莞儿来到龙虎山的第五天,天还没亮时,就有人急急忙忙来敲门。原是住在山坳里的樵夫跌伤了脚,家人知道这边住着的道长会医术,便想请他去帮忙。池青玉回房取来了药箱,要跟那山民过去。
“小师叔,我陪你去啊!”莞儿听到声音,忙不叠穿衣起床。
“他会带路的,你不用出来,外面天冷。”池青玉说罢,便关上了门。
莞儿追出去时,秋风果然一阵紧似一阵,池青玉已经跟着那山民走进了林子。她无奈之下只能回到草庐,跟以往一样打扫房间侍弄药材,看到池青玉房门半掩,便大着胆子溜进去。
他在的时候,并不愿意她进屋。莞儿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只是帮他擦净了桌椅,看到床边放着的道袍,拿起来细细端详。那衣襟下端开了线,也没人给他缝补。她回房去找出了针线,搬来椅子坐在渐渐亮起来的屋中缝起衣衫。
望着脚边的日影,她竟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也未尝不可。
正胡思乱想之间,忽听屋外有马蹄声缓缓接近,她不觉一怔,这地方人迹罕至,来此多天也只见樵夫猎户偶然经过,又怎来的外人?此时马蹄声渐止,就停在了门外,紧接着有人敲起门来。
莞儿放下衣衫,来到门后高声问道:“你找谁?”
“在下是奉命送信给池青玉池道长的。”
莞儿更是一惊,不知那人为何会知晓池青玉的下落,急忙道:“你是什么人?”
门外的人听声音较为年轻,平静地道:“在下只是一个跑腿的罢了,姑娘不必惊慌。”
莞儿侧身转到窗前,从窗缝中张望着,见外面站着一个劲装年轻人,看样子也很是平凡。她犹豫了一下,便打开大门,那年轻人从怀中取出信封,递到她面前,“请姑娘转交池道长。”
莞儿疑惑着接过来,那信封正面只写着池青玉的名字,并无寄信人落款。她不觉问道:“是谁差你送信?”
“青城派,厉公子。”
“厉星川?”莞儿一怔,想到即便是池青玉回转,也必需由她读信方可,便将那信封开启。伸手一抽,竟从中取出一张喜帖,那颜色鲜红刺目,莞儿想起了那日在官道上听到的消息,将之翻开一看,果然上面赫然写着厉星川与蓝皓月的名字。
莞儿又气又怒,“为什么要送来喜帖?!他们已经快三年没有见面,厉星川这样做,是安的什么心?!”
年轻人似乎早有预料,并未尴尬,只是后退了一步,彬彬有礼道:“厉公子说了,大家朋友一场,明年开春他便要成亲,还是希望池道长能够光临赴宴。”
“我师叔不会去的!简直是莫名其妙!”莞儿将喜帖胡乱塞进信封,正想交还给他,那年轻人却已转身牵着马匹快步离去。她站在门口怒喊,那人也只当没听见,很快消失在林间。莞儿用力关上屋门,在心中顾自痛骂了厉星川一顿,似乎还觉得不够解气,索性将那喜帖撕得粉碎,随手扔进了书桌边的废纸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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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中午时分,池青玉才从山坳回来,先前接他前去行医的山民一路陪同。但他走到那片松林边,便让其不要再送。
“你家里还有伤者,我走过这片林子就是住处,不会迷路。”池青玉温和道。
那人见前面已经有了炊烟,知道家中有人在等着池青玉,便再三道了谢,将药箱转交给池青玉后转身离去。池青玉背着药箱向前行去,才走了不远,便觉周围有异。这三年来从未练武,但天性的敏感还是使他停下了脚步。
松涛阵阵,隐约间有人慢慢接近。
池青玉静静地站着,似乎想等着对方出声。身后的人并没有再往前,在距离他一丈开外处便站定了。
“这位可就是池青玉道长?”
池青玉背对着此人,缓缓道:“你有什么事?”
那人笑了笑,“在下方才登门拜访,可屋子里的姑娘说道长不在,我便只好将喜帖转交给她。但还是担心道长收不到,便在这里等了一会儿。”
“喜帖?”池青玉一怔。
“正是,道长回去后,可以让那位姑娘给您读一读。”
池青玉紧蹙着眉,凭着直觉,这个人似乎话里有话,但他却不想追根究底,只想远离陌生人的身边。这样想着,便也不加追问,拄着竹杖就往前走去。
“池道长!”那人追了一步,遥遥道,“我家主人说了,一别三年,当初道长孤身远去,自己倒也清静。如今世事变迁,若是道长真的已经看透一切,就请放下前尘前去观礼。毕竟大家也算是患难之交,主人好事临近,不希望在场的人中少了你一个。”
池青玉慢慢停住了脚步,一言不发。那人说罢,向着他的背影抱了抱拳,说了声“告辞”便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马蹄声急速远去,但池青玉却入定了一般,连呼吸都几乎停止。过了许久,他才仿佛恢复了神智,疾步走向草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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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到门前,便听到莞儿在屋内哼唱着歌谣,他推开木门,她已奔过来欢悦道:“小师叔,饭已经煮好,我陪你一起做菜去。”
他站着不动,任由她晃着自己的肩膊,忽然道:“刚才有人来过?”
莞儿的动作为之一滞,脸上的笑意也冷了,她低着头松开了手,转身想要走掉。池青玉却一把抓住她衣袖,肃然道:“为什么不回答我?”
“你已经不理江湖事,我觉得没有必要再告诉你。”莞儿急忙道。
池青玉沉默片刻,又道:“那人送了喜帖来?”
莞儿涨红了脸,“只不过是师公以前认识的人,想来请神霄宫的人去赴宴,我知道你不会去的是不是……”
池青玉没再说话,将竹杖搁在桌边,返身便往桌上寻摸。莞儿怕他撞翻茶杯,急忙伸手想将物件挪开,不想却被他推开了手。
“你这是干什么?!”莞儿气道。
池青玉按住桌面,冷冷道:“你觉得我看不见,就可以全都瞒着我?”
“我哪里瞒着你了!”她大声说着,故意给自己壮胆。
他紧抿着唇,忽而伸出手来,“给我。”
“什么……”莞儿下意识地往废纸堆望去。
“喜帖。”他挺直了身子,面朝前方。
莞儿心知不好,但又不愿让他知道那事,便倔强道:“被我扔掉了!”
“拿来!”他陡然提高了声音,抓起竹杖重重地拍在桌上。莞儿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震怒惊得不轻,她紧紧倚着书桌,憋着委屈反手抓起那一堆废纸,愤然将已经撕碎的喜帖连同其他纸张一起倒在了他面前。
“已经撕碎了!”她怒冲冲地一推椅子,“我是不想让你再卷进是非,你却一点都不明白!”
池青玉沉重地呼吸着,抓着桌上那一堆废纸,哑声道:“是谁的喜帖?”
莞儿憋住眼泪,望了一眼那已成粉碎的鲜红喜帖,又擡头看着他清瘦的脸颊,以及蒙住双眼的苍青束带。“厉星川。”她不忍再注视,扭过了脸去。
“厉星川,他要成亲了……”池青玉迷惘地念了一句,他的手指触摸到喜帖那不平整的边缘,屋子里变得很安静。“新娘呢?”他忽而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好似不经意地问着。
莞儿沉默不语。他等了很久都得不到答案,却也不像方才那样发怒,只是怔怔地摸着椅子坐了下来,一个人将桌上的纸堆收拢起来,再一点点地铺开,凭着双手的触觉,将喜帖的碎片从其他废纸之间慢慢地捡拾了出来。
他的动作谨慎而又迟缓,因为眉眼被束带蒙着,神情更显平静疏离,好似这世间的一切都不再值得他留意,而他,现在在做着的,只不过是一件极其渺小寻常的事情。
莞儿扶着椅背低下头,心中酸楚难忍,过了许久,见他还在摸索着那些碎片,似乎正在清点。“小师叔,你想干什么?”她怯怯地问道。
他陷于自己的世界,完全没有反应。
“……我帮你?”她试探着伸手过去,但还未接近那些碎片,就被他以手肘轻轻挡住了。
“不用,谢谢。”他低声答着,手中的动作未停。莞儿的泪珠滴落下来,为怕他在意,忙不叠拭去,转身出了房间。
房门吱呀一声掩起。
池青玉微微低着头,在心里默念着数目,将那些大小不一的碎片一一以手辨清形状,再端端正正地放于桌面,依靠着自己的感觉,想将它们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喜帖的质地很好,光滑如绸,上面依稀可触及微微凸起的地方,想来就是写着的字迹了。
他觉得凭以前的自己可以摸出大致的轮廓,于是屏住呼吸一遍遍地触摸那些犹带墨香的碎屑,可是穷尽心力,还是不知道上面究竟写了什么。
他甚至感觉不到那熟悉的名字。
此后,他没有出房门,莞儿端来的午饭他也没有吃。
整个下午都在无声中度过,莞儿守在门口,不敢走开。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白鹤的鸣叫声,孤寂悠长,像一声声不成调的残曲。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枯坐在窗前的池青玉疲惫地站起身。他走到床头,打开竹箱。箱子里仅有几件很简单的衣衫,纯白墨黑,无非只有这两种颜色。他伸手至箱子最底下,取出一方白帕。
缓缓打开,白帕层层包裹着的,便是那枚冰冷莹透的玉坠。
没有任何装饰,以前的流苏早已断裂散落,飘逝于风中。
那时年少,烛影摇曳之下,曾有过腼腆青涩的憧憬与承诺。
——“这玉坠先放在你身边,等到那一天,你可要将它完好无缺地送给我啊。”
——“好,我答应你。”
作者有话要说:很早以前就听过林慧萍的《情难枕》,感觉歌词比较吻合这时期的氛围。有兴趣的可以听听,也有男生版本,姜育恒邰正宵都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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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一切靠缘份
何必痴心爱着一个人
最怕藕断丝连难舍难分
多少黎明又黄昏
就算是不再流伤心泪
还有魂萦梦牵的深夜
那些欲走还留一往情深
都已无从悔恨
早知道爱会这样伤人
情会如此难枕
当初何必太认真
早明白梦里不能长久
相思不如回头
如今何必怨离分
除非是当作游戏一场
红尘任他凄凉
谁能断了这情份
除非把真心放在一旁
今生随缘聚散
无怨无悔有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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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曲子应该还有粤语版,是周慧敏的《痴心换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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