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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蛊

  一、一具尸

  魏文成的胡子在一夜之间变得花白。

  恶名远播的“噬血教”在不久前被各大门派围攻,教主列无侯在混战中被正义人士当场击毙,可是他座下的四大护法纷纷逃走,仅剩的一块足以召集这四大护法的“噬血”令牌,明明应该在列无侯的尸体上,可是当各大门派清理战场之时,才骤然发现,那块原本系于列无侯腰间的令牌,却好端端地失去了踪迹。

  盟主史钧出面相邀,魏文成不得不给面子,于是他风尘仆仆地赶到这里,充当了一回仵作之职。因为没有人,比他更熟悉列无侯。

  那个从小就惹人疼爱的师弟列无侯,是他与师父从冰冷的雪域谷中抱回来的。他看着无侯从呀呀学语到开始练功,扬花飘飘谢谢飞了二十年,他不明白,原本那么一个聪慧英俊的少年,性子为什么说变就变?

  他带着一个小童,对着列无侯的尸体掌灯望了一夜。然后他的胡子就如同经霜的野草,一下子变得苍老了二十岁。

  盟主,魏文成一脸耿直地道:此人并非列无侯。以他的性子,多半早就找了一个替身,让人无法辨认真伪。想必他此刻一定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音容笑貌完全与你我所知的列无侯毫无瓜葛。

  魏谷主可有妙法?史钧皱着眉头,原本大获全胜的心在听闻这一消息之后变得有些失落。若是他们追查不到列无侯的下落,他凭借手中的那块令牌,再重新召集四大护法以及旧部,再创立另外一个“噬血教”,未必是一件难事。

  魏文成为难地摇了摇头。

  史钧又道:在这紧要关头,魏谷主休要顾及手足之情,解救天下苍生要紧。

  魏文成叹了口气,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说,列无侯无论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会去见一个人。

  二、一个人

  长乐城的酒肆,是来往的商旅最频繁光顾的地方。那些充满着铜臭味的空气里,连店伙计的眼睛都闪着金属的光。长长的酒桅挑着一竿竖旗,旗上用朱椽大笔描了四个字:长乐酒坊。

  挑开竖旗,掀门进去,她揽着一个青底白花的布包,轻轻地坐在了一张桌子的一角。

  原本坐在桌子上的那个人叫做封万两,此刻他一脸油光地搂着两个长乐坊的歌伎,一会儿尖声叫着左边的小翠,一会儿伸手摸一把右边的小莲,酒肉铺满了整张桌子,杯盘狼藉,好似桌面被千万骑兵踏过去一样。戏谑和笑声荡漾在喧嚣的酒肆之中,客人们习以为常,都哈哈大笑起来。

  可是自从她进来的那一瞬间,整个酒肆里的空气,像凝结住了一样,无数双眼睛都盯着从他们面前走过去的这个人,确切地说,是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有种动人心魄的美。

  或许说,是他们从未见过美得如此圣洁的女人。甚至连自己张开嘴看着她,都像是一种亵渎似的。

  二十岁上下的年纪,一袭素裙,浑身上下除了头上戴着的一支红玉发簪,几乎毫无佩饰。白净的面孔上,琼鼻挺立,深邃的一双美目,淡淡地朝着外面扫过去,睫毛不曾抬起,只是低垂着,像是朵静静绽放的白芙蕖。

  她只是径直走到那个人的面前,然后放下布包,眼也不抬地说了一句:我来了。

  那个衣着华丽的纨绔子弟,像丢了魂儿似的。换了你,如果有一个如此美妙的人儿站到你的面前,说了句“我来了”,你会做何反应?一定也和这位花花大少一样,只会流着涎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吧。

  三、一双手

  那个素不相识的女子朝着他微微一笑,如暮云澄江,晴空晚照,清风皓月,梅溪吟雪。封万两有些辨不清东南西北,就那么傻呵呵地咧开嘴,回应着她的浅笑,然后伸出一双肥油油的爪子,色眯眯地去握那女子的手。

  相公可吃好了?奴家在楼上订了一间天字号的上房,我们权且上去休息吧!那个不知名的女子又温柔地开口,笑靥轻浅地浮现在微弯的嘴角之上,让封万两看了赶忙咽下一口口水。她握住他伸过来的手,让封万两眯起眼睛直想跳脚大笑,不过想想又矜持了起来,胡乱塞了几锭银子给那两个不知道叫什么的歌伎,挥挥手打发她们走开。然后捏着那双柔若无骨,滑若凝脂的手,颤颠颠地跟在后头。

  酒肆里有人开始重重地叹气,有人开始恢复那个女人没进来之前的喧闹,有人开始盯着他们的背影,朝着更上面的伙伴努着嘴打着眼,还有的人在信鸽上绑着字条,出去将鸽子啪嗒一下放向了外面的天空。

  女人走在楼梯上,封万两看看她浑圆的臀部和纤细的腰肢,忍不住有些心痒难耐起来。不留神脚底踩空,女人瞬间移动到他的身侧,仍然是一双洁白纤嫩的手,搀住他即将落下去的身躯道了声:相公小心。

  会小心,会小心的!封万两在心中暗骂自己切记不能在美人面前出丑,他提起前襟,小心翼翼地跟在女人身后,不过几格木梯,走得让他有些眩晕。美女旋身一转,穿过一道门廊,右手边数过去的第三间房,她轻轻地推开了门,然后伸出一只手,朝他招了招。

  四、一张纸

  如果封万两留神细看,可以顺着她伸出来的袖口,看见那女子的袖中尚拢着一张写满字迹的纸。假若封万两的眼神可以将这张纸铺展开,横平竖直瞧个仔细,那么他一定能够看见这样一行字:

  有人跟踪,在酒肆中随意找个和我身材相仿的人,切切。侯字。

  可是世界上有那么多种假设,偏偏以上的两个假设,是不太可能成立的。因此,封万两眯着眼睛,打量着在他面前主动把外袍尽褪,而露出里边一袭劲装的时候,根本没有看见从门封里,透过来无数张寻觅的眼。

  他们都在证实自己心中的猜测。

  这个人,会是摇身一变的列无侯么?他最心爱的女人霜前月,会与他初次见面,便做出大胆而奔放的举动么?

  扑啦啦的响声,是信鸽回归的声音。蓦无声息地隐入开始变暗的夜色之中。

  霜前月袖中的那一张纸,随着她外袍的滑落,迅速地化做碎片,隐藏在一团素净的衣袍之下,丝毫看不出破绽。

  相公,天色不早了,早些歇息吧。门闩要插紧,窗梢也要查验。房梁上也许盘着什么老鼠,床底还藏着蟑螂……霜前月突然有些唠叨起来,走上几步去把门闩插紧,窗梢蔽牢。美目再扫视了一下房梁与床底,这才如释重负地冲着他一笑,奴家熄灯了。

  好好,熄灯好,熄灯好,是一头大来一头小。封万两想起风月场上兄弟们互相开起的笑话,不由地点了点头。至于哪头大,哪头小,就只在意会之中啦,哈哈!

  五、一柄剑

  封万两从睡梦中醒过来的时候,一支冰冷的剑早已指在他的额头。昨夜熄灯之后,他只闻见一股甜香,便什么也不知道了。晕乎乎地睡到午后,刚刚睁开眼睛,便瞧见这么一支寒剑直指着自己的要害,当真是吓了他一身冷汗。低头一瞧,才发现自己赤身裸体躺在被褥之中,根本无法跑出去见人。

  昨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来不及细想,剑尖又冲前了一点,逼迫地他面色扭曲,冷汗直流,不由得脱口而出: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小的要命没有,要钱有一条!请开个价,我立刻叫我爹爹派人赎我!

  那持剑的主人细细打量了他半晌,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

  是他吗?

  言下的意思是说,列无侯可曾如此窝囊!以他蛮横霸道的性格,无往不利的胆色,应该在那柄剑还未向他逼近的时候便毫不犹豫地出手!

  没有人看过列无侯出手。只是传说在列无侯的手下,没有一个人能活着看见明天的太阳。

  他叫封万两,是长乐城中有名的阔少爷,每天在这酒肆中厮混度日,赌钱嫖妓,倒也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是仗着父亲有几个臭钱,穷嚷嚷摆个阔气罢了。

  说话的人翻着一本簿子,儒生打扮,看似像个文书。

  持剑的人将剑尖微微收敛,向那个儒生模样的人点点头,说道:若是王兄所言不虚,昨夜姓霜的那个女子,倒是使了个将计就计?

  不好!是调虎离山!那儒生模样的人失口嚷道,来不及将封万两打晕,两个身影便蹭蹭蹭蹿上了房顶,倏地一下不见了踪迹。

  封万两喘着粗气,摸了摸脖子上的冷汗,咚地一下倒在了床上。吓死了吓死了,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见过这等阵势。拿剑的狂徒,飞檐走壁的功夫,还有昨夜那个神秘的素衣女子,为什么他父亲时常劝说他收敛些,原来惹上漂亮的女人,总会招徕些是非。

  六、一把刀

  哆哆嗦嗦地穿上衣服,封万两刚刚将赤脚踩在地上,一把刀便从床地下笔直砍了过来,他下意识地跳了跳脚,缩回到柔软的床塌上去。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他面色苍白地看着四个鬼魅的身影从床底蹿了出来,为首的那个青色面皮的男人手里,握着一把长而窄的弯刀。

  呵呵,列教主别来无恙啊!握着刀的男人将刀尖挥向他的胸口,带着无端的蛮横与不羁,刀的角度和姿势把握地极好,挥出去的时候是斜斜的,看似漫不经心,但是谁都知道,被这把刀砍中胸口,就可以去找阎老爷喝茶了。

  放了他,与他不相干。素衣一旋,一个窈窕的身影及时出现在刀与他之间。昨夜的那名女子神秘地离开,又神秘地出现,封万两看见青脸男人的两颊抽动了一下,然后他收刀往旁边一站,朗声说:霜姑娘,不是宋某不给你面子,实在是教主握着我们兄弟四个的生死牌,只要他交出令牌,我们四个绝不与他为难!

  我说过,与他不相干。霜前月仍然是一脸冰霜。放他走,我不为难你们。若是不听我的号令,你们只知令牌在列教主之手,却不知道那块令牌,也有可能在我的手中么?

  即便如此,那我们兄弟几个告辞了!姑娘若是见着列教主,记得替我们通秉,只要教主将令牌交予我们几个,放我们回南诏,我们便再不踏入中原半步。

  放你们再回南诏为害么?霜前月的声音中带着不可抵御的寒意,若是此人真是列无侯,你们以为再如此罗嗦,还有活命的可能么!

  七、一席话

  封万两在一瞬间遭到两拨人马的质问,他疲惫地坐在床前,抬起头看看那只隔一夜,却便得如此遥远而陌生的女子,你、你究竟为何要陷害我?

  虽然他是个名副其实的花花太岁,可是这两拨人马,分明都是将他当成了另外一个人,他再傻,也能知晓这个女子,只不过是将他作为一个替身而已。

  放下手中的利器,霜前月走上前,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道:因为,现在根本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他长什么样,只有和我接触的人,才有可能是他。而你,只怨你的身材与他太接近了,不过稍稍粗笨了些。

  封万两眼前那张美丽的面孔开始变地模糊起来,他不甘心地分辩道:若是这个原因,那姑娘昨夜的举动……

  霜前月冷然相视:那只是骗骗那群所谓武林正道们的小伎俩,你不会以为,以你这脑满肠肥的模样,姑娘我会看上你?

  封万两的心像被万般蚂蚁撕咬一般疼痛。她昨夜的浅笑,轻颦,娇嗔,难道都只是这些小伎俩的一部分?这个美得已经勾去他七魂六魄的女子,在给了他一个美丽的希望之后,又亲手将这个希望残忍地打碎了。

  也罢,本就是我理亏,谁让我陷害于你!霜前月看他一脸沮丧的模样,有些不忍。我便找一个安全之所,你暂且在那躲上一阵子,等风头过了,这两帮人自然不会再与你为难。跟我来吧。她一扬手,施施然走在了前头。

  八、一颗心

  曲曲折折走过了几段泥泞的小路,长乐城的一切繁华与喧嚣均抛在了耳后。封万两跟在霜前月的身后,只埋怨自己微微腆起的小肚腩实在是让他消耗得有些吃力。姑娘、姑娘,你还要我走多久?他嘴里嘟囔着,弯下腰,用手撑着膝盖,重重地喘气。

  霜前月叹了口气说,过了前面的小石桥,到了龙隐村便是。从长乐城到龙隐村,一路往东,穿过密棘丛生的太极平原,躲过杀人狼和钉耙猪这等凶恶野兽的攻击,再过一座木桥和石桥,便进入龙隐村的地界了。

  黑暗之中,封万两的手被霜前月拉着,月色朦胧而浅淡,他注意到霜前月的身影袅娜地拖在身后,摇曳出别样的风情,若能如此拉着她的手走上一辈子,封万两都觉得是一生中最惬意的事情。

  霜姑娘……他有些怯怯地开口。

  嗯?

  列无侯当真值得你为他做这一切吗?

  自然,在我心中,没有什么人比得过他。霜前月突然温柔地冲着他笑了一下,无侯是真正的男人,为了我,他总会出来给武林做个交代的。

  封万两觉得胸腔里面,有什么东西哗啦一下碎了。

  九、一间屋

  那是龙隐村中极为偏僻的一处宅院,空荡荡的门口,残存着两个斑驳的门裆,很高,看地出此前应该是家大户人家的宅院。封万两听见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一阵阴寒的风吹过了他的颊,有些僵硬的疼痛感。

  走吧。霜前月淡淡地说,仍旧是牵着他的手,将他领了进去。

  左边第三间是干净的厢房,其他地方是没有人住的,你也别管发出什么声音,都不要出门去看。房内为你准备了三个月的干粮和水,还有换洗的衣物,只要呆满三个月,我保证你性命无虞。

  霜前月松开他的手,一束月光打在她雪白的脸上,竟有种无端的圣洁之感。短短两日之内,封万两觉得自己自从碰见这个女人之后,几乎堕入了世界的两个极端——快乐与痛苦并存,生死贫富,美女仇敌,似乎都在这一时间涌现出来,人生似乎就被浓缩在遇见她的那两天,又仿佛在此以前的封万两,是白活了二十几年。

  他痴痴地望着面前的这个女子,高雅圣洁的举止,永远是一袭素衣披身,容貌中露出一种对世事的嘲讽与无奈。若是有幸,能与她携手伉俪,叫他死一百次,封万两都是愿意的。

  霜姑娘……他越是爱她,越是敬她,心下不敢造次,万般邪念都被此刻的月光给熄灭殆尽,作了个揖,他开口问道:若是列无侯永远不出现呢?你还是要等他一辈子吗?

  十、一支簪

  封万两在破败的屋内呆了三天,便再也忍受不下去了。他不管现在有多少人要杀他,他也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去找霜前月!他爱她爱到发疯,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让他爱到骨子里产生悲痛!

  门依然是吱呀一声响了起来,他穿着一袭藏青色的棉布袍子,非常合身,鞋底是软软的,走在路上一丝声音也没有。可是就不知道为什么,当他一推开门的时候,一个胡须花白的中年人,温和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封公子?魏文成的一双眼眸向他扫视了一遍。

  是。

  你想去找霜姑娘是吗?

  封万两奇怪为什么自己心中所想会被眼前的这个人得知。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点点头。

  如果信任我,不妨跟我来看一出戏。魏文成捋了捋胡子,微高深莫测地道。

  我为什么要信任你?封万两沿着门框边慢慢摸索,在门背后还藏着一根闩门用的木棍,他捏起棍子,权且作为武器,打算这个神秘的人要是对他动粗,他就挥棍伺候。

  因为这个……魏文成从袖间摸出一样东西。那东西在太阳的照射下,发着血一般妖艳的光。那是霜前月身上惟一的饰物——一支插在头上的红玉发簪。

  封万两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他只是怔怔地看着魏文成的眼睛,手中的木棍一下落在地上,她在哪里?

  公子且随我来。魏文成的脸上始终都挂着一抹古怪的笑意。他将那只簪重新放回袖间,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顿时,空旷的道路上,出现了两顶蓝布蒙着的轿子。

  示意封万两跟着他一齐坐了进去,只听魏文成嘱咐轿夫说:去仙霞庄。

  封万两的表情是焦急无奈的,但是魏文成明显感觉到,在说到仙霞庄这个地名的时候,封万两那呆滞的眼神中,也隐含了一丝莫名的精光。

  十一、一出戏

  你可知仙霞庄是什么地方?当轿夫在仙霞庄门口落轿,将魏文成和封万两搀出轿子的时候,魏文成眯缝着眼睛,狐狸一般地问他。

  不知。封万两的回答简单干脆。

  这处庄子正是老夫的寒舍,也是无侯师弟练功的地方。他第一次看见小女前月,便是在此。魏文成并没有转过头去看封万两,而是径自陷入了回忆的旋涡之中,我与师傅将无侯抱来的时候,他只有三个月大,虽然名义上无侯是我的师弟,但是在我的心中,早已将他视若己出。我与发妻将他抚养成人,教他诗书礼仪,武功路数,我看着无侯这孩子长大,他的一举一动,任何生活的细小习惯,我都捉摸地一清二楚。

  只是没有料到呵,我虽然自诩为不问世事的儒生,却也在年轻的时候欠下了一笔风流债。月儿的母亲去世前,嘱咐她来仙霞庄找我,她随母姓霜,名讳上前下月。那日无侯练功完毕,便在花厅之内,见到了前来寻我的女儿。

  哪知他们这一见面,却彼此互相钟情了起来。

  照理说,无侯是我的师弟,而月儿是我的女儿,该叫他一声师叔。若是他们有心相恋,那就犯了叔侄**的大忌。我是个好面子的人,一怒之下,打了无侯一个耳光,下令将他逐出了仙霞庄。从此,他便和月儿在江湖上胡乱闹腾起来,性情大变,建了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噬血教,几年来屠戮了无数武林中人。

  你说,如果无侯没有死,而月儿又在仙霞庄等着他,他会不会来呢?

  魏文成说完,回过头,望了封万两一眼。

  我想,列教主既然钟爱霜姑娘,他自然是会来见她的。封万两说的很平静,就像在阐述一个既定事实。

  唔,老夫也这么想。魏文成又捋了捋他的胡子,叹了口气说,封公子,我跟你说这番话没有别的意思,我也并不是黑白两道要取你性命的狂徒,我只是请你来,作为我的客人,看一场我庄上发生的事情而已。

  十二、一面墙

  魏文成将封万两领到一堵巨大的石壁之前。那堵石壁是嵌在屋内,权做墙壁之用。可是到了夜晚,在月光的照射下,石壁居然会变得微微透明起来,透过石壁,可以很容易看清对面的房间里发生的一切事情。魏文成又吩咐工匠在两个房间的墙壁之上凿了几个小洞,因此,对面的一举一动,他既能看见,又能听见。而对面的房间里的人,却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暴露在众多双眼睛的监视之下。

  不知何时,武林盟主史钧和众多派别有头脸身份的人都到齐了,黑压压坐在这个笼着月光的屋子里,不敢点灯,只在黑暗之中,沐浴着月华,静静地朝里面观看。无数个人头攒在一起,居然半点声音也没有。大家都在拼命掩饰自己的好奇,纷纷猜想,那个正牌的列无侯,究竟会以什么样的身份出现在仙霞庄?

  霜前月分明也显出了焦急的模样,她知道自己的父亲在四周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要抓心爱的男人。她的内心不希望他来送死,可是又充满矛盾地期盼能够见到他。不管多久,哪怕是一眼,她死也甘愿。

  无侯,无侯,你究竟在什么地方?

  她喃喃自语道,对着烛光,有些怅然若失。

  错落间,有谁打灭了她床前的烛台。随即烛光再一次亮起来,坐在石壁这边的群雄们不由得惊呼了起来,那噬血教的青白灰黑四大护法,正用刀架在霜前月的脖子上,冷冷地朝着四下张望。

  列教主,此刻你的女人在我们哥几个手里,我们知道你就在附近,只要你在一柱香内交出令牌,放我们走,我们自然不为难她!若是到时候我们不见令牌,那兄弟们的弯刀可不长眼!

  那青脸护法朝着四壁朗声说道,旁边早有一个黑脸大汉点燃一支细小的甜香,袅袅轻烟随着他的喝声缓缓上移。

  魏文成算计了半天,却不曾料到竟会是如此的一个结局,只是列无侯并未出现,不管是他们这边也好,那四个护法也好,赌的都是列无侯对月儿的心。

  他皱紧眉头,四下里寻找封万两的身影。人头坐的很密集,他一时间没找到封万两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背影。伸手招了招一个下人,问他封万两在什么地方。

  下人匆匆跑开,又匆匆回来秉报他说:庄主,封公子不见啦!

  十三、一柱香

  那柱甜香不住地短下去,灰色面皮的执刀手已经有些不耐烦起来,弯刀在霜前月的脖颈之上,已经划出一道血痕。

  列无侯,你他妈的乌龟王八蛋,你的女人在我们手里,你难道还缩在龟壳里不敢出来吗!领头的青脸大汉忍不住叫骂起来。

  闭上你的臭嘴!一句怒喝,一个略显粗笨的身影从暗侧冲了出来,扬手一洒,一片白色的粉末便纷纷扬扬落在当中的五个人身上。在他们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的瞬间,一个地堂滚,翻到灰色面皮的男人脚底,一刀砍中他来不及避闪的脚,待他吃痛之时,拉住霜前月的手,奔到了房中的另一端。

  这一变故让对面的正道中人看地惊嘴咋舌。那个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刚刚不见踪影的封万两。虽说他武功不济,但是刚才一连串救人的举动,却使他们对他刮目相看了起来。

  魏庄主,你看是不是该动手了?吴钧善意地提醒了一下魏文成。

  他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能做的,只有等。

  待青白灰黑四大护法反应过来的时候,早已举着弯刀向封万两冲杀了过去。不过几下工夫,便被青皮大汉踩在脚底不停挣扎。霜前月被他的举动吓地不知如何是好,仍旧被灰皮面孔的大汉抓住,怔怔地看着地下的封万两。

  霜姑娘,你说列无侯爱你,可是他在哪里!你处在危险境地的时候,是我一个人前来救你的!是我!是我!而不是他!封万两一边挣扎一边费劲地说,他的声音有一丝沙哑,几乎带着些哭腔。霜前月冷漠的表情终于开始有了些许融化的迹象,她轻轻点了点头,哽咽道;你,你……

  列无侯,你要是再不出来,这女人的性命可就难保啦!青脸大汉再度朝空中嚷了一声。

  魏庄主,你为什么还不动手!难道你宁愿眼睁睁地看见自己的女儿这么死去吗?封万两大吼了一声。

  终于,箭簇如闪电一般飞射了出来,虽然多,却极有准头,而且每一箭都射在那四名护法的要害之地。

  霜前月闭了闭眼睛,看看烧成灰烬的甜香,喃喃自语道:他究竟是不曾来。

  十四、一个吻

  封万两喘息未定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身形有些狼狈。他挠了挠头,看着霜前月悲恸的表情,有些懂了。

  一个女人,将自己的性命全都交付在一个男人手中,结果救下她的,却是另一个人。她所期盼的那个人,从始至终,都不曾露面。

  你说,你说,他究竟在什么地方!他为什么不来找我!霜前月突然一下变得歇斯底里起来,扑在他的怀中,放声大哭。两行清泪,从眼角不断渗出,一切坚强的伪装都在此刻通通褪下,原来女人的头颅,始终要找一个男人来依靠。

  月儿,月儿……封万两突然靠近她的鬓发,在她的耳畔撕磨起来,声音明显变换了一种音色,沙哑而低沉,是我,是我!我在这儿!

  霜前月像被闪电击中,怔怔地用双手在他的脸上抚过去,那眉,那眼,那鼻,那嘴,不是她所熟知的列无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普通得几乎让她描述不出特点,他原本精瘦的身材,变得如此粗笨臃肿,除了背影上稍许的相似,她真的找不出一点列无侯的影子。只是那声音,她无数个夜里想念了千百遍的声音,却依然是她所熟知的。

  无侯!她轻轻地呻吟了一声,将嘴唇贴近他的。冷然相对的冰霜面孔是她做给世人看的呵,她那么地爱他,爱得像一团火,几乎要把自己烧化。他熟练地挑开她的樱唇,一亲久违的芳泽。纠缠,追逐,缠绵……舌尖颤抖,身体里开始腾起难以言说的火焰,他的眼神又恢复了初时的精锐,霜前月抱着他,热烈地亲吻,仿佛生命中最后的力量,都要附在与他的亲吻之中。

  所有的人,都以为霜前月是因为封万两的营救而对他产生如此举动的。只有魏文成一个人,若有所思地盯着他们的背影。若干年前,他失手打了列无侯一个耳光,失去了师弟与女儿,如今,列无侯换了另外一个样貌和身份,又还了他一个女儿和女婿。这么多年了,以他对无侯的了解,别人看不出,难道他还看不出么?

  心底轻轻叹了口气,他看向一脸无奈的武林盟主,做出惭愧的表情道:老夫不才,无法抓住列无侯,还请盟主见谅。

  (全文完)

  眉儿于上海2005年10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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