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砰砰砰……”
“砰!”
卓蕴翻来覆去,拉过被子蒙在脑袋上,那恼人的声音总算消停了会儿,没过几秒竟又响起:“砰砰砰,砰砰砰……砰!”
烦死了!她睁开眼睛,发现身边侧卧着的赵醒归也把被子蒙在头上,只露出几簇黑发。
卓蕴拉下他的被子,借着窗帘底下透进来的一丝日光,看到他闭着眼睛,微微皱眉,估计也是被吵得不行。
卓蕴伸指去摸他下巴,刺刺的小胡茬冒出来了,又去撩他睫毛,赵醒归的睫毛又密又长,闭着眼时更加明显,双眼间还有挺拔的山根,真是一副极优秀的眉眼。
赵醒归还想睡,任凭卓蕴玩他睫毛,一直没睁眼,只伸臂揽过她的腰,将她贴紧自己的胸膛,含含糊糊地说:“别闹,再睡会儿。”
“嗯。”卓蕴钻进他怀里,手也抚上他的后背,赵醒归这阵子睡觉都不穿上衣,十九岁的男孩皮肤滑溜溜,上身一点赘肉都没有,还有诱人的肌肉,摸着特别舒服。卓蕴心里美得冒泡,感叹小鲜肉就是妙啊。
双层窗帘很遮光,屋子里黑漆漆,两人正准备再睡会儿,那讨厌的声音又响起来:“砰砰砰砰砰……砰!”
“几点了?”赵醒归问。
卓蕴打开床头台灯,摸过手机看时间:“卧槽!才七点。”
赵醒归不是天天去练车,一周会去四、五次,这天好不容易想睡个懒觉,生生被吵醒,不太开心,用手指挠挠卓蕴:“你去看看。”
“我不去,还想睡。”卓蕴耍赖,“你去。”
“你的良心不会痛吗?”赵醒归嘴角往下挂,“我腿瘫痪的,你忍心要我爬起来?”
卓蕴才不吃他这套:“我看你昨晚挺勇猛,那会儿怎么不说你腿瘫痪?还这样那样,花样多得要死。”
赵醒归:“……”
他其实已经被吵得没了睡意,只是还不想起来,想抱着卓蕴再亲热会儿。昨晚,他俩琢磨今天不用早起,就兴致勃勃地折腾了一回,感觉非常好。赵醒归听完卓蕴的话,脑子里又浮现出前一晚她小脸红扑扑的样子,咬着她的耳朵问:“我是不是很厉害?”
“走开啦!”卓蕴又羞又恼,推他的胸。
赵醒归不肯放过她:“别打岔,问你呢,我厉害么?”
卓蕴噘起嘴,眼珠子一转:“一般般咯。”
“是吗?”赵醒归脸色微沉,“我看你还挺喜欢的,那下次我们试试……”
他又在卓蕴耳边说起悄悄话,卓蕴崩溃了:“赵醒归!你满脑子都在想什么东西!”
赵醒归低低地笑起来,抓着卓蕴的手抚在自己大腿上:“你不想么?”
他依旧穿着纸尿裤,每晚都穿,屁股底下垫着护理垫,在卓蕴面前已经非常坦然,卓蕴轻轻摸着他松软的大腿肌肉,问:“有感觉吗?”
“没有。”赵醒归说,“这么轻,感觉不到的。”
卓蕴“啪”地打了他一下:“这样呢?”
赵醒归闭上眼睛抵住她额头,委委屈屈地说:“你家暴,欺负我。”
卓蕴哼哼笑:“你少在我面前卖惨,我现在已经不会上你当了。”
赵醒归像是很失望:“那我以后岂不是会很难混?这可是我的绝招。”
两人说着话时,窗外那“砰砰”声从未停过,卓蕴虽然已经醒了,还是被那声音吵得头疼,掀开被子爬下床,怒气冲冲地跑到落地窗边,一把拉开窗帘,就看到院子里的那个身影。
她打开推窗,朝那人大叫:“卓十三你是不是有毛病?!几点钟啊打什么球?还让不让人睡觉啦?”
院子里,卓蘅穿着T恤和运动短裤,正准备投篮,篮球砸在篮板上,又是一声“砰”。
他仰起脸看三楼落地窗,看到姐姐披头散发的样子,也大声喊:“赵醒归每天起得比鸡还早!你怎么不去骂他!”
卓蕴生气:“他早起去练车,又不会来吵我!每次都轻手轻脚,你呢?你是故意的吧?专挑他睡懒觉来吵他?你这人怎么这么坏啊?”
卓蘅炸毛了,指着自己鼻子:“我坏?我就是想趁太阳没那么大打会儿球!这都不行啊?傍晚这篮球架都归了赵醒归!你让我几点来打?”
卓蕴毫不示弱:“人家是篮球运动员!训练是他的任务!你算怎么回事?平时也没见你多喜欢打球,搁这儿来找存在感呢?”
边琳出现在二楼阳台,她看不见女儿,只能听见她声音,对着院子里的卓蘅喊:“好啦好啦,大清早的你俩别吵啦,小蘅你是不对,那么早打什么球?小归在睡觉,他身体不好,你体谅他一下,别打了,回屋里去,我给你弄早饭。”
卓蘅气得吹胡子瞪眼,把篮球重重一丢,回了屋子。
这是七月中旬,赵醒归已经在久兰花苑住满一个月。
这栋房子对他而言,真如卓蕴所预料,舒适、安全、方便、自由,赵醒归坐着轮椅行动,从未受到阻碍,并且,房子里的每一个人都令他感到亲切,一点儿没有束缚感。
哦,除了卓蘅。
卓蘅对他的态度很奇怪,有时候讲话挺客气,有时候又夹枪带棒,尤其是卓蕴不在时,他总是一脸的不高兴,好像看赵醒归很不顺眼。
赵醒归大多数时候都忍着,不会对卓蕴告状,他能感觉到卓蘅没有恶意,就是控制不住嘴贱,心想,大概卓蘅就是这样的脾气。
有一次,大家一起在客厅看电视,是一场篮球赛直播,赵醒归看得很投入,激动时喊出声来:“哎这球都不进,太臭了!”
卓蘅嗑着瓜子,在边上悠悠地来了一句:“你行你上啊。”
赵醒归:“……”
卓蕴不高兴了,说卓蘅:“那你又能干什么?你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技能吗?也就只会打嘴炮了。”
卓蘅看着她:“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卓蕴说,“就希望你对赵醒归客气点。”
卓蘅一丢瓜子壳:“我对他哪儿不客气了?”
莫名其妙的,他俩就吵了起来,边琳赶紧劝卓蘅,赵醒归拉卓蕴,苗叔也帮着劝架。可那对姐弟从小吵到大,谁都不肯认输,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最后,卓蕴指着卓蘅大喊:“十三你给我听好,你要是再敢对赵醒归出言不逊,就给我滚!这是我的房子!”
卓蘅:“……”
他站起身,低着头,默默地回了二楼房间。
事后,赵醒归对卓蕴说:“你不要再对卓蘅说这样的话,他是你亲弟弟,是你的家人,你说这话会很伤他的心,你也知道,他没地方可去。”
卓蕴还在气头上,冷冷地说:“他怎么没地方可去了?他不是还有个亲爱的老爸吗?早些年忠心耿耿做那人的狗腿子,现在知道死皮赖脸跟着我们了?真是好一棵墙头草啊。”
赵醒归说:“不至于,他心里还是向着你的。”
卓蕴:“哼!”
……
院子里的噪音没了,卓蕴重新拉上窗帘,赵醒归收回思绪,已经从床上坐起来。
他习惯上完大号再穿衣服,赤着上身拉过轮椅,把自己挪到轮椅上,又捞过两条腿摆上踏板。
他腿很长,坐上轮椅时双膝会岔开,因为没穿长裤,两条腿看着越发苍白瘦弱,脚丫子还没穿袜子,静静地踩在踏板上,十个脚趾头纹丝不动。
真奇怪啊,他想,做完手术已经一年,双大腿肌力恢复不少,可从膝盖往下,他的小腿和双脚一直没有感觉。
赵醒归和卓蕴先后上完厕所,一起洗漱,卓蕴侧坐在赵醒归腿上,一人拿一支电动牙刷,放在嘴里“嗡嗡嗡”地让它自己刷。
他们嘴里都是牙膏泡沫,看着彼此含着笑意的眼睛,漱口后,顺便接了一个最清新的早安吻。
偶尔,卓蕴会帮赵醒归刮胡子,依旧坐在他腿上,帮他涂上剃须泡沫,拿着刀片刮胡刀小心翼翼地刮。
她好喜欢干这事儿,觉得刮胡子的赵醒归又帅又man,让她心动不已。
她不慎刮破过一个小口子,在赵醒归嘴唇上方,血都渗了出来,卓蕴当时慌张地拿毛巾去擦,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疼不疼啊?”
赵醒归好无奈,看她一副做错事的样子,摇头说:“不疼,我自己有时候也会刮破,你多刮刮就熟练了。”
洗漱完毕,卓蕴会追在赵醒归屁股后头给他抹香香,赵醒归起先还不愿意,嫌油,后来发现是卓蕴亲自动手帮他抹,就没再拒绝,仰着脸乖乖地让她拍爽肤水,抹日霜,有时候还会做点防晒。
全部搞好,换上干净衣服,两人坐电梯下楼吃饭,卓蘅、苗叔和边琳已经坐在桌边。
早餐有一部分是边琳做的,一部分是苗叔早上出去买的,品种很丰盛,豆腐脑、油条、鸡蛋、小馄饨……大家随便挑。
桌上还剩一份豆腐脑和一份黑米粥,赵醒归和卓蘅同时向豆腐脑伸手,触到纸盒时,两人抬头对视。
赵醒归把手收回来:“蘅哥,你吃。”
卓蘅没拿,先去看卓蕴,果然,卓蕴把豆腐脑端给赵醒归:“你吃吧。”又把黑米粥给卓蘅,“你吃这个,别挑食。”
苗叔很尴尬:“以后我尽量买一样的。”
边琳说:“小蘅啊,就一个豆腐脑,明天让你苗叔再买过。”
卓蘅什么都没说,拿着勺子舀黑米粥吃,心里委屈极了。
吃过早饭,卓蘅一时没事干,回房间休息,竟接到了卓明毅的电话。
卓明毅用命令的语气说:“卓蘅,你现在回来一趟,律师又找我了,我也不懂,你陪我一块儿去。”
卓蘅气不打一处来:“我不去!没空!”
卓明毅很生气:“你怎么没空?你不是在放暑假吗?事情前面都是你办的,我也不知道怎么搞,你别废话,赶紧过来。”
卓蘅愤怒了:“我去年已经给你擦了半年屁股!事情都给你处理得差不多了,你还不知道怎么搞吗?不知道就去问律师!找我有屁用!”
卓明毅见儿子态度强硬,又放软语气求他,说是最后一次,卓蘅烦不胜烦,叹了口气,还是答应下来,拿着车钥匙出了门。
从观县开车去嘉城,一路上,他想起去年的一些事。
去年六月订婚宴事件后,卓蘅被迫成长,收起一身傲慢,卓明毅被放回来后,父子俩一起住在家里。当时,那套180方、装修豪华的大房子已经是卓明毅名下唯一的资产,后来在十一月也被银行拿去拍卖,卓蘅在那儿住了最后的几个月。
对于未来,那时的卓蘅很迷茫,但也没别的办法,只能过一天算一天。
家里没了妈妈和保姆,两个四体不勤的大老爷们在一起,没人打扫,没人做饭,几天工夫就乱成一个狗窝。卓明毅还要天天喝酒,喝醉了就发酒疯,卓蘅看着他爸那自暴自弃的样子,最后一点耐心都要用尽,冲他爸发了几次火,卓明毅才稍微收敛点。
公司已经成了烂摊子,员工们吵着要工资,闹到了劳动局,卓明毅东躲西藏啥也不管,卓蘅只能硬着头皮出面去与公司管理层开会商讨对策,能卖的卖,能凑的凑,卓蘅卖豪车的钱都给员工发了工资,勉勉强强把拖欠工资的事给解决掉,开始申请破产清算。
那会儿,石家也好不到哪里去,旗下好几家餐厅已关门歇业,石极鲜海鲜酒楼一直在整顿清查中,没有开张。
事发以后,卓蘅就没见过石靖承等人,嘉城好几个政府官员被订婚宴事件拉下马,石、卓两家在嘉城的共同社交圈人人自危,被波及的人对老石、石靖承和卓明毅都恨得牙痒痒,卓蘅平时玩得好的几个富家公子早就不理他了。他孤立无援,每天还要帮爸爸收拾残局,濒临崩溃。
夜深人静时,卓蘅一个人待在房里,忍不住就哭了起来。他二十岁,开学才上大二,却要面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又拉不下脸去和妈妈、姐姐讲。她们不会再管爸爸,他却不能不管,真苦闷啊,以后到底要怎么办?
卓蘅很想妈妈,打开朋友圈却看到妈妈和姐姐在北京旅游,又是故宫又是长城,还每天吃大餐,看着照片上边琳和卓蕴的笑脸,卓蘅悲从中来,抹着眼睛哭得越发伤心。
后来,卓蕴出国去念进修班,卓蘅把妈妈接回嘉城,在车上告诉她,他的新房已经在挂牌出售,拿到钱后会帮爸爸还债。
边琳一直挂念儿子,很怕卓蘅被卓明毅带歪,长成一个不思进取、眼高手低的人,她对卓蘅说:“小蘅你别担心,妈妈租好房子,你可以过来一起住,你的大学学费和生活费,妈妈来供,供到你毕业不成问题,但你生活上要省一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乱花钱,明白吗?”
卓蘅安心了些,“嗯”了一声。
——
卓蘅赶到嘉城,见到卓明毅,陪他一起去见律师。
在律师事务所,父子俩等待时,卓明毅思考许久,又一次对卓蘅开口:“小蘅啊,你能不能帮我去和你姐姐找的那个瘫子说说,他家那么有钱,让他爸帮帮忙,大家是亲家,他不能见死不救啊。”
卓明毅早已知道赵醒归的家境,曾经以为自己绝处逢生,数次让卓蘅去求卓蕴和赵醒归,想让赵家帮他还债,可卓蘅从来没答应过。
他被他爸的厚脸皮雷得外焦里嫩,直接发火:“我说过了,不可能!”
卓明毅说:“怎么不可能?他家这么有钱,我这缺口已经不多,卓蕴可是我女儿,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儿给他家瘫儿子做对象,他不得给彩礼呀?”
“你这时候说她是你女儿了?”卓蘅震惊地看着他爸:“你是想把我姐再卖一次吗?你有没有想过,就是因为你!我姐以后在他们家都有可能被人看低!你绝了这个念头吧,我姐不可能再来管你!”
卓明毅又想了一会儿,还是不肯放弃:“小蘅,你说,如果我问那个瘫子的爸爸借钱,是借!让他借我一笔钱,我重新创业,他会不会肯?”
卓蘅终于明白姐姐说的“他爸已经没救了”是什么意思,他也觉得,他爸已经没救了。
卓蘅无力地扶额:“我拜托你搞搞清楚,我把所有东西都卖了,车子房子,咱们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你不要再做什么东山再起的美梦了!你根本就不是做生意的料!赶紧去找份工作吧!”
“啪!”
卓明毅重重地甩了卓蘅一个耳光,破口大骂:“你个忘恩负义的小畜生!要不是你当初背叛我,我们怎么可能变成这样?!”
卓蘅偏过头,额前的碎发挂下来,摸摸火辣辣的脸,发现被扇耳光还满疼的。
他看向卓明毅,眼睛湿润了,律师刚好过来见他们,卓蘅看了眼律师,拿起车钥匙离开了办公室。
在他身后,卓明毅暴跳如雷:“卓蘅你没良心!你不得好死!”
离开律师事务所,卓蘅坐上驾驶座,想起这一天,还没到中午呢,他老清早被姐姐骂,现在又被爸爸打,都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把脑袋杵到方向盘上,想了半天,决定拨出一个电话。
电话被人接起,是个清脆的女声:“十三?”
卓蘅说:“我想去你家,现在,可以吗?”
“啊?”对方很惊讶,“你在哪儿呢?”
“嘉城。”
“那要开五个多小时啊。”
“我知道。”卓蘅说,“你在家的话,我就过去。”
对方很爽快:“行,你来吧,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