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徐乐陶没等大部队,提前走了。
三天后,是个周三,姜大胯拆了石膏出院,一切好像又回到从前,他还是那么中二,眼角眉梢间故意显出自己的浴火涅槃,嘚嘚瑟瑟的。
孙泽洋依旧沉迷于言情小说,喜欢在课间拿手机偷看,看到兴处,情不自禁朗诵几句,惹得周围人看傻子似的看他。
日子不慌不忙地过,周一盼周末,周末恐周一,周而复始。
徐乐陶始终保持着摘抄高级句型和好词好句的习惯,笔记本记了一页又一页,可烂熟于心的典故只有“竹林七贤”。
作文次次被师太批,她次次痛定思痛。
不过偶尔,生活也会给她带来一点小惊喜。
上次的辩论赛,她一路披荆斩棘闯进市赛,竞争之激烈,过程之坎坷,逢人要就讲一遍,并发誓一定要赢张奖状回去糊墙。
辩题一出,就忙着查阅资料,整理论据论点,相当投入。
导演后来才知道,其实报名参赛的全校总共就八人,从中选出四个,命中率百分之五十啊。
披哪门子的荆?斩哪门子的棘?这牛逼吹的。
昨夜下过一场雨,天很蓝,空气清新又甜润,终于有种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的感觉。
孙泽洋最近闲出屁来了,又开始瞎琢磨事儿。
“胯哥,你知道你和程池也的差距在哪儿吗?”他问姜大胯。
“成绩比我好?”
孙泽洋摇头。
“长得比我帅?”
孙泽洋还是摇头。
“那是为什么?”姜大胯想不明白。
孙泽洋屈指一扣桌子,斩钉截铁地断言:“因为他不喜欢徐乐陶。”
姜大胯眯了眯眼,不敢茍同:“我怎么觉得他很喜欢啊。”
“那你说,他俩最近为什么冷战,还不是——”孙泽洋把声音压到最低分贝,“还不是因为他对徐乐陶没那意思,徐乐陶伤心了。”
说完,直起腰,从表情到说话声音,都透着一股子爹味,“人都有这尿性,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你试试冷落徐乐陶,我敢保证,一周之内她必爱上你。你就一边装高冷,一边展示温柔,分寸要拿捏好。”
“高冷,温柔……这怎么搞……”姜大胯用心揣摩,却不得要领,眼瞅着徐乐陶笑哈哈跑进教室,往导演桌边一靠,递过去零食,“涂导,尝尝这个火锅口味的山药片。”
导演捏了一片浅尝,问她辩论赛准备的怎么样。
“资料我都整理好了。”徐乐陶眨着乌黑透亮的眼睛,问,“好吃吗?”
“不好吃,像馊了。”
徐乐陶乐得不行,把手上这包山药片塞他怀里,“你帮我吃了,我那儿还有三包。”
姜大胯伺机而动,厉声交代孙泽洋:“徐乐陶笑起来太难听了,影响我思考人生,让她别笑。”
够霸道吧。
孙泽洋照办,“我们胯哥让你别笑。”
“他算老几?”徐乐陶没心没肺道,“我就笑。”
孙泽洋转头就跟姜大胯汇报,“她不听。”
“不听算了。”
冯雪这时候过来找徐乐陶玩,正好程池也不在,她就坐到了他的座位上。
徐乐陶把那山药片给她尝了尝,得到一致反馈:像馊了。
“好想你啊陶陶。”冯雪搂着她撒娇,娇声细气的,“你不在,都没人跟我聊天,可无聊了。”
“你以后下课就来找我玩,咱俩唠会儿磕。”徐乐陶掏出一包洽洽瓜子,“吃瓜子吗雪宝?”
“我不吃。”冯雪摆手说,“幸好程池也不在,不然我都没地方坐。”
“他在也没关系,直接撵走,你就坐这儿。”
小女生之间总有说不完的话,嬉嬉闹闹了好一阵,姜大胯听腻了,顺手拧开一瓶冰红茶递给冯雪,语气强势道:“叽叽歪歪半天了,喝点水吧。”
冯雪怔愣了下,表情诧异:“不用。”
“喝!”姜大胯自以为又酷又温柔,分寸拿捏得极好,“让你喝就喝,少废话!”
冯雪乖乖接过来,笑得非常勉强:“谢谢。”
“不用谢,助人为乐是每个纪律委员应尽的义务。”
徐乐陶翻了个白眼,“你别搭理他,他骑小电驴把脑子摔坏了。”
“徐乐陶!你给我放尊重点!”姜大胯吼道。
这句铿锵有力又中气十足的狠话,就像打水漂的小石子,水花没起来,“噗”地一下直接就沉了。
两女生置若罔闻,完全拿他当做空气。
“雪宝,你这个发箍好好看,啥时候买的,借我戴一下。”
“这我表姐送的,她刚工作,给我和我弟都买了礼物。”
冯雪一边说着,一边把发箍拿下来,帮徐乐陶戴上,又帮她把两绺刘海拨弄了出来。
程池也从外面进来,就看见徐乐陶脑袋顶上多了个鹅黄色的东西,像鸡冠,她一笑,那东西就跟着晃。
两人还在叽叽喳喳地聊天,没注意到他。
“什么牌子啊?”徐乐陶问。
“我也不知道,是个小众轻奢,他家主要是卖饰品,耳钉特别好看,可惜咱俩没耳洞。”
“没事儿,打一个。”
“我怕疼。”
“我也怕。”
徐乐陶感觉头上沉甸甸的,有种难以忽视的分量感,精致是精致,但压得人脑供血不足,她伸手摸了一摸,扒拉导演,问:“好看吗?”
“好看。”
“好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高一沉,音色迥然。
徐乐陶扭过头,这才看见程池也。
气氛忽然有点微妙。
徐乐陶眉头微蹙,闷闷地咕哝:“我又没问你。”
“哦,不是问我啊。”程池也无波无澜的语气,极具迷惑性,让人一时难辨他话里的真假,“我以为你在问我。”
冯雪想笑不敢笑,赶紧给本尊让了座,跟导演对视一眼,双方达成共识:撤!
程池也神色自若地坐下,随手翻了两页书,然后掏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递了给她,“照照看。”
徐乐陶往屏幕上瞅了一眼,皮肤真白,配这个颜色真好看。
“喜欢吗,送你一个。”
“谁要你送。”
程池也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他靠着椅背,继续翻他手里的书,书页沙沙作响,她听在心里,浮躁异常。
周围吵吵嚷嚷如同菜市场,他岿然不动地看书,情绪压得沉静。
莫名的,徐乐陶心里卷过一阵又一阵热浪。
姜大胯正愁无处施展温柔,终于在中午快放学那会儿,逮着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程池也趴在桌上睡觉,姜大胯见状,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轻轻披到他身上,目光柔得像赐福人间的上帝。
并温柔地教训导演和徐乐陶:“他在睡觉,你俩嗓门不要太大。”
孙泽洋:“……”
徐乐陶:“出个车祸,不会真把脑子给撞傻了吧。”
导演:“天灾人祸啊,一个家庭就要支离破碎了。”
孙泽洋:“呸!”
下午第二节是体育课,徐乐陶被体育老师打发去器材室拿排球,其余人暂时席地而坐,谈笑风生。
三四点的太阳,早已没了正午的威力,但余威犹在,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器材室位于操场西北角,徐乐陶走过去大概有一百多米,她并不着急,步子时快时慢。
终于到了地方,推开那门,阴沉沉的一间屋子,光线不好,她扫了一圈,没找着灯的开关。
一步一步走进,“砰”地一下,身后的门猛地被阖上,震出散逸的细小浮尘。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缓缓转过头,落进一双暗如礁石的眼眸里。
“吓我一跳。”徐乐陶嗔怪,“你跟过来干嘛?”
“怕鬼啊。”程池也执起她手,把戒指给她套上了,指尖冰凉,丝丝凉意渗进她皮肤里,“我来还这个。”
“这不是我的。”
“给你了就是你的了。”程池也重复一遍当初的话。
光线幽暗昏味,程池也微弯腰,两人额头贴得很近,呼吸间是彼此身上的气息,大约过了十来秒,他擡手,将一截腕骨伸到她唇边,“咬一下,消消气。”
那瞬间,徐乐陶的大脑已经完全失控了,心跳也仿佛不是自己的了,她鬼使神差地张口,重重咬了下去,尝到铁锈味方才松开,程池也眉眼不动地笑,另只手挑起她下巴,“咬人这么疼,是不是长虎牙了?张嘴我看看。”
徐乐陶像受到了某种蛊惑,听话地呲出八颗小白牙。
程池也看了又看,哄孩子似的说:“没长啊,那怎么还这么疼。”
“是你让我咬的。”这声音有点闷,还有点委屈。
“嗯,没怪你。”程池也嗓音又磁又沉,眼睛凝着她,“别跟我闹了,好不好?”
徐乐陶一把推开他,“不好。”
从器材室出来,徐乐陶推了一筐橙色的排球,有人抱怨她速度慢,怎么去了这么半天。
姜大胯勒令那人闭嘴,“懒得要死,光会嘴上逼逼,下次你去。”
徐乐陶心虚没吱声,默默走回自己队伍,默默坐到草坪上,余光看见程池也也回来了,还听见江樊宇问他:“去哪儿了?怎么去了这么久?”
他不作声地擡了擡自己的手腕,徐乐陶心脏猛地收紧,紧张地看过去。
怕他将那咬痕公之于众,怕他将她暴露在阳光之下。
可程池也只是慢条斯理地拉扯袖口,饱含深意的目光瞥向她,眉梢一挑,似乎很无辜的样子。
体育课在一场挥汗如雨的跑步中结束,徐乐陶照例去小卖部买饮料,经过BC两栋楼之间连廊,她惊奇地发现,学校的月季都开了,花瓣滚着水珠,一团一簇,娇艳欲滴。
景好,心情好,她竖起拇指,借着微乎其微的日光,仔细观摩手上的戒指。
气还没消呢,休想收买我。
“又显摆上了?”一道冷清的声音传入耳膜。
她侧目,看见何雨菲和她几个小姐妹朝这边走。
那几人站定,何雨菲稀松平常地问:“你们班这是刚下-体育课?”
徐乐陶不明她来意,点点头,“嗯”了声。
何雨菲眼神犀利,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手上的戒指,半晌,伸手从她指骨间撸下那戒指。
力道有点大,徐乐陶感到皮肉发疼。
“还给我。”她说。
何雨菲哼笑了声,手悬在半空,把那戒指轻轻掷地。
金属落地,“噔”了一声,紧接着,她眸光流转地笑:“你去跟他告状啊,说我欺负你。”
徐乐陶心里骂她祖宗,嘴上说:“你放心,我不会告状的,我不是那种人。”
何雨菲眼睛里闪过一丝阴鸷,重重撞她左肩,擡步走了。
徐乐陶弯身捡起那枚戒指,在校服上擦了又擦,宝贝得不行。
作者有话说:
大家元旦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