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班会,老王重点提到了学习小组。
离月考还有不到三周的时间,他希望能通过这次互帮互助,调动大家的学习积极性。
班里同学事先都知道这事,面上十分淡定,不过还是有几个活跃分子鹅鹅鹅地起哄:“老王,那我们是不是要换座位啊?”
老王说是,沉吟了会儿,“这样吧,你们自己先调,最好是学习小组的成员挨着坐,调完了我再看看。”
话音刚落,班里同学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就像西方国家内阁议会现场,各抒己见,场面极度混乱。
徐乐陶完全不能理解这帮人兴奋的点,她放下手里的笔,问导演:“你兴奋吗?”
“当然兴奋了!”导演侧着身子晃着腿,“我知道你肯定不愿意跟我分开,咱俩可以一组,再额外拉两个人进来。”
冯雪闻声转过来,戳心窝子地说:“陶陶,你别跟他一组,他那水平帮不了你什么。”
“对哦。”徐乐陶笑吟吟的,“我已经有人选了。”
“谁啊?”
导演插一嘴:“肯定是程池也。”
冯雪又问:“为什么?”
导演嫌她话多:“你别问了,这是毋庸置疑的。”
冯雪狡黠一笑:“我懂。”
气氛活跃,吵吵嚷嚷的,如同超市里的促销大狂欢,讨论越发热烈,而且没有任何停止的趋势,一直延续到课间。
正好下节是老王的数学课,老王讲了二十分钟就不讲了,坐在椅子上写教案,时不时抿一口枸杞茶,顺便提醒一句:“都小点声,别影响到别的班上课。”
徐乐陶往程池也那儿看了一眼,悄悄打定主意。
下课铃一响,陆陆续续就有人开始搬迁,脚步声,谈话声,桌椅拖拽的“滋啦”声……各种声音交织到一块,尖锐而杂乱。
徐乐陶把自己桌面上的书本试卷全垒到了地上,拖着桌子就往右后方挪。
由于桌肚里塞了一堆课本试卷,还装了些零食饮食,这桌子其实分量挺重。
她细胳膊细腿的,拖得十分吃力。
导演看懵了,问她:“你干嘛去?”
徐乐陶停下来,扭头回道:“挪窝呀,你要不要跟我挪一块去?”
“要。”
好不容易把椅子拖到了第二组第五排,周围那一圈人都在看她。
江樊宇怔愣:“你干嘛?”
“换座儿啊,咱们昨天晚上不是说好了嘛。”徐乐陶俯身从桌肚里摸出盒曲奇软饼干,放到江樊宇桌上,“委屈你了江同学,这盒饼干你留着吃,新的,没开过封。”
江樊宇一时语塞,缓了半晌,才说:“昨天晚上你光提了一下,我们也没同意啊。”
徐乐陶急了,指了指程池也,“那我昨天问他的时候,他不也没拒绝嘛。”
姜大胯死死盯着徐乐陶,那眼神犹如武大郎看待自己红杏出墙招摇过市的娇俏小娘子。
孙泽洋就有点武松那味道了,很不爽,“哐啷”一声整出挺大动静,“活这么大,我就没见过这么不守礼法的女人。”
不守礼法,形容阮籍的,那节课没白教。
徐乐陶听在心里,到底是几分欣慰的,冲他俩微微一笑。
姜大胯郁闷地“啧”了声,嘟哝:“我也没见过这么不守礼法的,居然还有脸笑。”
徐乐陶哪里知道他们是在说自己,还想着找他俩帮个忙,她先是问孙泽洋:“跟你商量个事儿,你能不能跟涂岩换个座儿?”
孙泽洋“哐啷”一声,整出了更大的动静,“你太过分了!要不是看你是女的,我早揍你了!”
徐乐陶吓得一愣,退而求其次想找姜大胯帮忙,可一对上姜大胯深情且做作的眼神,嘴里的话原封不动又咽了回去。
僵持不下,江樊宇主动退让一步,提出个比较折中的建议:“要不你坐阿池前面吧。”
徐乐陶非常不给面子,一步不肯退,“可我就想跟他当同桌。”
“我在这儿坐得好好的,干嘛要换。”江樊宇可不是个哑巴吃黄连的主儿,“而且调座位这件事吧,你得问问他本人的意思。”
徐乐陶被他说动,轻轻拍了拍桌子,声音也轻轻柔柔的:“醒醒程池也。”
江樊宇:“……”
程池也缓缓从臂弯里擡起头,眼皮子半睡不醒的,反手将披身上的校服重新套上,提上拉链。
“搞什么?”
他瓮声瓮气地来了一句,语速并不快,嗓子有点哑,是初醒时的混沌状态。
徐乐陶看着他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再看看那张写着“懵逼且不耐烦”的脸,心想自己是不是扰人清梦了。
程池也习惯性地揉揉脖子,又搓了把脸,拧开一瓶矿泉水喝了两口,对,是两口,徐乐陶亲眼看见他喉结滚动了两下。
那种无声无息的忽视让她心尖爬满了酸酸胀胀的东西,只要轻微一想,那些东西就能顺着冠状动脉涌入心脏最深的地方。
“我是不是吵到你睡觉了?”她惶恐问道。
程池也这才擡眼看她,还是那副“雨打不动”的架势,不过这次说话了。
“你站这干嘛?”他还没从那股困劲儿里缓过神来,声音很低。
答非所问,他俩好像永远都不在一个频道上。
徐乐陶揪着衣服下摆,头微微垂着,“我想跟你当同桌。”
三秒后,程池也拧上瓶盖,随手把那矿泉水瓶放回原处,撂下两字:“行啊。”
徐乐陶露出个含蓄的微笑:“那我就直接搬过来啦。”
江樊宇:“……”
姜大胯:“?”
孙泽洋:“!”
江樊宇觉得一定是程池也刚睡醒,脑子没转过弯来,这才落入她圈套,不禁暗骂徐乐陶狡诈,专挑别人困意未消、思想最薄弱的时候。
“不好意思啊江同学。”徐乐陶摆低姿态,帮他把桌上的东西稍微收拾了下,“回头我请你吃校门口那家新味麻辣拌,正好你送我的那张五元代金券还没用,改天咱把它用了。”
“……”
江樊宇怨妇似的把自己的桌子搬到了徐乐陶的位置上,徐乐陶跟他后面,帮他把高达四十厘米的书和本子捧了过去。
吭哧吭哧的,特别带劲儿,很像旧时代少爷身后跟着的书童,还是个女书童。
导演的课桌也已经搬了过去,后面两人不肯让地盘,徐乐陶把主意打到了前排的徐晋身上。
跟人家好说歹说,直到把徐晋磨烦了,无奈给她腾了地方。
徐乐陶这人对朋友没的说,真心换真心,别人给她五分,她会还回去十分,跟导演认识这么多年,两人虽然经常拌嘴,但始终是对方心里友谊天花板一样的存在。
一切忙妥,徐乐陶坐在新座上,眼睛滴溜溜扫了一圈,这边真是人杰地灵,但凡成绩稍微打眼的,好像都坐在这一圈。
这敢情好,以后就能融入学霸们的世界了。
她稍作休息,打开自己印着粉红豹的糖果罐子,挑了一颗薄荷味软糖,轻轻递给程池也,“给,请你吃。”
程池也接了过来,捏手上看了看,发现这彩色糖纸上居然还有一只HelloKitty,“谢谢。”
一听这话,徐乐陶都快飘了,嘴巴没刹住闸:“我早就想问了,岁数不大,你咋这么多觉呢。”
程池也还在研究手上的糖纸,混不吝地回:“不知道啊。”
“会不会是因为你缺个能让你提神醒脑的同桌啊?”
程池也慢镜头似的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扯出一声懒倦的笑,“你啊?”
最后把软糖剥了,扔进嘴里,薄荷的清凉香气在口腔弥漫开。
徐乐陶心里笑嘻嘻,嘴上还挺傲娇:“我可没这么说。”
孙泽洋这时伸出长腿踢了脚徐乐陶的椅子,迫使对方转过头来,他那语气透着浓烈的不理解:“有没有搞错,你不是应该坐胯哥旁边吗?”
“我爱坐哪儿坐哪儿,管得着吗你。”徐乐陶不想让别人知道她和程池也互相倾慕的事,缓了口气,避重就轻地说,“我怕你们胯哥,他看起来怪吓人的。
这下姜大胯更郁闷了,横眉冷对:“我哪儿吓人呢!?”
徐乐陶瞅了眼他那到处是涂鸦的校服,张嘴胡扯:“你校服拉链都不拉,像不良少年。”
姜大胯抖了抖自己的校服领,“我这叫型男!你有没有点眼光!?”
哦,合着你拒绝当校霸夫人,是忌惮我这威武形象啊。
想到这一层,姜大胯的心情甚是愉悦,舒服地往后靠,擡手拍了拍孙泽洋,一副宽宏大量的道家风范,“行了洋仔,别吓到人小姑娘。”
桌椅拖拉的声音渐渐平息。
周心蕊攥了攥汗湿的掌心,干了一件她循规蹈矩的人生中最出格的一件事。
她把自己桌子拖到了导演旁边,也就是程池也前面。
阮筝帮她把书包和课本捧了过来,视线先在徐乐陶身上落了几秒,眼神里的嗤之以鼻不言而喻,最后才轻声道:“心蕊,你要坐这儿啊。”
“嗯。”周心蕊垂了垂眸,开始利落地收拾东西,导演跟她打招呼时,她简单应了一声。
半晌,东西收拾好,她转过头来,口齿清晰地说:“王老师昨天找我谈过话,他希望我们可以组在一起,你数理化好,但是作文稍微欠缺点,我想我们可以互补。”
这话自然是提前酝酿好的,在她心里不知道演练过多少遍了,从数学课就开始练了。
徐乐陶眼睛偷偷往她身上瞄,一面打开了自己的好词好句摘抄本,心不在焉地翻了翻,翻得哔哔作响。
翻页声中,她听见程池也不痛不痒地说了句“行啊”。
又是“行啊”。
是不是不管哪个女生,他都会对人家说“行啊”?
可她还是从他前后的声调中,试图辨别出一点不一样的东西来。
第三节是语文。
一进教室,师太也像感受到了青春气息,满面红光:“哟,换座儿啦,果然新环境新气象啊。”
某些男主又开始鹅鹅鹅地笑。
师太叫郑思琪把批改好的作文发了下去,简单点评了几句:“咱班这次大部分都写的议论文,中规中矩,没什么特别的亮点。这里我要表扬一下冯雪,她的作文就很别具一格,写的是她生活中的一件小事,以小见大,深入浅出,最后点题,非常好。”
冯雪被老师一夸,皮薄得快红透了。
师太接着说:“还有一些同学,我就不点名了,老师老早就想问问你,你是不是光知道个竹林七贤啊,那阮籍嵇康都快被你引用烂了,写啥都往里套,你自己写不够,我都批够了。”
冥冥之中,徐乐陶感到师太的目光正抚照着她,眼睫一耷,缩了缩脖子,脸上没敢有半点表情,争取把存在感压到最低。
“第一次月考那作文,题目是‘品位时尚’,你写的又是阮籍,哎我就不明白了,他一古代人,你写他能品味出个啥时尚。还是那句老生常谈的话,平时一定要多积累素材。这位同学听到没有,下次好歹也换个人,羊毛不能光可着一只羊薅,都快把人薅秃了。”
铿锵有力的女高音回荡在教室的四面八风,字字戳心,句句凌迟。
徐乐陶真想刨个地洞钻进去。
班里同学都在笑,孙泽洋和姜大胯笑得嘎嘎的,尤为大声。
“我就说她不像文化人吧,胯哥你还不信,你这就是滤镜太厚。”
“上次她教的那三个高级词语,你还记得不?”
“当然记得,差点没给我笑死。我给你念念——狂狷,不守礼法,喜怒不形于色。”
“赶紧把这几个词儿拉黑,以后千万别写进作文里。”
……
边笑,边吐槽,杀伤力特别强。
徐乐陶蔫儿似的趴在桌上,默默翻着自己的好词好句摘抄本。
程池也看她一眼,指尖敲了敲她桌面,声音里带着薄薄笑意:“那句‘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还能用吗?”
“啊?”徐乐陶慢吞吞坐直了身子,“要不就…就别用了吧。”
程池也拖长语调“哦”了一声,“可惜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