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放亮,薄雾依稀。蓝皓月还未完全醒来,池青玉便下床穿起了外袍。她在半梦半醒之间叫他,只听他说“我去替你抓药”之后,便是开门离去了。
她周身酸痛,在床上躺了许久,擡手忽触及颈下的玉坠。黛青鹅黄丝线密密缠绕,挽成心字型的花形,衬着那透润的玉色,更是晶莹。她不知池青玉为何会将玉坠给了自己,左思右想后缓缓坐起身,披着衣衫来到了窗前。寒意从窗缝间渗透出来,蓝皓月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回转,不禁担忧起来。
这房间正临着大街,蓝皓月想望一望有没有他的身影,又怕外面风大,便只推开了半扇窗。街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她倚着窗口眺望,未曾见到池青玉回来,失望之余正想关窗,却忽然扫见对面小巷口有人似乎也在朝着这边张望。
那人身子紧贴着墙壁,但蓝皓月还是一眼就认出正是师弟树安。她一惊,想到昨日在街上时总觉得有人在不远处跟着自己,莫非就是他?
蓝皓月急忙再往四处张望,生怕父亲也追到了此地,但街上人头攒动,她没有找到蓝柏臣的身影。来不及细想,蓝皓月匆匆关上窗户,在关窗的一刹那,人潮中,似乎有个熟悉的黑衣背影一闪而过。
她怔怔回到了床边。还记得那夜出奔,父亲斩钉截铁说要她永远别回烟霞谷。但如今烟霞谷的弟子却寻到了此处,她只怕父亲改变了主意要将她强行带回,一时之间心急如焚。
正坐立不安之时,只听房门外传来熟悉的动静,她不顾身子虚弱,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门口,一下子打开了房门,将刚到门前的池青玉拉了进来。
他不由愣了愣,随即着急道:“你怎么不好好躺着?”
“我已经没事了。”她强装笑颜,又迅疾关上房门。池青玉摸了摸她的脉,蹙眉道:“不要逞强,我将药交给伙计了,他煎好后会端过来。”他拉住她的手,寻到床边,将她按坐下来。蓝皓月倚着他,眼睛却还望向关着的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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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蓝皓月始终没让池青玉再出门,他只以为她因生病而变得敏感,也没起什么疑心。临近黄昏,她说是想要透透气,又将窗户稍稍打开了一些,悄悄朝外望去,却不见树安的身影了。
夜晚再度降临,她静静躺在池青玉身边,即便是现在,他还是不敢与她太接近。她擡手,揽着他的腰,感觉到他似乎有些紧张。
“青玉,为什么把玉坠给我戴上了?”她小声问道。
池青玉微微笑了笑,将她的手覆在掌心,“昨夜心里着急,想让你平安。”
她抚着坠子上的同心结,伏在他肩头悄悄道:“你上次还说,要等我成为新娘子的时候,再给我戴上呢。”
他侧过身子,摸到了那玉坠,似乎是想着什么,过了片刻,才道:“你不是已经答应嫁与我了吗?”
蓝皓月抿着唇笑,抓着他的手,让他摸着同心结的花纹。他一手握着流苏,一手抚上她的脸颊,屏着呼吸亲吻了一下。蓝皓月蜷起双腿躲在他怀里,他却忽然低落道:“皓月,你身上还是有些烫的,看来我们要在这里多住几天了。”
蓝皓月怔了怔,转而伏到他身上,抱着他道:“我再睡一晚就会好了,在这里住着,要花很多钱,不如我们明天就走吧。”
“你说什么呢?病还没有好,怎么赶路?”他不解地握着她的手腕,感觉比以前瘦了些,心绪沉重起来,“你这段时间里就没有休息过,一直在跟着我奔波……”
“我愿意啊。”她贴近他的脸庞,闭着眼睛,“我身体很好的,不会累倒……”说着,她还故意撑起上身,又张开双臂扑在他怀里,用力抱紧他。
“我以后还要给你生好多小娃娃,一个两个,都是小青玉,小皓月,围着你要你抱。”蓝皓月红着脸拿脑袋去拱他。
池青玉心跳加剧,小心翼翼将她从身上抱开,挪到了一边,“好……不过那是以后的事。”
“唔……”蓝皓月垂头丧气地背过身子,过了片刻,闷声闷气道,“你不想跟我生娃娃吗?”
“什么话……”他等呼吸平息下来,低声道,“那是成亲之后才可以谈及的,你现在还病着,不要说这些。”
蓝皓月不悦起来,“连说说也不可以?”
池青玉轻轻握着她的手,放到自己胸口,“心里知道就够了。”
蓝皓月翻过身挥拳砸他,恨恨道:“池道长,你真是不解风情。”
“皓月,别闹。”池青玉将她拉到自己怀里,认认真真道,“不要再孩子气,快将病养好,我才好带你回岭南。”
蓝皓月心里一软,嘴上还是不饶,“谁要跟你回岭南,等我病好了,我就自己走掉不要你。”
池青玉无奈地笑了笑,抚过她的肩膀,道:“若你真的走掉了,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
“那我要是不回来,永远不回来呢?”她略显吃力地撑起身子,望着他朦朦胧胧的侧脸。
他忽然安静了下来,过了许久,才低声道:“你若是不想跟我在一起了,我会自己离开。”
不知怎地,蓝皓月听他这样低沉缓慢的说着,心里竟涌起一丝凉意。他的呼吸轻微,话语之中带着几乎无法察觉的寂寞,好似回到了许久之前,初识时的那种清冷之境。
她慌忙伏在他肩侧,道:“我只是试试你,怎么会真的不想跟你在一起?”
黑暗中,池青玉的呼吸变得有点沉重,蓝皓月伸手去摸他的脸颊,他却微微偏过了脸去。她本就虚弱,这一来更是心慌,“青玉,你难道真的生气了?”
发着热的小手揪住他的衣襟,他忽而抱住了她,紧紧贴着她的脸颊。她的脸有些烫,他身子却微冷。
“皓月,不要离开。”他喑哑着声音,近似自语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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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时候,蓝皓月发现他还握着她的手不放。她想要坐起,却觉无力,只能趴在床头望着他。但也就是这微小的动静,便让池青玉醒了过来。
“觉得怎么样了?”他轻声说着,伸手摸她额头。许是出了汗的缘故,手指下感觉有些微凉。
蓝皓月挪开他的手,“好像不发热了呢。”
他却还是不放心,便让她在客栈再休息两日。蓝皓月无奈,但又不能强行上路。起床之后,她曾借机偷窥过窗外,树安有时会出现,但也只是守在巷口,并没有要过来的意思。
池青玉照例为她端茶送药,她强颜欢笑,不敢露出风声。两天过后,蓝皓月自觉已经痊愈,便要池青玉带她启程。他考虑再三,请掌柜为蓝皓月买来了一匹马,好让她不太劳累。
两人离开郴州后直往东南方行去,蓝皓月骑在马上不时回头张望,看不到有人追来,虽暂时放心,但仍是不安。池青玉曾想要放缓行程,可因两人身上银两不多,加之蓝皓月催得急,只能不停赶路。这一程道路并不平坦,她坐在马背上只觉颠簸,加之秋风益紧,衣衫单薄,不到一日便又周身无力。
到了黄昏,两人找不到城镇,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好在野外树林露宿。夜间,蓝皓月自己摸着额头,知道又发起热来,但此次她不想让池青玉操劳,便硬是忍住了没说。她本以为自己年轻,可以硬抗过去,却没想到自己这大半年来始终在各地辗转,前番又大悲大喜,如今舟马劳顿,虽是因风寒而病,但竟潜入肺部,不出几日,便整日咳嗽,几乎行不得路了。
池青玉焦急万分,可山野间带了她又无计可施,好不容易才在山脚下寻得一个小镇,但此镇荒僻贫瘠,竟找不齐所需的药材。他费尽心思为她熬药,虽稍稍压制住了病情,但她却是好一日坏一日,渐渐的没了精神。
那一天寒霜侵骨,她伏在床上又是咳得喘息不止,池青玉听不下去,背起古剑与竹杖道:“皓月,不能再拖延了,我去别的镇上找药草,你好好在这里等我回来。”
蓝皓月急道:“这里四处是山,你又没有来过,到哪里去找药草?”
“我问过别人,说是山那边还有个小镇,比这里要富足一些。”他俯身抚着她的肩头,轻声道,“我会好好问路,你别为我担心。”
“我不让你去!”蓝皓月抱着他,红了眼眶。若是在热闹之处,他或许还可以问路,但此地山势连绵,她只怕池青玉出去后连人都找不到,又怎能安全返回。
池青玉心中着急,道:“但这样下去你的病只会越来越重,又怎么回得了岭南?”
蓝皓月悲伤地看着他,道:“你就不能花钱雇个人,叫他去别的镇子替你买药吗?”
他心口滞闷,低声道:“皓月,我们所剩的钱本就不多,不能再这样任意用掉了。”
“还有多少?”蓝皓月惊愕,他却不肯直说。她憋着气,将自己的一双珍珠耳坠摘下,塞到他手心,“没有钱了,为什么不说?我这不是还有些首饰吗,拿去卖掉。”
池青玉怔立在床边,想要拒绝,但却觉无话可说。
“去吧,青玉。”蓝皓月倚着床栏,勉强笑了笑,“这一对珍珠又圆又亮,总有人会买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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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阴云重,池青玉孤身出了客栈,问及路边人,都说珍珠耳坠极美,但看样子便知价格不菲,这小镇上的人又怎么会有闲钱来买。他紧紧攥着温润的珍珠,站在越来越凄冷的风中,惟觉悲凉。
有好心人告知他,镇上有一当铺,说不定可以拿这耳坠去稍稍当些钱来应急。池青玉哑声谢过,循着他人的指示往当铺方向而去,街上人声稀少,四周似乎只有他一人的脚步声与竹杖点过石砖的声音,听来格外孤寂。
辗转到了当铺门前,风吹着布帘哗哗作响,珍珠耳坠在手心印下深深痕迹。他怔了许久,将耳坠藏进了袖中,咬牙解下了肩后的古剑。
手指抚过剑鞘古朴纹路,这柄剑,自他入神霄宫之日起,便由师傅亲手赐予他,陪伴至今,尔来已有十余年了……
才踏上一级台阶,心沉如石。恰在此时,却听后方有人冷哼一声,道:“池青玉,你竟然落到了这样的地步。”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明天更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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