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她耳畔疾速呼啸,袖间银索倏地弹出,却扣不住任何依凭。仓皇间,有黑影追随身旁,在她腰间托了一把。她借力翻纵,这才落到了积满枯叶的山底。
莲华晃晃悠悠飞下,叹道:“好险好险……”
颜惜月瞪它一眼,却听斜上方传来他的声音。“它会说话?真身是水精?”
擡头望去,他坐在高树碧叶间,身后的剑在树叶缝隙中盘旋生光。颜惜月招手将莲华唤回身后,警惕地望着他道:“你看得出它的来历?”
他只微微点头,忽又伸出右手,绯红的东珠浮现于掌心。
“这个给你,水精给我。如何?”
“想得美!”颜惜月赶紧屈指将莲华收入袖中,“这东珠本来就是你抢夺的,现在倒成了交易的东西?再说,你知道这七盏莲华有多宝贵吗?就算拿一千颗东珠来换,我也绝不会给你!”
他手一撑树枝,翩然跃下。指尖微动,左掌上方竟有水雾涌动,渐渐地,波光流转,竟成了一个圆形的碧蓝水球。更奇特的是,在那水中央,还有一尾艳丽小鱼缓缓游动,白首红嘴,本该长着鱼鳍的地方却有一双鸟翼,漾出道道水波。
他朝着看呆了的颜惜月道:“这是文鳐,生于西海,夜间能飞,声如鸾凤。要不要?”
她的目光一直跟随着游动的小鱼,但听他问了,还是强迫自己侧过脸,冷冷道:“光是好玩有什么用?我的水精作用大得很!”
他想了想,正色道:“文鳐肉甘酸可口,食之可治疯病……”
颜惜月惊愕地看着他,过了一阵才道:“我看你应该自己留着用。”
“什么意思?”他皱眉,似乎真的很难理解她的想法,于是手指一收,那蓝色水球连同小鱼一同消失无影。颜惜月正待开口,他的掌心又缓缓长出一株黄色小花,状如海棠,婀娜多姿,周围隐隐有光。
“沙棠。果实可御水,食之使人不溺。”他的声音低沉动听,几乎就要让颜惜月缴械投降。
可她装出不屑一顾地神情擡头望天,“我会游水。”
“深海之中也能闭气潜行?”他看破她心虚似的嘲讽。
“我为什么要进深海?!我是人,又不是鱼!”颜惜月愠怒。
那掌心的沙棠倏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样又一样奇珍异物:符禺山的可治耳聋的文茎,天帝山的可以加速的杜蘅,还有身如鹊鸟长有十双翅膀的鳛鳛鱼,可以用来御火……
这些东西都是颜惜月幼时在师兄那里听闻过的,人生在世还是头一次亲眼看到,绚丽的光华在他手心不断闪耀,撩拨得她心间发痒。
“怎么样?如果愿意,这些都可以给你。我只要那个水精。”他略扬起眉梢,等她回答。
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硬下心肠道:“说了不会跟你交换的,死心吧!”
“……那你想要什么?”他追问。
颜惜月双眉紧锁,“这法宝,原本是师尊赐予师兄的,你给我再多宝物我也不能交换。”
“哦?那你叫水精主人来。”
“他……失踪好些年了,我带着这七盏莲华就是为了能更快找到他的下落,明白吗?”颜惜月看了他一眼,忍不住问道,“你既然有那么多宝物,为什么偏偏还想要它?”
他低着眼帘,将掌心光华收起,默然不语。
颜惜月怕他又要突然离去,上前道:“莫非与那条巨蛇说的话有关?”
他眉眼间隐隐流露抗拒之色,转身似是想要离开,才举步却又停下,回头道:“你还想杀更多的鬼怪吗?”
她想到试炼的要求,不由怔怔点了点头。他紧接着又道:“我可替你出手,但必要时你借我水精一用。”
“要是你出手了,那还算是我的成就吗?”颜惜月才说了一句,他蹙了蹙眉道:“那就只同行,不出手。”
“可我为什么要……”她错愕不已。
他却已经从容向前,一本正经自说自话:“好,就这样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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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竟然真就如此跟着颜惜月出了山谷。
朝阳渐渐升起,颜惜月一边走着,一边拿眼角余光窥视。转变来得太突然,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起初不是自己一路追踪他吗?而现在他主动同行,她却满怀敌意,时时刻刻都不敢放松。
心里有事,脚步就慢了一些,他离得近了,颜惜月立马警觉回头,低声喝道:“想干什么?”
他愣了愣,什么都没说,顾自从她身侧走了过去。
只是走了一程,便停下脚步,站在浓浅不一的树影下看她,眼神寂静。
她提心吊胆地避开那目光,故作自然地走着,问道:“喂,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夙渊。”他淡漠回答,慢慢跟在她身后。颜惜月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他的回问,便努起嘴:“难道你不想知道我叫什么吗?”
他静默片刻,答道:“不想。”
“……”
与这样的人同行实在不是件愉快的事情。非但要提防着他有所异动,还时常会被气得无语。她带着他进了村镇,始终神情漠然的他,却时常呆望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就连举着糖葫芦跑过的毛孩子,都能令他看上许久。
沿街的面馆生意兴隆,不断有客人进进出出,想必味道不错。颜惜月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什么东西,刚踏进面馆,想起了身后的夙渊,勉强叫了他一声:“你要吃吗?”
他摇了摇头,却还是跟着她坐了下来。
过不多时,热气腾腾淋着葱油的面条摆在了桌上,颜惜月低头开始慢慢吃,可怎么吃,怎么觉着浑身别扭。擡眼一看,夙渊果然极其认真地看着她,像是在研究什么一样。
“你……真的不饿吗?”她讪讪地放下筷子,“我好像也没见你吃过东西。”
“我不吃这些。”
眼前虽然还是那张精致的脸,颜惜月的脑海里却忽然浮现可怕的画面。月光下夙渊显出原形,浑身长毛青面獠牙,嘶吼着把人撕成血淋淋的两半,一口咬了下去。
暖意融融的面馆里,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附近哪里有鱼?”他却忽然问道。
“鱼?”颜惜月愣了愣,“你问这个干什么?”可这时过来倒茶水的店小二听到了两人的对话,热情地指着斜对面,“走过这条街,前面就有卖鱼摊子,客官您记得去第三个摊位找胡大嫂,她的鱼最好!”
“鱼多吗?”夙渊擡头问。
“多!河里游的都有……咱们店就经常……”小二还在津津乐道,黑影一闪,夙渊早就出了大门。
——什么情况?
颜惜月一头雾水,下意识看看自己袖中的七盏莲华,它被憋了半天没法出来,正灰沉沉地睡着。周围应该没有什么异常,唯一异常的“人”忽然之间离开,难道要用鱼施行什么法术?
她三口两口吞了面条,出了馆子朝那条大街走。
早市正兴旺,人群络绎,颜惜月才到街角,却听前面一阵吵嚷。看热闹的人都朝着那边奔去,喧哗之中,有个尖利的女人嗓音喊道:“什么玩意儿?!白长得那么漂亮,光天化日的竟敢来这偷鱼,简直是吃了豹子胆!”
周围的人啧啧议论,颜惜月挤进去一看,一个人高马大的妇人正拎着一桶水,朝着摊位前的那人“哗啦”一下当头浇下。
“……夙渊?!”
望着那个背影,颜惜月惊的不轻。
好不容易把他从群嘲中带出城,颜惜月看着被淋得浑身湿透的夙渊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你是强盗吗?不给钱就拿人家的鱼,怎么想的呢?!如果你是修道之人,就更不应该做这样无耻的事!”她看看他还在滴水的衣衫,“行啊,就算你是妖吧。不会变点钱出来买东西吗?怎么能这样肆无忌惮地去抢?”
他擡手,掌心又浮出一枝晕着光环的碧绿小草。“我问她要不要杜蘅,她看都没看说不要,我就直接拿鱼了。”
“……卖鱼的要这干嘛?”她都不忍看他那双漂亮眼睛了,“人家要的是钱!”
夙渊愣了愣,“什么是钱?”
颜惜月无语,从怀里取出几枚铜钱,在他眼前摊开手掌。“看清楚没有?从没见过那么笨的妖。”
他却不悦起来,“我不是妖,以后不准这样说。”
“不是妖?那还能是什么?”她笑嘻嘻地将钱收回,“难道是天界的上仙?不食人间烟火,所以连钱都不知道。”
“也不是。”他不耐烦地转过身,走到路边拧了拧袖子上的水,又低头看看自己,忽然一言不发地,就把上衣脱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