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后面去,装作不认识……
混乱的人群中,相思只觉手心一凉,江怀越已把手放开。她怔怔站在那里,心口像是被巨石压住了一样,沉重地无法抵御。她没有往后,尽管知道江怀越这样说,是想要保住她的清白与安全。
可是她,仍旧站在原处,紧抿着唇,望着他,一动不动。
他却以冷彻的目光扫视过来,那一瞬间,似乎又回到了最初展现于她面前的督主大人的形象,而后,自己朝前走了几步,把她一个人留在了后面。
“你要做什么?”相思对着他的背影低声道。
江怀越没有回头,只是望着前方那些正在耀武扬威的女真人,道:“保住你自己。”
她的心头涌起一阵酸涩。
蛮横粗野的女真士兵往人群间挤过来了,一边四下搜寻目标,一边又趁势对妇人们动手动脚。慌乱不安的流民们互相挤着搡着,竭力想把自己的妻女护在身后。
江怀越亦回头瞥了一眼,随即将身挡在了相思之前。
先前那个出主意的士兵小头目环视四周,如鹰隼一般的目光越过人群,正落在江怀越脸上。
饶是江怀越已经历经辽东寒冷天气的摧残,又加上负伤在身脸色苍白,但与周遭那些五大三粗满脸胡茬的男人们相比,还是很容易看出与众不同之处。
小头目松开了本来已经揪住的一个少年,推开挡在身前的流民,朝着江怀越这边挤过来。
相思注意到了这一幕,心脏剧烈地跳动不已。
不远处,又有一个看上去才十六七岁的少年被拖出来扒裤子示众,他羞愤难忍大喊大闹,引来士兵呵斥踢打,旁边的家人正急得想要冲上去劝阻。
她多么希望所有的士兵都围到那边去,可是那个双目如鹰眼的士兵小头目,还是紧盯着江怀越,越来越靠近了。
相思甚至看到他的手已经握住了刀柄。
喧嚣中,她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下意识上前几步,从后方牢牢地再度握紧了江怀越的手。
他震了震,用极为复杂的,甚至带着伤痛的眼神回望了她一眼,随后又把她的手掰开,握住了藏在腰后的那把短刀。
她知道,他是不想让她涉险,可是对方人多势众,他只靠一把短刀如何应对?
就在这时,那几名围住少年的士兵之间忽然传来一声惨叫,那名小头目也不禁止步转身。
众人惊而望去,但见那看似瘦弱的少年竟反过来掐住了一名士兵的咽喉,咬牙切齿死也不放。边上的女真士兵怒不可遏,竟拔出刀来就要往他头颈砍下,却又被边上的中年妇人扑上前拽着胳膊不放,恼火间擡腿便把那中年妇人踢倒在雪中。
“娘!”被殴打的少年急得大叫,那妇人被士兵连连踩踏,跌倒在雪中无法爬起,却依旧死死抱住了身前的士兵。此时之前在路上给孩子喂奶的那个年轻女子亦哭喊着上前,却被两名女真人强行拖开,她那老实巴交的丈夫急得前后奔走,哀求对方放开自己的家人,反而被一巴掌抡翻在地。
“这个胸脯大,带回去玩个痛快!”女真士兵淫|笑着,探手抓住了少妇。尖叫声中,不到一岁的孩子在母亲背上吓得哇哇大哭,被女真人一把抢过,连裹布高高举起,砸向雪地。
众人震惊,那丈夫飞扑过去才抱起婴孩,又见自己的妻子被女真人拖走,一时间急红了眼睛,竟如疯狂的野兽般冲向了女真人。
这人虽然并不魁梧,但眼中冒出了凶光,当先抡起扁担砸翻了一名前来阻挡的士兵,不顾一切地抢夺了他的腰刀,发疯般劈向抓住他妻子的士兵。
“敢动我老张家的女人,老子要你们死!”
血光四溅,一片混乱。
流民们炸了锅,怒骂声惊叫声此起彼伏,那小头目只能带着手下过去镇压。相思正打算叫江怀越和她一起趁乱逃跑,没想到始终在牌楼下观望的女真百户,却也似乎发现了小头目原先盯着的方向,大踏步地朝这边迫近而来。
拥挤的人群间,江怀越一手握着短刀,一手使劲将相思往外面推。她踉跄着倒退数步,忽然间拔下发簪,长发顿时倾泻如瀑,她头也不回地拨开身前数人,没命似的朝前奔去。
混乱中,那个女真百户只望到一人仓惶逃出,从身形衣着看过去像是女子,但是面容被长发遮蔽,一时间竟无法确定到底是什么模样。他只道听途说得知明朝监军年轻貌美,既然是太监想必和女人没多大区别,不由精神一振,骑着马便朝相思驰骋追去。
此时那大群流民已经躁乱不已,女真士兵们起先还凶神恶煞地持刀挥砍,然而流民们忍无可忍,纷纷举起棍棒扁担,甚至搬起石块与他们搏斗。
相思在人群间穿行飞奔,朝着最冷僻的方向逃亡。
她不敢回头,不知道江怀越到底被汹涌的人潮挤到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身后到底有多少人追赶。她只是想,用自己的方法为他赢得一点点时间与机会,哪怕希望再渺茫。
尖利的唿哨声响起,几乎刺穿了她的耳膜。
她惊愕回望,一道鞭影破空而至。
“啪”的一声,重重打中她的肩膀,把她卷倒在冰凉雪地。
还来不及感觉到疼痛,相思甚至来不及害怕与惊慌,手足并用着爬起,又跌跌撞撞往前逃命。身后有重重的踏雪声越来越近,终于,她被一只大手牢牢抓住了肩头,猛然掀翻。
她仰天倒在了雪中,望到那个满脸络腮胡的女真百户,持着鞭子,冷笑着朝自己迫近。
“是男人,还是女人?”他一脚踏在了相思的腿上,压得她不能动弹。
她咬着牙,愤怒地瞪着眼睛。
女真百户用鞭子拨开她的长发,看到了面容。“太监,会那么漂亮?”他邪恶地笑着,探手抓住了她的胸部,随后放肆狂笑,“女人,是个最最漂亮的女人,找不到监军,就带你回去献给将军!”
她奋力扣住他的手腕,甚至一口咬了下去。
百户怒而抡掌,一下子把她的脸打得通红,紧接着又扣住她的咽喉。相思呼吸艰难至极,眼前已经发花,忽又听得一声惨叫,随后自己被重重摔回了雪间。
她喘息着翻过身来,却见那女真百户正被人压在雪中拼命挣扎,猛然间一个翻滚将骑在他背上的人撞翻,又从雪中爬起,捂着腰间血淋淋的伤口,拔出腰刀便往那个偷袭者砍去。
相思眼见此景,浑身发凉不敢呼吸。江怀越紧握着带血的短刀,不断闪躲对方攻势,气喘吁吁一身是雪,看准了机会飞身扑上,反手间紧锁住百户手腕,发着狠劲全力前冲,以肘强行抵住对方胸膛,直将女真人抵得连连后退,直至撞到了一棵松树上。
“嘭”的闷响声中,满树积雪砸落下来。
女真百户怒而发力,反扣住江怀越的手臂,凭着蛮力将他整个人抡得跌倒,举起长刀便砍向咽喉。他在雪间连连翻滚躲闪,一次又一次与刀尖擦身而过,趁着对方转身缓慢之际,短刀横斜,寒光闪动,刺中了他的大腿。
女真百户怒吼一声,捡起地上的长鞭发力挥去,这一鞭子,正抽中江怀越手腕。
剧痛之中,他手中短刀被卷飞而出,斜落在雪中。
他飞身扑去想要捡拾,又一道鞭影呼啸而来,幸好他闪躲及时未被打中,然而长鞭砸中大树,震得碎雪飞扬,迷乱了视线。
女真百户提着长刀,跌跌撞撞追向江怀越。
却在这时,不知何时绕到后方的相思,举起从雪地里捡起的石块,拼命追上去,砸向那个女真人的后脑勺。女真百户闻声而动,匆促转身间,被石块狠狠砸中肩头,却也趁势将相思扑倒在地。
“要找死吗?女人!”他咬着牙,愤怒地按住了她的喉咙。
她艰难呼吸着,双脚在雪中乱踢,眼前阵阵昏黑。
然后,就是一声闷哼,又一声,再一股猩热喷溅四射,打得她睁不开眼睛。
相思惊慌失措地翻到一旁,趴在雪中,看着那个高大的女真百户怒睁双眼,脖子间血箭如飞喷射半空,再重重地倒下。
江怀越面色发白站在她近前,手中的短刀滴滴答答淌着鲜血,落在白雪中,好似触目惊心的瘢痕。
相思看着一身是血的他,眼眶一阵发热,想要哭,竟连哭都哭不出来。
她一个字都没法说,颤抖着伸出双臂。
他却含着眼泪,朝她艰难地笑了笑,随后,跪在相思面前,紧紧抱住了她。
“谁也不能动……我的女人。”
江怀越吃力地伏在她颈侧,哑声说了这一句。
朔风凌虐,飞雪簌簌,她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
巨大的牌楼下,血流满地,女真士兵们死的死逃的逃,流民们有些坐在地上抱着死去的亲人痛哭失声,有些正在给家人包扎伤处,还有些则互相搀扶着走向远处。
江怀越撑着伤痛难忍的身子,带着相思继续前行。
然而天色越发昏暗,层层厚云遮蔽天空,似乎在酝酿着又一场夜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