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阙缓缓起身,疏落的树影在近前晃动。
颜惜月在他面前总是慌张拘束,此时意外遇到,更是不知如何是好。她想要问问师尊为何深夜到此,却又觉得以自己的身份根本没有资格过问。
正在纠结之际,却听清阙淡淡问道:“你怎么忽然回来了?也不从前山而入,竟走这荒僻山路,倘若遇到危险,岂不是自找麻烦?”
“我,我正好是从宝丰岩底下经过,所以就想抄近路回玉京宫。”颜惜月低头望着自己的裙角,不敢过多解释。
清阙颔首,也未说自己为何来到此地,只取下松枝间的绢灯,道:“既然回来了也好,想必长途奔波也已劳累,你就先在宝丰岩旧居休息一夜,明日再来找我。”
颜惜月见他缓步离去,不禁踏上一步,“师尊。”
“何事?”他微微侧过脸。
“……弟子有事想要向师尊请教,师尊能不能暂留片刻?”
清阙微一皱眉,“你说。”
颜惜月踌躇了一下,说道:“我在下山游历之时遇到了魔界阴后与护法飞烟……”
“阴后?”素来不惊尘烟的清阙竟也露出错愕之色,“当初我与众人合力剿杀了她与魔君烈烽,怎么她竟然还活着?”
颜惜月将阴后之事简略述说一遍,清阙神情肃穆,许久才道:“原来那时我只毁坏了她的肉身,却未曾留意残魂逃脱,看来一时大意,必将留下后患。”
“我以前就听说当年魔君烈烽法力高强,就连太符观的前代观主也重伤在他手下,几乎当场就送了性命。师尊与其他前辈合力除魔,应该也是耗尽精力,所以阴后才会寻机逃窜了吧?”
清阙扶着化剑池边的石栏,喟叹一声:“你不必说宽慰的话,我自己心中清楚。”
颜惜月垂着头不语,清阙又道:“除了此事之外,还有没有别的要说?”
“……有。”颜惜月鼓起勇气道,“当时阴后将我抓入碧玉湖底,并想对我进行夺舍。可不知为何,她的计划未能成功,而我此后亦神智不清,魂魄震荡分裂,险些再也无法醒来。后来有人将我带去霍山,以蒙木的灵气使我的魂魄平定下来,这才救了我性命。”
清阙注视着她,并没有追问,那眼神却让颜惜月有些不安。她顿了顿,又接着道:“再后来,我知道了自己的魂魄本来就有所缺失,因此被阴后侵入元神时才会差点崩裂瓦解。师尊,我思来想去不知为何会这样,只能回山向您求教。”
她目光清炯,极为认真地望着他。清阙站在浓郁的树影下,素白的衣衫被风吹得不断拂动,过了片刻才缓缓道:“魂魄缺失?是谁跟你说的?”
颜惜月怔了怔,低声道:“好几个。我的朋友夙渊,还有北溟鲲后,以及……禺疆。”
“禺疆?天界的风神?”清阙一惊,打量了她一番,“你怎会认识了他?”
颜惜月怕清阙责备,便只含含糊糊道:“也是跟刚才所说的事情有关,但弟子只见了禺疆上神一会儿,就又回到了人间。”
清阙静静地看着她,过了片刻才问:“你眼中的天庭,有怎样的景致?”
她一愣,原先还以为师尊会追问下去,却没想到他竟问了这个。她忖度了一下,怯怯道:“其实,天界与弟子以前想的不太一样……”
“哦?为何这样说?”
“弟子以前一直以为天界是最为奇幻神秘之处,神仙们逍遥自在,从容洒脱。可弟子这次见到的天界,虽有不凡的景象,却让人觉得冷冷清清,无边无际,弟子站在那里,就好像飘在天空中的一片叶子,很是渺小,不知所措。”回忆起那时的心绪,她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低,“还有,神仙们也不像弟子想的那样……”
“怎么?有谁为难你了?”清阙微一蹙眉。
颜惜月不敢说出夙渊打伤鬼车之事,只道:“没有,只是弟子见到的有些神仙很是严厉,脾气也暴躁得很。”
清阙听了并没回应,只是微微叹息,继而望向寂寥长空,数点寒星在深蓝夜幕中若隐若现。
颜惜月有些疑惑,等了一阵也不见师尊回问,便说道:“师尊,弟子想知道我的魂魄是天生就如此的吗?我还记得小时候生过一场病,是师尊救了我,难道与那事也有关系?”
他这才又望她一眼,神情平静。“那是自然,你当初命悬一线,生魂其实已经快要消亡。我为了挽救你的性命,便施用了最强的法术,此后你虽然苏醒过来,但因魂魄受损,所以以前的事情忘记了许多。”
“就是……这个原因?”颜惜月愣愣地问。
清阙蹙了蹙眉,转过身子面朝着沉碧寂寂的化剑池,“你还想听到什么解释?”
“那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呢?”
他淡漠地望着前方,道:“缺失了部分魂魄,又没有对你平素的行为心智造成影响,我何必还要特意告诉你?你素来多愁善感,若是自小知道了自己与他人不同,岂不是又要平添忧愁?”他说到此,转过脸看着颜惜月,眉梢一扬,“怎么?听这语气竟是怪我瞒住了你吗?”
“不是不是。”颜惜月急忙摆手,“弟子怎么会责怪师尊?只不过百思不得其解,心中一直疑惑而已。”
清阙闭了闭双目,似是有些倦意。“如今我已经跟你解释清楚,你也不需再胡思乱想。时间不早,我要回前山去了,你也尽早休息。”
颜惜月应了一声,目送着他缓步走向竹林小径,忽而想起了还等在山丘的夙渊,急忙追上几步,“师尊!我还有事想跟您说,我刚才提及的夙渊……”
她话还未说完,清阙却沉着脸回转过来,“有什么事等明日再说,此处僻静,我不便与你单独在此久留,你回去吧!”说罢,也不等颜惜月再回答,便径直提着那盏白玉绢灯走出了竹林。
颜惜月失落又无奈,在夜风中伫立了片刻,不得不走向以前居住的小屋。
沿着化剑池畔的石径慢慢向上,在高耸突起的山岩间,便是她以往独居的小屋了。颜惜月走进这冷冷清清的木屋,推开窗户往下眺望,竹叶瑟瑟,池水幽幽,已是夜沉寂然。
七盏莲华从袖中飞出,落在窗口一明一灭,好似点起了烛火。
她蹙眉想着留在山间的夙渊,心中实在不能安宁,思索了片刻,还是决定重新折返那山丘,以免他独留在那等得焦急。
正准备动身,却忽听竹林那端又传来唰唰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朝着这边迅速接近。颜惜月心中一惊,握着剑便隐藏在窗户后面,七盏莲华也发觉了异常,连忙飞起躲向屋内。可就在这时,那声音已越来越近,忽而“砰”的一声,半掩半闭的窗子一下子被撞开,颜惜月吸气间挥剑便刺,却惊见一团白影在半空中转了方向,朝着她就扑了过来。
“腓腓?!”
她讶然收剑,腓腓已扑到了她的怀里,昂起头叫道:“嗷嗷,主人又要抛下腓腓吗?”
“你怎么会到了这里?”颜惜月诧异四顾,却不见夙渊身影,因而问道,“夙渊呢?没跟你一起?”
腓腓却只顾晃着长耳朵,张开小嘴在颜惜月肩头啃来啃去。她着急起来,抱着它推门出去,在竹林四周寻了一遍,还是没有看到夙渊。
“快说,夙渊去了哪里?是不是还在山丘等着?”她一把揪住腓腓脖子上的长毛。腓腓嗷呜叫了一声,“他走了。”
“走了?!去哪里?”颜惜月大吃一惊,恨不能抓住腓腓乱晃一顿。腓腓却还是不为所动,顾自砸吧砸吧嘴儿,道:“腓腓不知道,腓腓看不到他。”
颜惜月焦急万分,又不知道腓腓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夙渊明明答应在山间等她回来,为何会忽然离开,又失去了踪影?
七盏莲华也疑惑着围绕腓腓飞舞,“你怎么来的?”
腓腓擡起爪子,朝上方指了指,“腓腓跟着蝴蝶来的。”
“蝴蝶?”颜惜月简直要被弄晕,这寒冬腊月的夜间怎么还会有蝴蝶出没?
她顺着腓腓所指的方向擡头张望,幽暗的山岩被轻轻摇动的竹梢遮掩着,却在那隐蔽之处,有近乎透明的光亮微微闪动。七盏莲华好奇地飞到那处,映照出一只黑底蓝光的蝴蝶,静静地落在岩石角落。
颜惜月怔了一下,走到那岩石下,扬起脸小声道:“夙渊?”
蝴蝶翅膀微微颤动,随后慢慢飞下岩石,在她斜上方飞舞了一圈,却又朝着竹林方向飞去。颜惜月很是诧异,紧追那蝴蝶不放,可刚刚跑进竹林,却又寻不到蝴蝶的身影。正焦虑间,忽听后方有人轻咳了一声,她连忙转身,但见风中金芒流转,夙渊正站在丛丛修竹之前,静默地看着她。
“你怎么会来了?腓腓怎么说你走了?!”颜惜月又喜又气,跑到他近前看了又看,生怕眼前这个人有假。
他却负着双手,微微低下头看她,道:“难道你不愿意我来这里?”
“没有啊……”她不明白夙渊为何这样问,心中还是疑惑,“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一路上没遇到巡山弟子?”
“我想不被发现,就不会有人能看到。”夙渊淡淡说着,朝着化剑池走去。颜惜月赶紧跟上,“是不是在那儿等得着急了,所以过来找我?可我也没耽搁多久啊,正准备回去呢。”
“夜黑风冷,我站在那荒山极为无聊。”夙渊瞥了她一眼,颜惜月觉得他好像自从接近了洞宫山之后就变得不冷不热,便只跟在他身后,不再言语。
夙渊来到化剑池前,就站在清阙刚才所处的位置,望了望池水,道:“你那师尊倒是年轻,与我想象中很不一样。”
颜惜月一愣,忽而醒悟过来,“你刚才就已经到了,在暗中偷窥?!”
他神色端正,“怎么叫偷窥?只是不愿被他发现罢了。再说你又没在他面前说起我,我难道还自己现身出来?”
“哪里没说到你?”颜惜月不悦道,“师尊自是法术高深,我小时候他就是这样,到现在几乎就没变过。”
夙渊听了却道:“看起来年轻,其实年纪也不小。”
颜惜月憋闷了半晌,吃惊地看着他:“你还好意思说师尊年纪大?也不想想自己!”
他别过脸坐在石栏上,颜惜月扯了扯他的衣袖,道:“既然你刚才就在,也应该听到师尊的解释了。看来原先担忧过多,只不过是因为当时我的生魂快要破灭,所以即便救活了,也已是魂魄受损。”
夙渊却扬起眉望着她,“你觉得他说的都是真话?”
“为何这样问?难道师尊有必要在这件事上说谎?”
夙渊缓缓道:“他说你因重病而导致生魂受损,可我和鲲后都看得分明,你缺失的部分并非生魂,而是主管意识的主魂。若你的师尊无心遮掩,为何会将生魂与主魂都弄错?”
颜惜月愕然,“这,这又有什么关系?或许是生魂和主魂都受损了呢?他当时急着救我,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当时顾不上,后来难道也没发觉?既然他法术高超,只怕你站在他面前,他也能察觉出你魂魄中的异常。”
颜惜月却道:“你这是吹毛求疵,为什么就是不愿相信师尊的话?””他是你的师尊,又不是我的。”夙渊看着她:“所以你对他百般信任……”
“夙渊!”她有些恼火,皱起眉头道,“你是不是吃醋了?!”
夙渊神色尴尬,起身道:“什么叫吃醋?我听不明白你的话。”
“不要装傻,你连腓腓的醋都吃,现在居然还防备起我的师尊来了,简直是心眼比针尖还小!”颜惜月哼了一声,按住他的肩膀就将他重又推坐到石栏上。
作者有话要说:哼,大龙你又吃醋了……越写越喜欢腓腓,好想养一只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