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如何会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呢?纯是一个“巧”字。我到这里来,是来找船长的。
我知道船长在这个俱乐部,每天都喝得大醉,醉了就骂人,被他骂得最凶的人之中,有白老大、白素和我,有一个晚上,被已成了著名私家侦探、有侦探事务所很具规模的电脑室的小郭的一个职员听到了,知道小郭和我的关系,所以告诉了小郭,小郭又特地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了我。
(至于小郭事务所的那个职员,如何会在这里出现的,那自然不必细表了,否则一个故事,只怕叙述十年八载,都讲不完!)
收到了小郭的电话之后,我和白素商量了一下,我们都不知道详细的情况,但是一个人若是每天都喝醉酒,而且醉了就骂人,那么这个人的情形很差,是可以肯定的事了。而船长的情形一至于此,这原因,我和白素,当然也可以理解。
白素叹了一声“船长……十分无辜,事情既然由我们而起,我们应该尽量帮助他。”
我对于当日的行动,始终不满,所以又咕哝了一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位船长先生,可以说是无辜之极了,我这就去看他。”
白素蹙着眉,没有出声,过了片刻,才道:“不论他受到什么伤害-我们都会设法补偿。”我没有再说什么,双方的意思,既然已经通过语言得到了交流,就没有再多说的必要——再说下去必然是不愉快的争吵,那是我和白素之间绝不会发生的事。
于是,我就到了那个俱乐部,俱乐部有几个大航运公司资助,设备相当好,一进去就给人以豪华舒适的感觉。所以,当我首先看到了那三个人,急急自内走出来时,我心中也在奇怪:这三个人,看来虽然像海员,可是,绝不够级可以出入这样的俱乐部。
这时,有一个职员走过来,问我找谁,同时也看了那三个人一下,皱着眉问:“三位是怎么进来的?”
三人中的一个没好气道:“走进来的,怎么进来,难道爬进来的?”
这人一开口,像是才吞下了一斤火药一样,后来看到的船长,则像是才吞下了一颗原子弹。职员很沉得住气:“我的意思是,俱乐部,要由会员介绍才可以进入。”
那人一扬头:“哈山这老家伙,是不是会员?”
若是航海者没听说过哈山这个名字,那就像共产党员没有听说过马克思一样不可能,那职员略怔了一怔才回答;“哦,是哈山先生介绍来的?有介绍文件吗?”
人人都可以说是哈山介绍来的,当然口说无凭,职员的要求又很合理。我在一旁等着看那人受窘,因为我想他当然不会有哈山的介绍文件。
可是世事往往出人意表,那人伸手自后袋中,摸出了一个又脏又旧的小皮包,打开,取出一张有胶封套的名片来,交给那职员。
我斜眼看了一下,那是哈山的名片,职员把名片翻了过来,后面写着几行字,我看不真切,可是职员一看,神情立时变得恭敬无比,他双手把名片还给那人,连声道:“请进!请进!三位可以随便享用一切,哈山先生会负责费用。”
我“旁观”到这里,里面已经响起了船长暴雷似的呼喝声和叫骂声。我一认出那是船长的声音,心中暗叫一声不好,立时急急向内走了进去。
那三个人对职员的态度怎样,我没有继续留意,但是猜想起来,一定好不到哪里去,因为那人的声音在我身后传来:“我们自己的花费自己会负责,别以为我们没有钱。”
后面还有一些什么话,也没有听清楚,因为船长的叫骂声,简直惊天动地,而等我推开门的时候,船长正好拿着破酒瓶去对付那个已被他骂得狗血淋头的人。
我一看这情形,自然非出手不可——在这种时候,再不叫船长理智一些,那简直是船长的帮凶了。我一跃向前,飞起一脚,踢在船长的右手碗之上,踢得那个破瓶,直飞了起来,船长的手上没有了凶器,自然好对付得多了。我一面向他走去,一面叫了他一声。
船长转过身,一看到我,又是几下怪吼声。我一接触到他的眼光,便愣了一下,因为他眼中的那种光芒,可怕之极,他给人的印象,一直是一个十分稳重的彬彬君子,可是此时,却哪里还是一个正常人。
我心中十分难过,可是一时之间,也想不到他病情如此严重,所以还好整以暇地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谁料就在这时候,船长一声怒吼未毕,双手已经向我的脖子上,直抓了过来。
他用的力道是如此的大,以至才被他抓中脖子的时候,真像是两个钢箍,直箍上来一样,虽然不至于眼前发黑,却也好一阵金星乱冒。
船长是绝对想将我抓死的,这时他处在那么严重的酒狂症症象之中,狂乱得完全失去了理性,什么事做不出来?这一点,从他瞪大了的眼睛中可以看出来,他认为令得他处境完全改变的人之中,我也有份,所以才一见了我,就有那么多的怨毒。
这时,旁边的人也呆住了,我当然不会容许这种情形持续超过五秒钟,我立时双手同时弹出一指,恰好弹中他的肘上。
那一弹,令他双手松开,然后,我伸右手按住了他的心口,推着他前进,左手顺手在旁边的一个人处,抢过了酒。
我把抢过来的酒,递向船长,船长十分自然地接过了酒杯,一饮而尽,我右手再一发力,他后退两步,颓然跌进了一张沙发之中。
我立时到他的面前,盯着他,用十分诚恳的语气道:“没什么,任何事都没有什么大不了!”
一面说,一面向身后连做手势,示意拿酒来,因为船长这样的情形,令他尽快安静下来的方法,是再让他喝更多的酒,使酒精令他昏迷!
等到船长又喝了近十杯酒之后,他的头向旁一侧,呻吟声大作,双手挥动着,可是连讲话的能力都没有了!
这时,那个被船长攻击的人(也是一个高级海员)仍然站着,又惊又怒,不断无意义地挥着手,想说什么,可是又气得说不出话来。我指了指船长,问他道:“你看到他的情形了,希望你别和一个酒狂症患者计较。”
那人叹了一声,一副自认倒霉的神气,一面抹着脸上的血和酒,走了开去。
几个船员走了进来,神情惊惶,不知如何才好,我问:“有医生吗?”
有一个人在门口搭口:“这样的情形,神仙也没有用.别说医生了!”
我循声看去.看见刚才我一进门就遇到的三个人,正在门口,可能是喧闹声吸引了他们来看热闹的,那句话,就是其中一个人说的。
那个捱了骂的的人,到这时,才算是缓过一口气来,指着那三个人,十分不满:“你们快离开吧!就是因为我对你们所说的事表示了一点兴趣,才会有这种倒霉的事发生!”
我在这时,并不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而且也不想去研究,因为对一个酒狂证的患者而言,任何细小的事故,都可以演变为不可收拾的大祸害。我只是在考虑,该把船长送到什么医院去,替他进行彻底的治疗。我考虑到的第一人选,自然是原振侠医生。
原振侠医生其实亦不能算是一个好医生——他的杂务太多了,但是他有一个长处,像船长这样,由于心理沉重的负担而形成酗酒,以致成为酒狂症患者的情形,堪称疑难杂症,原振侠医生对付疑难杂症的本事,倒还在一般医生之上。
正当我这样想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大呼小叫的声音:“天,你是卫斯理,我认出你来了,你是卫斯理!”
我不禁皱了皱眉,任何人都不喜欢被人指着这样叫嚷的。我用不是很友善的眼光去望着那个十分兴奋、几乎手舞足蹈的人——他就是那三个人之一,刚才在门口,拿出一张哈山的名片,令得俱乐部职员对他前倨后恭的那个人。
我冷冷地道:“认出什么人.值得那么高兴?像开了一个金矿一样。”
谁都听得出我是在讽刺他,那人却一点也不觉得,而且更加兴奋,他真的手舞足蹈起来,而且叫:“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到这个城市来?就是想找你,见到你,比开金矿更好!”
从他的神情和动作来看,他是真的感到高兴,而且是异乎寻常的高兴,那不禁使我莫名其妙,自然,我也不免多打量了他几眼,这个人身形十分强壮,一望而知是长期在海上讨生活的人,他有着一头红发,本来有着一股剽悍的神情,这时却快乐得像小孩子一样。
我迅速地在记忆中搜索,想知道以前是不是见过这个人,可是没有结果。
在这时候,那人已大踏步向我走了过来,不由分说,双手一起抓住了我的右手,用力摇着,所表现出来的那种热情,简直叫人受不了。
这种情形,相信很多人都遇到过!人家把你当作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可是在你的记忆之中,根本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我本来想跟他客气几句,可是又急于把船长送到医院去,所以我抽出手来,十分冷淡地道:“对不起,我好像并不认识你!”
那人在我抽开了手之后,双手仍然维持着握住我手的姿势,叫了起来:“我是毛斯,毛斯-麦尔伦!”
他在叫出了这个名字之后,脸上所表现出来的热情,有增无减,一副希望我扑上去拥抱他的样子,那真令人又好气又好笑,我叹了一声向其余人望过去。
那人一叫出了我的名字之后,周围的人,都曾发出一些表示知道我是什么人的声音,这时,我向各人望去,是想在各人的反应之中,看看各人是不是也知道毛斯-麦尔伦是什么人!
可是很显然,各人和我一样,根本不知道毛斯是何方神圣!
一时之间,大家都静下来。
这时,气氛相当尴尬,那自报了姓名的毛斯,窘得一头红发,几乎都要竖了起来。
他搓着手,仍然用十分殷切的目光望着我:“卫先生,你至少应该记得麦尔伦这个姓氏!”
他的声音,又诚恳又充满了希望,这倒令我产生了丝歉意、又想了想,可是仍然没有任何印象。
这时候,在旁观者之中,已经有笑声传了出来.有一个人叫:“如果你的姓氏是麦哲伦,卫先生一定有印象!”
麦哲伦是历史上著名的航海家,我自然知道。那人一叫,毛斯用十愤怒的目光,瞪了那人一眼,我不想再有冲突,只好道:“还有什么提示?”
这样一说,气氛就轻松了不少,毛斯指着自己的头发,连声道:“红头发,红头发是麦尔伦一家的特微!”
我又尽量在记忆中搜寻,可是仍然找不出两者之间的关系,所以只好向他十分抱歉地摇头,这时,另外又有人开玩笑地叫:“再来一个提示!”
毛斯的神情有点咬牙切齿,他叫了出来:“潜水!”
而不等我再说什么,他又道:“我叔叔保留了和你一起拍的照片,所以我才从出你来的!”
看样子,我要是再认不出他是什么人来,他会把我当作大仇人,但是这时,我已经想起他该是什么人了!
并不是我的记忆力不佳,而是一来,事情相隔得相当久远,有若干年了。二来,我根本没有见过他,我曾认识的是另一位麦尔伦先生,应该是他的叔叔!
而单凭这一点,这个人一叫他自己的名字,就希望我认出他是什么人来,也未免自视太甚,令得他发窘,是他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他的叔叔,麦尔伦先生,曾是出色的潜水家,在若干年前,我、麦尔伦和另外一个叫摩亚的年轻人,曾在大海之中有一段奇诡莫名的经历,在这段经历之中,我,卫斯理,由于极度惊恐的刺激,而变成了疯子,在进了疯人院,若不是万分之一的幸运机会,只怕我就会一直在疯人院中度过。
而那位曾经是世界最出色的潜水员的麦尔伦,当时已经退休了大半年,那年他三十八岁,仍然体壮如牛,可是同样由于受不了恐怖的刺激,情形比我更坏!把一支来福枪的枪口,塞进自己的口中,然后,再用绳子连结枪机,放枪自杀!
那件奇诡莫名的事,我自然记得,曾记述在《沉船》故事之中,印象异常深刻,可是麦尔伦这个姓氏,毕意淡忘了,不是那么容易想得起来。
这时,我全想起来了,不由自主地长叹一声:“令叔自杀那年,你还是个青年吧!”
一听得我这么说,毛斯知道我想起了他是什么人来了,他显得极其高兴,忙道:“那时,我也已经开始潜水了,半职业性,我们全家都酷爱潜水。”
我又叹了一声:“是,令叔和我说过,你们是北欧威金人的后代!”
我连连叹息,自然是由于麦尔伦的确是十分出色的潜水家,他英年早逝,十分可惜——那种恐怖的景象能令我得发疯,自然说明麦尔伦因这自杀,自不是他特别软弱的缘故。
毛斯见到我终于想起了他的叔叔,十分高兴,但是他的神情,立时变得十分鬼头鬼脑,四面看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卫先生,有十分重要的事,关系到……嗯,我们是不是可以找一个地方详淡?”
我皱了皱眉,我一向不喜欢行事鬼头鬼脑的人,所以我摇头,指着船长;“他变成这样子,我多少有点责任,我要把他送到医院去!”
我拒绝了他,谁知道毛斯很会利用机会:“好极,我帮你送他进医院,在途中,我们正好详谈!”
他说着,不等我有反应,就向另外两人招手;“大半、小半,扶起这位先生命!”
那两个和他在一起的人,十分听话,立即一边一个,扶起了船长,他们显然对付烂醉如泥的人很有一手,扶住了船长之后,又伸手略为托住了船长下垂的头——烂醉的人,完全没有控制自己的能力,很可能在头部的摆动之中,折断头骨!
我看到这种情形,倒也不便再推辞,反正我也需要他帮助,我们一行人等,出了俱乐部,那职员恭而敬之地送了出来。自然是由于毛斯有哈山名片的缘故。大半小半——他们是兄弟,有十分古怪的名字,本来是流浪儿,从小跟着毛斯,所以对毛斯十分尊重,他们两个人把船长夹在中间,坐在后面,我驾车,毛斯就坐在我的身边,我第一句话就说:“从这里到医院,大约是二十分钟的车程,希望你要说的话,在这二十分钟内可以说得完。”
毛斯十分感激:“足够了!足够了!”
接着,他介绍了大半和小半,又解释自己何以会有哈山的名片:“哈山喜欢稀奇古怪的故事,我一直在世界各地从事潜水工作,海面上固然风云莫测,海底更是千变万化,有的是怪事,我曾对他讲了许多怪事,他就送了这张名片给我!”
这时,我已经驾着车,驶向原振侠医生服务的那家医院,我好意地提醒他:“你只有十七分钟了!”
毛斯吸了口气,居然又沉默了半分钟之久,我也由得他去,不去催他,他取出了一支烟来,想吸烟,可是看到我的脸色并不同意,又放了下来,这才开了口;“卫先生,我不知道我将会成为什么样的富翁!”
一听到这样的“开场白”,我真想立即停车,把他一脚踢下车去!
我闷哼了一声,冷冷地道:“为了能使你尽量利用这十几分钟的时间,我尽量不发问,由你来说!”
潜水人多半做这样的梦:“打到一艘沉船,沉船上有着数不尽的金银珠宝——虽然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可是成千上万的潜水人,能有这样幸运的,屈指可数。不错,在汪洋大海之中历年来,不知有多少船沉在海底,也真的不知有多少金银珠宝静静躺在海底,可是,也永远不会被人发现。”
毛斯一开始就那样说,我自然不感兴趣,所以在讲完了那几句话之后,就大大打了一个呵欠,希望毛斯能够知趣,别再继续下去。
可是毛期依然如我所料地继续下去:“我找到了……一些沉船……几艘船,沉在一起。看来是在一场海战之中,一起沉进海中的,其中的一艘船上,有着一个十分巨大的铁箱子,里面有可能是数不尽的珠宝!”
我连“嗯”一声都省了,只是自顾自驾车。
毛斯咽了一口口水,神情一如他已找到了那大箱子,也变成了“不知是什么样的富翁”一样。“照我的推测,这艘船,遇上了海盗,在和海盗的抗争之中它被毁下沉,另外有三艘海盗船也沉没,所以才会有四艘船沉在一起的情形。”
我这时,正转了一个急弯,仍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毛斯没有注意我的神态,显然他认为自己的故事,十分动人,继续道:“那艘船是西方的船只,而几只海盗船,是中国式的木船——”我一听到这里,勃然生怒,几乎要用粗话骂他,虽然我终于没有骂出口,可是我的语意必然不客气之极:“为什么中国船就是海盗船?你对中国人的评断是根据什么而来的?”
毛斯看到我声色俱厉,着实吃了一惊,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那三艘中国船,也有武装……有炮,还有……一些标志,是铜牌,我拾了一块上来,请人去鉴定过,专家说:‘铜牌上锈着的字,说明这……些船,属于一个中国的海盗组织所有,叫做《小刀会俱乐部》。’”我陡地呆了一下,这时,车子正在红灯前停着,找由于惊呆,以致转了灯号之后,忘了开车,令得后面的车子,喇叭声大作。
“小刀会俱乐部”,自然就是“小刀会”!
小刀会在以上海作大本营之前,曾长期在海上进行活动。当其时也,在海上作些没本钱的买卖,自然也大有可能,如果那是小刀会的船,事情就值得听下去,因为我正为小刀会的事在伤脑筋!
(各位读者看到这里.一定会说:太巧了,怎么刚好莫名其妙遇上了三个人,就和故事有关?)
(要说明一下的是,情形其实并非如此,是因为后来事情的发展,这几个人和故事有关,所以我才把遇见他们的经过记叙出来的。)
(我每天不知道要遇见多少人,若是和故事无关的,当然提也不会提,提到的,必然有或多或少的关系。)
(所以,就算在马路上迎面遇上了一个人,和故事有关,也并不是碰巧,而是由于与他有关,他才会在故事之中出现。)
毛期说着,又道:“我有许多照片,是和那四艘沉船有关的,可惜没有带在身上。”
我开始有了兴趣,就问:“那个组织叫小刀会,的确会和西方人有过交往,在上海,他们还和支持清朝政府的西方军队打过仗!”
毛斯的神情十分吃惊:“真的?那艘沉船,却不是兵船,只是运输船,不过也有多少有些武装。”
我没有表示什么特别的意见,主要是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作讨论。当时,在东方进行贸易的许多西方商船,例如属于“东印度公司”的船只,岂止有“多少武装”而已,连大炮都有的。
医院已经快到了,我直接地问:“你把这些告诉我,目的是什么?”
我在这样问他的时候,已经注意到毛斯十分攻于心计,因为他向我说了他发现沉船的大致情形,可是对于发现沉船的地点,绝口不提,那自然是怕我知道了地点会对他不利之故。
所以我问他的时候,口气也十分冷漠。
毛斯立即回答:“希望能和卫先生合作,一起去打捞那艘沉船。”
我一口拒绝:“对不起,我对打捞沉船,简直一点兴趣也没有,而且,你真是找错人了,打捞沉船,也不是我的专长!”
毛斯有点发急:“我想到要和卫先生合作,是由于还发现了一些十分神秘的情形,接触和解决神秘现象.那正是阁下的专长。”
我有点生气:“那你为什么不先把神秘的情形说出来?”
毛斯的神情十分尴尬,支吾了一阵,才道:“我……怕你不相信。”
我大喝一声:“那就别说了!”
一直在后面一声不出的大半和小半两人,直到这时,才有一个开了口,也不知是哪一个:“是真的,卫先生,在其中一艘木船的甲板上,有着十来只木箱一”
我不耐烦道:“又是大铁箱,又是大木箱,大木箱中的自然也是金银珠宝了?”
从倒后镜中,我看到说话的是大半,他道:“不是,全是步枪和炸药。”
我心中有数:若是小刀会和一艘军火载运的洋船发生了冲突,那么,多半是在小刀会占领上海,清政府借助洋人力量对付小刀会的时候。
而且,那也不是什么海盗的劫掠,必然是一场十分惨烈的军事行动!
这四艘沉船捞起来,所花的人力物力,绝不简单,世上决不会有什么人,为了弄清楚这段历史而肯付出这样的代价的。
根据我的推测,洋船运军火来支援对付小刀会的军队.必然以上海附近为卸物目的地,也一定要沿海驶进长江口,事情不会发生在长江.一定是在接近长江口的海域上,那一带海域,海水并不深,这自然也是毛斯他们能发现沉船的原因。经过迅速的思考,我已经有了一个概念,所以我装着十分不经意地道:“你们找沉船,找到了南水道和北水道一带.也真可以说神通广大!”
“南水道”和“北水道”是专门的地理名词,要沿海进入长江口,必然要经过崇明岛,崇明岛横在长江口的中间,把长江前后的出海口隔成南北两部分,在北的就叫北水道.在南的是南水道。南北水道以东,就是黄海。
如果我的推测不错,这场海上的军事行动,必然就在这附近的黄海发生。
果然,我的话才一出口,大半和小半两人,首先发出了“啊”地一声。毛斯从头到尾,没有说过沉船是在什么地方,忽然听到我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神情如见鬼魅,盯着我,身子不由自主在发抖。
一看到这样的情形,我知道自己料中了,我进一步搜寻我对那一带的地理的知识记忆,又不急不徐地道:“如果那是一场伏击战,我想.鸡骨礁和牛肉礁之间的海道,是最理想的地点!
毛斯直到这时,才发出一下呻吟声:“我什么也没说过,你怎么知道?”
我摊了摊手,一下子就把车子停在医院门口:“到了,我去请医院派人抬担架来!”
我下了车,召来了医护人员,原振侠医生不在医院中(早就说过他不是一个好医生),等到安置好了船长,我十分不客气,并没有再请他们三个人上车的意思。
毛斯大概也知道没有什么希望了,神情十分沮丧,我安慰他:“我建议你去找哈山先生——他现在行踪不明,迟早会出现的,他不但财力雄厚,而且对小刀会的事,十分感兴趣,你去说,至少有六成把握!”毛斯叹了一声:“可是,哈山不能解释和何以至少有一百年的船上,会有一只冻肉柜。”
我呆了一呆,一时之间,没有会过意来,而等我会过意来时,我失声大叫:“你说什么?”
在一刹那间,我真的非需要大叫不可!
毛斯忽然提到了一只“冻肉柜”,而刘根生的那个容器,在外形看来,就十足是一只冻肉柜!刘根生是小刀会的头目,沉船中有三艘木船,属于小刀会。
这期间,可以搭得上关系的线索太多了。
我首先想到的是:那容器,一只还在法国的工厂之中,大家正在研究,会不会另外还有一只,至今还沉在海底?
我失声一叫,毛斯、大半和小半都吓了一大跳,我忙问:“你说什么?什冻肉柜?”。
毛斯生怕自己说错话,所以说得十分小心:“在那西方船只上的一个大铁箱,看来就像一只……冻肉柜,我拍了照……”
他才讲到这里,我就一挥手:“快上车,去看你拍的照片去!”
毛斯大是高兴,和大半小半上了车,告诉了我他们所在的地方。一听到他们现在的住址,我就知道他们何以会在接近长江口的黄海海域之中,发现沉船了。
他们现在所住的地方,属于一间石油勘探公司的宾馆,他们当然是受雇于这家石油勘探公司,在黄海潜水作业,寻找海底是否蕴藏有石油。
当然是在他们潜水作业的过程之中发现了沉船的。
我自然而然地问:“发现沉船的事,还有别的人知道吗?”
毛斯神情凝重:“只有我们三个人,现在加上你,我们发过重誓,绝不对外泄露,你……你……”
我闷哼了一声:“我不会对人说起。不过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找我。”
毛斯的回答有点吞吞吐吐,可是我还是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道:“那一带的海域……有项规定,在海中如果发现了什么的话,当地政府……”
我不等他讲完,就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们来找我,原来是怕在海中捞起了物件之后,碍于当地法令,无法据为己有。
那么,我在他们的心目之中,是什么样的人物?是闯关走私大王?
如果不是知道在海底,另外有一只“冻肉柜”,而且又恰好和小刀会有关的话,毛斯只怕会有点小苦头吃。但这时,我自然不和他们计较,只是闷哼了几声,毛斯却用充满了希望的神色望着我,等候我的答复。
我只好道:“那不成问题,我有两个朋友,他们自制的小型潜艇,性能极其优秀,发现了什么东西,根本不必令之浮上海面,就在海底拖走,拖到公海,再准备船只接应,万无一失。”
我的几句话,讲得毛斯和大半小半眉飞色舞,兴奋莫名,因为我提供的办法,的确是十分好的办法,再妥当也没有。
毛斯忽然神情十分严肃,望定了我:“卫先生,利益怎么分法?”
我呆了一呆,反问:“本来,你们三个人,协议是怎么分法?”
毛斯沉声道:“我占一半,他们两人占一半。”
我想了一想,虽然我其实并不想分什么利益,也知道那“冻肉柜”之中,并没有什么金银珠宝,多半里面是另一个生命处于停顿状态的人,可是我知道,如果我不认真,他们会以为我没有诚意。
我需要在他们的发现上,发掘出更多的真相来,这个送上门来的机会,可万万不能错过,所以我开了条件:“我和你各占三分之一,他们占三分之一。”
毛斯显然可以决定一切,不必征求大半小半两人的意见,他沉吟了片刻,又问:“一切费用——”
我不等他讲完,就道:“自然是除却一切费用之后再分——据我所知,费用会相当昂贵如果沉船之中找到的东西,不足以支付费用,那由我负责。”
我最后两句话,十分有效,毛斯表示满意,但他还是过了十来秒,才点头表示同意。他道:“本来我想找哈山先生的,他对这种稀奇古怪的事,最有兴趣,一定会资助我打捞,可是我怎么也找不到他。”
我只是冷冷地道:“原来我只是副选,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找到了我是对的,哈山有兴趣,可是未必有能力做这件事,尤其是把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出来。”
毛斯居然十分同意我的意见,或许他是为了消除我心中的不快,所以连连点人:“是!是!一切都要仰仗卫先生的大力!”
这个人,在外形看来,十分粗犷凶悍,可是从他的言谈上,又可以看出他十分老谋深算,并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物。好在我和他们的“合作”关系,就算成立,也十分简单,也就不必太放在心上。
我也没有告诉他哈山到上海去了,而且目的正是去寻找小刀会活动的资料去的。
说话之间,已到了那宾馆,毛斯等三人住了其中的一层,想来他门的工作十分重要,所以受到厚待。一进屋子,毛斯便提过一只公事包来,放在桌上,手按在公事包上,望向我。
我道:“我不会随便对人说,但是对一些要参加打捞工作的朋友,我也无法隐瞒。”
毛斯吸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就打开公事包来,里面是许多文件夹,他打开了其中的一个,放在我的面前。或许是现代海底摄影设备,已经十分进步的缘故,我看到的照片,拍得十分清晰。
先是远景,木船和商船,只有极少部分埋在沙中,绝大部分都在水中,很令人惊讶的是,小刀会的那三艘船,虽然是木船,可是在海水之中浸了上百年,还十分完整。可知中国人在长期采用木料制船的过程中,对于木材的防腐方法,已经有了十分丰富的经验。
一点也不错,船是小刀会的,在一张照片上,可以看到船头上钉着一块铜牌,依稀是一柄小刀,那是小刀会的标志。在另一张照片上,断了的主桅之上,还有“忠勇”两个字的镌刻。那三艘船并不大,船首高高翘起,样子十分奇特,看来是海上的快船,是攻击型的。
而那艘商船,则已是当时十分进步的“铁甲船”,如何会和三艘木船一起沉在海底的?想来当时必然有极其强烈的争战。
我急急看着照片,不多久,就看到了那只“冻肉柜”。
我屏住了气息,“冻肉柜”在商船的甲板上,一个十分奇怪的位置上。先说明一下,一见到这“冻肉柜”,我的面色,一定曾变了一变,因为一眼就可以肯定,这正是那个容器,那个哈山自大西洋上捞起来,刘根生自内走出来的那只容器!
它放在甲板近右舷处,从甲板上,有一根铁柱,那铁柱原来的用处,可能是栓锚上的铁链用的,而那容器,被铁链横七竖八地锁着,锁在那铁柱上。
毛斯在我盯着照片看的时候,用十分疑惑的声音问:“这……大箱子怎么会锁在甲板上,不放在舱房中?”
我已经有了答案,可是我回答他:“不知道。”
我这样回答,并不是有意要隐瞒什么,而是要解释起来.实在太复杂了。
我已经有了的答案是,这容器,可能是商船在航程之中捞起来的。由于商船上没有人可以打得开它,又不知道它是什么,也不肯放弃它,所以才将它锁在甲板上,等候处理。
我又想到的是,是不是当时捞起来的一共有两只呢?不然何以刘根生会有这样的奇遇,进入了那个容器之中,开始了他停顿的、间歇的生命?
一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啊”地一声,张大了口,合不拢来。
事情本来一点头绪也没有,可是只发现了一点线索,就一环扣着一环,可以解开不少谜。我想到的是,作为小刀会的头目,刘根生是不是曾参加这次海上袭击运军火的洋商船的行动?
他极有可能参加了这次行动,更有可能就是在这次行动之中,得以进入那容器的。
毛斯他们自然不明白我何以忽然发出惊呼声。我在继续想,如果刘根生一出容器就到上海,为的就是要找寻这一段历史,我的发现,是不是对他有足够的诱惑力,引诱他出来见我呢?
毛斯连声在问:“卫先生,以你的经历来看,这是什么……容器?”
毛斯的问题,问得十分小心,我估计他已经从我的神态之中,知道了我多少对这东西有点认识,所以他问的时候,紧盯着我看。我仍然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告诉他什么,因为事情十分复杂,而且说了,只怕他也不容易接受事实,所以我仍然道:“现在来猜测,并无意义,一定要把它捞起来再说。”
毛斯答应着,我又问:“你们曾潜进船舱去?有没有什么别的发现?”
毛斯摇头:“没有,最奇怪的就是这只大箱子。”
我又把全部照片再看了一遍,有不少,是在船舱中拍摄的,确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而这四艘沉船,对我来说,有特别的意义,是由于其中有三艘,曾属于小刀会所有之故。
毛斯显得十分心急,一个人有了发财的梦,总希望早一点实现,他问我:“你要准备多久?”
我想了一想,我刚才对他说的朋友,是指戈壁沙漠而言,他们擅于制造各种各样的古怪东西,又和世界第一流的各种制造厂有联络,我想通过他们,弄一艘性能良好的小型潜艇,不是难事,可是需要多久,我也说不上来。我的回答是:“尽快,我怎么和你联络?”
毛斯指着几上的电话:“十天之内,我会留在这里,然后,我又要工作。”
我问:“还是在老地方?”
毛斯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他还是十分小心,虽然我已知道了沉船的所在地点,但那只是大致的地方,精确的所在,仍然不知道,要找,自然还得费一番功夫,毛斯为了保护他自己的利益,不肯透露精确的所在,倒也无可厚非,我道:“十天之内,我相信一定可以出发了。”
毛斯的神情十分兴奋:“我早就说过了.找到了卫先生,比找到了个金矿更好。”
我忍不住说了他一句:“别希望太大,那容器之中,可能什么也没有。”
毛斯用力眨着眼,像是我的话,是最不可相信的谎言一样。我伸手在那叠相片上拍了一下,告辞离去。在回家途中,我真是兴奋莫名,在出发去看船长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奇遇!
一进门,我就大声叫白素,可是白素不在,我奔进书房,立时拿起了电话来,我不知道法国那时正是什么时间,可是沙漠的声音,听来有气无力,弄清楚了是我,才有了一点精神,而在两分钟之后,他的声音,听来简直龙精虎猛,因为我已把我的发现,告诉了他。我听到他在叫:“快起来!卫斯理发现了另外一只古怪容器!”
接着,我又听到了戈壁的声音.我不等他们多问,就提出了一个要求:“替我准备一艘性能良好的潜艇,我不想多惹麻烦,在海底把那容器拖到公海,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我听得戈壁沙漠低声商量了一阵于,戈壁就问我:“卫先生,你听说过‘兄弟姐妹号’?”
我“啊”地一声。我自然听说过“兄弟姐妹号”,那是云氏兄弟以他们的精湛技术和工艺为基础,用庞大的工业机构作支持,制造出来的一艘奇船——堪称是世界第一奇船。
这艘长度只有三十分尺的奇船,从外形看来,并不十分突出,可是它性能之超卓,却是世界之最,它能在水上起飞,又能潜下三百公尺的深海,甚至可以在深海中直接起飞,破空直上九霄,有点类似神话中的产物。曾经是木兰花、穆秀珍姐妹和云氏兄弟最得意的交通工具!
我忙道:“我自然知道,如果可以借用它,那真就最好了。”
戈壁沙漠齐声道:“我想没问题——如果我们两个一起借用的话。”
我哈哈大笑了起来:“没有问题,买肉,总要搭些肉骨头的,你们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沙漠道:“一点进展也没有,闷得几乎自杀了,幸亏你的发现救了我们。我看,三天之内,我们可以来到,当然是连船一起来。”
我放下了电话,由于心中实在太高兴,所以虽然只是一个人,可是仍然连连搓手,大声说道“好极!好极!”
我又立刻打了电话给毛斯,告诉他最迟三天之后,我们就可以出发,毛斯听了之后,好像有点不相信.最后才道:“你真是神通广大!”
我呵呵笑着,很有点自鸣得意,“神通广大”这个形容词,放在我身上,谁曰不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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