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之墟高万仞,终年积雪不化,是千万载时光铸成的神作。而在这冰寒之地,却有浩渺辽阔的湖泊,如天镜浮空,碧海凝光。
湖边是千叠万垒的冰雪,与灰黑山岩相融,砌成了姿态神妙的天地。四周浩浩冰瀑斜注而下,仿佛曾有滔滔河水自天而降,却又忽然凝结,才形成了如今的景象。
而那湖水深邈澄澈,比北溟海水更为幽蓝,宁静得就像天神失手坠落的宝镜,泛起盈亮光辉。
黑龙在湖面上方徐徐飞过,身影清晰地映在水波之间。颜惜月屏息凝望,不敢轻易出声,唯恐惊动了这寂静世界。
湖上寒气氤氲,四周安静空旷,虽如仙境,却不见有神祇出现。黑龙沿着湖畔飞了一圈,缓缓地停落在旁边的山峰之间,正待变幻身形,却忽听得后方铃音声声,回首一望,竟是一头巨大的山鹿飞奔而来。
那山鹿头角峥嵘,间悬碧草,四只蹄子凌空飞跃,身周隐现白光。黑龙后退一步,低声道:“此是神鹿,不要轻举妄动!”
颜惜月坐在他身上,急道:“那它要是攻击我们,该怎么办?”
说话间,神鹿果然高高跃起,脑袋一低,便以数尺长的粗壮尖角冲击撞来。黑龙腾身飞起,踏着山岩躲开一撞。神鹿颈下铜铃发出清脆响声,不多时,又有数头同样的鹿儿自山间奔来,朝着黑龙围追堵截。
黑龙在山坡上闪躲多时,忍不住震身腾空,掠向湖畔的另一面。岂料那些神鹿相继跃起,蹄下白光如云,竟乘着风飞速追来。黑龙在空中身形矫健,可那些神鹿凶狠敏捷,尖角寸寸不离黑龙要害,竟是丝毫不肯退让。
颜惜月坐在龙背焦急万分,却又不能出手相助,眼见黑龙被逼着倒退至山岩一侧,再往后去便要坠下雪山,不由急切道:“我们有事要求见西王母!还请神鹿通传!”
最先来到的那头神鹿踏着白光停在云间,居然发出了人类的声音。“每年都有修道之人前来求见西王母,妄图得到长生之术。我看你竟能驱使龙族,倒也有几分手段,但这里不是你们停留之地,还不速速退去?!”
颜惜月忙道:“神鹿误会了,我们不是为了求长生而来。而是想要向西王母打听一个人……”
“大胆凡人,以为西王母是随意就可见到的吗?!”
颜惜月见神鹿震怒,不由紧张了几分,“不,不是……我只是想请问一下,这附近是不是曾有鸾鸟出现,化身为人,叫做萦歌?”
“萦歌?”那神鹿微微昂起头颅,目光轻蔑,“你要问她作甚?”
“神鹿原来知晓?!”她欣喜不已,连忙道,“因为我遇到了一件难以弄明白的怪事,却与萦歌有着不解之缘,所以想要询问一下,她当年是否爱慕过某位天神,后来去了哪里?”
神鹿听了此话,却忽然愠怒:“什么爱慕天神?你们凡人就喜欢胡乱编排,以毁坏神祇盛名!”
“可是……”颜惜月还待解释,那神鹿已腾上云光,身后众鹿亦结队而来,以坚硬长角相互连抵,死死封堵在黑龙前方。
“还敢在此胡言乱语?”神鹿首领沉声说着,蹄间白光泛起,眼看就要出击。
黑龙愠恼地拱起身子,“我们并无冒犯之意,神鹿何必咄咄逼人?”
“我等奉命在此护卫,若是都像你们这样为了一些小事就来瑶池,这神仙之地岂非乱成一团?”神鹿言辞肃然,正在此时,瑶池上方云雾浮动,变幻之间竟显出朦朦胧胧的女子模样。
华裳素裙,衣带飘飞,眉目虽不清晰,却隐隐含有威严之态。
“何人在此吵闹不休?”
神鹿后退数步,向那女子屈膝跪下,将夙渊来意述说一遍。那女子淡漠道:“萦歌?昔日受到西王母圣水恩泽才得以变化为人,后来离开了昆仑沃野,说是要去外面的天地游玩。这样的灵兽灵鸟在昆仑数不胜数,我们怎会去一一追寻最终去向?”
颜惜月道:“可据说她曾受到天劫,幸得神仙相助,才得以逃过一死。仙子不知那位神仙的名号么?”
“这倒从未听说,众神不得擅自破坏渡劫之事,就算有人怜悯弱小救她一次,又怎会让别人知晓?我看你们还是就此罢休,及早回转才是。”
仙子轻描淡写说罢,四周云雾轻涌,那身形便渐渐隐散。颜惜月急道:“那么萦歌以前所在的沃野又在何处?”
云雾间的身影已经淡化,只余下丝丝缕缕的光亮,有声音在湖面回荡。“昆仑泉畔有沃野,但你们能否活着寻到那里,便要看天意了。”
瑶池之上云雾渐浓,神鹿们随着那位仙子缓缓远去,湖水寒意升腾,颜惜月尽管披着斗篷也浑身冰冷。黑龙无奈地驮着她缓缓飞高,在上方徘徊一阵,恹恹离开。
腓腓从她怀里钻出脑袋,疑惑道:“嗷嗷?西王母呢?见不到了?”
颜惜月冻得嘴唇发紫,只得道:“暂时见不到,我们先找个地方避寒,等会儿直接去找沃野。”
黑龙听她说话声音都在微微颤抖,当即振身高飞,不多时已远离了氤氲寒意的瑶池。只是这昆仑山脉绵延不绝,四周皆是冰雪高山,它飞了许久也找不到可以暂且避寒之地。颜惜月见它冒着寒风飞行,身上亦覆了雪花,心疼地道:“夙渊,随便找个落脚处停下就好了。”
它却道:“都是冰雪铸就的悬崖峭壁,停下去待着也要冻死。既然萦歌生活的地方叫做沃野,想必气候与此处不同,我再飞一会儿看看。”
说话间,已绕过又一座峭拔高峰,前方云层漂浮,宛如白练横空。黑龙在云朵间穿梭而过,忽望到底下茫茫雪白间竟有一片绿意盎然,连忙停在了半空中。
“你看,那一片绿色莫非就是沃野?”它很罕见地绕了个圈儿,尾巴摆了几摆,话音里都透着欢悦。颜惜月亦高兴起来,搂着它粗粗的身子道:“走,下去瞧瞧!”
它呼啸着飞向那片绿意,颜惜月却忽而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叫道:“别被假象迷惑,刚才那个仙子不是说得沃野好像很可怕吗……”
“再危险也得去一次。”黑龙说着,依旧往下飞去,没多久就已浮在了半空中。
一道透亮晶莹的山泉自高崖间飒然流注而下,正如神仙玉壶中倒下的甘香美酒,在雪山之畔荡漾成湖。水面亦悬浮着浅白雾气,却不似瑶池般冰冷刺骨,相反更有暖意熏人。这湖泊四周碧草丰盈,繁花烁烁,似锦绣铺就,落霞织成,绵延向雪山深处,一眼望不到尽头。
其间更有大树繁茂,绿冠似伞,一株株参天挺拔,上有五彩鸟儿亲昵交啄,时不时发出清脆鸣叫。
“嗷呜,这是主人的故乡吗?”腓腓看到美景,兴奋地就想往下跳。颜惜月忙抓住它的脚爪,“还不能下去,先看看情形。”
“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危险。”黑龙疑惑地在沃野上方转了片刻,便渐渐落下,想要停到那湖边。
原本明媚的阳光略微黯淡,颜惜月擡头,见大片的云层朝着这边飘飞而来,将太阳遮蔽在后。她一时也没放在心上,又望向那一株株大树,却见五彩的小鸟们忽然展翅飞起,喳喳叫着往远方而去。
颜惜月一怔,再回望之时,云层竟已变得乌黑惊人,刺骨寒风顿时凌乱狂卷,几乎将她掀翻下去。
“快跑!”她惊慌叫喊,将腓腓压在身下,紧紧抱住了黑龙的角。
黑龙被狂风吹得摇摇欲坠,卯足劲儿朝着流注山泉的那座冰峰飞去。然而此时狂风大作之余,竟有隆隆雷声响彻云间。黑龙还未踏足冰山,蓦然间一道霹雳划破天际,直落在了龙尾之侧。
它身子微微一震,不及回望当即加速前行,可又一阵雷声震耳,道道闪电直追而至,竟如天降利剑般不离左右。
黑龙在霹雳之间迅疾穿梭,腓腓已经吓得不敢冒头,颜惜月伏在龙身之上,长发被狂风吹得凌乱不堪。闪电未止,却又有卵石大小的冰雹猛烈打下,撞得人无法睁眼。
“哗啦啦”一声刺耳巨响,又一道极亮的闪电当空劈下。黑龙紧急闪避,擡爪挡住了侵袭而来的冰雹,却被那闪电击中前爪,顿时鳞甲碎落,血流如注。
颜惜月惊见此景,几乎叫出声来,泪水直在眼眶打转。可是黑龙不敢停歇,眼看着闪电交错,冰雹猛烈,就更是加快了速度朝着山间冲去。
可是一道霹雳直落山顶,雪山为之震动不已,但听数声巨响,竟又是冰雪如瀑倾泻滚落,一时间漫天白雾,迷乱了视线。
黑龙在雪雾间徘徊闪躲,霹雳却丝毫未见停止之意。颜惜月情急之下望到了那还算宁静的湖泊,连忙道:“去水中躲一下!”
话音才落,云层间雷声更响,黑龙不及多想,当即转过身子,一头扎进了碧蓝的湖水。
温热的湖水冲袭而来,颜惜月屏住呼吸,闭上了双眼。在这飘浮的感觉之下,她只能依靠感觉紧搂着黑龙,任由它越游越深,远离了上方的可怕世界。
可是毕竟闭气过久难以支撑,她艰难地睁开眼睛,只见四周一片澄清,水中泡泡如明珠摇曳。
“夙渊……”她才一开口,便被呛得呼吸困难,手一松,便往后方飘去。黑龙当即转身,长尾一扫,便将她揽回身前。
须臾间,它已幻化成人形,托着她的后颈,凑上近前吻住了她。
颜惜月疑惑着看他,只觉轻轻气息自他口中吹入,方知夙渊是在以这种方式为自己渡气。她的身子慢慢下沉,他揽在她腰间,使得那下坠的速度减缓了一些。
“这水里好像还较为安全。”夙渊就在她唇边低声说着,眼帘微微垂落。颜惜月一只手抱着他,一只手还牵着腓腓,略显尴尬地道:“可我不能浮上去换气……怎么办?”
他想了想,又挨上来为她渡了气息。颜惜月腼腆地回应了他几下,腓腓惊得擡起爪捂住眼睛,“嗷嗷,好害羞!”
夙渊沉下脸道:“害羞就不要看,再过几年你也会这样。”
“嗷嗷,腓腓才不会这样好色!”腓腓哼了一声,松开爪子顾自划水。夙渊这才擡起左手,掌心浮现淡黄色的小小草木,“还有最后一棵避水沙棠,不过我刚才看到湖边草地上也有,等会儿要是没了雷电,我再带你去摘。”
颜惜月想到刚才在空中的景象,连忙握着夙渊的手细细一看,果然那右手伤得不轻,浸在水中还在淌血。
“刚才吓死我了。”她难过得趴在他肩头,想想被闪电击中的疼痛,就忍不住想哭。
他低下头,“没什么的,只是小伤而已,等上了岸就好。”
颜惜月服下了沙棠,在他身边轻轻浮动。湖水虽深,但上方还有道道亮光不时闪过,雷电还在继续。夙渊不由又皱了皱眉,“要不是我年岁未到,还以为是遭遇天劫……难怪那个仙子说能否活着找到沃野要看天意。”
“这里难道一直都如此风雷忽变?还是因为我们闯入才会这样?”颜惜月自语着,回头望见远处水底竟隐隐透出亮光,不由惊讶道,“你看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