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风怒号,乌云重压,森罗塔的崩塌使得被镇已久的妖魔元神疯狂溢出。风神禺疆率领天兵当场剿杀了诸多恶灵,但早有一些魔力深厚的飞速化形,逃入人间。
清阙渡劫失败形神俱灭,玉京宫众人亦在奋力追截妖魔元神时伤亡惨重,整个洞宫山一片混乱。云端的黑龙不住低鸣,但四爪被金锁死死扣住,身形如同坠上了千斤巨石,再也反抗不得。
伴随着不绝于耳的雷声,惨白闪电刺破苍穹,乌云一阵阵起伏翻涌,待等天地渐渐寂静,云端已没有了天神踪影。
黑龙亦消失不见。
从森罗塔逃出的妖魔兴风作浪,危害无穷,天帝只得派遣神君下凡捉拿。黑龙夙渊因犯下大罪而被押送天庭,众仙早知其祖先应龙灵力强大却任意妄为,当年为一丝不服便与神龙冰夷大战,险些反上天庭。如今见夙渊亦为祸人间,纷纷请求对其严惩。
禺疆虽恨其不争,见夙渊受伤伏地还是心生怜悯,上前向天帝道:“夙渊野性未除,也因他自幼生在北溟少人管教。若是天帝应允,我愿亲自训导,以化解他身上戾气,使其成为天庭护卫。”
天帝愠道:“北溟自有鲲后管束于他,这黑龙不好好在海中修炼,却化为人形惹是生非,可见生来就不是安分守己的性情。”
禺疆还未回应,火神祝融在一旁冷冷道:“上一次他就擅自闯入霍山,我座下的灵鸟鬼车也因此被他打成重伤。我是看在风神的面子上才未将此事回禀天帝,没想到时隔不久,这黑龙竟变本加厉起来!清阙本是郁攸神君转世,论修为已可顺利渡劫再返天庭,如今形神俱毁,风神对此就没有一丝内疚吗?”
天帝闻之更怒,盯着廷下跪着的夙渊:“屡次作乱意欲何为?!这天上地下竟没有你畏惧之处了?!”
夙渊自被押入天庭后始终沉默不语,如今听天帝叱问,才低声道:“心中有怨,无处发泄……森罗塔被毁,是我犯下大错。但闯入霍山是情势所迫,我……并不后悔。”
天帝扬眉,寒声道:“事到如今还不知悔改,你这妖龙留在天界终成祸害,若是放归北溟更会无所忌惮。”
“夙渊,还不快些服罪求饶?”禺疆心知不好,连忙呵责。
夙渊却依旧怔然,没有任何回应。
天帝含怒拂袖,风卷云起。
“劣性难除,戾气深重!打入归墟千年,待等罪行抵消再听处置!”
四周天兵一拥而上,捆仙索重重缠绕,将夙渊拖出天庭。他的眼里还流着血,脸上没有一丝惊慌,更多的只是麻木与绝望。
禺疆于心不忍地来到南天门前,疾风四起,云雾飘荡。跪倒在那的夙渊听到了他的声音,忽而闭着眼睛哑声道:“上神,夙渊不能实现自己的承诺,内心有愧。”
“你……早知这般,当初还不如留在天界……”
他的话还未说罢,神将已率领重兵将夙渊推下云端。
渤海深处,不知几亿万里﹐有冰寒绝境,其下无底﹐名曰归墟。天下江河湖海之水最终尽冲入此处,千年不绝,万载不枯。
天帝知晓夙渊凶猛逆反,为免他怀恨作乱,令武德星君铸成紫金囚龙柱置于归墟深处,再以四十九根龙骨钉将黑龙死死钉在柱间,以绝后患。
玉京宫经此一事元气大伤。清延本就常年有伤,修为亦不及清阙高深,在他接替成为掌门之后,虽尽力重修了宫观与森罗塔,但玉京宫在修仙门派中的地位渐渐衰微。再后来继任的数代掌门皆恪守道义,无奈灵根有限,谁都没有达到清阙那样的修为与成就。
悠悠数百年之后,祁连山九目妖魔为恶人间,玉京宫新任掌门明晨率领几大弟子追击至深山,虽将妖魔重创,自己却被困魔阵。危难之时,有一白须老者御剑而来,掌中玉印放出异彩,周围魔气顿时消减,凶猛扑来的白骨巨兽亦哀嚎不已。
老者剑飞四方,凌云震响,玉京宫其余弟子随之奋力拼战,终于将躲藏在深处的九目妖魔斩于剑下,掌门明晨亦被解救。
交谈之下,得知此老者乃是逍遥观太虚道长,他听闻此处有妖魔作祟亦来铲除,故此才救下明晨一命。玉京宫弟子再三感激,临别时分,明晨盛情邀请太虚道长前去洞宫山做客,也好切磋剑术。
太虚道长性情豪爽,当即颔首答应,数月之后,果然携一徒翩然来访。
明晨已伤愈如初,见恩人到来自是十分高兴,便带着太虚道长走遍洞宫山各处。其时玉京宫虽然衰微,但楼阁台轩规制还如以前,太虚道长久闻森罗塔之名,带着徒儿登临半山,遥望之下不觉赞叹。
明晨却喟然:“道长眼前所见已是重修的新塔,虽然形貌与原先一般无二,但其间灵气已弱,再不复当初巍然。”
“我听说以前这塔中陈列各色法宝,塔下更镇压着无数妖魔元神,如今竟都没有了?”
明晨道:“那时妖龙撞倒宝塔,清延掌门带领众人在废墟中苦苦寻找,才保住了一些法宝。但还有一部分因此毁坏,或是失去威力,成了摆设。那些妖魔元神更是趁乱逃窜,引来无穷灾难……”
太虚道长长叹一声,甚为惋惜。明晨见状,便邀请他进入森罗塔,太虚道长微微一怔:“森罗塔是你们玉京宫重地,这恐怕不妥吧?”
明晨却说这塔内已无极为重要之物,且太虚道长是修仙门派宿老,又在危难之中搭救于他,于情于理都可入塔一观。于是太虚道长欣然下山,与明晨一同来到了森罗塔前。
守塔弟子才将大门推开,太虚道长带来的小徒却牵着他的衣衫直往后缩,神情不安,脸色发白。
明晨之前就对这小徒略感奇怪,看样子她也有十三四岁的年纪,眉目清秀,发束双髻。可自从跟着道长进入玉京宫以来,却始终不言不语,行动缓慢,好似痴呆一般。如今见她这样,明晨便不由发问:“这……令徒是害怕了吗?”
太虚道长拍了拍小徒的肩膀:“无碍。或许是这塔内曾镇压无数怨灵恶魔,慧知她心生感应,故此不安。”
“哦?”明晨打量着眼前呆滞的少女,“看她年纪甚小,倒也有此悟性了?”
太虚道长道:“她是我多年前云游时遇到的,不知身世亦无名无姓,说她聋哑却又听得见说得出,只是几乎不开口,众人只当她是傻子肆意欺凌。但我看得出她颇有灵根,只不知为何形似呆滞,十分可惜……故此为她取名慧知,带回观中作为挂名弟子,也免她四处流浪,饥寒交迫。”
“如此说来也是个可怜人。”明晨说罢,便带着太虚道长进入了森罗塔。
森罗塔依旧分为七层,底下几层皆陈设着刀剑,太虚道长随着明晨缓缓前行,听他追述玉京宫过往,倒也很是入神。慧知战战兢兢地跟在道长身后,低着头不敢多看一眼。
明晨已带着太虚道长走完第三层,擡头望了望,道:“上面倒是有些法宝,道长若不嫌弃可与我一起上去瞧瞧。”
太虚道长颔首,与明晨一同登上楼梯。慧知怔怔地跟在后面,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臂,太虚道长回头道:“慧知,你害怕的话就出去等我。”
慧知愣了愣,却又用力摇头,死也不肯松手。
太虚道长无奈,只得将她领上第四层楼梯口:“此处光线较亮,你站着,我稍后就来。”
她这才呐呐地松开手,垂首站在了那里。此层之中设有各种花格木架,形态各异的木匣玉盒静静安放其上,周围皆有纯白淡紫灵光旋绕,远远望去清丽非凡。
太虚道长与明晨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向隔断那头,不知在看着哪一样法宝。慧知独自待在门口,窗外日光斜映进来,她便望着自己的影子发怔。
日光慢慢流转,淡淡的金色落在了最靠近楼梯的一处花格间,那里放置着一个小小的檀木盒子,看起来很不起眼,四周也没有灵光环绕。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个盒子,像被什么牵动了心弦似的,慢慢地走了过去。
盒子很是陈旧,上面竟覆了一层灰尘。她在近前站了片刻,迟疑着擡手,打开了盒盖。
暗红色的缎底间只有一小簇透明的颗粒,微微发蓝,毫无灵气,也不知道到底是何物。
慧知伸出食指,犹豫了一下,轻轻触碰着那一簇晶莹。冰凉如玉,沁入心骨。
“慧知,你做什么?怎可以擅自动别人的法宝?”
后方传来太虚道长的声音,微微含着不满。她吓得一抖,却将那盒子紧紧抱在了怀中。
太虚道长一惊,连忙劝她放下盒子。明晨看了看那个花格位置,却道:“不碍事,这东西早就没了灵性,只因是数百年的旧物才一直存放在此。她既然想要,就拿去好了。”
“这怎么可以……”太虚道长很是尴尬。慧知紧抿着嘴唇,依旧不言不语,手里却不肯放下。
明晨笑道:“塔内法宝只要前辈喜爱,只管开口,更何况这东西……就当是给她的见面礼吧。”
太虚道长虽感到惭愧,可见慧知一直抱着那个盒子,便也不好强行夺回,只能由她去了。当夜明晨设宴款待师徒两人,宴席撤去后,慧知便跟着玉京宫的女弟子前往偏院休息。
这院落僻静幽雅,庭内翠竹疏淡,明月如水。女弟子将慧知带进房间后,便关门离去。她独自站在门内,依旧怀抱着那个木盒。
窗外微风阵阵,桌上烛火摇曳。她望着室内摆设,若有所思,心中却还是空空荡荡。
夜阑人静,玉京宫中灯火渐次熄灭,慧知在窗前坐了许久,又将盒子打开。那一簇淡蓝晶莹在烛火映照下透明澄澈,可惜中间布满裂痕,好似碎了心一般。
她怔怔地将晶莹托在掌心,凑近了看,又离远了看。然而困意渐渐上来,她将晶莹放回盒子中,很快上床睡去。
不管是在寒风凛冽的街头,还是在幽静安宁的逍遥观,慧知每天都睡得很早,也几乎从来都不做梦。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夜入睡之后,身体却格外轻盈,仿佛被风慢慢吹起,飘飘摇摇地飞入了云间。
烟雨弥漫,雾气蒙蒙,她像孤独的叶子在风中飘舞,不知自己来自何处,也不知将要去往何方。
远远的,空中似乎有个细微的声音在呼唤着她,可是又听不真切。
慧知焦急起来,她感觉到自己正被风越吹越远,很快就要陷入彻底的寂静虚空。可是她又不知道应该怎样才能靠近那个声音,她甚至分不清方向。
忽而风骤云散,她低头望去,下界竟是茫茫海洋,滔天的巨浪翻卷万丈,一下子将她冲下云间。
一声惊呼,她挣扎着睁开眼睛,眼前晦暗朦胧,原来方才只是入梦。
可是心脏还在猛烈地跳动,窗外风声迅疾,似是有什么正在敲打窗纸。她瑟瑟地披上衣衫,摸黑点亮了一支短短的蜡烛,小心翼翼地前去检查门窗。
庭中树叶淅淅沥沥,原来是夜半风雨侵袭,才发出声响。
她持着蜡烛站在窗前又发怔。
风雨声中,檐下铜铃摇响,梦中那个细微遥远的声音忽又响起。
渺茫,轻柔,像是相隔许久终又重见的故友在发出呼唤。
她茫然地朝左右张望,烛影曳动,满室忽明忽暗。又一声低唤传来,她蹙着眉,举起蜡烛慢慢回身。
床畔桌上的木盒不知何时竟然自行打开,那簇淡蓝色的晶莹缓缓浮起,于幽暗处映出微弱的光芒。
“惜月……”
它低低唤着,声音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