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山丘连绵,杂树丛生,因天阴薄寒,林间弥散着淡淡雾气,加上枝叶横斜,更是影影绰绰看不清四方景象。蓝柏臣在林中疾奔,遥遥听到前方有人以同样的速度飞奔而去,枝桠被衣袂扫中,不时发出轻微的声响。
蓝柏臣身形纵起,足点身边松树,借力腾跃。前方有人影闪动,他双指弹射,一缕劲风呼啸而出,直击对方后膝。那人低呼一声,右腿一软,险些栽倒。蓝柏臣正欲飞身掠去,却见斜侧有一道彩练飞来,在那人腰间一卷,便将其拖向前方。
蓝柏臣见了那彩练,双眉紧皱,手中长剑倏然飞出,穿透松枝掩映直削向彩练末端。却在此时,又有一道青影自丛林间飞射而来,初看时尚不知何物,待到近前才知原是一枝翠松。
那翠松势如利剑,直撞向蓝柏臣掷出之剑,两相碰击之下,松枝四散断裂,但蓝柏臣的长剑亦为之改变了方向,飞向斜里。蓝柏臣袍袖一拂,扑散冲至眼前的碎枝,身形疾闪向长剑飞去的方向。才一探手握住剑柄,便急旋出剑,那剑势如巨浪滔天,涌起疾风阵阵,近旁松柏尽为之折断。
碎屑乱舞之间,但见有一人身形急退,忽而掠上林梢,起落之间便往深处没入。蓝柏臣持剑急追,那人始终不曾回头,足尖踏着林梢异常轻灵,看不出半点慌乱之意。眼见前方山丘林立,那人腰间发力,纵起数丈之高,左臂攀着山岩便跃上半山。蓝柏臣随即跃起,手中长剑直挑对方背脊。
那人身形斜掠,隐入树后,自半山间忽又卷来一道彩练,横扫向蓝柏臣双足。他本是凭空而起,身子后仰,左手发力一擒,竟将那彩练缠在掌中。彩练那端的人猛一运力,想要将蓝柏臣震至山下,两相抗衡之下,蓝柏臣虽手腕发麻,但仍是技高一筹,以单掌绕着彩练奋力后撤,顷刻间彩练那端的人身形晃动,眼见便要支撑不住。
蓝柏臣单掌一震,浑厚内力直贯对方而去。那道彩练忽又涌动绵绵波澜,虽不及蓝柏臣内力刚猛,但丝丝缕缕寒彻骨髓,令蓝柏臣真气为之一阻。彩练之上本泛着艳丽光华,此际却复上寒霜似的的白色细微之物,倏忽之间便蔓延向蓝柏臣手腕。蓝柏臣双眉一皱,拼力暴喝一声,以内力震断彩练,身形却为之倒飞,直撞向身后古树。
却在此时,自后方掠来一人,袍袖卷起,轻轻一震,正止住了他的身形。
蓝柏臣借力斜掠落地,这时那彩练已如长虹般转瞬即逝,消失于茫茫山林中。他回头一望,但见池青玉身负古剑,青衫飒飒,正站在斜后方。
“你怎么到了这里?”蓝柏臣脸色一变,“不是叫你守着我徒儿吗?”
池青玉手持竹杖,微微低头道:“前辈,令徒已经去世……我将他放置于树下,循着声音追了过来。”
蓝柏臣心中一痛,呼吸沉重,喃喃道:“是我害了他,若不是叫他去镇上,也不会……”他说着,忽而转身要往那山丘而去。
“前辈要去哪里?”池青玉一惊,急忙追上一步。
“我自有打算!”蓝柏臣伸手按住他左肩,微一发力,想迫使他往后退去。但池青玉一侧身,迅速握剑在手,道:“方才听那动静,不像是只有一人,前辈独自前去怎能安全?”
“你要么留在此地等我,要么赶回镇上去守着皓月,休要再多废话!”蓝柏臣说着,一撩长袍便往山路而去。岂料池青玉性格执拗,不想让他单独冒险,凭着脚步声紧随其后。
“哪里找来的小子,简直冥顽不灵!”蓝柏臣骂了一句,拿他毫无办法,也无暇再去赶他。前方杂树渐少,尽是灌木荆棘,其间一条石子小径蜿蜒而上,除此之外看不到任何人影。
蓝柏臣快步而行,间或回头望了望,池青玉不言不语,一手持杖一手握剑,面若寒霜。
“若是遭遇敌手,你不要贸然出招,我只怕顾全不了你。”蓝柏臣冷冷道。
池青玉不动声色,走上几步,才道:“前辈不用顾及我的安危。”
蓝柏臣哼笑一声,正色道:“我哪里会顾及你的安危,只怕神霄宫老道怪我害他徒弟。”
“青玉此身并不珍贵,生死有命,前辈又何必在意?”他仍是不惊不怒,淡漠平常。
蓝柏臣正大步向前,听得此话不禁重重瞪他,斥道:“年纪轻轻怎学得这样冷漠?你说得轻松,若是死了,却要惹得我女儿哭天抢地!”
池青玉本自淡然,听他提及皓月,不觉语塞没法镇定。蓝柏臣自认为擒住了他的要害,不由得意了几分,傲视这少年一眼,看他执拗又不自然的神色,便知他心里深深记挂着皓月。
“两个人,一个要卖掉母亲的遗物,一个要卖掉身上的宝剑,还自以为了不得,可以远走高飞了,真是不更世事!”他扬眉说着,负手往前,看都不看池青玉。
池青玉隐忍吞声,心中却起起落落,忽听得前方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不禁慌了几分。竹杖飞速扫过石阶,只想快些追上蓝柏臣的步伐,不要让他看轻了自己。
“往哪里去呢,朝左边转!”蓝柏臣的声音忽从左侧响起,池青玉一惊,方才明白他早已转了弯去。
“多谢前辈。”池青玉低声说过,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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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山丘虽不甚高,但道路曲折,藤蔓缠绕,两人一前一后行走其间,竟找不到方才遁去的人了。蓝柏臣皱眉疑惑,他始终都留意着四周,即便那几人要逃离,也总该有些许动静,但自从上山之后,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天色愈加阴沉,满山枯叶瑟瑟作响,山峰间斜阳西沉,映得晚云似血。
他踏上山顶,放眼远眺,在暮色中可见在此山丘之后有一空旷之地,其间竟有庙宇,只是寂静无声,并无僧侣走动。
蓝柏臣微一皱眉,下意识地道:“去那边瞧瞧。”
言毕,刚想就此往下方掠去,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道:“小子,你去是不去?”
池青玉握着竹杖端端正正站着,认真道:“前辈能去的地方,我也能去。”
蓝柏臣哼了一下,也不知是什么意思,返身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袍袖,道:“那好,与你从这里跃下,你可不要怕了。”说罢,双足一踏山岩,抓住池青玉的衣袖便跃向山下。
晚风疾劲,吹得人脸上刺痛,池青玉只觉身子下坠,又听得蓝柏臣一声断喝:“借力!”
他迅疾反蹬身后,果然有树干耸出,这一蹬之下,减缓了下落之速,又觉袖间一紧,尚不及发问,只觉脚下已然触及松软落叶。
原来已是到了山谷深处。
蓝柏臣松手,掸去身上尘土,道:“跟上。”
“是,前辈。”池青玉微微一愣,随他走向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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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寺庙正门时,蓝柏臣特意留心了脚下。落叶沉沉,没有人走过的痕迹,擡头望去,古旧的庙门半掩半闭,连正门上的匾额也掉落在地,显然是废弃已久。
他持剑在手,踏上石阶,落在地上的匾额色泽黯淡,上有残余的蛛丝飞舞,沾着些许的尘灰。蓝柏臣擡臂以剑鞘缓缓推开大门,只听吱呀之声响起,在这冷寂谷中尤显凄凉。
正对着庙门的佛殿看上去只是一片昏黑,两边僧庐亦是无声无息,前方空荡荡的石砖地上摆着破旧铜鼎。蓝柏臣走至门边,眼角余光扫视之处,忽见右侧木门铜环上飘着一缕绯色丝线。那丝线色泽鲜艳,断不是以前勾在此处的旧物,他想到之前看到的彩缎,心中便知一二,因此迅疾回身,向池青玉低声道:“我先进佛堂去搜寻,你守在这门外,若是有人逃出,也好拦住去路。”
池青玉心知他还是不放心自己跟在身边,只得答应。蓝柏臣随即快步向前,直往那黑沉沉的佛堂正殿而去。
木门咯吱作响,蓝柏臣踏足殿内。前方佛像脱落了金身,露出坑坑洼洼的泥胎,脸上神情狰狞可怖,与两边排列的其他罗汉一样,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阴森。殿堂内只有蓝柏臣的脚步声幽幽回响,他沿着罗汉塑像走了一圈,却也未见有人隐藏其间。
蓝柏臣心生疑惑,正细心观察之时,忽听有沉闷语音隐约在耳边响起。他擡头四顾,并不见有什么人影,再细细听时,才发觉那声音似是从墙边罗汉塑像口中传出。
只听有一男子道:“夫人,这一路上我不但要避开青城的人,还要避开衡山派追击,总之是小心再小心。你若听正午说我不曾找寻你们,那可真是冤枉……”
“我一再相信你说的话,可你也要多为我着想……”女子话语低微,说至一半,便不可辨清。蓝柏臣听得这两人的声音,心中不觉又惊又奇,此时又有一男子道:“子夜,要不是我拦住你,你根本就去了别处,还怎么让人说你可靠?”
之前的男子笑了笑,道:“我要是不可靠,你们当初就根本逃不出青城派的围剿,又怎能回到这里?”
女子道:“不要再争论,正午,你出去看看情形。”
“是。”正午应了一声。
蓝柏臣急忙闪身躲在帘幔之后,他只以为藏在雕像之中的人会从基座处出来,不想等了片刻,未见基座移开,却反听得正中央那座佛像背后格格作响,黑影一闪,便有人从中闪身而出。蓝柏臣侧身立于帘幔后,只望见那人的侧影。眼看他要往殿外而去,蓝柏臣想到池青玉还留在大门外,不觉心中一紧,快步上前,朝着那人低喝一声:“站住!”
那人身形一滞,忽地拔刀出鞘。刀影如骤雨扑来,而与此同时那刀鞘斜抛而出,正撞上近旁的古佛,但听一声轻响,古佛前的香烛案几倏然沉下几分。原本已经合拢的暗门再次打开,隐藏于其间的人似乎也感觉到了外界的异常,但见黑影一闪,又有一男子从中闪出。
他一见蓝柏臣的背影,不禁一震,随即一掌扯□边帘幔,忽地卷起旋风万千,朝着蓝柏臣扫去。蓝柏臣闻得身后有异,身形疾闪间连出三招,只听叮叮数声,剑锋与刀刃相接,溅起火星四溢。正午身形微晃,脚下显然不稳,蓝柏臣一掌直击其肩,正午斜侧闪避,正撞上鼓起又落下的帘幔。
此时帘幔后的男子陡然出剑,剑锋薄而生寒,如无声游蛇般袭向蓝柏臣肋下。蓝柏臣擡腿飞踢,正中其剑尖,但那男子的剑势始终不减轻灵,倏忽间如白蝶飞舞,绕着蓝柏臣不离左右。正午稳住身形后亦挥刀袭来,两人左右交替,脚步出奇一致,竟好似形影之间,互为一体。
蓝柏臣手中长剑猛然一收,忽震起数道银芒,刺向身左之正午。正午刀势迅猛,卷起啸响直击而上,想要将蓝柏臣剑招强行压下。岂料蓝柏臣剑锋忽而一转,紧贴其刀背转向另一人面前。眼见剑尖已至,那人手中剑轻轻一颤,将蓝柏臣之剑缠绕其下,手腕急转,趁势擒向蓝柏臣咽喉。
蓝柏臣飞身后仰,人在空中足踏佛像,猛一发力,竟将那佛像震得摇摇欲坠。正午见状大惊,纵身扑上,手起刀落直砍向蓝柏臣脚踝。蓝柏臣单手一撑古佛,身形急旋,踢中正午砍来的刀身,将其震退数尺开外。正午膝上本就有伤,站立不稳之下撞上殿门,发出一声闷响。
此时池青玉已听闻动静,虽未经蓝柏臣允许,但终是忍不住持剑朝这边快步而来。正午一见他迫近佛殿,生怕其与蓝柏臣联手更难对付,眼珠一转便纵身窜出大殿,朝着殿后掠去。
池青玉一怔,扬声道:“蓝前辈?”
“我没事,去追!”蓝柏臣正出招压制住另一人的剑势,剑光横斜间,他生生将对方迫退至墙角,腕间发力,一剑压住那人手中剑势。
池青玉听他语声似乎镇定自若,随即飞身朝着方才那人逃离的方向追去。
直行至后院,脚下已不是砖石,转而成了松软的泥土,池青玉感觉到那人就在不远处,却无法确定清晰的方位。夜风袭来,斜前方有木门吱呀摇晃,但他屏息细听,原本应该是撞击在墙上而发出的声响,如今却变得沉闷。
——有人躲在门后。
池青玉心中默想,只做毫不知情的样子,慢慢朝前而行。耳听得木门晃动声就在近前,他忽然出剑,直刺向门扉之后。
叮。
刀刃亦正从上而下直挂向他颈侧,这一瞬间,剑锋与刀刃交错而过。他这古剑,比那刀身长了一分又快了一分,同时出手,先于对方抵及身体。
触及肌肤的感觉让他知晓自己判断未曾出错。随即而来的血腥味更验证了这一点。
对方低呼着一掌推来,他侧身而闪,剑尖一拧,更刺入三分。
虽只是这一招对接,但从那刀锋与招式,池青玉已经可以知道对手是谁。
“正午,你屡次追踪到底意欲何为?”他腕间一捺,将剑深入正午肩胛骨。正午咬牙抵住门后矮墙,手中烈焰刀横于池青玉胸前,却再不能迫近一寸。
正午冷笑道:“你以为是我自己愿意?”
池青玉手腕一震,剑刃又刺深寸许,“是子夜派你来的?”
“他?”正午嘿然一笑,充满不屑。岂料他这边话语未竟,自前殿方向忽响起雷鸣山塌般的巨声,伴随着这声响,整座寺庙都为之震颤,一时间砖石滚落,尘土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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