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青玉在他们上楼之前已经回到了房中,因厉星川的到来,顾丹岩搬到了他房中住,他进门的时候,顾丹岩还在床榻上静坐调息。池青玉解下肩后负着的带扣,顾丹岩缓缓睁开眼:“师弟,你刚才去对面了?”
池青玉动作顿了顿,随即将肩带放在桌上,低声道:“她在屋里叫我,我怕有事。”
顾丹岩笑了笑:“我自然是信得过你的品性,但你应该明白,人言可畏。”
池青玉握着冰凉的肩带,默默坐下。
此时屋外传来唐寄勋的声音,说是想请顾丹岩前往他屋中一谈。顾丹岩整顿衣衫出了门,池青玉想着他刚才最后那四个字,不免心冷。
他十指交错,怔了许久,忽而起身,摸索到靠墙放着的水盆前。
澄澈的水荡漾在指间,虽带来清凉,却带不走那种被她指尖碰触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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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丹岩回来的时候,屋中蜡烛已经即将燃尽,只剩微弱的光芒。池青玉盘膝坐于床塌,双手撚诀轻放于膝上,闭着眼睛还在打坐。
他走到窗前想去关窗,却见地上水迹斑斑。回头一望,池青玉的袍袖上还是湿着的。顾丹岩因知他生活多有不便,也并未放在心上。
“师弟,怎还不休息?”他走上前问了一声。
池青玉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动作,只是道:“我还不觉得累。”
顾丹岩微微一笑,坐下道:“你还是赶紧休息,明天我们要早起动身。”
“动身?”池青玉一怔,“你是说要走?”
“方才唐寄勋叫我过去,就是说此事。”顾丹岩取过包袱整理一番,道,“那掌柜怕惹祸上身,不愿留我们在这。还有,厉星川说,夺梦楼的人虽暂时散去,但还未远离,随时可能再回来袭击。”
池青玉沉吟道:“师兄,正午他们为何会忽然到了粤地?难道是一路追踪唐寄瑶而来?”
顾丹岩道:“我也想过这问题,唐寄瑶说她这一路上也并没有遇到什么事,但方才出去后便遇到了夺梦楼的人。看他们的样子,倒并不像是有意追踪而来,但冤家路窄,撞见后便动起手来。”
池青玉想了想,道:“师兄,你以前听说过芳蕊夫人与正午等人的名号吗?”
顾丹岩淡然一笑:“我也只是比你多下了几次罗浮山罢了,夺梦楼的人大多来历不明,我又哪会知道?你为什么忽然问到这个?”
池青玉道:“芳蕊夫人虽出名不久,却能与唐门和青城对抗,令我有些惊讶。”
“江湖中藏龙卧虎,芳蕊夫人也只是其中之一罢了。”顾丹岩看了看他,“青玉,我在想,既然厉星川与张从泰恰好在此处,等过了赣州,我们是否应该回转罗浮山去?”
池青玉微微蹙眉,“是怕我应付不来这繁杂江湖?”
顾丹岩若有所思,静了片刻,道:“不是在剑术上应付不来。而是……你懂的太少。青玉,你可明白?”
池青玉默然,许久才道:“师兄,一个人一生是否真的就应该浑浑噩噩度过?”
顾丹岩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只好反问:“难道你觉得自己一直浑浑噩噩?你虽看不见,可心却是通澈的,又有何碍?”
“是吗?”池青玉轻声问着,似是感到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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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顾丹岩转述,厉星川与张从泰是奉青城掌门之命前去赣州打探夺梦楼的近况。但在途中却发现正午等人潜行南下,于是一路追踪到了此地。至于正午他们是否是随着唐寄瑶她们而来,则不得而知。
张从泰之前未与厉星川在一起,原是想分头行动,暗中查探夺梦楼是否还有伏兵,如今两人会合,又恰逢客栈掌柜逐客,他们商议之后,便邀请唐寄瑶她们前往邻近的桃源镇。
这桃源镇依山傍水,环境清幽,正是青城派原掌门广玄真人的故乡。
广玄真人俗家姓廖,年轻时也当得上是翩翩公子,不过他却舍弃家业一心向道,成为青城掌门后自然甚少回到故居。这桃源镇上仍留有老宅一所,有仆人看管。真人去世后,其大弟子卓羽贤继任掌门之位,也曾带着张从泰等人来过桃源镇为师傅祭祀祖先。厉星川见蓝皓月暂时还受不了路途颠簸,便想到了这一处宅院。
唐寄瑶听从了他们的建议,次日一早,将蓝皓月抱进软轿,带领众人启程。她原想着是不是要分头行动,以迷惑夺梦楼的视线。但厉星川道:“他们在暗,我们在明,即便我们分头行动,说不定也已被看穿,反倒还分散了力量,给他们以可乘之机。”
唐寄瑶觉得他说得在理,但又担心万一夺梦楼的人追来,会危及蓝皓月。厉星川安慰她道:“唐姑娘,我们都在一处,自然会不惜一切来护着她。”
蓝皓月在软轿中听到此话,不禁道:“多谢。”
她原听说过厉星川在青城派的事迹,但没放在心中,昨日被他救下,却又因伤而未留意过他。今日早上,才真正看到了这个英勇青年,倒与自己先前所想的不大一样。
厉星川站在轿外,打趣道:“蓝姑娘以后要小心,我那‘天罗银网’可不会随时随地跟在你后面飞。”
蓝皓月脸上一红,还好隔着帘子不会有人看到,此时张从泰牵马从后面上来,低声道:“星川,我刚才曾又出去探过,四周倒还算安静,我们赶紧动身,等到了桃源老宅才算安全。”
厉星川点头,于是带着众人离开此地,朝着桃源镇而行。
蓝皓月倚坐在轿内,想着还未见到池青玉身影,悄悄撩起窗边帘子探看。厉星川正策马行在边上,朝着她粲然一笑,“蓝姑娘,外面风大,小心给吹跑了。”
蓝皓月呐呐道:“我哪里会那么娇弱?”
“你现有内伤,还是谨慎为好。”厉星川悠然望着前方,一身玄黑箭袖劲装,显得格外挺拔利落。
蓝皓月不知说什么,只好应了一声,厉星川见她还在往后张望,便问道:“姑娘要找谁?我去为你叫来。”
“不是……”蓝皓月忙道,“我只是看看……怎么好像少了人?”
厉星川亦朝后看了下,道:“令表弟与神霄宫两位朋友在后面,只是离得较远。”他看了看蓝皓月,“神霄宫弟子素来极少涉足江湖,我倒没有想到他们会与唐门和衡山派走在一起。”
蓝皓月心中有微妙的甜蜜,嘴上却说:“他们也只是送我一程罢了。”
“那倒也是。我一直都想与神霄宫的剑术高手切磋,可惜现在也无暇想着这些。早上我听顾道长说,待到夺梦楼不再追击,他们就要回岭南了。”厉星川不无惋惜地道。
蓝皓月一怔,心情不由又低落。
不久之后,一行人穿过郊野,清清河水自远处萦绕而来,带来了田野间的芬芳。远处青石道上立着一座牌坊,上书着“桃源镇”三个大字。道边遍植桃树,此时正是盛夏,树上已经结着果实,累累坠坠。
唐寄瑶勒着缰绳,环顾四周,但闻鸟鸣啾啾,水流潺潺,面前这道路上却没一个村民走过。
“张大哥,你过去到这里也是那么冷清?”她低声问身边的张从泰。
张从泰一皱眉,道:“不是,你们先在这儿等着,我进镇去看看再说。”说罢,他扬鞭向那牌坊行去。厉星川在后边望到此景,急忙追到他身旁,道:“师兄,当心四周。”
张从泰微微颔首,目光扫视后方,压低声音道:“你与我一起到老宅查探一下情况。这里有神霄宫的人在,应该不成问题。”
厉星川回头望了一眼,随即与张从泰一同驰向桃源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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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正当艳阳高照,路边桃树枝影摇晃,前方不远处已可看到人家,但门户紧闭,街上也无人走动。马蹄声在空荡荡的街头回响,两人俱是警觉异常,唯恐入了埋伏。转过弯去,正前方巷口便是一所古旧的宅院,朱漆大门业已斑驳,脱落下片片陈迹。
张从泰翻身下马,示意厉星川在后方守着,自己上前叩响门环。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来应门,正在诧异之时,方才听到门内有个苍老的声音问道:“是谁?”
张从泰自报门派名姓,大门微微敞开一条缝,有一身形伛偻的老者探身望了望,似是在确认其样貌。
“陈伯,我是从泰,以前跟卓掌门来过!”张从泰皱眉,“你在害怕些什么?”
陈伯这才将门打开了半扇,拱拱手道:“张少侠,真是对不住,我这些天连门都不敢出,生怕出事。”
“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何镇子上空空荡荡?”张从泰疑惑不解,又急唤来厉星川,叫他去接引唐寄瑶她们过来。
待到众人随厉星川而来,入了宅院,陈伯即刻将大门重新紧闭。张从泰之前来过此地,带着唐寄瑶姐弟俩将蓝皓月送到了厢房休息,随后又领着他们到了厅堂。与陈伯交谈之下方才得知,数日前此地忽有人莫名暴毙,先是在清早发现河中有人溺死,街坊以为是意外,可晚上又有人死于巷口,遍体鳞伤,血流一地。紧接着昨日又有一人倒在镇外,口吐白沫,死得更惨。
“所以大家白天里都不敢出门,躲在家里生怕被杀?”张从泰叹了一声,“这些丧命的都是些什么人?”
陈伯一边给他们倒茶,一边道:“这几个人都是从外地搬来的,但也住了许多年,与我们熟得很。平日里老老实实,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被人害了!”
唐寄瑶蹙眉道:“会不会是夺梦楼的人干的?他们不是正在这附近吗?”
厉星川端起茶杯,微微摇头:“他们虽不是正道之人,但在这镇上胡乱杀人又有什么好处?”
张从泰亦道:“师弟说的也有道理,除非是这些人与夺梦楼有仇,否则无法解释此事。”
“那也许是他们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或者是夺梦楼的人在练什么邪门武功,需要用活人来试试……”唐寄瑶平日最爱听一些奇闻怪事,此时派上了用处,在张从泰面前得意洋洋地编出各种理由来,让他哭笑不得。
厉星川见状,微笑着出了大厅,转过弯正瞧见顾丹岩与池青玉站在几竿翠竹前交谈。他负着双手站定在墙边,遥遥向顾丹岩点了点头。
顾丹岩回礼道:“厉少侠,怎么不在厅内歇息?”
厉星川上前几步,低声道:“里面那位唐大小姐正在说书,我怕忍不住笑出声来,打搅了她的兴致。”
顾丹岩早已知晓唐寄瑶的脾气,一笑了之。厉星川见池青玉静静站着,似是意有所往的样子,不禁道:“是不是你们有事要谈,我刚才唐突了。”
顾丹岩忙摆手道:“我们也只是闲聊而已,师弟在陌生人面前向来比较安静。”
厉星川这才缓了口气,池青玉道:“厉公子不必介意。”
“不需如此称呼,我听着别扭得很。”厉星川笑道,“我本就是贫家子弟,哪里是什么公子!”
池青玉略一踌躇,问道:“听声音你应该年纪也不大?”
“今年二十二,拜入青城门下却只有六年。”厉星川有些不好意思,拍拍腰间短剑,“我是带艺入门,所以研习青城剑术还不够精深。”
“不必过谦,厉少侠的身手很是敏捷。”顾丹岩微笑道。
厉星川摇头,望着池青玉道:“池兄弟似乎比我年少一些?”
池青玉淡然道:“比厉少侠年幼两岁。”
厉星川欣悦起来:“那我就忝为兄长了。”
因顾丹岩与池青玉毕竟是客,厉星川与他们交谈片刻后便将两人送回后院厢房,让他们先行歇息。
之后,他又沿着院落转了一圈,见这廖家老宅虽寂静古旧,但雕梁画栋不减精致,一看便知原先也是大户人家。他正准备回到大厅找张从泰,却听又有人轻轻叩门。
这时陈伯从厅里匆匆出来,一边走一边出声发问。门外的人却不回答,只是一味敲着门。张从泰从厅内出来,道:“陈伯,不要轻易开门。”
“我去看看……”老头儿走到门后,透过门缝里张望一阵,摇头叹道,“阿业也真是不要命,现在还敢出来。”
张从泰见陈伯要去开门,皱眉道:“是谁?”
“是一直帮我打理花园的人。这宅院虽然没人住,但那园子里有一些珍贵的花木,我年纪大了看不清,阿业倒是会侍弄这些东西。”
唐寄瑶蹙眉道:“不会是正午乔装改扮的吧?还是不要开门的好!”
可这敲门声越来越大,厉星川赶了过来,道:“我来。”
他说着,将陈伯护在身后,便将大门打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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