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论赛那天,学校给参加比赛的四人准备了制服,男生是西装西裤,女生是小西服配短裙。
下午打比赛,徐乐陶上午就把新制服穿到了学校,在一群中国式运动风的校服堆里,可以想象有多扎眼。
这个年纪,总有点不为人知的小心思,虚荣,骄傲,爱出风头,喜欢博取他人的关注,等年岁渐长再去回忆这一段,除了有些尬,其实也无伤大雅。
导演问她怎么穿成这样,她说没办法,校领导让统一着装,言辞间颇有无奈,潜台词是“我也不想这样啊。”
长时间接触下来,程池也现在已经基本摸清了徐乐陶的套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猜出她在打什么主意。
比如现在,小姑娘擡着下巴吃薯片,吃得很优雅,也很享受,“咔哧咔哧”的动静不容忽视,十有八-九是想勾引他看。
说“勾引”有点重了,她显然不是狐貍精那一挂。
程池也倒挺配合,扭头打量了她一眼,藏青色制服裙,堪堪盖住大腿根,上半身是板正的小西服,领口系了根深红色领带。
“下午比赛啊?”他问得相当随意,仿佛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嗯。”徐乐陶笑着递上薯片,“吃薯片吗?”
程池也摇头,说“不吃”,目光沉静地看了看她,通常他拿这种眼神看人时,就代表他在审视对方剖析对方,眼下对面是个妹子,深层的涵义就变了。
十来秒后,他松了松眼神,哂然一笑,继续看书。
徐乐陶擦擦手,把薯片开口封好塞进桌肚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弯腰,拍拍导演的肩,“涂导,把你上节课的笔记给我看下。”
导演仰视她,“干嘛啊,搞这么庄重,你坐着跟我说不就行了。”
“不要磨叽啦,快点拿给我。”
“妈呀,你这蚵仔煎的味道又出来了。”导演也学着她的台湾腔,“好啦好啦不要催人家。”
站起来,从头到脚更加一览无余,确实是一套花枝招展的制服,被她穿出一股青春娇俏的味道。
程池也指骨节抵着嘴唇,另只手心不在焉地翻了两页题,通往成年世界的欲望大门已经打开,那种血气方刚的念头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不可遏制。
“陶陶!”冯雪捧着一杯奶茶奔过来,笑语盈盈,“你今天穿的制服小裙真好看。”
奔到近前,把手里的奶茶递到徐乐陶嘴边,徐乐陶张嘴吸了一口,是她喜欢的芋泥啵啵。
程池也剥了片口香糖扔嘴里,余光一侧,看见那根隐约沾着口水的吸管,女生都没洁癖吗,真是个神奇的物种。
冯雪站着跟她说话,徐乐陶拽了拽程池也衣服,“你起来,让我们雪宝坐。”
她说得理所当然,完全没注意到冯雪一瞬间僵住的手势和静止的表情,人姑娘心里想的是哪能麻烦大佬啊,我站着就行。
程池也收回心神,“啪”地合上书摆到桌角堆积如山的书册上,未置一词走了出去。
冯雪瞅着他倨傲又高冷的背影,有感而发:“没想到程池也居然这么好说话。”
徐乐陶嫌她大惊小怪,“他一直都这样啊,下次你来找我玩,把他撵走就行了。”
两人唠了会儿小嗑,有个戴眼镜的男生突然走过来,指指前门,“徐乐陶,门口有人找。”
徐乐陶朝教室门口看了一眼,竟然是雷哥,她让冯雪先回座,自己拿了一排ad钙奶前去献宝。
“雷同学,你怎么来了?”
“你们下节课是语文吗?不是的话,把你语文书借我,魏璐茜没带课本。”
“我们下节不是语文。”徐乐陶把ad钙奶送给他,张天雷没跟她客气,收下了,“我那儿还有瓜子薯片,你要吗?”
“客气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我做人的原则,不足挂齿。”张天雷倚着门框,嗦一根棒棒糖,“你赶紧把语文书拿给我。”
“我这就去拿,你等着啊。”
从天台回来,江樊宇挥手散了散满身的烟味,乍一擡头,一眼就看见了张天雷,这人在学校也算半拉风云人物,翻墙逃课,打架斗殴,成天游走在校纪校规的边缘。
紧接着下一眼,他看见徐乐陶递给张天雷一本书,两人正在说话。
“果然是春天来了,红杏都冒出墙了。”江樊宇放慢步速,下意识看向程池也,“你也不管管她。”
程池也没说什么,继续朝前,走到教室门口,盯着张天雷,面无表情地擡了擡下巴。
“我这……”张天雷看他一眼,“我好像挡人家道了,拜拜了啊,我回去了。”
他一走,程池也没看徐乐陶,直接进了教室。
徐乐陶也回到自己座位上,多此一举地解释:“他就是上次帮我赶走小混混的恩人,来我找借语文书的。”
“哦,恩人。”程池也反应有点冷淡。
“凶什么啊……”徐乐陶嘀咕,“都说是救命恩人了,你就应该给人家账户上打一千万。”
程池也终于笑了,敲敲她桌子,“看你的资料,下午不是要比赛吗。”
“你还记得我下午比赛啊,都没跟人家说加油。”
程池也挑眉,笑得有点混:“那加油。”
“好敷衍,我要不提醒你,你压根就不记得这茬。”
程池也没甩她,自顾看起书,手指抚上书页,时不时点两下,看起来悠然又清闲。
*
辩论赛在师大附中的礼堂举办,对方辩友就是他们本校的学生,两点钟开始。
对面显然是有备而来,服装方面也很正式,白衬衫,领带,西装,要素齐全。
辩题是“高考之于人生,是否起到决定性作用?”
他们抽到的是反方,几个人事先都查阅过大量资料,底气很足,着正装往那儿坐一排,至少在气势上,完全不输对手。
从市预赛一路走到这一步,大家想赢的渴望非常强烈。
五十分钟的比赛,两方旁征博引,口若悬河。
徐乐陶是四辩,自由辩和结辩环节发挥出色,她这人在正式场合自带一种能把人忽悠住的自信。
声音清脆,字正腔圆,条条框框观点明晰,哪怕是观点上出现瑕疵漏洞,也能一本正经地把对手绕晕。
结果,并不如人意,他们只拿到了第二的名次。
领他们来参赛的老师宽慰这几个青春期的孩子,“没关系,还有下次,你们已经很棒了。”
学校派司机把他们几个送来,结束后,又把他们接走。
四人享受了一把正处级校长的待遇,心情却不如来时那般激动雀跃,每个人脸上都载着落落寡欢的神情。
或许人生,失败才是常态。
徐乐陶看着窗外打马而过的街景被笼上一层淡金色的日光,视野像出现了幻影,逐渐虚浮,她第一次体会到无能无力的滋味。
到学校时,刚三点多,几个班正在上体育课。
“我今天紧张了,说话都在抖。”一女生低垂着眸说,“对不起啊,我感觉我连累大家了。”
同队的男生安慰她:“主要是对手太强了,那几个都是附中辩论社的,赢我们也在情理之中。其实……”
话一顿,他看向徐乐陶,“其实今天徐乐陶的状态就挺好,不怯场,讲得特别有条理。”
另一个扎马尾的女生附和:“而且她最后那个总结做的特别好,反正吃一堑长一智吧,周老师说的对,一次输赢不代表什么,我们还有无数次机会。”
被人这么一夸,徐乐陶的脸立马乌云转晴,“我今天也失误了,中间那块卡了一下,丢了分。”
“很不错了,我们缺乏经验嘛。”
“徐乐陶,你这口才,适合当领导,虽然偶尔不知所云,但好歹气场镇住了。”
“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啊。”
徐乐陶笑着要揍他,那男生躲,四人闹作一团,少男少女的苦恼来得快,去得也快。
途径操场,日光已是强弩之末,惨淡淡的在地面镀了层薄纱,几乎感觉不到它的暖意,好在这些天,气温大幅回升,年轻人新陈代谢旺,走走跑跑,浑身蒸腾热气。
场上不少男生脱了校服,单着薄薄T恤。
几个班应该都在自由活动,零星散着几拨人。
程池也朝场外瞥了一眼,看见那“藏青小短裙”,接着接过一男生传来的球,短距离助跑后,腾空跃起,来了个漂亮的扣篮。
场上一片欢呼,但“藏青小短裙”压根没往这边看。
篮球从球框垂直落下,在地面颠了几下才停,程池也弯身,托起那球,扬手远远一抛,球“嗖”一下擦着徐乐陶,被抛进旁边一侧的花圃里。
同行四人皆吓了一跳,纷纷擡头看去。
程池也站在篮球场上,一边慢慢倒退,一边看她,被热汗洇湿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薄唇翕动,无声吐出三字:“花蝴蝶。”
不少人都在看徐乐陶,有男有女,气氛俨然被推到一个暧昧的高潮。
徐乐陶气咻咻地捡起那球,跑到围栏处,发力扔了过去,球在地上弹跳了几下,滚到程池也脚边。
场上是意味不明的起哄声,程池也单手插进裤袋里,眼底桀骜不羁,嘴角勾起明显的弧度。
少年明目张胆的偏爱,无所顾忌地盛放在这个鲜活热烈的下午。
导演最近可能是优秀作文看多了,说起话来长篇大论,平均三句话里,就要蹦几个高级成语。
趁着徐乐陶上厕所的功夫,他转过身来对程池也说:“既然你俩的情缘始于情书,那咱们就得有始有终,你给徐乐陶写封真正的情书,让这个故事完美落幕吧。”
程池也不耐烦地皱眉:“你正常点说话。”
导演作为女方这边的亲眷,现在跟程池也讲话都要拿出几分高姿态,对方如果敢表现出一丢丢的不尊重,他转头就跟徐乐陶打小报告。
“你态度好点。”导演还挺傲娇,“我可是徐乐陶最好的朋友。”
程池也搁笔,坐直了,洗耳恭听。
“你知道徐乐陶喜欢粉色吧,信封一定要是粉的,咱学校门口有卖那种水晶笔的,写出来的字blingbling的,特别闪,就拿那笔写。”
程池也似笑非笑地点点头,“受教了涂老师,您辛苦。”
涂老师……怕不是讽刺我吧?
等徐乐陶上完厕所回来,他扭头就是一个小报告:“程池也今天讽刺我,他尾巴翘上天了,敢讽刺你最好的朋友。”
徐乐陶甩甩手上的水,又抽了张纸巾擦了擦,“你是不是嘴欠了?”
“没有,这回真没有。”
“好,我先给你记本子上,回头找他算账。”
导演迫不及待:“你什么时候给我做主?”
徐乐陶哄孩子似的说:“你乖点,等陶姐有空就给你做主。”
导演噘了噘嘴,闷不吭声。
虽然整件事有点不靠谱,但导演还真把情书拿到手了,新鲜出炉,立刻呈给徐乐陶。
心想这回在我的点拨之下,肯定出不了岔子。
仿佛昨日重现,徐乐陶激动一笑:“是程池也吗?”
导演早已给自己记了一功,模样嘚瑟至极,“自己看。”
徐乐陶按捺住激动与狂喜,轻轻打开来。
【妞:
上次给你买的《数学题海战》做完没有?哪里不懂,来问,我昨天逛书店,又发现了几本适合你的辅导资料,《理科小题狂做》、《换种思路学物理》,记得去买。
程池也】
徐乐陶:“……”
导演看她表情不对,朝情书上凑了一眼:“他是不是没理解情书的真谛啊?”
“可…可能吧。”
徐乐陶的脸悄无声息地红了,还发烫。
讨厌,谁允许你叫我妞?
周三的班会课,老王表扬了徐乐陶为学校争光,拿了市辩论赛二等奖,话到此处,特地朝她投去鼓励的目光,“哦,还有个事儿,咱们把座位小调一下,程池也和徐晋换个座儿,徐乐陶,你以后就跟徐晋坐一块。”
无视于她的震惊,老王战术性喝了口茶,“这会儿就别动了,晚自习再搬吧。”
孙泽洋一听老王这话,嘴都笑咧了,赶紧扒拉睡正香的姜大胯:“醒醒胯哥,你前头那个要搬走了。”
姜大胯懒懒直起腰,两眼布满红血丝,半睁不睁的。
“我靠胯哥,你眼睛咋这么红!?”
姜大胯搓了搓脸,嗓音沙哑:“我得红眼病了。”
孙泽洋嬉皮笑脸道:“这不赶巧了嘛,老王是懂对症下药的,他刚给你开了一剂良药。”
姜大胯眯眼:“哦?”
“程池也要搬走了!不跟徐乐陶当同桌了!”
姜大胯向后一捋头发,又恢复了往昔的狂拽,“还得是老王!本胯顿感神清气爽!”
班里都在窃窃私语,不光一两个在传两人有“奸情”,老王这是人为制造磨难,将二人的情愫扼杀在摇篮。
导演转过头,小声碎叨:“老王肯定是知道你俩早恋了。”
“胡说八道。”徐乐陶郁闷死了,“我俩就是纯洁的同学关系,我一会儿就去找老王。”
程池也跟没事人似的,还在低头刷题,轻飘飘接了句话:“咱俩的关系很纯洁吗?”
“当然了!特别纯洁!”
后来找到老王,老王居然还成了有理的那一方:“不是你说的嘛,程池也和江樊宇上课嗑瓜子,正好他俩坐一起,谁也不影响谁。老师之前就答应过你,肯定给你调座位,现在如你所愿。”
浅呷几口枸杞菊花茶,嗓子里咕噜咕噜的像在冒泡,正好上课铃响了,老王借机遣她走,“行了,回去上课吧。”
徐乐陶终于体会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凡事不能太冲动,指不定什么时候风向就变了。
她又回到最初暗恋的日子,隔三差五盯着那人发呆,但老王显然大意了,他忘记了一句心理学名言。
一一“距离产生美”。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