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渊在山林间飞了没多久,就感觉心神不宁,故此还未找到青丘的踪影,便折返回到了昨夜休息的地方。
遥遥望去,便见吊床上空空荡荡,他的心猛然收紧,迅疾飞到了近前。那藤蔓间的金光还隐隐约约,看起来并不是有外力将颜惜月带走,可是此时不仅是她,就连腓腓和莲华都消失不见,怎不让夙渊焦急惊慌?
他在树林上方发疯般的寻找,没多久便飞到了那幽潭附近。倒地的大树,杂乱的脚印,还未完全干涸的血迹,夙渊望到了这一片狼藉,险些从半空跌落下来。
他仓促间变成了人形,扑到潭边抓起潮湿的泥土。那泥土间残留的血腥味就像尖刀一样刺进他的心口,他惊惶起身,在这林子里四处寻找。
“惜月!腓腓!莲华!”他在寂静的林子里呼唤,可是直至将周围彻底搜寻,也没有半点回音。
心寒如死的夙渊缓缓回到了潭边,四周寂静得可怕,他望着那一地鲜血,竟感觉浑身发沉,好似呼吸都困难。
如果不是自己将颜惜月留在了这里,恐怕也不会带来现在的后果。
他跌坐在潭边,简直懊悔得无以复加。
呆坐了片刻之后,他又不死心地在水潭边寻查踪迹。除了倒掉的几棵大树之外,地上有巨大的脚印错杂凌乱,似是有猛兽在此搏斗,而另外的树干之上,竟有利刃掠过的痕迹,看来到过此处的还有其他人……
他站在水边凝神拈诀,周围十丈以内逐渐漫起茫茫金光,而在那流转的光影之中,一道蜿蜒黑影自林间蔓延而来,直至停在了离他不远的地方。
——这妖气极为强烈,从林间行至水边,最后无端消失。
此时的夙渊已经渐渐冷静下来,既然有妖物来过此地,而惜月与莲华都没了踪影,想必还未真正遇害,或许只是被擒获了而已。只是如今这林中并无异样,残留的妖气也寻不到根源,要想找到惜月,更是难上加难。
但不管怎样,即便用尽所有灵力,他也必须找到惜月的下落。
想到这里,顿时化身为龙冲上云天,沿着那密林追寻而去。
白茫茫的雾霭似无止尽,颜惜月被那黑鹰抓着悬在空中,放眼望去皆是朦胧。四周潮湿阴冷,如絮雾霭漂浮涌动,让人根本不知自己所在。
前方两名女子一骑鹿一骑豹,背影婀娜,若隐若现。
腓腓被那骑着花豹的白衫少女抱在怀里,偶尔发出微弱的叫声。颜惜月听在耳中,急在心头,可是自己已变了模样,使不出半点法力,稍稍一动,那黑鹰的利爪便加紧几分,痛得她蜷缩成团。
也不知在这幻境中走了多久,寂静中忽听远处鸟语声声,清越嘹亮。碧裙女子长袖一拂,迷蒙雾霭渐渐散去,前方碧草悠悠,花影翩翩。两边山岩间高高低低筑有许多屋舍,皆为碧青藤萝环绕。花窗雕琢,门扉半开,有几个标致的女童从中探出脑袋好奇地张望。
沿着山路蜿蜒朝前,青山绿水之间,不时有浣衣少女结群笑语,俊俏少年撑船捕鱼,风光旖旎,胜似仙境。
再往前去,瀑流如雷,万壑幽深。黑鹰抓着颜惜月又飞上山崖,却见对面那座险峰上华光万丈,宫阙渺渺。但那险峰四周云雾缭绕,仅有一条悬索竹桥横跨长空,与此山峰连在一起。
碧裙女子所乘的灰鹿率先跃上竹桥,那桥面仅能容纳一人通过,灰鹿却依旧载着她轻盈奔跑,如在平地一般。其后花豹亦驮着白衫少女紧随其后。颜惜月被黑鹰抓着掠过长空,吓得她闭上眼睛,唯恐铁爪一松,她便摔落下去。
黑鹰在空中越飞越高,碧裙女子和白衫少女还未来到山顶,它便已经飞到了恢弘的山门之前。那白玉山门两侧皆有护卫把守,黑鹰只在上方盘旋了一阵,远远望到两名女子已渐渐近了,便又拍着翅膀掠向前方。
颜惜月战战兢兢睁开眼,越过山门之后,再往上行了一程,便是金碧辉煌的宫阙。黑鹰对此处似乎十分熟悉,径直带着她飞至宫阙上方,展开巨翅徐徐滑行。
底下正是花林掩映,湖水生姿,有数名华服美人端着金盏玉壶缓缓而行,其中一人闻声仰望,看到黑鹰便扬手道:“来得正巧,主上正命人寻找纺然与纤然,她们是不是跟你一起出去了?”
黑鹰叫了几声,在花丛前缓缓落下,两爪一松,便将颜惜月抛到了草地上。
颜惜月翻了个跟头,昏头昏脑地刚刚爬起,已被数名美人团团围住。
“咦,黑鹰为何要抓这红毛小狐貍来?”“莫不是它觉得孤单,也想找个伴儿?”“让我看看,这一只品相寻常,长得又不出色,黑鹰看上它什么了?”
一群美人围着颜惜月评头论足,她惊恐不安地乱转一气,却还是没法逃脱。正在此时,远处有人喊道:“纺然与纤然回来了,还带回了伤害姐妹的巨兽呢!”
众美人又惊又喜,一人急问:“巨兽在哪儿,我们要去看看!”
“已被护卫们拖到了凤锦楼前,主上正在那里。”
那人说着,便沿着长廊往西去了,众美人欢欣鼓舞,随即强行抱起红狐貍结伴而行。
花团锦簇间,高高楼阁依云敛雾,象牙装饰的窗子半开半掩,其间有侍女端着嵌金缀玉的茶盘,安安静静垂首而立。
之前降服敖因的两名女子此时已站在了楼下,而身后空地上则是两列身穿铠甲的护卫,中间躺着那头白色巨兽。
楼中响起轻轻的脚步声,有人轻摇折扇来到窗前,往外望了一眼。
“四角而浑身生刺,果然是敖因。”那人语声甘醇,甚是动听。
楼下的碧裙女子道:“我们循着主上的指点,果然在百果林中追踪到了它的脚印,这才得以将此猛兽打败。”
楼上人喟叹一声:“若是早几天将它擒获,也不致于折损了几位美人……真是红颜命薄,天妒佳人!你可命人设好祭奠场所,等明日我自会带人前去哀悼。”
“是。”纺然道,“傲因已死,又该如何处置?”
那人轻描淡写道:“此兽也有些灵性,既然死了,就将它的血肉肌骨分给那些受害姐妹的家人,饮之食之,聊为安慰。”
纺然领命,一旁的纤然将腓腓托起,柔声道:“主上,我们在搜捕傲因的时候,还发现了这个小东西。请主上看看,是否相识?”
那人本已转身,听到纤然的话之后,随意间往回一望,竟是怔在了窗前。
“这是……腓腓?”
纤然欢悦道:“真的是腓腓?姐姐说它肚子上有个小伤疤,莫非就是主上以前养过的那只?”
话音才落,一道白影自楼上飘出,轻灵灵斜掠而来,落在了茵茵碧草间。
“拿来。”白衣人收起玉骨折扇,朝纤然伸出手。纤然将腓腓交到他手中,他只轻轻翻看了一下腓腓的肚子,双眉便扬起。
“怎么会这样?你们见到腓腓时,它就已经受了伤?”
纺然上前一步,道:“是黑鹰发现了腓腓,当时它就趴在百果林的水潭边,浑身湿透,动也不动。”
“对了,在它身边还有一只红毛小狐貍,被黑鹰带走了。”纤然说着,从袖中取出莲华,“另外还有一个法宝,似是维护着那只狐貍,被我拿了来。”
白衣人接过莲华,指尖微动,便激起莲华烁烁放光,但他随即反手合拢,瞬间抑制住了莲华的灵力。
正在此时,花|径间脚步渐近,那一群美人迤逦而来,黑鹰则跟在她们后面徐徐飞行。纤然见了黑鹰,讶异道:“狐貍怎么不见了?”
一名黄衫美人自后走来,笑着举了举怀里的小狐貍,“在这儿呢,原来是你的新宠?”
白衣人闻声回望,初见那没精打采的小狐貍并没十分在意。可当那黄衫美人渐渐走至近前,他却忽而一蹙眉,旋即快步上前,一把将那狐貍抓了过来。
黄衫美人不知所措,变成红毛小狐貍的惜月更是惊惶地睁大了眼睛。
他托着小狐貍反复查看,将它从头到尾捋了一遍,最终捏着狐貍尖尖的下巴,迫使它望向自己。
“你……你是萦歌?!”他的手竟微微颤抖,眼中悲欢交集,震惊异常。
小狐貍竖起耳朵,吃惊地望着眼前这个人。
珠冠玉带,白衣翩然,且有秀眉明眸,挺鼻薄唇,与夙渊相比,少了几分冰霜傲然,更多了几分柔美诱惑。
可是颜惜月对他却一点印象都没有。眼见这人又伸手来摸,吓得她竭力躲闪,拼命乱抓。
周围众人都讶异非常,纺然急切道:“主上说它是萦歌?!可是萦歌怎会变成了狐貍?”
“对啊,她不是很多年以前就离开了青丘……”纤然刚说了一半,却被纺然瞪了一眼,她自知失言,连忙低下头去。
白衣人却好似没有听到她们的议论,怜爱地看着惊慌不已的小狐貍,将手掌覆在她背上,满怀柔情地抚摸了几下,道:“萦歌,你不用害怕。变成这样,想来是误饮了百果林里的潭水……当年你我初逢,不也正是在那里?没想到一百多年过去了,你竟又带着腓腓回来找我。这真是天意难测,巧续奇缘。”
小狐貍听他文绉绉地说话,惊慌中缩成一团,怯怯地不敢望他。
白衣人见了此景,却只觉她惹人垂怜,手指一勾,便擡起她的下巴,也不顾周围众人都在,竟低头就要吻上。
小狐貍惊叫一声,奋力一滚,当即从他掌中摔落在地。
众人惊愕,惜月慌不择路地朝前奔跑,忽觉全身一麻,四肢僵硬,竟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那白衣人蹙着眉匆忙走来,又将它轻轻捉起,叹道:“为何回到青丘,却又如此惊恐?难道还是恨着我?以至于不愿面对?”
惜月欲哭无泪,只能哀哀叫唤。他将她放在臂弯间,转身便向凤锦楼走去。
纤然迟疑了一下,上前问道:“主上,您确定这就是萦歌?”
他斜睨了众美人一眼,“那是自然,无论萦歌变成什么模样,我必然都能将她认出。”他走了几步,又道,“将腓腓也送上凤锦楼,任何人不要再来打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