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云老板来了,在偏厅等你。”
送走刘秘书以后,霍祥鬼鬼祟祟的跟萧瑜禀报,着重说了偏厅二字。
萧瑜斜睨了他一眼,
“霍祥。”
“诶,小的在。”
萧瑜叹气:“怎么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德行。”
每次说起梁瑾如何如何都像是拉皮条的,活生生让她也冒出一股子偷情的心虚来。
萧瑜来到偏厅时,便见梁瑾浑身僵硬的坐在沙发上,端着满满的一杯冷茶,脸色苍白。
他擡眼,无声的看向她,那双眼里含着万语千言。
萧瑜一顿,慢慢笑开了:“不是说去华懋饭店有局吗?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吃饭了没有,我叫桂嫂去备碗筷。”
饭桌上,萧瑜一直闷头吃饭,时不时给他夹菜,
“尝一尝桂嫂的手艺,她做上海菜很不错。”
梁瑾沉默,久久没有动筷,任肉和菜在白饭上堆成小山,轻声问道:
“做手术的时候,很疼吗?”
嘿,还是不能让她安静把饭吃完,萧瑜自嘲一笑,将碗筷放下。
“你什么时候学会听墙角了?”
“如果今天我没有听见,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不告诉我?”
“我说你就信?我对旁人说的话多了,真真假假连我自己也记不住。”
萧瑜三口两口将碗里的剩饭吃完,漫不经心的咀嚼着,思考这话题该如何开口,毕竟后继无人也是件大事,如今这事恐怕是得说开了。
“什么手术不手术的我没有做,但医生说我确实不能有孕。不过,这也不是件坏事,我其实真的觉得,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为人父母的。”
孩子这件事,她委实不想强求。
她自幼也算是父母双全,可又与无父无母有何区别?若没有霍锦宁一路护着,她岂能有今日安稳?一晌贪欢,生下儿女,却无法教养,还不如不生的好。
她还没有能力疼爱养育一个孩子,没有准备好做一个母亲,她不想日后重蹈自己与康雅惠的老路。
况且如今山河动荡,国不成国,她昔日亲朋好友战友弟兄长埋泉下死不瞑目,她怎能就这样心安理得的享受人间烟火?
梁瑾心中一颤:“何时的事?为何从不对我说过?你的身子到底”
“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吧,身体无碍,只是天生体质。”
萧瑜本不想瞒他,但他出国巡演事务缠身,她不想添他烦扰,况且一切没有板上钉钉确诊之前,她也不会和任何人说。本想寻个适当时机告诉他,不想今天误打误撞被他听去了。
梁瑾定定看了她片刻,深深的呼吸,似是在压制着情绪:“为什么早不告诉我?”
“现在不是正在和你说?”萧瑜皱了皱眉,心中微凉,无端有些烦躁:“你就这么想要孩子?如今你我这般,生下来孩子要叫你什么,叫霍锦宁什么?我们这一代人的恩怨情仇,还是不要再连累到下一代身上的好。”
彼时那种感觉,除了命运捉弄,人生荒诞,想不出别的。
“你以为我敢想?我打从爱上你那天起,我就知道我梁瑾这辈子注定断子绝孙了!我气的是你有事从来不会先与我知会!”
梁瑾万般心酸的看着她,刚刚面对周光伟时他尚能理直气壮的,而今对着她,有些平日里细枝末节的委屈却都涌上来了:
“萧萧,你心里旁人比我重要,我不在意,你不能嫁我,我不在意,你不喜孩子,我也不在意。这些年来,你心里有事,从来不会对我说,你在烦什么恼什么,我也半点不清楚。你自己算一算这几年你我独处的日子究竟有几天?你与霍二爷永远心意相通,我看起来着实像个无关紧要的外人,在你心里究竟置我于何地?”
萧瑜一下子沉下了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扯上别人干什么,我哪里对不住你?你当初自己亲口说过,你什么都不求。”
两个人吵是两个人的事,扯上不相干的人做什么,不知他梁瑾今日哪门子不对又吃起八百年前的旧醋来。
“是,是我亲口说的。”
梁瑾断然没想到她说这话来将他,怒极反笑,一时竟红了眼眶,“萧瑜,你不过就是依仗着我这辈子认定了你!”
说罢他起身就走,头也不回。
身后的椅子被他带倒,摔在餐厅的大理石地砖上,砸出一阵刺耳的声响。
小丫鬟战战兢兢的走过来扶起了椅子,又贴着墙根逃走了。
萧瑜冷着脸色僵坐了良久,终是轻声一叹,缓缓擡手抚上额头。
这架究竟是怎么吵起来的?
梁瑾是真的生气了。
过了好几天后,萧瑜意识到了这点。
两个人正常日子过着,哪有不吵架的,相敬如宾哪里是什么好词?人说床头打架床尾和总是有道理。萧瑜心知肚明自己是个什么脾气,而梁瑾纵使百般迁就,万般包容,骨子里也是个性子倔的。以往十天半个月都要闹一次不愉快,其实这一两年已是缓和了不少。
诚然这件事本身没什么大不了,但他们之间的问题从来不是单纯这件事而已,他们人生中想要的东西太不一样了,在意的角度也太不一样了。这个矛盾一直都有,说不通道不明,唯一出路便是等彼此冷静过后,各退一步,找个不疼不痒的台阶,也就和好了。
况且她萧二小姐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再收不回来,也拉不下这个脸上门做小伏低,索性这么一天拖一天,好歹要等梁瑾消消气再说。本来她就料到了这件事一旦捅破,他必然是要闹上几天的。
往常只要他们都在上海,一到晚饭时候就要从小雅轩打过来电话,问东问西,顾左右而言他,直到缠着她说一句今晚过去。但如今连续几天都每个动静,彷如人间蒸发一般。
以前萧瑜三天两头乘坐蓝钢快车往返沪宁之间,只觉得分身乏术,而今呆着上海,却骤然闲了下来。有时萧瑜自己都觉得自己就像被河东狮撵出家门的小白脸一般,太没面子!
这日一早,南京打电话催她回去,又被她推脱了。
霍祥问她今日可有什么安排,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没有。”
顿了顿,又忍不住故作不经意的问起:“云老板最近有没有打过电话来?”
霍祥一僵,支支吾吾道:“小六子捎信儿来说,云老板昨个儿动身去汉口参加国学聚会去了。”
萧瑜脸色一沉,淡淡道:“知道了。”
呵,不愧是名角儿,排场够大,看来这回是擎等着她先服软了。
霍祥瞧着萧瑜不痛快,生怕殃及池鱼,急急忙忙把手里的几封信递上:
“小姐,这是今早刚收到的。”
萧瑜接过信来,一一看过,最上面几封都是什么舞会邀请,俱乐部邀请,没一件正经事。
直到看见最后一封,她才面色稍缓。
这是封越洋来信,从千里之外的英国伯明翰邮寄过来,上面贴着一枚大本钟的邮票。
拆开信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照片,哥特式的尖塔建筑前,一个高瘦的少年身着学士长袍,笑得阳光灿烂,即使在黑白照片中,那份青春炽热也扑面而来。
萧瑜轻笑,亦有无尽感慨:“一晃眼,珏儿都这样大了。”
照片上的年轻人是萧瑜同父异母的弟弟萧珏,当年他被送去英国伯明翰念书,如今竟然已经十八岁学成毕业了。
时光就这样悄然流逝,残酷得冰冷无情。
霍祥凑过去一看,乐道:“嘿,小少爷长得和小姐还真像。”
萧瑜失笑,但也得承认他说得不错,萧珏幼时明明长得肖似亲娘小月娥,可如今看来五官眉宇却是和她颇像。
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他们两个长得,都像萧子显。
萧瑜笑容微敛,展开了信。
一目十行,匆匆看过,不禁眉头大皱,摔了信:“简直胡闹!”
“小姐,这又是怎么了?”霍祥十分费解的问。
萧瑜揉了揉眉心,叹息道:
“珏儿和金环要回来了。”
当初萧珏和金环一同远渡重洋,虽说霍锦宁早就安排了人在那边打点一切,但毕竟异国他乡,还是吃了不少苦。萧珏聪明勤奋,自幼对音乐很有天赋,于是一直学习西洋乐器,考入了伯明翰音乐学院念管弦乐专业,颇有建树。
他上学很早,又跳过几级,今年该是学成毕业,萧瑜本以为他在西洋生活十几年已经习惯,也为他做好了长留英国的安排,没想到他竟然一声不吭就要回来。
“姐姐,见信安好,彼时我大约已身在回往祖国的船上,请原谅我的任性。我知道这些年来我能在英国衣食无忧,自在逍遥,盖因姐姐和姐夫的庇佑,而未来人生也可以继续高枕无忧,继续追求我的音乐理想,但我却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六年前忽闻国内‘九一八’事变,耸人听闻,这些年来华人圈子中谈论的话题只有一个,那便是日寇侵华。古人云:匈奴不灭何以为家。我泱泱大国被肆意□□,千万同胞流离失所,身为壮志青年岂能无动于衷?国难当头,我必须刻不容缓的回去,为国为家,挥洒热血,纵使战死沙场,亦死而无憾。
不肖珏弟亲笔。”
信的落款是二十几天前,算算日子,他们坐的那辆邮轮大概明后天就能到达上海了。
两日后,上海码头。
霍祥站在车边,探头探脑的瞧着,费力在下船的川流不息的乘客中寻找,忽而眼前一亮,垫脚挥手喊道:
“金环姐姐!金环姐姐!这边!”
人群中一个身着洋装的女子正左右徘徊,闻声看见霍祥,颇有些犹豫不前,等看见打开车门从车里迈步下来的萧瑜,这才浑身一颤,快步走了过来。
“小姐!”
金环扔了手里的皮箱,结结实实的扑在了萧瑜怀里,激动的哭了起来。
萧瑜被撞的后退了几步,哭笑不得的抱住了她:
“许久不见,金环也没个正形了,难道是被西洋的习惯彻底影响了,要不要小姐我给你来个贴面吻?”
霍祥觍着脸凑过来道:“实在不行,我替小姐代劳也成。”
金环这才破涕为笑:“小祥子我方才都没认出你,你这些年来可是吹气一样胖了不少。”
霍祥摸着小胡子,讪讪道:“嗨,这都是两个娃的爹了,能像小伙子一样精瘦吗?”
“还是圆圆脸吃香啊,我看金环这几年也没怎么变化,如今穿着时髦洋装,说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也有人信。”萧瑜打趣道。
金环嗔道:“小姐!”
“好了,寒暄结束了。”萧瑜收起了笑脸,冷声问:“珏儿呢?”
打从船上下来起,金环身边就没跟着萧珏,她这弟弟究竟又要作什么幺蛾子?
金环脸色一白,但很快镇定下来,表情认真道:
“小姐,金环对不起您,少爷也让我跟您说声对不起。少爷说,他私自回来,您一定会生气,他想做的事,您一定不同意,所以他迫不得已,只能先斩后奏。”
“什么意思?”
金环犹豫了一下,说道:“其实少爷在三个月前就提前毕业,那封信邮寄回来之前,少爷他已经先回来了。”
“所以他这是虚晃一枪,拿你当障眼法?”
萧瑜简直被气乐了:“我何时不准他回来了?又何时阻挡他报效国家了?”
金环劝道:“小姐,少爷已经下定决心了,您别生他的气。”
“好。”萧瑜耐着性子道:“金环,你这些年都跟在珏儿身边,做事说话向着他,我不怪你。如今你们既然都回来了,我也不会逼你们再回英国。珏儿有心为国出力,这是好事,我是支持的,但我现在希望你告诉我,他究竟去了哪里?”
萧珏一直以来都被保护得很好,对国内毫不了解,外面世道兵荒马乱,万一有三长两短如何是好?纵使想要有所作为,一切也该从长计议。
金环有一瞬间的动摇,但最终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
“小姐,您不用问了,我答应过少爷,是打死也不会说的。”
作者有话要说:1.梁瑾:有没有孩子我不在乎,但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有什么事都瞒着我,工作上的事从来不告诉我,天天出差连个人影也不见,留我一个人独守空房,你和霍锦宁形影不离心有灵犀,他是你亲丈夫也不行!你无情你无耻你无理取闹!
萧瑜:你要是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
梁瑾:这日子没发过了,离婚!分手!我要离家出走!(总感觉有什么怪怪的)
2.谁还记得二小姐有个弟弟?先说好哈,弟弟是小天使,猜猜小天使去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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