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餐过后,阿绣本来有一肚子话要对霍锦宁说,可是他事务繁忙,下午要和其他代表负责人商定展览事宜,她只好自己一个人回到房间。
午后的时光就极易困倦,阿绣本想上床小憩片刻,没想到一沾到舒适柔软的枕头上,不知不觉就熟睡了过去。
从一片支离破碎的梦境中醒来时,阿绣发现天已经黑了,她全身酸软无力,愣愣的睁着眼睛,望着从窗外洒进的淋淋星光。
一不小心午睡了整个下午的后果,就是头脑昏昏沉沉,半是糊涂半是清醒。于是阿绣起床,去洗漱间洗了一个热水澡,以冲散全身的倦意,准备去用晚餐。
已经八点了,不知道霍锦宁有没有忙完公事。
阿绣洗完澡,擦干头发,从洗漱间走出来时,忽然隐隐约约听见一阵的熟悉乐声,是《致爱丽丝》。
她忍不住心中雀跃,隔壁房间的霍锦宁回来了,这是两个人约定过的暗号。
刚想转身去找他,却又迟疑了,她慢吞吞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左挑右选,最后拿起了一条月白色的丝绸长裙。
她迅速的换上衣服,对着镜子整理好头发,看着梳妆台上那瓶琥珀色的方瓶香水,想起今天遇见的姚韵怡夫人身上影影绰绰的香气,小小的纠结了一下,终于还是克制不住内心的冲动,小心翼翼的在身上喷了一些。
她也想变得成熟优雅,能够落落大方的站在霍锦宁身边。
阿绣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禁抿嘴笑了起来,觉得自己好像是阳台上的朱丽叶,亦或是当垆卖酒的卓文君,迫不及待的要去赴一场心上人的私会。
隔壁的房间,是整个邮轮中最顶级的豪华套房,宽敞的会客厅内没有亮起吊灯,只有一盏黄铜的仿古落地宫灯,亮着的不是烛火,而是西洋的钨丝灯泡。
落地灯旁边立着一架斯坦威三角架钢琴,钢琴前坐着一个挺拔的背影,随着他修长的十指在黑白琴键上上下起舞,纯净优美的琴声缓缓流淌。
流淌过阿绣的耳边,锁骨,小臂,脚踝,所有肌肤裸露的地方,似一汪幽幽泉水,只留下冰凉凉湿漉漉的痕迹。
脚下的波斯地毯暄软吸声,阿绣轻手轻脚的走到霍锦宁的身后,伸出一只手,轻轻按在琴键上,为他伴弹。
霍锦宁没有侧头,却是温柔的一笑,手下动作变缓,接受了她的介入。
于是阿绣绕到前面,在他身边坐下,双手抚琴,与他共同四手联弹,相伴相和。
彼此心意相通的人,用琴声来对话,明明是第一次配合,却意外的默契十足。
一曲终了,万籁寂静,深夜独有的那种清幽宁谧四散开来。
二人不约而同看向彼此,四目相对。
霍锦宁低头,鼻尖轻抵着她的额头:“五月玫瑰和格拉斯茉莉?”
“嗯…”阿绣的脸红了几分,“只喷了一点点。”
“喷在了哪里?”
阿绣觉得他的声音低哑,有些揶揄,还有些诱惑,不禁垂下眼眸,轻声道:“脖子”
“还有呢?”
“耳后。”
“还有呢?”
“没有了。”
他轻笑了几声,慢条斯理道:“你知不知道,女孩子都是把香水喷在她想被亲吻的地方。”
阿绣心口一酥,脸色涨红,刚想张口解释什么,就被他温柔的吻住了,所有的声音消失在相依的唇齿间。
他亲过她的唇,她的脸,她的颈间,她纤细的锁骨,然后来到她的耳边,含住她小巧的耳垂,唇舌温柔的呵护着。
她全身克制不住的颤抖,浓郁的玫瑰香气缠绕在彼此呼吸之间,蒸腾了所有情绪。他手上用力抱起她,让她坐在他的腿上,更加细密缠绵的亲吻落在她的身上。
手下隔着一层柔软的丝绸,就是滑腻的肌肤,他温柔抚摸着她的后背,她的腰间,若有若无的停留在她身上曲线玲珑的部位。
她是那样的乖巧而顺从,顺从得叫他几乎把持不住,想要就此沉沦放纵,下一秒,心底里便只剩下苦笑。
所谓情生意动,所谓意乱情迷,原来他也不能免俗。
他压下所有的冲动,缓缓的放开了她。
阿绣手软脚软的靠在霍锦宁怀里,脑袋里一团乱麻,方才所有被琴声冰凉过的地方,此时仿佛又被烈火烤了一遍,出了一身的薄汗,她听见霍锦宁在耳边轻声的问她:“你想不想——”
她的心怦怦跳了起来,却听他缓缓说出了下半句:“——看星星?”
阿绣一愣,擡头望向他,却见他眼里全是了然的笑意。
意识到是自己想歪了,她脸上腾的一下红了起来,急急忙忙从他身上跳下来,站在地上低头害羞了半天,不敢擡头看他。
过一会儿,才轻轻的应了一声:“嗯。”
霍锦宁屈指在她鼻尖上轻刮了一下,柔声道:“夜里天凉,去穿件外衣。”
船舱顶层有一间星光餐厅,占地不大,整个天花板都是由玻璃制成,夜晚时灯火微暗,擡头就能看见满天繁星,璀璨银河。
餐厅里除了一桌客人外,就只剩下两个外国侍应,霍锦宁也吩咐他们下去了。
阿绣问道:“你没有吃晚饭吗?”
“吃了一点。”霍锦宁笑了笑:“本想叫你一起的,今晚歌剧院有一场还不错的剧目。”
阿绣不好意思道:“我在房间里睡着了。”
“没有关系,下次也是一样的。”
阿绣忽然想起自己想要问他的话了,踌躇片刻,开口道:“今天中午,你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将他们的关系说的暧昧,将她推荐给王维国夫妇,甚至早就知道了她与王太太是半个同乡人。
“你不愿意?”
“我只是,怕被别人知道。”
她不向往灯红酒绿的上流社会,也不在乎永远见不得光,她只是怕被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给霍锦宁和萧瑜添麻烦。
霍锦宁轻轻叹了口气,“你知道如果永远不让任何人知晓,那么你是什么吗?”
阿绣沉默,她知道,她将一辈子都只是他的地下情人,她早就知道的。
“况且这也根本是不可能的。”
阿绣微惊:“谁知道了?”
“景澜,历程还有很多,连汤普森都看出来了,他们只是没有点破而已。”霍锦宁无奈摇头。
只有他的小阿绣,还自欺欺人的以为所有人都不知道罢了。
他轻笑道:“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而所谓秘密,同样是藏不住的,超过三个人知道的秘密,与昭告天下没有区别。
“可是”阿绣咬唇,固执道:“那也好过堂而皇之。”
那样是在给萧瑜难堪,也对霍锦宁的名声有损。
“事情没有你想的那样严重,”霍锦宁明白她的忧虑,笑了笑:“我的名声也没有你想的那样清白。”
这世道男人三妻四妾仍是稀松平常的事,家有糟糠之妻,外有红颜知己的文人学者,个个被传成风流佳话。而女子也可交友无忌,连萧瑜和碧云天过密的来往,传出去都不是什么打紧的事。
况且如他这般,少年时期就是花街柳巷的常客,“携妻狎妓”不成体统的名声从京城传到沪上,身边没有两三情人才会叫人诧异。
“我只是怕委屈了你。你不是困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旧式女子,也不是养在华丽囚笼里的金丝雀。阿绣,你未来的路还很长。”
他拿捏着儿女之情,让她没名没分的跟在他身边已经足够自私了,不可能再将她一辈子困顿。她还懵懵懂懂没有想好未来,他却是早就清醒的能一眼看到彼岸。
“过不了多久,你就十八岁了,按照西方的规矩,女孩子十六岁就可以步入社交圈了。在这个圈子里,你如果虚荣肤浅,那么只能沉醉于奢华享乐,你如果求知若渴,那么你可以接触到各领域最顶尖的学者,最渊博的导师,最天才的精英。”
因为这个社会终究是贫富差异,阶层分明,洪流之中,凝聚时代璀璨智慧的只有那一小撮人而已。
“阿绣,你很优秀了,不要不自信。”
德英女中是上海数一数二的贵族女校,她美丽大方,博览群书,会英文和法文,会跳交谊舞,会弹钢琴,有什么理由不自信呢?
“只有唯一的一点,你缺少一个合适的契机。”
这个圈子,是讲究门第的。阿绣是不会愿意如一些前朝遗贵般利用自己的身世,去博取同情和好奇,而华永泰的存在,也让她的身份不能被曝光。他也想过托霍家的人收养阿绣,可他觉得经过霍冬英的事件后,阿绣也是不愿意的。
但是,没关系。
“我会是你的契机。”
未来长路,大千世界,万般精彩,他会牵着她的手,领她打开这扇门。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大家能不能理解二哥哥的苦心
阿绣的身份是霍锦宁的红颜知己,那个年代就是这样,流传下来才子佳人的佳话,根本没几对是正经夫妻,所以只要四个人心里清楚自己的关系就够了,别人的看法不重要
其实“携妻狎妓”不太准确,二哥哥一直都是“陪妻狎妓”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