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燕七说来,死的确很容易,他已经死了九次。
现在他居然又活了。
他觉得的已躺在张柔软顺舒服的床上,眼睛里看到的每样东西都很华丽﹑很精致,简直已不像是人间所有的。
他上次醒来的地方若是地狱,这地方定就是天堂。
但若没有郭大路在一起,天堂又有什么意思?
郭大路呢?难道下了地狱?
燕七挣扎着爬起就看到了郭大路。
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屋里有张桌子,桌子摆满了酒食,郭大路正坐在那里大吃大喝。
他看到燕七才放下筷子笑道:“我看你睡得正好,不想吵醒你,所以就先来享受了,好在这里的东西多得很十个人也吃不完。”
燕七道:“是你带我到这里来的?”
郭大路道:“不是。”
燕七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郭大路道:“不知道!”
燕七瞪了他眼道:“你知道什么?”
郭大路笑道:“我只知道这里的厨子不错,酒也不错,你还等什么?”
他接着又笑道:“不吃白不吃,这句话你还没有学会。”
燕七忍不住嫣然笑道:“早就学会了。”
屋里不但有门还有窗子。
窗外传来阵阵梅花的香气。
燕七道:“你有没有出去过?”
郭大路道:“没有。”
燕七皱眉道:“为什么不出去看看?”
郭大路笑道:“顾得了嘴就顾不得眼睛了,还是嘴比眼睛重要。”
燕七道:“你至少应该先找到这里的主人才是。”
郭大路道:“他反正会来找我们的,我们何必急着去找他。”
这句话刚说完,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
一个白衣如雪﹑明眸巧笑的小姑娘手里托着两壶酒,盈盈走了进来,看来倒真有几分像是天上的仙子。
郭大路眼有点发直了,燕七瞪了他一眼,他才干咳了两声将身子坐正,却还是忍不住笑道:“我正愁酒不够,想不到酒已来了。”
白衣少女抿嘴笑道:“你既已到了这里,无论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燕七道:“我们怎会到这里来的?”
白衣少女道:“当然是这里的主人把你们救来的了。”
郭大路道:“你就是这里的主人?”
白衣少女眨了眨眼道:“你看我像不像?”
郭大路道:“不像。”
白衣少女媚然道:“我自己看也不像。”
郭大路道:“那么这里的主人是谁呢?我们认不认得他?”
白衣少女道:“我只知道他一定认得你。”
郭大路道:“为什么?”
白衣少女笑道:“因为,他说你一个人吃的比几个人都多,特地叫我多准备点酒菜。他不认得你怎么会对你如此了解呢?”
郭大路大笑道:“这么样看来他不但认得我,还一定是我的好朋友。”
白衣少女贬着眼笑道:“请你喝酒的,都是你的好朋友?”
燕七冷冷道:“一点也不错。”
他不但脸色又变得很难看,连筷子都放了下来。
郭大路瞟了他一眼也不敢多说话了。
白衣少女道:“等两位吃饱了,我就带两位去见这里的主人,他一直都在等着两位。”
燕七霍然站起来道:“我现在已经饱了。”
白衣少女眼波流动嫣然道:“你怎么看到我就饱呢?”
燕七淡淡道:“因为你长得比只蹄膀还可爱。”
白衣少女板着脸在前面带路,既不说话也不笑了。
她的确很甜﹑很美但的确稍微胖了点。
“燕七居然拿她来比蹄膀倒是亏他怎么想得出来的。郭大路看着燕七,想笑又不敢笑。
因为燕七的脸还是不太好看,也不知为了什么他好像很讨厌女人,尤其讨厌郭大路开玩笑的女人。
“他以前定也吃过女人的亏,上过女人的当。”
郭大路决定以后一定要设法开导开导他,告诉他女人并不是每个都讨厌的,其中偶而也有几个比全部男人都心爱得多。
回廓已走尽。
尽头处珠帘低垂,他们刚走过去就听到帘子里有人在笑道:“你们又来了么?请进请进。”
卫夫人!这赫然又是卫夫人的声音!
原来这里的主人还是她。
她下毒﹑扮鬼甚至不惜将攻城的大炮都搬来对付他们,可是她现在又救了他们,而且还拿好酒好菜来招待他们。郭大路和燕七实在猜不透她究竟在打什么正意。
卫夫人的笑容还是那么高贵,那么动人。
她看着郭大路和燕七还带着微笑道:“你们也不必问我究竟在打什么主意,我的主意本就从没有别人能猜得到的。”
郭大路叹了口气道:“这话我相信。”
卫夫人道:“这有件事你也不妨相信。”
郭大路道:“什么事?”
卫夫人又道:“你们现在已可以走了,随时都可以走,无论到那里去,我都绝不会派人跟踪你们的。”
郭大路怔了怔道:“你不想要我们的命了?”
卫夫人道:“不想。”
郭大路道:“你也不想知道林太平的下落了?”
卫夫人道:“至少目前已不想。”
郭大路道:“你费了那么多事来对付我们,现在却随随便便就让我们走了?”
卫夫人道:“不错。”
郭大路又叹了口气道:“这句话我实在不能相信。”
卫夫人道:“连我的话你都不信?”
卫夫人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郭大路道:“我知道你是个很有钱﹑很有地位﹑也很有本事的人,但这种人说的话通常都未必可靠。”
卫夫人凝视着他忽然笑了,道:“你们一定觉得我做的事很奇怪,但你们若真的知道我是什么人之后就不会奇怪了。”
燕七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卫夫人一个字一个字道:“我就是林太平的母亲。”
这句话说出来郭大路和燕七又大吃了一惊。
他们实在不敢相信却又不能不相信。
卫夫人这生中就算也会说过谎,现在却绝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郭大路道:“我就相信你真是林太平的母亲,但母亲又怎会不知儿子的下落呢?”
卫夫人轻轻的叹息了声,道:“这就是做毋亲的悲哀,儿子长大了之后,做的事往往就不是母亲所能了解的了。”
她忽又笑了笑接着道:“这也许只因为他已渐渐变成了个男人!”
郭大路忍不住问道:“他究竟做了什么?”
卫夫人叹道:“他什么也没有做,只不过从家里逃了出去。”
郭大路怔道:“从家里逃了出去?为什么要逃?”
卫夫人道:“他逃婚。”
郭大路憎然道:“逃婚?”
卫夫人苦笑道:“我看他年纪渐渐大了,就替他订下了门亲事,谁知道他竟在婚礼前的一天晚上偷偷的逃了出去。”
郭大路怔了半晌,忍不住笑了,道:“我明白了,他一定不喜欢那个女孩子。”
卫夫人道:“那女孩子,他连见都没有见过。”
郭大路又不禁觉得奇怪道:“既然没有见过,他怎么知道那女孩子好不好呢?”
卫夫人道:“他根本不知道。”
郭大路道:“既然不知道好不好,为什么要逃?”
卫夫人叹道:“只因那门亲事是我替他订下来的,所以他就不喜欢!”
郭大路又笑了,道:“老婆是自己的,本就该自己来选才对。你若肯先让他看看那女孩子他也许就不会逃了。”
他神色突然变得很严肃又道:“这并不是说他不孝顺你,但个男人长大了之后多多少少总该有点自己的主意意否则他又怎么能算是男人。”
卫夫人慢慢的点了点头,道:“我本来也很生气,后来想了想反而觉得有点高兴。”
燕七忽然道:“你的确应该高兴,因为像他这么样有主见的男人世上还不多。”
郭大路道:“现在显然不多,但以后一定会慢慢多起来的。”
卫夫人展额道:“所以我现在已改变主意,并不要抓他回去成亲了!”
她凝视着远方慢慢的接着道:“我想一个男核子在成长的时候,能一个人在外闯荡闯荡磨练磨练自己对他这一生总是有好处的!”
郭大路叹口气,笑道:“这些话你若早点说出来多好。”
卫夫人笑道:“我以前没有说出来只因为我还有点不放心。”
郭大路道:“不放心什么?”
卫夫人道:“不放心他的朋友。”
郭大路道:“你那么样做只不过是在试探我们?”
卫夫人笑道:“你们既然是他的好朋友,想必也不会怪我的。”
郭大路道:“现在你放心了没有?”
卫夫人道:“现在我已知道他的朋友,非但不惜为他挨饿为他死,而且还能为他拒绝各种诱惑,在我看来,那比死还困难得多!”
她叹息着,又道:“他能交到这种朋友真是他的运气,我还有什么不放心。”
“孩子长大了,已不再属于母亲,但母亲总归是母亲。”
“所以他无论在哪里永远都是你的儿子。”
做母亲的若能懂得这道理,她的悲哀就会变为欢愉。
小城还是那么朴实那么宁静,有些地方是永远都不会变的,只有人在变人心在变。
但有些人也是永远不会变的,看到燕七回来,王动还是躺在床上,还是连动不动!
郭大路却忍不住道:“六七天不见,你难道也没有一句话问我们?”
王动这才懒洋洋的打个呵欠道:“问什么?”
郭大路道:“你至少应该问问我们这几天过得好不好。”
七功道:“我不必问。”
郭大路道:“为什么不必问?”
王动道:“你们只要还能活着回来就已经很不错了。”
燕七眨眨眼道:“可是你至少总应该问问活剥皮究竟剥谁的皮?”
王动道:“我也不必问。”
燕七道:“为什么?”
王动笑了笑淡淡道:“像他那种人除了剥他自己的皮之外,还能剥避的皮?”
除了对付凤栖梧那次外,林太平无论做什么事都比别人慢半拍。无论吃饭也好说话也好走路也好他总是吞吞的﹑不慌不忙的样子,就算火烧到眉毛他好像也不会着急。
郭大路有时甚至觉得他像是个老头子。
他不像王动,他并不懒他就是这种温吞水脾气。
郭大路和燕七回来已有老半天了,他才侵吞吞的走了进来,衣服已穿得整整齐齐头发已梳得整整齐齐。
无论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他的样子看来总像是一个刚剥开的硬壳果,又新鲜又干净。
“这人随时随地都好像准备被皇帝召见似的。”
郭大路和燕七对望了一眼都不禁笑了。
因为他们又想到了卫夫人,也只有卫夫人那样的母亲才能生得出林太平这样的儿子。
“好树上是绝不会长出烂桃子来的。”
林太平看着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问道:“看样子你们这几天一定玩得很开心。”
郭大路笑道:“开心极了。”
林太平道:“你们知不知道活剥皮已失踪了?利源当铺已换了老板?”
郭大路道:“不知道。”
林太平道:“连这种大事都不知道,这两天你们究竟干什么去?”
郭大路和燕七又对望了眼又笑了笑,他们早已有了决定决定不对任何人说出他们这几天来的遭遇。
因为他们觉得林太平知道这件事反而不好,他们既不愿影响林太平的决定,也不想林太平对他们感激。
他们只希望林太平能自由自在的跟大家生活一段时候,那他一定就会变得更坚强更成熟更聪明。
这也正是卫夫人所希望的。
郭大路笑道:“这两天我们也没干什么﹑只不过被人毒死过次,见过阎王又被大炮轰过几次,最后这人请我们大吃大喝了一顿,我们就回来了。”
林太平瞪着他们,瞪了很久忽然大笑道:“我知道你很会吹牛,但这次却未免吹得太过火了些,祇怕三岁的小孩子都不会相信。”
郭大路舒舒服服的躺下去,闭上眼睛长长吐出口气微笑道:
“这种事我就知道绝没有人会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