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毕业照那天,高三生集体回了学校,大部分人很早就到了,在各自班级集合,等待照相馆的工作人员。
这种时候来学校的心情,跟上学那会儿完全不一样,高考后无事一身轻,成天闲在家里晃膀子,同学们朝夕相处了两年,现在彼此互看,都觉得对方要比之前顺眼。
果真脱离了压力,看哪儿都是良辰美景,赏心乐事。
这学期的班费还有结余,班长决定拿这笔钱去定做文化衫。
徐乐陶突发奇想找到班长,问人家:“咱这文化衫可以刻字吗?”
“当然可以,你要刻什么?”
“我有感而发作了首诗,想刻在上面。”
“诗……”班长眉头一紧,有种不详的预感,“短诗应该可以,你给我念念。”
这诗改了又改,已经是第七稿了,徐乐陶早就烂熟于心,念起来甚至有抑扬顿挫的效果。
“十年寒窗,头悬梁锥刺股,无人知;一举高中,挂红绸摆宴席,天下闻;词牌名——苏幕遮·青葱岁月。”
“……”班长目瞪口呆,“疯了吧,刻不了。”
“正面写不下,背面不也可以写吗。”徐乐陶不依不挠。
班长不胜其烦,一句话给她堵死:“哪儿都写不了。”话毕,瞅她一眼,换了种八卦式的语气问,“徐乐陶,你是不是跟程池也谈恋爱了?”
徐乐陶瞬间挺直了腰板,拿出第一夫人那气场,“嗯,怎么了?”
班长一副“卧槽居然是真的”的表情,匪夷所思又似信非信:“我还以为论坛里都是瞎说的。”
“哦?”徐乐陶挑眉,“论坛里都怎么说的?”
“说你俩……哎,你还是自己去看吧。”
徐乐陶不死心地又问:“那班长,咱这文化衫,还能刻字吗?”
“趁早打消这念头,真刻不了。”
导演陪她一起过来的,听到这里,好言相劝:“徐乐陶,你就别为难咱班长了,多大个衣服才能把你这些字给装下。”
“算了,那这文化衫一点创意都没有。”徐乐陶颇为惋惜,叹口气,登录进许久不曾逛过的校园论坛。
id还是以前那个“迪拜小公主”,最后一句发言停留在去年五月十三号——“我真的是咱校的第一夫人,不信你们去问程池也。”
上了高三,她这号基本就废了,一次没登过,主要是学习忙压力大,腾不出精力来吹牛,这会儿登上去,消息喇叭闪个不停。
这一年来,陆陆续续有人在她那条留言下面作评论。
无外乎信与不信两种声音,更有损者,建议她去精神病院看看脑子。
徐乐陶把这些消息一一忽略,在首页找到时下最新热门贴,带“hot”的标志的那种。
「程池也和他们班一女生在一起了!」
评论盖起高楼,徐乐陶大致扫了扫,有夸有酸,唯有一条勾起她兴趣,“大家还记不记得那个自称是程池也女朋友的迪拜小公主?好久没她消息了!”
有人回:“记得,就那个狂热幻想症。”
她笑了笑,用迪拜小公主的号回:“呼叫我干嘛?我好着呢!”
导演始终觉得徐乐陶身上有种独特的气质,介于精神小伙、傻大姐和甜心小妹之间,说得具体一点,就是有点幽默,还有点虎,偶尔又会给你整点浪漫的小情怀,非常多面化。
这种气质太难拿捏了,就好像影视剧里的大boss一身绝技,偏偏还擅长十字绣,喜欢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偏偏还爱涂指甲油,给人强烈的偏差感。
他活了十八年,也就遇到两位偏差感女子。
一个是徐乐陶,另一个姓陈,名西瑞。
那个更可怕。
江樊宇方才经过,目睹了那一出,转头报告程池也:“你家夫人又在作诗了,这回连词牌名都整出来了。”
潜台词大约等于:你家夫人又在作妖了。
程池也打着游戏,视线没离屏,见怪不怪道:“正常,她是才女。”
江樊宇噗嗤一笑:“拉倒吧。”
班里不少人准备了毕业纪念册,轮番找人写寄语,姜大胯和孙泽洋也各自准备了一套。
找到徐乐陶,姜大胯拿出当年一踢成名的校霸气质,“喂,给我和洋仔留一句毕业寄语。”
徐乐陶一愣:“你俩这么少女呢。”
“少磨叽,让你写就写。”
“好吧好吧,我想想。”
一分钟后,徐乐陶在姜大胯钢铁侠背景的纪念册上留下寄语:勇敢追梦,独霸江湖。
姜大胯:“……谢谢。”
给孙泽洋留的寄语是:勇敢追梦,勇敢看小说。
孙泽洋:“谢谢仙女,你好敷衍。”
姜大胯收好纪念册,问她:“你打算报哪儿?”
徐乐陶的分数不上不下有点尴尬,超一本二十多分,985肯定是别想了,倒是可以冲一冲偏远地区的211,她研究了报考指南,分数线应该能够得上栗州大学。
那是所老牌211,传媒专业比较出名,因为地理位置的劣势,投档线一直高不上去。
“我第一志愿填栗州大学。”
“我靠!”姜大胯又惊又喜,“洋仔也要去栗州!你放心,我会让他保护你,谁要敢欺负你,你给他转五百块钱,他一定会帮你摆平。”
徐乐陶心想,真是阴魂不散啊。
导演纳闷:“你不跟程池也报一个城市啊?”
她自然想过和程池也去一个城市,但北市的分数线太高了,她去那边只能上个普通一本。
“其实谈恋爱吧,也不必分分秒秒在一起。”徐乐陶讲起道理一套一套的,拒不承认是她自己分数不够,“我觉得栗州这地方挺好,他也觉得挺好。你呢?你报哪个学校?”
“我不打算去外地了,江大肯定上不了,我可能会报江科大吧,学金融或者机械工程。”直到此刻,导演仍处在一个茫无头绪的状态,报学校随大流,报志愿也是随大流,“哎,我不懂这些……程池也学什么专业?
“他报的计算机。”
导演感叹一句:“计算机好啊,A大的王牌专业。”
上课铃突然响了,尖锐刺耳的叮铃声划破闷热的空气。
这一次,大家终于不必踩着铃声跑回座位,终于可以无视它,继续毕业季的狂欢。
徐乐陶走回自己座位,坐下来,朝程池也瞥,这人还在打游戏。
“我想打耳洞烫头发。”她自言自语道。
“陶陶——”
冯雪蹿了过来,给她来了个甜蜜拥抱,邀她明天去逛街。
“我想买衣服,你陪我一块。”
徐乐陶欣然答应:“好啊,我最近正好想烫个头发,就像樱花妹子那种,旁边还得留两绺。”
冯雪:“啊,我知道!我手机里有图片。”
“你觉得好看吗?”
“好看啊。”
徐乐陶把头凑到程池也的屏幕上,挡住了游戏画面,脸直棱棱地对着他,问:“好看吗?”
程池也垂着眸,睨她:“好看。”
“那你觉得,我是留长发好看,还是短发好看?”
程池也求生欲极强:“都好看。”
“问了等于白问。”
冯雪冲徐乐陶挤眉弄眼,把她拉到一旁,悄悄问她有没有打啵啵。
“没…没有。”徐乐陶羞赧,“没到那一步。”
冯雪嘿嘿笑了笑,跟她咬耳朵:“我不信。”
“哎呀真没有。”徐乐陶挠她痒痒,逗得冯雪咯咯笑,连连讨饶,“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走,去我那儿,我给你涂指甲油。”
教室实在太吵,周心蕊仿佛处在另一个安静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她能聚精会神地研究程池也。
男生的头发打理得利落,低头打着游戏,肩胛骨宽阔流畅,后颈棘突明显,透着一股随心所欲的性感。
也许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她不甘心什么痕迹都没留下,迟疑观望了许久,还是决定给青春留下点痕迹。
她走过去,轻声问:“程池也,可以跟你一起拍张照片吗?”
人家已经有女朋友了,她其实没抱多大希望,被拒绝也正常。
徐乐陶边涂指甲油,边朝这边看,程池也擡头与她对上视线,似在询问,在得到眼神上的准许后,他点了点头。
周心蕊能猜到,那女生应该是一脸坦然的神色,是啊,换做是她,她也同样会坦然。
同学三年,即便传闻里的他取道花丛、放浪形骸,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可她从没见过他跟哪个女生暧昧风月,相反,他极克制,浑身都散发着一种“不近女色”的气场,把那些试探的、渴望的,大胆的情愫隔绝在可能性以外。
说句好笑的,她曾经一度以为他有特殊的性取向,或者他属于晚熟人群,那方面的心智尚未开化。
不过后来,这个猜测就被她推翻了。
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就像《爱在黎明破晓时》的经典台词:“我喜欢我望向别处时,他望向我的目光。”
她不清楚徐乐陶是否知道这道目光的存在,但她已经撞见过无数次了,却又绞尽脑汁将它归为是某种巧合,只是巧合的次数比较多罢了,想方设法将这场窥不见天光的暗恋找个理由维持下去。
“不着急,等你打完这局。”她说。
程池也按停游戏,“打完了。”说完擡了擡眸,眼底没什么情绪上的变化,只是很礼貌地问了一句,“你想怎么拍?”
她坐到他旁边的空座上,与他保持着不显亲密的距离。
举着手机,微微一笑,轻轻按下快捷键。
照片记录下少女付诸东流水的心事,她看着这张合照,想起他发在朋友圈的那张合照,小心眼地揣摩两张照片里,他的神态和眼色,是否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其实不止这一次,她曾经无数次对比过自己和徐乐陶,可笑吧,她会因为羡慕嫉妒,无数次干这种“没有任何收益”的蠢事。
她觉得自己很矫情,在这种患得患失的情绪里反复折磨自己。
可是如果时光可以倒退,她依然会义无反顾喜欢上这样的男生。
程池也是本部直升的,一中好多生源都是本部的,理所当然都认识他,她已经在不少人嘴里听过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那是高一刚报到的时候,八月末,天气跟现在一样炎热,知了在榕树上不知疲倦地叫,整个校园像罩在真空玻璃罩里,闷不透风。
她挤在人群里想去查看布告栏上的分班表,快要挤到最前面了,结果被一男生几次推搡,又落回到了人群末,她当时很热,也很气,无奈吃下这哑巴亏。
程池也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穿一身清爽的短袖黑裤,无论脸蛋身材,还是气质衣品,都在一群臭烘烘的男生中尤为拔群。
他拍拍那男生的肩,眼神压迫又乖戾,“女生优先不懂啊。”然后挑头,招呼她,“过来看。”
那是她平生第一次领略到慌张的心跳。
“谢谢。”周心蕊看着照片,想显得自己不是那么刻意,又问了句,“你报的A大什么专业?”
“计算机。”他淡声回,始终保持着男女相处的谨慎距离。
“学计算机挺好的,就是费脑子。”她紧紧攥着手机,走开了。
大概,青春再没有遗憾了,如果下次再遇到喜欢的男生,她一定要做一个勇敢的女生。
等人走了,徐乐陶才过来,“拍好了啊?”
程池也正在浏览赛事群里在跳出的NBL联赛的消息,心不在焉“嗯”了声。
徐乐陶歪头,看着他笑:“给我看看。”
“她自己留着,我没要。”
徐乐陶眨眨眼:“我刚才和吴伟杰拍了张合照,他发给我了,我可以留着吗?”
程池也按在屏幕上的手倏地一僵,侧了侧目,哼笑:“就喜欢你那小子?给我看看。”
徐乐陶呲牙:“不给,这是我的秘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