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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初降,华灯渐亮。临川本是风韵文雅之地,虽是深秋夜寒,城中依旧笙箫婉转,歌吟欢畅。青石铺就的街道两侧皆悬起累累明灯,就连商铺也多数都是卖着文房四宝,书画卷轴。
颜惜月走在曲声飞扬的街上,未免觉得自己与这风雅之城格格不入,回头看了看,夙渊不知为何正望向远处暗蓝的天幕。灯火映照下的他清寒依旧,如霜似玉。
只是眉宇间却还是隐含郁色。
这在先前是从未有过的情形,哪怕是当初被困于结界,他也丝毫不曾在意。颜惜月在原地等了片刻,见他还是沉思不语,便走过去小声问道:“怎么了?”
他这才回过神,示意她继续往前,“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过去。”
颜惜月一怔,“过去?就是你之前说的在北溟也见过黑影?”
他见四周人来人往,便低着眉睫道:“等会儿再说。”
于是颜惜月只得先带着他去寻了客栈安住下来,楼下还是欢饮声喧,上楼后关了房门,才算清净了不少。她来不及休息一下,即刻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夙渊犹豫了一下,道:“昨夜我跟你说过,北溟曾受强敌入侵,因此我才离开无涯致使凤凰螺珠母被盗。而那些敌人,虽都是水中怪物,可有一些被我杀死之后,身上也曾浮起黑色光点……”
“与刚才我们在城外墓地看到的一样?”
“嗯。”夙渊点点头,“后来我曾问过鲲后,她说无论人类还是妖类,一旦被魔气渗入,宿主死后魂魄就无法去往地府,会变成黑色光影,堕入魔道。”
颜惜月大感意外,“那这样说来……当初袭击北溟的水妖,很多都是已经入魔了?这样可怕的事情,为什么鲲后还不追究下去?”
“其实妖类甚至人类在修炼时常会走火入魔,意志强大之辈或许还能抵御魔气附体,稍薄弱一些的便会成为魔物,或者是沦为魔界中人驱使奴役的对象。在鲲后看来,强敌既然已经退去,便不想再节外生枝。再者说,能与天界抗衡的魔界,当时已经几乎覆灭……魔君烈烽不正是被你师尊除掉的吗?”夙渊瞥了她一眼,“上次在南台村时,就因我说了几句对你师尊不敬的话,你还狠狠骂我。”
“……你居然还记得那么清楚!真是小气!”颜惜月一蹙眉,又转为担忧,“照你这样说来,这临川城外的墓地已被魔气侵蚀,说不定还与当初入侵北溟的妖物也有关联?”
他的神情也较为凝重,但想了片刻,又摇头道:“也不必先入为主,或许只是巧合,但不过……那些黑色光点后来被箫声引去,却不知那人要这些受魔气侵蚀的魂魄有何用处。”
颜惜月坐在床前兀自发怔,隐隐感觉到这附近潜藏着的不管是人还是魔,都不是轻易能战胜的对手。
夙渊见她不言语,便问道:“怎么闷闷不乐?难道说了几句就被吓到了?”
她喟叹道:“好像我们遇到的妖物越来越厉害了呢……如果只是我独自一人,只怕根本没有办法到达这里……”
他静了静,在她面前坐了下来,“你……若是信得过我,就不用再担心什么。”
“嗯?”颜惜月擡起眼眸望着他。
夙渊却又矜持起来,含糊不清地道:“反正,反正不会让妖魔鬼怪之类的伤到你。”
她的眼里隐含笑意。他的神情倒更是不自然了,装作平静自如的样子坐在那儿,只是不说话。
次日午后出了客栈,颜惜月与夙渊就在城中四处留意,想寻找一些蛛丝马迹。但临川城中一片安乐祥和,并不见什么离奇之处。转了一圈之后,她去为夙渊买些吃的,顺便向食肆老板打听城外那片墓地的事情。
老板看了看她,似乎觉得她一个外乡少女打听此事很是奇怪,但还是告诉她道:“那里其实就是个乱葬岗,城里城外找不到风水好的地方安葬亲人的,就只能把坟墓建在那里。有的甚至连棺材都没有,死了之后拿席子一裹,就挖个坑埋了。”
“那……你们有没有见过那坟地里有什么奇怪的景象?”
老板一愣,“你问这个干什么?”
她连忙解释道:“我是奉师命下山试炼,若是有妖魔鬼怪的,我可以替你们除去。”
“你年纪那么小,哪里能打得过鬼怪?”那老板嗤笑一声,继而又压低声音,“实话跟你说,那坟地确实有些古怪,寻常人走过的时候都觉得阴寒刺骨。特别是前些年城里发了疫病,死的可是一大批一大批啊,当时连造墓地都来不及,很多人就只好草草地葬在了那里。自从那以后,那坟地就更加尸骨累累,还曾经有人在夜里看到白骨架子在草丛里摇摇晃晃地行走,吓得几乎丢了性命。”
一旁的食客听到这儿,也不由凑过来道:“对对对,那几年我们连白天都不敢打那儿经过,幸好后来豫和观的妙善女道长去了乱葬岗作法,这才渐渐太平了下来。”
“豫和观?”颜惜月有了兴致,因问道,“也是建在临川城中的吗?”
“那倒不是,豫和观是在临川城南边的麻姑山中,离这儿有二十来里地。但因为那女道长本事十分了得,又宅心仁厚,所以城中百姓有什么难处,都会去找她帮忙。”老板说到此,又指了指正在里外忙碌的小伙计,“你看他,上个月还病怏怏的成天没力气,到豫和观那儿住了两天,喝了几口沉仙井的神水之后,现在比以前还强健。”
颜惜月扬起眉梢,“真有这样灵验?”
“何止是灵验?妙善道长的样貌几十年来没变样,最近我还觉得她越来越年轻漂亮了呢,这不是活神仙吗?”老板摆摆手,“听了不信的话,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
正说话间,那边的小伙计却不知为何和客人大吵了起来,老板忙不叠过去劝解,颜惜月只好就此离开。
她一边想着事情一边出了食肆的大门,原本等在对面的夙渊却没了踪影。颜惜月四下张望,见不远处街角围了一大圈人,都在争先恐后地看着什么。
她急忙拎着刚买来的包子挤进人群,原来场地中央正有人在卖艺乞钱。杂七杂八的器具前,有一瘦骨伶仃的女孩将身子反弯成圆圈,双脚搁在脸颊两侧,口中还衔着一只破碗,正用双手撑着自己匍匐挪动,向看客们讨要铜钱。在她身边则有一个矮小的男人手持铜锣高声吆喝着,只要那女孩动作稍稍变慢,就重重地敲击一下,震得颜惜月耳畔嗡嗡作响。
此时那女孩已经爬了将近一圈,细弱的手臂微微发抖,费力地擡起头来,用一双充满祈求的眼睛望着看客们。看热闹的众人却多数不肯掏钱,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铜板丢进了破碗。
女孩的眼神黯淡下去,那矮个男人见收不到多少钱,便忙敲响铜锣,口中叫道:“秀儿,还不把看家本领拿出来,让大伙儿看看?”
名叫秀儿的女孩听到此话,只得双手一撑地面爬起身,还没等站稳,就跟着锣声在场地中不停地翻起筋斗。
伴着响亮的锣声,秀儿的筋斗越翻越快,四周的看客们亦不断喝彩。那男子得意起来,翘着大拇指道:“只要各位高兴,她就能一直翻下去!”
可是从颜惜月所在的角度望过去,已经明显能感觉到秀儿完全是在依靠一口气强撑下去。她心疼那女孩的处境,见众人却都看得起劲,不由出声道:“别翻了,她都快受不住了。”
矮个男人朝她翻了个白眼,伸出手来半笑不笑地道:“娘子心善就多给点赏钱,咱们穷人只能靠这个活命。”
颜惜月咬了咬唇,从怀中取出一些铜钱,男人一把接过,躬身连连作揖,可转身又敲起铜锣,继续向其他人讨要起赏钱来。却在此时,自颜惜月身后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
“这个女孩,我要带走。”
她与众人皆讶然回头,有人惊呼道:“是他?”
年轻男子正在人群间负手而立,水蓝宽袖长袍随风微扬,淡雅不凡,眼眸明丽。
矮个男人闻言一愣,秀儿也不由停了下来。男人朝着年轻人嘿嘿笑道:“郎君莫要开玩笑,这丫头可帮我挣了不少钱……”
“这些可够用?”年轻人没等他说罢,便淡淡地丢出一锭银子,掉落在他脚边。男人忙不叠捡起银子,还没来得及再思量一下,却见那年轻人从人群后走上前,朝着秀儿伸出了手。
“跟我走,可好?”他语声温和,唇角带笑。
秀儿胆怯地往后退了几步,似是不相信发生的这一切。此时周围的看客却叫道:“这不是妙善女道长的师弟吗?”“小丫头,跟他走可算你运气!”
秀儿眼神犹豫,年轻人又上前一步,微微弯下腰,牵住了她发黑的小手。
“带你去一个再也不会受苦的地方。”他在她耳畔低语,又擡起那双粲然的笑眼,朝着一旁的矮个男人瞥去。那男人本还想开口,可不知怎的,竟一时呆滞,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秀儿跟着那年轻人走出场地。
人们还在啧啧议论,颜惜月不禁问道:“这个人,你们都熟悉?他会将女孩带到哪里?”
“那当然,豫和观妙善女道长经常收留无家可归的穷苦女孩,这是她的师弟,谁没见过?”
此时人群已渐渐散开,场地中间只剩那矮个男子捧着银子发怔。颜惜月朝着远处望去,那宽袖长袍的年轻人已带着秀儿走入熙熙攘攘的人潮,渐渐的只余一道水蓝背影。
卖艺的男人此时才好似回过神来,迅速地收拾起器具准备离开。颜惜月正踌躇不前,却又听有人在身后道:“说是买吃的去,怎么跑来这里发愣?”
这声音不需回头就知道是谁。她回转身,朝着夙渊道:“还说我?你自己呢?我进去一会儿出来就找不到你了!”
他正色道:“你进去不止一会儿,我等着无聊,就去别处探听一下那墓地的事情。”
“是吗?”她斜着身子朝他反背在身后的手望了望,忍不住瞥他一眼,“你又去买吃的了?满满的一包是什么?!”
夙渊略显尴尬,将手中的东西抛给颜惜月,漫不经心地道:“没见过,买来给你尝尝,又不是自己要吃。”说罢,转身便走。颜惜月只好捧着先前自己买的包子和他买的不知什么糕点追上去,叫道:“我还想去一个地方呢!”
他停下脚步,“哪里?”
“豫和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