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松涛浩渺,天际残月空悬。一地枯叶间,两个人的身影越加孤单。
“青玉,我现在只要你说一句话。”蓝皓月吻过他的泪痕,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愿不愿带我走?”
池青玉紧闭双目,眉睫微颤,他只觉一颗心就要被绞碎,一时间咬紧了牙关竟说不出话来。
“你还是不肯说吗?”蓝皓月悲伤到了极点,唇边浮起惨淡笑意,“我告诉你,你若是真的不要我了,我也不会如你所愿回到家里……”说罢,她竟无力地松开了一直抱着他的手。
池青玉陡然一惊,那种被拥抱的感觉忽地消失,他的身子甚至为之一寒。“皓月!”他失声叫道。
她拼命忍着泪,摇摇晃晃地朝后退了一步。他慌乱地伸出手,她却有意避开。
“皓月!”池青玉颤声叫她,蓝皓月本想转过身去,但他已碰到了她的手臂。“你要去哪里?”池青玉死死拽着她不肯放手,猛一用力,将她一下子拉回到自己身前。
“你要去哪里?!我不想找不到你!”他再也无法抑制住内心的情绪,嘶声喊道。
蓝皓月哽咽不能语,只是紧抓着他的双臂,全身颤抖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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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坐在路边的莞儿怔住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之间竟不知应该怎么办才好。此时,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沉寂,夜幕下,数骑人马自烟霞谷方向疾驰而至,转眼便到了近前。
蓝皓月却还紧紧抱着池青玉,连头都没有回过去。
云层微移,惨白的月光下,当先的一匹骏马背上,蓝柏臣咬紧牙关,直视着不远处的这两人。在他身后,是平日里与皓月关系最好的数人,他们见了此景,个个神色尴尬。
马鸣萧萧,蓝柏臣手握缰绳,腰佩长剑,策马缓缓行至两人身前。蓝皓月背对着父亲,双手环着池青玉,微微发抖。池青玉感觉到了他的迫近,但此时此景,竟不知应该如何开口。
三个人各自沉默。
莞儿握着剑缓缓站起,仰脸望着蓝柏臣,紧张道:“你是来带他们回去的吗?”
蓝柏臣看都没看她一眼,冷冷道:“不是每个人都能留在烟霞谷的。”
蓝皓月的呼吸滞了一下,她慢慢转过身子,以红肿的眼睛望着夜色中不怒而威的父亲。高头大马,缰辔华丽,蓝柏臣坐在马上,身形沉稳。他这次竟没有暴跳如雷,反而以更冷漠的眼神望着蓝皓月,又道:“你是要跟他告别还是要跟他走?”
蓝皓月紧紧握着池青玉的手,道:“你既然容不下他,我只有跟着去了。”
“他能给你什么?空有承诺又有何用?”蓝柏臣怒极反笑,继而盯着她道,“即便是我,当初与你母亲回到衡山,也有这烟霞谷赖以居住。他呢?神霄宫是修道之地,能容你们在那里安家?莫非你真不知天高地厚,要随他浪迹江湖?离开了神霄宫,他靠什么养活你?你现在一时冲动跟了他去,以后不要说是没地方住,只怕连饭都吃不上!”
“我不需要别人养活。”蓝皓月出乎意料地没有发怒,也没有再落泪。
“你现在嘴硬,日后我不会接济你半分!”蓝柏臣低声斥道。
蓝皓月站在池青玉身边,别过脸望着远处幽林,声音坚定,“我们会过得很好,不用你怜悯。”
池青玉握着她的手,能感觉到她手心流着冷汗。他深深呼吸,道:“蓝前辈,我很抱歉……本来此次来衡山,是想当面向您请求能应允我和皓月的婚事。但我鲁莽出手在先,继而又在山间与她亲近,触怒了前辈。前辈对我的教训我铭记在心,如今皓月要与我一同离开,我想再次祈求前辈答应我们的婚事,即便您不愿接受我,也没有关系,但请不要让她背上不好的名声。”
蓝柏臣脸色发寒,沉默许久,硬声道:“我早已对你说过,只要我活着一天,便不会答应此事。”
“前辈……”池青玉知道此事再无回旋的余地,微微擡起头,依着声音朝向蓝柏臣所在的方向,“虽然您不肯答应,但我对您的承诺不会改变,我会尽我所能照顾着皓月,不会让她受苦。”
蓝柏臣冷冷地看着他与蓝皓月,月色下,两人衣着单薄,蓝皓月的发丝在秋风中不住飘拂。
“我再最后问你一句,”蓝柏臣提起缰绳,朝着蓝皓月厉声道,“你是否决定要跟他走?”
蒙蒙水雾浮上蓝皓月的眼,她直视着父亲,斩钉截铁道:“是。”
“很好。”蓝柏臣满脸寒霜,缓缓擡手,遥指着前方,“既如此,你从今夜之后,就不再是我烟霞谷中人。你既非正经出嫁,我也不会给你一文钱的嫁妆。以后你跟着他无论到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事,都与我蓝家无关,休要再在江湖中提到我!”
他此言一出,身后弟子中有人忍不住叫道:“师傅!让师姐再考虑考虑!”
“她意已决,怎容反悔?!”蓝柏臣断然回绝,忽地掉转方向,长鞭一扬,箭一般朝着来时路冲了回去。那随行众人既不敢阻拦,又不想抛下蓝皓月,皆愣在原地。
蓝皓月拼命忍住眼泪,脸上带着释然的笑,朝着他们道:“诸位师弟,我走了。”
说罢,低头拉住池青玉的手,头也不回地朝前行去。莞儿如梦初醒,紧紧抓起包裹,小步跟随其后。
“师姐!”
众人急切呼唤,但蓝皓月始终没有停步,杏黄色衣裙飘拂,如秋叶般消逝于苍茫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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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钩弯月在松林间若隐若现,这一程山路仓惶死寂,蓝皓月几乎是强拽着池青玉而行。她始终低头望着地面,片刻都没有停留。莞儿好不容易追上,见池青玉走得有些困难,忍不住道:“蓝皓月,你走得慢些,我师叔要跟不上了。”
蓝皓月还是只顾往前疾走,莞儿急道:“蓝皓月……”
“不要说了。”池青玉截断她的话语,握住蓝皓月的手,微微用力,低声道,“皓月,已经离烟霞谷很远了。”
这一句话才说完,蓝皓月的手便禁不住颤抖起来,继而全身瘫软,无力地蹲了下去。
他慢慢俯身,半跪在地,摸到了她的肩膀。她低着头,竭力隐忍,但泪水止不住地掉落。
“对不起。”池青玉喑哑着声音,抚过她的脸颊,替她拭着泪水。
“我没有家了……青玉……我再也不会回来了!”蓝皓月泣不成声,与刚才的冷静判若两人。
池青玉的心好似刀绞,他将蓝皓月拥在双臂间,用尽全力,像是要将她融入怀中。
“我会给你一个家的。”他微微低下头,揽着她肩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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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个夜晚,叶落簌然,他们没有地方可以安身,只能在衡山脚下的杂树林间露宿。时已为秋,再不是以前盛夏时的凉爽宜人,后半夜霜意渐浓,蓝皓月心力交瘁,疲惫不堪地倒卧在池青玉怀中,身子蜷缩起来。他摸着她发凉的手,小心翼翼地唤醒了莞儿,要她取出包裹中的衣服给蓝皓月盖上。
莞儿默默翻出他昔日的衣衫,握在手中发怔。
“莞儿,还没有找到吗?”池青玉小声道。
莞儿垂下眼帘,将苍蓝道服递了过去。他接到手中,一手护着蓝皓月,一手展开衣袍,轻轻地盖在了她身上。即便是睡着的时候,蓝皓月还是紧紧攥着他的衣襟,好似生怕他会离她而去。
池青玉背倚着枯树,扬起脸。上空是寂寥的星群,一粒粒,闪着寒光。莞儿在黑暗中面对着他,低声问道:“小师叔,你会去哪里?”
他静了一会儿,道:“带她回罗浮。”
“你是不是要娶她?”
池青玉道:“只要禀明了师傅,我也会像正常人一样,与她成婚。”
“要是师傅不答应呢?”
他涩然道:“那我也没有退路。”
“什么意思?”莞儿不解,挺直了身子。
“她愿意为我背弃父亲,即便师傅不允,我也不能抛下她不管。”池青玉轻声说着,抚过蓝皓月的肩背。
莞儿怔怔地坐着,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口边,却又生生咽了下去。
“睡吧,莞儿。”池青玉闭上双目,带着倦意道,“明天开始,我们就要返回岭南了……”
“好……”莞儿失落地应了一声,侧过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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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醒来的时候,蓝皓月只觉双眼酸涩难忍,揉了揉眼睛,见自己身上披着池青玉过去的衣袍。他背靠着枯树,双目紧闭,秀眉微蹙,似乎带着深深的忧虑。
这两天以来,无论是她还是他,都好似死过一回,心绪沉重如千钧巨石。
蓝皓月不想惊醒他,还是枕在他怀里,轻轻地抱着他微显清瘦的身子。天边朝阳初升,阴云终于散去,灿灿亮光透过树叶间隙,洒在了这一片林中。她静静地聆听着他浅浅的呼吸,望着身前一株在秋风中不住摇晃的野花,心有所思。
忽然觉得有些异样,定晴一看,莞儿已不在林中,连同她随身携带的宝剑与包裹一起没了踪迹。
蓝皓月惊愕地直起身子,不慎将池青玉惊醒。他还未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朦朦胧胧地道:“皓月,天亮了吗?”
“嗯。”蓝皓月站起身快步走到那边,道,“青玉,莞儿不见了。”
“什么?”池青玉彻底清醒了过来,惊道,“她会去了哪里?”
蓝皓月蹲□子,看着那边泥地上留有的短短一行字,轻声道:“她在地上留了话,说是先去找你顾师兄了。”
池青玉怔然,循声到了她身后,俯身触碰着地上的字迹,心中隐隐不安。他不知莞儿为何总是无缘无故地离去,更不知她这一去是否真能找到顾丹岩。蓝皓月侧过脸望着他,道:“夺梦楼如今实力大损,必定要蛰伏起来,莞儿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了吧……”
“我只担心她是否能找到顾师兄。”池青玉闷闷道。
蓝皓月垂下眼帘,抱着双膝道:“你现在还是先替自己着想才是。”
他微微一愣,慢慢伸出手摸到她的手臂,“我明白你的意思……昨夜我也对莞儿说过,我会带你回岭南。”
“岭南?”蓝皓月酸涩的心里稍稍浮起几分甜意,可想了想,却又惴惴不安,“你师傅会不会很生气,把我们都赶走?”
池青玉拉着她的手,站了起来。晨曦洒落,他眉宇间似有淡淡的惆怅,“没有关系的,皓月,师傅不是那样的人。”
蓝皓月低头将身上的那件道服解下,细心地叠起来,放在了他手中。“青玉,我真想跟你一起,有一个家啊……”朝阳下,她眉目如画,微笑着抱紧了他,可是眼中却又泛起了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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