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踢一脚路边的碎石,心情有点烦躁,又觉得无奈和好笑。
他懒得看靳泽是怎么把他妹妹掳走的,一路垂着眼,走到剩下的两个姑娘面前。
隔着两三米的距离,他停下脚步。
双手交叠胸前,目光好整以暇地向前瞭去。
“大、大仙?柚子?你的脸怎么这样了?”
黎梨两只手夹着温柚的脸,揉面团似的上下揉搓,
“你的眼睛,天呐,变成蓝色的了!”
温柚抬手覆上她的手背,想把那两只作乱的爪子抓下来:
“我的眼睛本来就是蓝色的,我是混血啊!”
黎梨抽回自己的手,盖住眼睛:“那我想要紫色的瞳孔”
“那没办法。”温柚笑着拍她,“必须你爸或者你妈的眼睛是紫色才行。”
云深多看她们两眼,都感觉眼睛疼。
他冷着一张脸走上前,高大的身姿笼下一层阴影。
“都给我醒醒。”
云深看向黎梨,问,“你家司机呢?”
黎梨懵懂地张了张嘴:“没来。”
云深蹙眉:“为什么没来?”
黎梨:“忘了叫。”
云深:
他缓了几秒钟,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没那么嫌弃:
“我叫了辆车,还有几分钟就到了,你们和我一起去门口等。”
“哦。”
黎梨仰脸看着他,黑亮的眼睛轻眨,“对了,你谁啊?”
话音落下,她身旁的温柚“噗嗤”一声笑喷了。
黎梨仍旧盯着云深,嘴角也咧开了:
“你该不会是”
她顿了顿,忽然激动地拍起了手,嗓音拔高:“哥哥!”
云深:
黎梨嚷嚷完,转头按住温柚的肩膀,瞠着眼对她说:
“柚子,你的elderbrother来了!”
温柚听罢,有点不爽地甩开她:
“请说中国话!”
“你不是美国人吗?”
“我是中国人!只有,额四分之一美国血统。”
“好的,那你们四分之一美国人都怎么称呼哥哥?”
温柚被她绕进去了:“这”
云深抱臂的手滑到腰上,额角的青筋跳了跳:“你们走不走?”
“走走走!”
黎梨连忙站起来,大喇喇抱住云深的一条胳膊,“哥哥送我回家。那边那个姓柚的就别管了,她连怎么喊你都不知道”
“谁说我不知道?”
温柚也从椅子上蹦起来,身体向前一歪,牢牢抱住云深的另一条胳膊。
她抬起黑蓝色的眼睛,瞳孔漂亮得像藏有一片深海的琉璃石。
她用那双宛如深海的眼睛望着云深,浅粉色嘴唇动了动:
“欧尼酱~”
云深:?
“欧尼酱带我回家!”
“先带我回家,我家比较近。”
“欧尼酱?”
“欧尼酱怎么不说话了?”
云深人已经麻了。
他上辈子究竟欠了云娆什么,她要派这两个脑子不清楚的女人这样制裁他?
短短一百米的路,他们走了五分钟才到。
的士已经等在路口。
云深打开后车门,先将两个疯魔的醉鬼丢进后座。
他自己坐进副驾驶,关上车门,司机师傅顿时感到一股扑面而来的寒气,冻彻心扉。
轿车缓缓启动。
司机瞅一眼身旁面无表情的年轻男人,顶着极大的压力问:
“她们不会吐在车上吧?”
云深眼皮都没动一下:“吐了我给您换新坐垫。”
不是付钱洗车,而是直接换新坐垫。
难得遇到这么豪爽的客人。
“好嘞。”
司机这下放心了,油门踩得很欢快。
会所离黎梨的豪宅小区比较近,所以先送她回家。
在云深的命令下,黎梨打电话通知了家里人,车开到小区门口,一群佣人手忙脚乱地把他们家大小姐架走了。
的士掉头离开云翡佳苑。
云深坐在前排,低头刷手机的时候,忽然听见后座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司机减慢车速,两个人同时往后看。
人没了。
估计滚地上了。
“坐后排也要系安全带哟。”司机念了句。
云深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吩咐司机停车。
他推开车门,迎面灌了阵冷风,转身坐进后座。
温柚此时正蜷在他脚边,对自己躺在地上浑然不觉,显然已经睡昏头了。
云深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她拎起来,扔回座位,再摸到安全带帮她系上。
轿车再次启动。
他留在后座,木然地看了会儿街景,然后拿出手机刷新工作邮箱。
温柚家靠近市区,车越往前开,窗外的景致愈发明亮。
街道两边的路灯和深夜的霓虹投映在车窗上,然后疾速向后滑落,宛如一片断续的流星飞矢。
工作消息清理了一遍,手机界面切到虎扑篮球。
肩上忽然压过来一道重量,伴随着柔软的发丝摇晃着扫过脖颈,刮得云深有点痒。
安全带不知何时被她解开了,估计是嫌勒。
云深的眼皮跳了下。
不要和醉鬼一般见识。他心说。
男人侧了侧脸,单手扶起温柚的肩膀,将她推了回去。
没过一会儿,女孩的脑袋又砸了过来。
反复两三次之后,云深彻底无奈了。
温柚在他肩上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右手不自觉地垂下来,搭着他的手臂放。
她的睫毛非常长,像烫过一样卷翘,随着呼吸轻轻地震颤,犹如展翅欲飞的蝶翼。
云深只瞥了她一眼,目光很快移开,沉静地眺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
他还记得,这姑娘刚认识的时候非常社恐,比云娆的胆子还小。
相处久了之后,才知道她在熟人面前又是个社牛,段位堪比狂野外放的黎大小姐。
她们都是独生女,总喜欢跟着云娆喊他哥哥。
三个人要是凑到一块,家里就跟个鸡窝似的,云深经过的地方,到处都是“咯咯咯咯”的鸡叫。
就很烦。
还很蠢。
偶尔的偶尔,也挺好玩的。
他不自觉抬起手,长指揉了揉眉心。
只听肩上的女孩忽然发出“咻咻”的鼻音,似是梦呓了。
隔了会儿,她忽然喃喃了句:“学长”
云深仍看着窗外,淡淡地“嗯”了一声。
其实他不确定温柚是不是在喊他,毕竟她们有那么多学长
“云深学长。”
这一句很明确了,声音却仍是醉后的含糊,“你高考能考状元全靠我。”
云深怔了怔,目光从室外挪回来:
“什么?”
温柚似是吸了吸鼻子,语气像深秋的虫鸣一样轻:
“是我给你算的。”
“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能考状元。”
“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
她微微睁着眼,半梦半醒地呢喃着,回答他的话。
满室寂静,只留一道又一道的呼吸声,规律而匀长。
“嗯。”
云深躺靠在座椅上,淡淡凝视着虚空中一点,声音不由得放轻,
“厉害厉害。”
“有多厉害?”
云深没想到这醉鬼还能反问。
他有些尴尬地耸了耸肩,意识到她还靠着自己的肩膀,又停下动作,悠悠地叹了口气:
“非常厉害,我能考状元全靠你。”
醉鬼终于心满意足地陷入梦乡-
楼道里的感应灯应声亮起,照得人眼睛一刺。
云深半眯着眼,打开家门,慢腾腾地脱了鞋,走进去。
午夜零点已经过去了。
云深对此习以为常。
工作忙的时候,什么大夜没熬过,有的时候天快亮了才能回家躺几个小时。
女儿到家后,姜娜和云磊便不再等,只在客厅给儿子留了一盏落地灯,就回房歇息了。
云深一边走一边脱下大衣外套,随手丢在客厅沙发上。
来到主卧门前,他单手拎起毛衣领口,囫囵地往上拽,另一只手精准摸到房门把手,扭动,推开。
摸黑走了两步,脑袋总算从毛衣底端解放出来。
卧室里竟是亮的。
头发因静电产生的“滋啦”声犹在耳边。
云深抓着毛衣,嘴角狠狠地抽搐了下:“我、操。”
落地衣架就在身旁,他却忘了挂衣服。
毛衣仍旧攥在手中,云深猛然转身,大步走出了房间,然后砰地将门合上。
背影十分的焦躁。
靳泽躺靠在床头,无辜地眨了眨眼。
门外,云深的鼻尖几乎抵着门,脑子一团乱。
我他妈喝的这么醉吗,竟然出现幻觉了?
他深吸一口气,再度打开房门。
2米宽的大床上,某个身穿灰色家居服,长得特别像他同窗三年的狗儿子的帅哥抬眼看向他,白皙俊朗的脸上绽开笑容:
“怎么才回来?”
“哥哥。”
云深今晚真的没喝多少酒。
但他现在真的快吐了。
这一声“哥哥”,比他今晚听到的那无数声“欧尼酱”恶心一万倍。
他将毛衣丢到衣架上,僵着脸回:“哥、屋、恩。”
顿了顿,他总算找回一丝理智:
“你他妈为什么在这?”
靳泽佯装无奈:“岳父岳母担心我太晚回家不安全,就留我睡一晚。我本来不打算睡这里的,奈何他们太关心我,非让我睡主卧。”
云深翻了个白眼,“友好”地建议道:“他们已经睡着了,你现在逃走他们也不知道。”
靳泽扯出一丝笑:“可我现在已经安家了,好累,不想动。”
云深:
其实他们年少的时候“同床共枕”过很多次。
靳泽和云深,高中三年都同班同宿舍,关系比其他男生朋友亲厚很多。偶尔熄灯后挤在一张床上打游戏,打着打着闷头就睡着了,一睡就是一夜。
碰到夏天晚上停电,他们全宿舍都趴地上睡草席,窄窄的过道上躺六个人,谁也没嫌弃过谁。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
两个即将奔三的“成熟”男性,手头上的钱多得够买好几套房,却在这样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挤在同一张床上
云深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我爸妈不可能留你下来住,肯定是你胁迫他们。”
靳泽哼笑:“不要小瞧我的人气。”
云深面无表情道:“因为我和他们说了你和云娆的事。”
空气凝固了一瞬。
这回,轮到靳泽爆起了粗口:“我、操。”
出道之后,年少时那些不干净的口癖,他几乎全改掉了。
可是,中国人的国骂,是深深镌刻在灵魂里的,有需要的时候依然能够倾巢而出。
“你他妈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靳泽的脸变得和云深一样僵。
难怪叔叔阿姨没有想象中那么热情。他记得云娆以前说过,姜阿姨是他的脑残粉来着。
他说要留宿的时候,云娆的爸妈完全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而他竟然还他妈在他们面前飙戏。
他真的,好像一个傻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