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时分,南台村四面八方响起了凄厉的狼嚎。
寂寥的天幕之间,寒星隐隐,浮云层层,惨白的月光覆压全村,家家户户都紧闭了屋门,躲在黑暗中瑟瑟发抖。
那狼嚎钻入云霄,一声连着一声,在空旷的夜空下此起彼伏,恍如鬼哭。
颜惜月回到了村口,却只见耿庆生带着几个少年守在那里,不由问道:“夙渊去了哪里?”
耿庆生恼怒道:“那些野狼狡猾得很,趁着我们赶到村口,另一群又从山坡上冲下。我爹刚才派人来说,后山附近的灵符已被毁坏,夙渊就去了那里。”
“灵符已被毁坏?”颜惜月心中一惊,若是寻常的山狼根本无法靠近灵符,要想将之毁坏,除非也要施用法术……莫非,那受伤的山君去而复返?
她擡头四顾,夙渊布下的金线罗网在夜间看来格外明显,而就在不远处,一双双绿油油的狼眼正在草丛间浮动,时刻盯着这边。
“我也去那里看看。”颜惜月说着就想离开,耿庆生急忙道:“他一个人去了够了,你要是不在这里,我们……”
话音未落,忽听狼嚎又起,紧接着,一头高大的山狼便从黑暗的小路那端慢慢走来。它的右前腿仍是无力,行动时一瘸一拐,但那双幽绿阴狠的眼睛中,却透着冷厉坚硬的光。
它朝着金线罗网走来,路边草丛中的狼群都一一停止了嚎叫,臣服似的退后数步。
“狼,狼妖!”耿庆生一眼认出了仇人,又惊又怕。他身后的少年们亦满脸惊恐,手持砍刀纷纷围拢。
颜惜月握着蕴虹剑走上几步,隔着流光罗网对那山狼道:“瑞娘她……已经把事情原委都告诉我了。”
山狼的瞳仁明显的收缩了一下,却并未后退。
颜惜月蹲下来,急速而又低声道:“你叫宗峻是吗?你是斗不过夙渊的,还不快带着狼群离开?”
山狼低吼了一声,紧盯着她,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颜惜月还想劝阻,却听耿庆生在后面焦急叫道:“还在跟它说什么话?快,快杀了它啊!”
颜惜月含怒回头:“你住嘴!”
耿庆生一惊,手握木棍走上前,指着罗网外的山狼,“要是再被狼群围上几天,村子里断了水源,大家都没命!你不是道行高深吗?为什么看到它来了,却还不动手?!难道要等着狼妖把我们都活活逼死?!”
颜惜月看他如此蛮横,心中就腾起火苗。“它虽是妖,却要比你好很多!”
“你说什么?!”耿庆生怒极,“我耿庆生难道还不如一个狼妖?你拿了我爹给的谢礼就翻脸不认人了?”
“那些钱财我都放在桌上,一文钱都没动过!”颜惜月瞪着他道,“你对瑞娘做过些什么,自己心里清楚。狼妖还懂得知恩图报,可你身为丈夫却对妻子非打即骂,要不是狼妖出手相救,只怕瑞娘已被你折磨得不成人样!”
罗网外的山狼擡起头望着颜惜月,耿庆生攥紧拳头,喘着粗气道:“什么知恩图报?不过是头畜生,竟还学起人来?!”说罢,他竟挥起手中木棍就朝着山狼狠狠打去。
那山狼隔着罗网也不躲闪,相反嚎叫一声径直冲上。耿庆生的木棍才一触到罗网,便觉对面一股强力陡然撞来,竟连人带棍倒飞出一丈开外。山狼亦被震退数步,却还朝着跌倒在地的耿庆生凶狠嚎叫。
颜惜月瞥了他一眼,并未说话,倒是几个少年人赶紧上前搀扶。那耿庆生在众人面前丢了脸,又见颜惜月也不相助,气得将木棍砸在地上,恼怒离去。
村中一片寂静,耿庆生愤愤不平地回转家门,二话不说地就直冲到前院,一脚踢开了房门,将躺在床上的瑞娘拖拽起来,正正反反地连打四个耳光。
“你又要发什么疯?!”瑞娘悲声叫着,跌坐在地,嘴角都流出血来。
“我是看你发疯才是!”耿庆生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使劲将她拖起,“你是不是觉得跟一头畜生也比跟我强?我不在的日子里,你与那狼妖同床共枕得很欢啊?还说什么知恩图报……原来你跟他早就不清不楚了?既然这样,为什么还假惺惺嫁到我家?!”
瑞娘被他摇晃得几乎喘不过气,“我,我没有!是他将你关进去之后,才跟我说了过去的事情!”
“要不是我爹收留你们,你现在还在街上要饭!竟敢帮着妖怪把我囚禁起来,还与他卿卿我我,你这不要脸的女人!害我在村里再也擡不起头来!”耿庆生一想到自身所受的屈辱,便又疯狂起来,将瑞娘拖到床边,几下就撕开了她的衣衫。
瑞娘趴在地上哭着求救,这动静早就惊醒了院中的丫鬟,却没人敢来劝阻。
隔壁房间的盼儿从睡梦中醒来,蹬蹬地跑到门口,见母亲被父亲压在地上呼救,吓得奔上前使劲拉着耿庆生的衣衫,叫道:“爹爹!不要欺负娘!”
耿庆生抡起胳膊就将她打翻在地,怒道:“谁是你爹?!你爹是那个灰毛畜生!”
盼儿在床边哭了起来,瑞娘愤怒道:“你不要胡说八道!她就是你的亲生女儿!”
“亲生女儿?”耿庆生忽的松开了瑞娘,转身却将哭泣的盼儿揪着衣领提到半空,咬牙切齿地道,“难怪她从小就总能看到不干净的东西,原来是你跟那个妖怪交|配出来的杂种!我还被你们蒙在鼓里,当了这几年的绿毛龟!”
盼儿在半空中吓得直叫,瑞娘抓住他的手臂,厉声道:“耿庆生,你快把她放下来!”
“滚开!”耿庆生怒从心头起,一脚踢倒瑞娘,抓着盼儿就往地上狠狠砸下。盼儿只惨叫了一声就歪在了瑞娘裙边,顿时没了声音。
瑞娘浑身发抖,扑上去抱着盼儿连连呼叫,可盼儿鼻腔流出鲜血,手都垂了下来。
她放声痛哭,心都碎了,一时间好似天塌地陷。
门外传来丫鬟焦急的询问声,耿庆生朝外面怒吼:“将杨瑞娘的家里人叫来!把这贱妇现在就给我领回去!”
丫鬟吓得飞快逃走,耿庆生怒火未消,在门口来回走动,听着瑞娘撕心裂肺的哭声,禁不住冷笑道:“这就是你跟妖怪鬼混的报应!”
一言未毕,却忽觉脑后一阵剧痛,像是有尖利的东西直刺脑髓。
他艰难地回头,见满脸是泪的瑞娘手持滴着血的黄铜烛台,正圆睁着发红的眼站在他面前。滚烫的烛油流淌到她的手上,她却像没了知觉一样,又举起沉重的烛台向他面门砸去。
耿庆生愤怒地擡手去挡,瑞娘发狠继续砸打,一声声地钝响中,蜡烛断裂滚落到他身上,和着烛油转眼就起了熊熊火焰。
浑身是火的耿庆生惨叫着向瑞娘扑去,瑞娘抛下已经歪曲的烛台惊恐后退,终于跌倒在地。他向前冲了几步,就摔倒在床前,痛苦地不断翻滚。
火苗燃着了床单被子,这个原本属于他们的房间很快就蔓延成一片火海。
瑞娘哆哆嗦嗦地爬到了盼儿身边,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呆滞地望着这一切,无力地瘫坐于地。
“失火了!失火了!”耿家的仆人冲出宅子大声呼救,乌黑的浓烟与赤红的火焰滚滚直上,没多久就熏染了半边天空。
南台村一片混乱,原本守在村口的年轻人们抛下武器便往村内赶去。狼群骚动不安,那狼妖望见起火的方向,忽地发出一声嚎叫,脚下竟隐隐升腾起红色光焰,转瞬间飞身跃起,朝着金线罗网便猛撞过来。
颜惜月挥袖抵挡,金线罗网紧缩之后复又弹起,震得那山狼跌出数丈。然而它竟然昂头猛嚎,率领着群狼再度朝着罗网冲击。
金芒乱飞,群狼触及即伤,狼妖亦被灼伤了皮毛,却还一次又一次地狠命冲撞,直至血流满面。
颜惜月被这景象所震惊,不禁后退数步,忽而转身亦朝着耿家奔去。
山狼眼见无法撞破罗网,便拖着受伤的腿沿着村外草丛疯狂奔跑。因村子周围都布下了灵符阵法,它无法闯入,却依旧奔到了离耿通家最近的小山丘上,朝着那个方向哀声嚎叫。
群狼追随而至,聚集在他身后,亦都望向滚滚浓烟升起的地方。
田间小路上,耿通闻讯带人匆匆赶回,夙渊在后面走着,到了那山丘下却停住了脚步。
孤月高悬,一身是血的山狼也望到了他,隔着不断闪动的灵符,它在山丘上后退一步,夙渊以为它又要攻击,背后的光剑已悄然浮动。可那山狼却未曾跃起,而是慢慢地伏下了前腿。
“你这是……”夙渊愕然。
山狼悲切哀叫,睁着幽绿的眼,朝着他跪拜了下来。
夙渊怔立在月光下,忽而风动树影,转身就往村中而去。
颜惜月冲进耿家宅院的时候,火势已不可控制。她仗着灵力护体直冲进瑞娘的房间,却只见火舌肆意舞动,浓烟弥漫了满屋,根本看不清房中景象。
她大声呼唤,被浓烟呛得流出了眼泪。忽听头顶一声巨响,竟是烧断的房梁猛地砸落。
颜惜月闪身后退,挥剑格挡了飞溅的火花,却觉脚下一绊,低头望去竟是一具焦黑蜷缩的尸体。她惊得浑身冒汗,正想俯身细看,又是喀喇喇数声响起,这房屋已然毁坏不堪,马上就要倒塌。
正在此时,却听外面雷声隆隆,震动天地,忽而霹雳划破黑暗,豆大的雨点重重地砸落下来。
她讶然回望,身后有金色流光飞舞盘旋,渐渐幻化出夙渊的身影。火光熊熊,他一身黑衣站在其前,沉静如墨。
“在这等着烧死吗?”他皱着眉,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她一惊,急道:“可是……”
“跟我走。”
夙渊不容她再多说一个字,拉着她就跃出了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