太上真人将丹药纳入怀中,道:“姑娘尚有什么吩咐?贫道代劳就代到底。”
丑婆子道:“吉日良辰已过,成亲之期须得展延,今天就只能放个定儿。”自怀中掏出一块蝴蝶型的玉佩,交与太上真人,又道:“请将这玉佩交与林相公,聊作信物,并请道长当众宣布一声就成了。”
太上真人点了点头,转身欲纵身登台,但忽又回过身来,道:“请姑娘赐告贵姓芳名,以便贫道对众宣布二位百年之好。”
丑婆子道:“梁芳娥。”
太上真人又点了点头,转身纵上擂台,道:“林施主,恭喜你,这是塔中姑娘梁芳娥的订亲信物,请你收下。”
说着,双手将玉佩递给林元生。
林元生暗叹一声,双手接过玉佩,看也没看一眼,便随手塞入怀中。
太上真人道:“施主也拿点什么作俏物?”
林元生道:“我身上除几两碎银之外,什么也没有。”
太上真人道:“银子不成,没有更不成。”
想了一想,又道:“有没有汗巾手帕什么的?”
林元生道:“汗巾倒有一条,却脏得很。”
太上真人道:“不要紧,给我吧。”
林元生又暗叹一声,心道:局势既已演变成鼎足,还有什么好说,若不这样做,不但报仇无望,穷家帮也一定因我而亡。
当下,掏出一条汗渍斑斑的松花色汗巾,交给太上真人,道:“有劳道长之处,容后必报。”
太上真人笑道:“好说,好说。”
接过汗巾,跳下擂台,把汗巾交给丑婆子,道:“这是林施主的信物。”
丑婆子接下汗巾,道:“真麻烦道长了。”太上真人一笑,又复自纵身登台,面对群雄,道:“贫道郑重向各位宣布:林元生与梁芳娥谨于丙寅年,十月二十日,在巫山龙头峰订为百年之好。”
顿了顿,又道:“日后成亲之时,希望他们夫妇不要忘记请我们大醉一番,哈哈……”一笑结束了他的宣告,跳下擂台。
轰动江湖的巫山擂台,到此已算结束,三四百人,有的垂头丧气下峰,有的唉声叹气找酒菜填肚子,有的收葬尸体,不一会便散了。
林元生仍痴痴地站立台上,仰望着变幻无穷的白云苍狗,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丑婆子目送群雄散后,对林元生道:“相公。”
林元生冷冷地道:“什么事?”
丑婆子道:“你先下峰去,五日后单独来这里一次。”
林元生道:“有什么话就现在说,为什么又要再走一次呢?”
丑婆子笑道:“瞧你生气的样子,好像委曲了你似的,你也不想想,你还能有今日,是谁救你的。”林元生道:“你这话怎讲?”
丑婆子道:“我现在要回塔去,五日后再告诉你吧。”
说着,转身而去。
林元生茫然地在擂台上来回地走着,内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似乎坠入在一个与世隔绝的深渊,载沉载浮,孤独,傍徨,绝望……
他想像之中,纯洁无瑕,天真漫烂的白紫燕,艳如桃李,冷若冰霜的嫦娥,千娇百媚,热情如火的柳玉瑶,此时间,都纷至杳来,在他脑际出现,又在他脑际消失,曾几何时,如花美景,已变成雨中泡影,如今,已是一个独目,歪鼻,撇嘴,年过半百的丑婆子夫婿。
偶然一阵山风掠过,把他从沉思中吹醒过来。
他停止走动,游目峰上,惊天地而泣鬼神的场面,就在这一刻之间,已成了恐怖的鬼域,只剩下横七竖八的尸体,及几位藉酒浇愁的醉汉。
他忽地想起在茅棚等他的吴为非和秦鹏远,举手敲了敲脑袋,道:“该死,我还在这里干什么?”
跳下擂台,疾步向那茅棚走去。
到达茅棚时,却不见了斗酒神丐吴为非,只有秦鹏远一人自斟自饮。
他进入棚中,低声呼了一声“大师兄”,不由自主地掉下泪来。
秦鹏远侧过身来,双手紧握着林元生的双手,好半晌,才道:“师弟,唉!”禁不住也英雄泪下。
林元生忙收敛悲痛,勉强装出笑容,道:“吴爷爷常说,凡事都是缘份,师弟生来就是苦命人,师兄切不可为师弟难过。”
秦鹏远道:“数月不见,你完全变了,唉……”
酒保送给林元生一封信,道:“吴老爷给少爷你的信。”
林元生接下信,一面拆启,一面道:“师兄,你见到吴爷爷没有。”
秦鹏远道;“没有,我到这里时,酒保告诉我他老人家刚走。”
林元生抽出信笺一看,不觉大惊,道:“糟!师兄,我们快走!”
秦鹏远道:“什么事?”
林元生道:“穷家帮已与九大门派火拚起来。”
秦鹏远道:“在那里火拚?”
林元生道:“在秋桐坡。”
“秋桐坡?”
秦鹏远转向酒保道:“秋桐坡在哪里?”
酒保道:“下峰后,朝西南方直走,大约十五六里路程。”
秦鹏远道:“师弟,走!”
给了一锭银子酒钱,便与林元生飞驰下峰。
十五六里路程,在他们的行速来说,根本不费多少工夫,只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便已到达。
但当两人赶到时,只剩下几个花子埋葬尸体,拚斗已经结束。
林元生向一个五旬化子道:“怎么样?”
五旬化子望了林元生和秦鹏远一眼,道:“二位高姓?”
林元生道:“我是林元生。”
一指秦鹏远,接道:“这位是我大师兄秦鹏远。”
五旬化子原是一付冷傲熊度,闻言之后,立即谦和热情起来,道:“哦!你哥儿就是林元生,别怪,别怪。”朝林元生上下打量了一番,又道:“想不到你哥儿小小年纪,就有震撼江湖的能耐。”
秦鹏远道:“老哥高姓大名?”
五旬化子道:“化子古铁,是本帮四川堂护法。”
秦鹏远道:“古老哥,听说你们与九大门派火拚起来了?”
古铁道:“正是,我们帮主在峰上被人围攻,堂主下峰调集援手,刚好在这里与九大门派相遇,一言不合,便动起手来,结果,他们人多,我们吃了一场大亏,幸帮主及时赶到,与他们订下战约,他们才盛气凌人地走了。”
林元生道:“什么战约?”
古铁道:“明年正月十五日,在长草坪与他们决一死战。”
林元生屈指算了一算,道:“明年正月十五,距今只有八十五天,何以把约订得那么早?”古铁道:“我们帮主还嫌远呢,他们得了‘万流集’秘笈,若让他们练就秘笈中的武功再战,我们还能与他们打么?”
林元生道:“长草坪在什么地方?”
古铁道:“在巫山雾峰之下,遍地长着高可及人的长草,纵横数百亩,故名为长草坪。”
林元生道:“听说这巫山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何以雾峰之下,会有这等大的平地?”
古铁道:“不是平地,都是些山坡,山谷,树木很少,都是长草,所以谓之草坪。”
林元生道:“我吴爷爷呢?”
古铁道:“帮主下山调动人手去了。”
林元生道:“我到什么地方去找他?”
古铁道:“集合地方尚未决定,不过,到处都有本帮中人,届时,自会有人来请你哥儿。”
林元生扫了一眼场中惨景,道:“伤亡多少人?”
古铁叹了一声,道:“死了一十三人,轻重伤一共十七人。”
秦鹏远道:“他们的伤亡如何?”
古铁道:“死了三人,轻重伤大概有七八人吧。”
顿了顿,又道:“这等悬殊数字,并非本帮弟子武功不如他们,乃因他们有备而来,以少林寺的‘罗汉阵’和武当的‘五行阵’困住我们,使我们无法与之硬拚。”
秦鹏远道:“不错,听说这两种阵法均极为利害,长草坪之战,我们必须特别小心。”
林元生道:“大师兄,事情既已结束,我们也该走了。”
秦鹏远点了点头,对古铁一拱手,道:“古老哥,后会有期。”
古铁忙还礼道道:“谢谢二位,后会有期。”
师兄弟二人,联袂下山,一面走一面谈。
林元生道:“大师兄,你什么时候到达峰上?怎么不找我?”
秦鹏远道:“我是天亮前到达的,正好看到那独目婆子把秘笈交给太上真人,因为不想暴露身份,所以不曾立即找你,唉!后来见你为一个年过半百的丑婆子,登台比试,又见良久无人登台,故此不得不暴露身份,那知你竟然敢不听我的话了。”提起这事,林元生又泪如雨下,道:“师兄对我恩重如山,仁爱有逾同胞兄长,如听师兄之言,叫我如何做人,如何能安。”
“我襁褓丧娘,少年失父,生来就是苦命,娶个老婆子为妻又算得什么呢?”
“师兄也是未婚男子,堂堂相貌,一表人才,凭什么理由代我受寂寞之苦?”
“咦!”
秦鹏远惊异地道:“听你口气,好像还未与白师妹成亲,为什么?”
“师兄啊!”
林元生声泪俱下地道:“别提这事了,提将起来,不但我痛不欲生,就是伯父和你师兄也必悲痛难禁。”
秦鹏远一把握住林元生的手,骇然道:“出了什么事?可是三师叔父女遭害了?”
林元生有气无力地道:“遭害了。九成遭害了。”
秦鹏远恨恨地道:“九大门派,哼?自命名门正派,我秦鹏远……”
林元生插嘴道:“三师叔父女并非遭九大门派所害。”
“哦!”
秦鹏远双目瞪得老大,道:“遭谁人所害?”
林元生道:“遭二师兄花自芳所害。”
接着,将花自芳如何不满凌望之不公,如何骗去他的订婚信物,如何把他推下百丈深谷,如何冒名骗婚,及他如何为吴为非所救,如何往龙头峰,如何去黄花谷理论,白扬飞如何不认他,如何中毒弹,如何得高人赐药,以及九大门派十余人往黄花谷的经过情形,自始至终,详说了一遍,并道:“不过,妹子是否回谷,却不清楚,可是,我在灌县养伤之时,吴爷爷曾经派人到处打听她的下落,均无消息。”
秦鹏远听林元生叙述经过时,禁不住心惊肉跳,更禁不住怒火高烧,直到听完林元生的叙述后,方紧握双掌,咬牙切齿地:“这畜牲,简直是畜牲!”
林元生道:“事情已经过去,何必为他生气呢!”
秦鹏远道:“想不到这畜牲竟敢做出这等事来!”
林元生道:“别谈他了,师兄,你有否取到龙女花倩如的首级?”
秦鹏远道:“唉!也别谈了。”
林元生道:“怎么啦?”
秦鹏远道:“不知怎么走漏了我的行动,还没有到达天山,已被人袭击,几次险些丧命。”
林元生道:“怪事,怪事,你的行动,除伯父外,就只有我和花师兄知道,怎么会走漏出去?”
秦鹏远道:“论理,花倩如绝不会预先知道我去杀她,唔……莫不是花自芳?”
林元生惊讶道:“他?不可能,他把我推下深谷之后,便往黄花谷,即使有意害你,也无法通知花倩如呀。”
秦鹏远道:“世间传递信息的方法多得很,如鸽,狗,或偶然碰见熟人,或出钱请人,以长程快马,昼夜兼程,均可以先我到达。”
林元生道:“你这话也有理。”
秦鹏远道:“若非你说出他的卑劣行为,我绝不敢怀疑他……啊!糟……”
林元生急道:“什么事?”
秦鹏远顿脚道:“这小子因怕事机败露,故把三师叔害死,同样的理由,说不定连师父也会被他所害。”
林元生浑身一震,道:“他虽然阴险奸诈,但……”
秦鹏远焦急如焚,道:“常言有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以花自芳这种人,为防日后事机败露,被师父惩治,很可能会作出杀师消灾之事,我们得防他这一着。”
林元生道:“师兄所言极是,可是我们怎么防他呢?”
秦鹏远道:“我得立刻赶回去。”
走了两步,又道:“穷家帮与九大门派大战在即,吴帮主可能要借重于你,你就留在这里助他一臂之力,我把事情禀告师父后,看师父的意思,可能会与师父同时赶来参与这一决战。”
林元生道:“好!你就赶快去吧。”
说着,送秦鹏远走出山区后,分道往巫山县城。
林元生到达巫山城时,已是日落黄昏了,他一天未曾进食,早已饥肠辘辘,不管三七二十一,找东西吃饱再说。
他进入一家比较大的馆子,因适逢晚饭之时,几乎座无虚席,他欲退出另找一家馆子时,客人中忽然站起两人,同声叫道:“林兄,这里来。”
林元生一看,原来是钱通神和程步飞,两人占了一张小桌,桌上摆满了酒菜。
林元生三脚两步走将过去,在两人之间的一个空位坐下,道:“二位下山得倒早。”
程步飞一面令酒保加碗加筷,一面道:“打擂台又打不赢人家,热闹又没有瞧了,所以就下山来。”
林元生四下瞧了一瞧,见满厅客人,十有八九都是峰上下来的武林人物。
厅中一张大圆桌,围坐着七八人,一位二十七八岁的壮汉站起来道:“林元生,你作了塔中姑娘佳婿,怎么不在峰上?还有暇下峰闲逛?”
同桌另一壮汉道:“林元生,什么时候请喝喜酒?”
本来这些话,并没有什么不对,但听在林元生耳中,却像尖刀刺耳一般,痛澈心腑,苦恼万分,只好苦笑了笑,算是回答,同时,端起身前的满杯酒,一饮而尽。
程步飞道:“吃菜呀。”
林元生道了一声“谢”,便与钱,程二人喝起来。
角落里一张小桌,独坐着一个黑衣少女,桌上放了一碗面,只吃了一点儿,就没有再吃,静静地听众人的谈话。
见她脸无脂粉,却色如桃花,唇不涂丹,却红若樱桃,鹅蛋脸儿,嫩得风吹却破,三千青丝,结了两根辫子,辫子上,戴着一朵小白花,看上去,既纯洁,又淡雅,背着一支似铜非铜,似鞭非鞭的怪异兵器,脚踏小峦靴,靴尖上,各有两小块麻布,纯系在戴孝期中。
她拿眼角偷看了看林元生,忽然落下两串泪珠。
她忽地点了点头,胸膛一挺,似乎决定了一件大事,然后,取下背上的怪异兵器,朝林元生慢步走来。
这时间,她的脸色很是苍白,浑身微抖,显得格外的娇弱。
她走到距林元生二三步时,陡然端起怪异兵器,对着林元生的背心,娇叱道:“林元生拿命来!”
林元生心头一震,忙站立起来。
就在他刚刚站起之际,“嗖”的一声,一点白光也刚好射入林元生的臀部。
本来,那少女是准备射击林元生背心,未料到林元生起身得那么快,未射中他的要害。
钱通神大喝一声,一翻臂,欲抓少女的兵器。
但那少女灵活异常,一扭柳腰,已后退三四步,同时,莲脚一蹬,凌空而起,越过众人的头顶,飘出店外。
林元生略定了定神,即猜出那少女是谁,忙一按桌子,也凌空而起,越过众人头顶,追了出去。
出得店门,那少女已远去三丈之外,林元生急叫道:“紫燕妹子不要走!”
白紫燕回头见林元生追来,慌不择路,一纵身,像一只燕子一样,飞上屋瓦之上,一房过一房,一栋过一栋,朝郊外飞驰。
林元生见状大急,不顾惊世骇俗,也纵上屋脊,随后追去。
白紫燕只不过十七八岁,轻功却非同小可,显然已得乃父真传。
要知,乾坤三侠,各有所长,凌望之以掌法称著,林义风以剑术扬名,白扬飞则以轻巧身法胜人,故白紫燕方有这等惊人的轻功。
只一会工夫,两人已到郊外。
白紫燕见林元生紧追不舍,悲仇填膺,突地煞住步子,一扭柳腰,反向林元生,叱道:“林元生,我与你拚了!”
林元生见她如疯似狂的神情,大为惊骇,急道:“紫燕妹……”
“谁是你妹子?”
白紫燕一面扑来,一面扳动“追魂枪”机簧,“嗖!嗖!嗖!”连串的白光,向林元生胸前疾射而来。
林元生见她理智全失,不敢与她交手,拔脚就走。
白紫燕一面追,一面叱道:“林元生,我看你走到那里去!”
林元生追她出来之意,欲一问究竟,不想她根本不由林元生说话而拿命相拚。
现在,反变为白紫燕追林元生了。
林元生臀部中了一弹,虽非要害,但子弹有毒,经这一阵奔驰,毒性便慢慢发散,渗入血液之中,感到伤处又麻又痛,很是不便。
因此,他逃走速度,也就越来越慢。
白紫燕牙一咬,提气追上,“嗖”的一声,又发出一弹,射中林元生小腿,深入及骨。
林元生左脚受伤,失去平稳,一跤跌在地上。
白紫燕赶上一步,“追魂枪”指着林元生的头,悲忿欲绝地道:“佛家有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又谓‘因果循环’,你杀了我父亲,我杀死你为父报仇,算不得我心狠手辣。”
林元生坐了起来,微闭双目,长叹了一声,道:“说什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说什么‘因果循环’,这些话简直是狗屁,我林元生从未作过一件亏心事,但所得的报答,却是有恶无善。”
白紫燕突地一脚踢出,踢在林元生的尾龙骨上,把林元生踢翻一个跟斗,叱道:“没骨气,既然敢杀人留字,何以此刻又不敢承认?”
这一脚踢得不轻,林元生好半晌才坐起来,勃然怒道:“你说什么?”
白紫燕道:“你耳聋不成?”
林元生双目一闭,道:“蛮不讲理的泼妇,你就杀了我吧,不过,杀我之后,希望你隐居深山,不许出江湖半步。”
白紫燕鼻哼一声,道:“笑话,我为什么要隐居深山?”
林元生道:“你若不听我的话,你会痛苦一辈子的。”
白紫燕道:“我知道,你说这些话,无非是巧辩没有杀我父亲,我又不是三岁孩童,岂会上你的当?”
林元生又长叹一声,道:“你简直与你父亲一样的昏-,不可理喻,反正我已中了毒弹,迟早都要一死,就请动手吧。”
白紫燕道:“好的,就给你一个痛快吧,免了你毒发身死前的痛苦。”说着,举起“追魂枪”,正要朝林元生脑门砸下
蓦地,传来一声沉远的呼喊:“元儿……”
白紫燕一怔,煞住下砸之势,道:“听到没有,阴差在叫你呢。”
她话刚落,又传来一声呼喊,“燕儿……”
林元生苦笑了笑,道:“听到没有,阴差也在叫你呢!”
白紫燕大惊失色,不自觉地收回“追魂枪”,后退一步,自言自语地道:“奇怪,谁在鬼叫鬼叫?”
林元生冷笑道:“正是鬼叫,不,也许是你父亲和我父亲,我已将要死了,大概你也差不多了。”
“元儿……燕儿……”
那声音似乎近了许多,已清楚地听得出发自活人之口。
林元生道:“伯父来了,你若杀了我,伯父即使不难为你,我敢打赌,你一定悔恨而自绝。”
白紫燕道:“你是说我大伯父么?好的,我就暂不杀你,等他来评评,若是我错了,我马上自杀。”
林元生道:“别说得那么绝,否则,你死定了。”
白紫燕道:“我就不信。”
转过身去,提气高声叫道:“大伯,我在这里!”
林元生道:“你何必找死呢?让我好好解释下不好么?”
白紫燕道:“我知道你是个狡谲奸诈之人,怕露出狐狸尾巴,想以花言巧语来骗我。”
林元生摇了摇头,道:“可怜,无药可救了。”
只见一个须发皆白,体形伛偻的老人,疾驰而来。
白紫燕惊叫道:“咦!不是我大伯嘛!”
这几个月,凌望之又变老许多,但林元生却还能认得,当下,冷笑道:“你的眼睛大概有毛病。”
白紫燕陡地一转身,狠狠的给了林元生一记耳光,道:“你的眼睛才有毛病呢,我难道连我大伯也不认识?”
就这一瞬间,老人已来到距二人一二丈处,哈哈笑道:“孩子,你真的不认识大伯了。”
白紫燕一愕,倒退一步,道:“你……你真是大伯?”
凌望之道:“不错,唉,老了,老了!”
白紫燕道:“三年前,你不是还很年轻么?”
凌望之道:“不错,这三年的变化太大了。”
林元生很吃力地跪着,拜了一拜,道:“伯父。”
凌望之道:“我听人说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以鬼斧手所制的‘追魂枪’射了一枪林元生,我就知道是燕儿。”
对白紫燕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紫燕“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扑入凌望之怀里,好半晌才道:“他杀了我爹,大伯,你老看我怎么办?”
凌望之轻拍了两下她的肩膀,道:“不要哭,好好地说,他怎么会杀了你爹?”
白紫燕一面哭,一面道:“他在我家留下‘杀人者,林元生也’七个字。”
凌望之走到林元生身前,道:“元儿,你说,是怎么回事?”
林元生道:“我也不十分清楚,不过,我敢说三叔是被二师兄杀的。”
凌望之在林元生身前坐下,道:“你坐下。”转向白紫燕一招手,道:“你也过来坐在这里。”
凌望之待二人坐好后,才冷静地道:“元儿,你根据什么理由说三叔是二师兄杀的?二师兄怎会跑到黄花谷去?你从头慢慢告诉我。”
林元生点了点头,便自花自芳不满凌望之之偏爱林元生说起,至斗酒神丐吴为非叫门,石洞中射出毒弹为止,从头至尾详说了一遍,然后又道:“吴爷爷是证人,我们的仇人太上真人,铁脚道人,伍伯铭等都是证人,伯父,你老可以去问他们。”
凌望之听完这番话后,脸色变得十分难看,道:“不必问。”手按胸口,“咯”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接着,摇晃欲倒。
林元生和白紫燕俱皆大惊,一边一个,把凌望之扶着,不约而同地道:“伯父,你老怎么啦?”
凌望之连吸了两口气,道:“不要紧,我只是觉得我又作错了一件事,收花自芳那畜牲为徒。”
对白紫燕道:“你认为元儿的话可靠么?”
白紫燕低垂粉脸,眼泪汪汪,道:“花师兄确是冒林元生名到黄花谷来成亲,因为有信物,我和我爹都未想到他是假的,他对我很好,但不知怎的,我却很讨厌他,便藉下山购物为名,没有回去。”
凌望之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你爹被害?”
白紫燕道:“半月后,我听人说九大门派有人到过黄花谷,不放心,便回去一看,却见我爹躺在厅中,尸体已经发臭了。这时,我还以为是九大门派所为,后见壁上留字,又以为那冒林元生姓名的花兄所为,便下山来找他。”
“经过数番打听,一无所得,后来由一个化子告诉我,林元生来了巫山龙头峰,便急急赶来。”
“不想在饭店遇着他。”
说时指了一指林元生。
凌望之道:“一下子多了一个林元生,你有何感觉?”
白紫燕道:“当时,我很茫然,经过一阵细思分析之后,认为那林元生对我很好,又有订婚信物,当然是二伯的儿子林元生,他怎会杀我爹呢?不用说,杀我爹的林元生,定是眼前的林元生了。”
凌望之点头道:“你不知其中尚有蹊跷,这样判断,也不能说没有道理,只是行事太冲动些。”
林元生长叹一声,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自也难怪他了。”
忽地,凌望之又吐出一口鲜血,同时昏迷过去。
林元生忙一手托着凌望之的背腰,不让凌望之倒下,一手在凌望之胸口揉摸。
白紫燕却半蹲半跪,伏在凌望之的大腿之上,哀哀痛哭,道气:“大伯啊!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叫燕儿怎么办哟?”
越哭越伤心,凄凄切切,仿佛寒夜长空狐雁唳,杜鹃沥血万山啼,好不可怜!
蓦地,一人悄悄地走将过来。
林元生虽在万分悲恸之下,仍不失灵敏,忙一回头,却是柳玉瑶,见她柳眉深锁,一脸愁容,姗姗而来。
柳玉瑶来到三人身前,瞧了瞧林元生,又瞧了瞧仍在哀哀痛哭的白紫燕,然后,冷冷地道:“这老人怎么啦?”
白紫燕闻声,娇躯一震,忙止哭抬头,道:“你……你是什么人?”
柳玉瑶道:“与你同病之人。”
说着,蹲下身子,伸出玉手,抚摸白紫燕的头发,又道:“我早就到了这里,你们的谈话,全已听到。”
白紫燕道:“你为什么要偷听我们的谈话?”
柳玉瑶道:“偷听别人的谈话,本来是不道德的事,不过,我今番之举,对我却大有益处。”
白紫燕道:“我们的谈话与你何干?”
柳玉瑶道:“以前我不知道他有你这个未婚妻,现在我知道了。”
指了指林元生,又道:“以前我以为他是个有情有义,侠骨柔肠的大英雄,现在才知道他的真正面目。”
白紫燕道:“你这话怎讲?”
柳玉瑶道:“他既有你这位娇美的未婚妻,却还要与人争夺塔中姑娘为妻,岂不是无情无义?”
林元生道:“真是妇人之见,懂得什么?”
柳玉瑶道:“我本来就是个女人嘛,或许不懂你们男人的鬼心眼,但我问你,现在你怎么安置这位妹妹?”
说着,拍了拍白紫燕的肩胛。
林元生搔了搔头,道:
“这个……这个……”
柳玉瑶道:“说呀!”
白紫燕道:“我有手有脚,还怕饿死不成,谁稀罕他安置。”
柳玉瑶道:
“话不是这么说,常言有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一个女人,不能一辈子不嫁人,但古有遗训,好马不配二鞍,烈女不嫁二夫,你虽不愁饿死,可是……唉!”
白紫燕闻此言后,不自由主地,又悲恸起来。
柳玉瑶又拍了拍白紫燕的肩胛,道:“你也毋须难过,若觉得我这个人可交,我们不妨结拜为姊妹。”
她突然以传音入密的功夫接道:“我尽量帮你把他抢回来。”
白紫燕忙点头道:“我愿意。”
柳玉瑶道:“我叫柳玉瑶,今年二十一岁。”
白紫燕道:“我叫白紫燕,今年十八岁,拜你为姊姊……”
凌望之突然醒来,同时一跃而起,哈哈大笑道:“哈哈……我又做错了一件事,哈哈……”笑得前仰后合。
笑声曳然而止,双目圆睁,扫了三人一眼,喝道:
“你们是什么人?”
他连林元生和白紫燕都认不出来,显然已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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