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彻底的黑暗中,蓝皓月没了主张,唯一能做的就是趴在池青玉背上,不言不语。这种黑暗既无处不在广浩无边,又压抑狭小让人恐惧。虽然明知是徒劳,她还是控制着自己的呼吸,生怕干扰他的脚步。
头顶上方不时响起咯吱咯吱的声音,偶尔也会有泥土簌簌掉下。她大着胆子将脸伏在他肩头,他的肩膀虽不算强壮宽阔,却能给她温暖的安慰。他的呼吸深深浅浅,蓝皓月能感觉到他背上出汗,不觉侧过脸,用手背划过他的颈侧。
池青玉原本就不甚平稳的脚步忽而一顿。“蓝皓月!……”他的语音低沉焦虑,在甬道内萦回。
“热吗?都是汗。”她顾自伸着手,指尖触及他的脸颊。
他急促地呼吸了几下,咬牙道:“你安分一些,我就不会热。”
蓝皓月愕然,不无失落地收回手,一声不吭地趴在他肩后。
又行了一程,甬道变得朝上倾斜,先前若隐若现的那股风倒是渐渐清晰了。池青玉却像是已经支撑不了多久,走一段便会扶着石壁歇上一歇。蓝皓月心中忐忑,也不敢多问,只是默默地用衣袖替他拭去额前颈侧的汗水。
“这宅院原是青城掌门广玄真人的府邸?”他在停歇时忽而问道。
“是啊。”蓝皓月点头道,“我听说过他的名号,是个很厉害的人物。文武双全,才华横溢,青城派在他手中日渐鼎盛。在他生前,据说连我外祖父外祖母都要忌惮他几分。”她说到此,不禁疑惑道,“但是刚才那个尸骨,又是怎么回事……对了,你后来在石床下摸着什么了?”
池青玉道:“有字,或许就是那人临死前所刻。”
“刻的什么?”她讶然追问。
他沉默片刻,似是在思索,许久才道:“字迹很凌乱,我只辨认出几个。”他顿了顿,缓缓道,“莲花,叶家,子夜刺杀……”
“叶家?”蓝皓月忽然想到了峨眉弟子尹秀榕曾说过的松竹庵一事,那其中的凶犯岂不正是青城派一个姓叶的男子?
她正在犹疑之间,池青玉已经重新拄着竹杖朝风声袭来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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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逐渐接近风源所在,久已黑暗的世界也渐渐透出了隐约的光亮。蓝皓月欣喜地抱住他的肩膀,“我们快要找到出口了!”
此时那甬道的斜度越来越大,池青玉费力地背着她往上攀爬。蓝皓月惭愧道:“让我下来自己走……”
“没事……”他咳了一声,擡臂碰到石壁上长出的藤蔓,用力拉住借力上行。蓝皓月屏住呼吸,眼见不远处有一光亮如同白日,不禁闭上了眼睛,等她重新睁开双眼之时,池青玉已经背着她到了那光亮近处。
果然是一个狭小的洞口,外边清风徐徐扑来,却不知到了何处。池青玉感觉到了风声,低声道:“到尽头了吗?你看一看,外面是什么地方。”
“嗯。”蓝皓月从他背上下来,扶着藤蔓慢慢走到洞口,才一探身,竟险些栽倒出去。幸亏她手中还拽着藤蔓,才站住了脚。
外边天光大亮,刺目的阳光直射入眼,蓝皓月低头望去,脚下泥土松动不断下滑,原来这洞口竟是开在半山,底下便是滔滔河水东流不息。
“我们在山崖上了。”蓝皓月急忙回头告知池青玉,此时明亮的光线照进来,她感觉他的脸色很是苍白,不禁诧异道,“你,怎么了?”
他倚靠在石壁边,道:“没什么。你有绳索吗?”
蓝皓月怔了一会儿,解下腰间粉白绸缎,递到他手中,“这个可以吗?”
他用力扯了几下,默默将之绕在自己双肩,又让她依照先前那样趴在他背后,以绸缎牢牢束住她的腰。他的竹杖放回了带扣中,背在蓝皓月的身后。
故此他只能抓住藤蔓慢慢前行,走到洞口的时候,池青玉忽停下脚步,低声道:“你要好好看着,不然都摔死。”
蓝皓月深深呼吸:“好。”
他略微踌躇着,“现在不怕了吗?”
“为什么要怕?”她环住他的肩膀,侧过头看他。
“将性命交给一个瞎子。”他淡淡笑了一下。
“不准你这样说。”蓝皓月抿着唇,想了想,又道:“你不是说我是小孩子吗?小孩子,不懂什么是害怕。只是知道你会带着我。”
池青玉怔了怔,轻声道:“走了。”
山风疾劲,他背负着蓝皓月,自洞口一跃而下。
急速下坠的时候,蓝皓月的长发在风中乱舞。她紧紧抱着他,很想闭上眼睛,但又不得不强睁着双目,大声喊道:“身边有岩石!”
池青玉反手出剑,刺在岩壁之间,利剑与岩石相撞,迸出点点火星。两人下落的速度为之一阻,他双足蹬着石壁,左手摸到突出的石块,稍稍稳住身形。蓝皓月往下瞄了一眼,但见白水汹涌奔流,一浪大过一浪。
“底下有河,摔不死的。”她为了缓解紧张,故作轻松道。
池青玉紧紧抿着唇,指节迸起,身子贴在岩壁间,道:“骗我。”
“哪里骗你,你听。”她一边为他指点着脚下,一边侧身伸手也攀住岩石。
“我自然知道底下有河……”池青玉小心翼翼地又挪动了一步,“摔不死,可不会淹死吗?”
“你不是说过自己懂水性吗?”她脸色发白,却还是强作笑意。
他不做声,待到踏足于一处凹陷,才正色道:“只是粗识而已。”
“你也会骗人……”蓝皓月一语未完,忽见他掌下沙石滑动,不禁惊叫,“当心手下!”
话音刚落,池青玉原先攀着的地方突然塌陷。他一时失色,情急之下持剑直立于身前,借着那剑尖与岩壁的摩擦之力略缓了缓下落之势,但两人毫无支撑,眼见就要坠入河中。池青玉猛然出掌攀着岩壁,那岩壁间长有杂草藤蔓,他用力抓着,足下借力一蹬,反身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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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景物混乱不堪,蓝皓月只觉头脑一片晕眩,她在最后的时刻,甚至想解开自己与池青玉身上的绸缎,好让他独自逃生。但在这刹那之间,又怎容她做出任何反应?直至落到江边,她都还是混混沌沌,几乎已经失去了知觉。
只是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冲力袭来,她的手才拉住绸缎打结之处,便被浪花打得沉了下去。她原是识得水性的,但在这此时神志不清,一下子呛了许多水,呼吸不畅,手脚冰凉。挣扎之际,有人托住了她的后腰,奋力将她推出水面。
她大口地呼吸着,才算稍稍清醒了一些,忽而回过神来,一翻身便往下扎去。水势湍急,她屏息摸着,忽然发现原先连着自己与池青玉的绸缎在此时松开,飘回了自己身边。
蓝皓月的头脑一片混乱,拼命往下游,终于在即将不支之时握到了他的衣裾。
这时刻,已顾不得什么了,她紧紧揽住他的腰,却觉他在下意识中亦握着了她的手。她从未有过那样的欣悦,但又无法表达,只顾拼命拉住他往上游去。
“哗”的一声,两人破水而出。
也不知是谁带着谁,就那么竭尽全力地朝岸边靠近,终至到了浅水处,蓝皓月筋疲力尽地伏在青苔上,却怎么也爬不上岸。池青玉摸到了她的脚踝,使劲托起,将她送上了岸。她喘息着再将他拽上来,见他半跪在地不住咳嗽,浑身湿透,手臂处不断渗出血来。
“是你自己在河里将绸带解开了?”她爬到他身边,抓住他道。
池青玉无力地道:“怎么了?”
“我险些就找不到你了!”脱离了危险,她却有种想哭的感觉。
他擡手胡乱抹着脸颊上的水,不再说话。
蓝皓月憋着眼泪,知道池青玉是尽力将她送出了水面,却不愿拖累她,才顾自解开了联系彼此的绸缎。
她的心口堵得难受,忽然就扑到了池青玉身上,眼泪汹涌而出。
他手臂一颤,险些摔倒。勉强撑住了身子,却一时无语。
肩前那个人儿同样是湿漉漉的,却有着温软的身体。池青玉想要躲开,又担心会不会惹恼了她,竟就怔在了原处。
听得她的哭声稍稍小了,他才强作欢颜道:“小孩子,你还是害怕得哭了。”
蓝皓月擡起头望着他,见他额前发缕覆在眉间,不由伸手替他拂开,认真道:“我不是害怕,我是担心。”
池青玉微微侧过脸,默然不语。
她与他近在咫尺,看着他清逸的脸庞,真想好好告诉他许多许多的心里话。可这时,他却吃力地站了起来,道:“我们在哪里?”
蓝皓月怔怔地坐在岸边,许久才随之站起,低落道:“不知道……这条河,好像就是桃源镇边上的……”
“你休息一会儿,我去找路。”他虽是这样说着,没了方向,只能伸手跌跌撞撞地朝前走。
蓝皓月于心不忍,想到他之前交予她的古剑与竹杖,这才发现那带扣虽还在肩后,但其间的两个圆环中早已空空荡荡。她一惊,回头望着河水,心道若是掉进了河里,可就再难找回。
她不甘心地往刚才掉落下来的荒山那边走了几步,忽见草丛中有物件闪着白光,急忙上前查看,竟真是池青玉的佩剑。
蓝皓月心中一喜,不顾自己身子虚弱,捡起那古剑,又为他去寻找竹杖。好不容易才在另一边的石堆里找到,她才刚刚将之放回肩后带扣,却觉腰后一寒,竟被人以利刃重重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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