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骑兵进入营帐没多久就离去,随后江怀越带着杨明顺也走了出来。
相思见他们神色严肃,也不敢上前询问,倒是江怀越望到她和戴俊梁折返回来,便停了脚步,待她到近前了,才道:“有军情要通传其他部下前来商讨,你等会儿先回营帐休息。”
“……好。”相思忐忑应着,目送两人远去,过了一会儿,才转过身,却见戴俊梁正看着自己。
相思领悟了他的眼神内涵,大人刚才那句话,明显就显示出他在这支军队中的地位,而且他又是走向远处的主将营帐,即便再不明言直说,戴俊梁应该也知道他的身份了。
相思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说出真相。
无论是从个人情感还是从大局考量,江怀越确实是不愿让戴俊梁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的。但在这样的情形下,掩饰似乎已经有些多余。
“战局可能有变了。”戴俊梁倒是没在意这些似的,只望着江怀越远去的身影喟叹一声,随后向相思告别,就回到自己暂住的营帐去了。
相思回住处后,听得外面战马嘶鸣,刀枪霍霍,心里七上八下不得安宁。她想去探听消息,可是军中纪律严明,她作为外来者,必定不能擅自行动。因此她只能等在营帐中,焦虑了许久之后,终于望到那边营帐帐门一开,好几位偏将边走边说,似乎真的遇到了难题。
她在那闷闷不乐,又等了片刻后,杨明顺从外面快步而进,一见面,就叹气道:“这里不能久留了。”
“怎么回事?”相思连忙追问。
杨明顺向她解释道:“昨天督公就派出骑兵赶往连山关,告诉费总兵我们暂时留在这里整顿休息,没想到骑兵在回来的路上,发现有一支女真军队正往这边行进,不知道是不是察觉了我们的踪迹。于是那骑兵拼命赶回通传,刚才督公正和大家商议对策。”
相思焦急道:“藏在这样隐蔽的地方,怎么还会被发现?那我们现在是不是得马上离开?”
“已经又派人出去探看了,一旦确定是朝这里来的,那就不能坐以待毙了。”杨明顺难得认真起来,“在这段时间里,大人布置好了各处防卫,也做好了撤离的准备。他就是放心不下你……”
相思一怔,脸颊微微发热。“我不怕的,你们要走,我就拼命跟着。”
“他都后悔没早点把你送去连山关了。现在他有要务在身,不能过来看你,叫你自己好好休息,万一要撤离的话,路上还不知会是怎样的情形。”杨明顺哀叹一声,“打仗比你赶路遇到的事情危险多了,哎,但愿那群女真人只是在沿途寻找,并没有找到我们的踪迹。”
他说完这些,便又去别处安排任务了。
相思坐在营帐里,心上又笼上了阴霾。一路坎坷走到这里,好不容易才等到大人回来,原本跌到谷底的心一下子鲜活了起来,她连昨天夜里做梦都是与大人在一起,谁能想到现在又有危机临近,悬而未决的感觉让人实在坐立难安。
原先显得空荡荡的营地一下子忙碌起来,除例行的巡逻之外,各营帐中休息的士兵们迅速整顿,秣马厉兵,装束行军必备之物。就连相思的营帐外,也多出了两名士兵,说是如果要撤离,由他们保护好相思跟随杨明顺左右。
但不管将士们如何忙碌,营地始终安静,没人发出一声杂音。
但就是在这样繁忙而安静的氛围里,她的心情越来越紧张,担心的却是江怀越有伤在身,如果安然撤离还好,万一在路上遭遇事端,那可如何是好?
就在思绪沉浮之际,忽听得一声啸响,随后脚步声、兵刃碰撞声、战马嘶鸣声纷杂起伏,整个军营动了起来。
门外的两名士兵随即大步踏进:“前方探子传来讯息,女真骑兵正往峡谷赶来,姑娘请快快跟我们离开。”
相思心惊,然而形势紧急已经不容多问,她早就收拾好东西,背着包裹跟随两人匆匆奔出。这个时候,营垒间各处营帐中的将士们奔走穿行,战马被牵到营前,发出一声声嘶鸣,相思站在营帐前,置身于这纷杂情形中,不免心跳如鼓。
“岑姑娘!”戴俊梁挎着腰刀亦赶到近前,“杨掌班让我过来,与你一起启程追随。”
相思讶然,擡头正望到杨明顺匆忙路过,他无暇多说,只朝她点点头,意思确实如此。
随行的士兵已牵来战马,扶着她骑上马背,道:“姑娘不会骑马,我们牵着缰绳,你只要牢牢坐着不要害怕就行。”
“多谢了。”相思一言才罢,大军已集结完毕,列成长龙朝着峡谷深处行去。
相思原本以为他们是要从之前她进来的地方离开,没想到却是朝相反方向行进,一时有些意外。她坐在马上,可一览无遗前方情形,焦急张望下,隐约可见队伍前方有人骑马前行,看那身形应该就是大人。尽管不能相伴左右,但如此遥望到他的背影,也让相思纷乱紧张的心绪渐渐安宁。
至少知道,他就在不远处。
这支军队只是前次作战留下的残部,加上江怀越带来的人马,也不过数千人,主力部队都随着辽东总兵退守到连山关去了。而据前方探子来报,女真军队兵强马壮,恐怕有两三万之多。
他们是知道江怀越当时被围剿后血战逃离的,那么这一路追来,一是必定想进一步斩尽杀绝,二是这个方向也通往连山关,若能在半途消灭圣朝残部,再一鼓作气攻下连山关,那么对于圣朝大军来说,几乎是挫灭了士气,再想反攻可谓难如登天。
江怀越下令,必须抢先赶回连山关,与费总兵集结起来,才能击退女真人的进攻。故此这一路急行军刻不容缓,全军上下只闻马蹄踏雪、步履匆匆,数千人的队伍冒着严寒急速前行,竟连一声杂音也无。
相思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紧急时刻,坐在马上心惊胆战,双手紧紧攥着缰绳,一刻也不敢放松。她的位置在整个队伍的中间,后方不远便是杨明顺,身边又有戴俊梁随行,应该是江怀越有意安排。
队伍疾行穿过了冰雪覆压的峡谷,前方是崎岖道路,蜿蜒绕山北去。众将士们在前行部队的带领下,朝着北边全力进发,这一程路途遥远,从一大早开始启程撤离,一直行军至中午都未曾停下。
众人已经呼吸粗重,这时后方探子又骑马赶回,说暂时望不到敌军行踪,偏将认为女真人当时可能并未发现峡谷内藏有军队,更何况我方是从小道抄出,若不是进入峡谷,应该完全看不到军队的痕迹。江怀越本来还想命令继续前行,但那些士兵们都已经精疲力尽,如果强行不让休息,恐怕整个下午也无法迅疾起来。
在众偏将的劝说下,他只得发令,让全军暂时靠着路边喘息片刻。
他坐在马上,估摸着按照这样的速度,应该能在夜间赶到连山关。费总兵当初带着部下攻打来凤城,也不知最后带回了多少人马,自从江怀越来到辽东作为监军以来,虽曾经一度抢回了先前丢失的连山关,但好几次与费总兵配合都不够协调,导致不能同步行动,颇受阻碍。
费总兵此人虽身手不凡,但过于刚愎自用,凡事只依照自己的意见行事,多次不听江怀越建议,每次分头行动多数都以失败而结束。
江怀越一边思忖着,一边在护卫的扶持下,慢慢下了马,坐在路边休息。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回头张望,却瞧不见相思的身影,不免有些失望怅惘。
正在此时,却听得一阵骚动,队伍最前方忽然有人飞奔跑来。
“大人,不好了!前面也出现了女真军队!”
江怀越一惊,扶着山壁霍然起身。这一声,除了后面的人员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其他将士们脸色都变白。
“后面呢?!”他迅疾发令,又有人骑着战马飞速奔去。一声令下,士兵们全部起身集合,手中兵刃齐备,眼神犀利不显怯懦。
相思还不太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她急切地在向身边人打听情况,恨不能马上冲到江怀越身边询问清楚,正胡思乱想之际,江怀越派出去的探子飞一般在往回赶。
“已经望到影子了,他们也在追赶上来!”
军中更为震惊,江怀越不知道这次遭遇到底是巧合还是敌人探得了情报,此处本来属于圣朝地界,女真人对地形应该不是很熟悉,为什么能总是抢占先机,将他们围堵在半途?
他迅疾翻开地形图,发现在斜前方还有一条岔道绵延,虽然崎岖难行,但也不失为暂时逃遁的良机。当即发令,全军朝那座山峰后的岔道奔去。
相思被紧急送上马背,随行士兵牵着马飞奔起来,戴俊梁亦持刀跟随其后。
她情不自禁望向前方,却看不到江怀越的背影,无奈之下又往后望,却在这一瞬间,呼啸的箭雨自后方飞射而来!
突如其来的追击让原本就疲惫紧张的军队一下子躁动起来。
战马受惊后腾跃不已,压阵的副将与杨明顺声嘶力竭压制士兵们的恐慌,然而箭雨一阵接着一阵,许多人根本没有时间反应就已经倒地不起。前方传来号角声,士兵们一边以盾牌抵挡追兵飞箭,一边反身朝着那条岔路撤去。
相思被戴俊梁拽下战马,身处高处更容易成为射箭的目标,还不如隐藏队伍中随着大军奔向岔路。她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在凌厉飞射的乱箭中拼力前行。
然而更为可怕的事发生了,道边的山峦间忽然也射来暗箭,萧萧作响白羽生寒,转眼间离她不远的士兵们就已中箭倒地。女真人兵分三路,研究透了地形,从前后以及山丘间分头行动,冲向这一支数千人的残部。
戴俊梁见状不好,拽住相思便往前方飞奔。
一路前行,两军先以箭雨互相攻击,随后山峦间冲下众多敌军,双方完全成了近身血战。相思仓惶间望不到大人身影,只知道他应该在队伍最前,却不知他有没有遭遇险情。此时又有女真人挥舞长鞭扫荡过来,狠狠抽中了她的胳膊,她被一下子打飞出去,痛得无法爬起。
戴俊梁提着腰刀正要赶来,却被数名女真人围堵,乱战之间,根本无暇闯出来救她。
相思亦不愿自己成为负累,咬牙翻到一边,捂着伤处的手指缝里已淌下淋淋鲜血。
四周尽是厮杀,此时的她哪里还顾得了形象,跪着爬着躲避乱飞的箭矢,竭尽全力想要保住性命。却在此时,有敌军发现了她的存在,目光烁烁飞奔而来,雪亮长刀举起,冰凉刀刃已至颈侧。
她手边没有防身兵刃,连连后退至山崖之底,已无处可逃。
急促的呼吸,惶乱的眼神,周围一切宛如修罗地狱。
忽一声战马嘶鸣,有人策马,自乱军间冲刺而来,银亮铠甲反射出耀目光芒,她不由眼前一花,但觉身前鲜血迸飞,猩热血液喷溅过来。
随后,手臂一紧,已被人强行拽上马背,匆促着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