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叔,吃饭时不也能摇高么,就这么一会儿,你帮我摇高一点,一点点就行。”
病床上的少年语气软软地求着苗叔,苗叔被他烦了一早上,实在拗不过他,终是帮他把床背摇高了20度角。
赵醒归拿起手机照镜子,头还是寸头,脸用热水擦了好几遍,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嘴唇有点干,他抹了点润唇膏,又呲起牙,牙齿白而齐,这才满意地放下手机,问苗叔:“苗叔,我看着还行么?”
这是苗叔第三次回答这个问题,不自觉地开始敷衍:“不错,很帅,一点儿没毛病。”
赵醒归低头看看衣服,病号服很宽松,还有点旧,领口挂着线,他又问:“苗叔,我能换件衣服吗?”
“不行!”苗叔快要被他烦死了,“你是在住院,是个病人,人家是来探病的,谁来管你穿什么衣服呀,住院不穿病号服才奇怪呢!”
“可那是卓蕴的妈妈,我想给她留个好印象。”赵醒归把头靠在枕头上,看着病房角落里的那架轮椅,他已经好久没下过床,赵相宜把轮椅当成了她的专属座位,每天过来会窝在轮椅上玩游戏。
赵醒归说:“苗叔,一会儿你帮我把轮椅藏起来吧。”
苗叔无语了:“小祖宗,她又不是没见过你坐轮椅的样子,你就别折腾啦!”
赵醒归问:“她要是不喜欢我怎么办?”
苗叔:“小卓喜欢你就行了嘛!”
赵醒归:“苗叔,你要是有个漂亮女儿,带着我这样的男朋友回家,你能同意吗?”
“能!”苗叔这回不敷衍了,“我和你说实话,我这是没女儿,就一个小子。我要有个女儿还没对象,真能介绍给你,就怕你看不上。小归啊,你是个好小伙子,我跟着你爷爷这么多年,从你出生起就看着你一天天长大,你什么品性我能不知道吗?”
赵醒归笑了笑,这时,史磊进来了,苗叔像是见到救兵:“磊子来了!小祖宗,你老苗叔要下班啦,回大宾馆躺着看电视去,你再有什么要求和你磊哥说,乖乖的啊,嘿嘿。”
两人交接班,苗叔偷偷叮嘱史磊:“臭小子要是想换衣服,你别给他换,床头不能再摇高,窗子也别再打开,反正他有任何奇怪的要求,你都别答应。”
史磊听得直乐呵:“怎么了?因为小卓要来么?不就两天没见,这么激动啊?”
“嗐!什么呀。”苗叔与史磊凑在一起,“今天小卓妈妈要来看他,傻小子要见丈母娘啦!从昨晚就开始紧张了。”
史磊差点没笑死,赵醒归发现他俩在卫生间门口嘀嘀咕咕,问:“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你管着你自己,还管我们聊天呢。”苗叔拍拍史磊的背,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史磊是两天前来的北京,范玉华本来想在医院请一位白班护工,可赵醒归不愿意,他不喜欢让陌生人来照顾他,范玉华没办法,只能把史磊叫过来,刚好可以和苗叔住一个标间,两人一个白班一个晚班,每人十二小时、不间断地守着赵小少爷。
史磊看过赵醒归的各种情况,见他摇高了床背,故意说:“小归,我帮你把床摇平吧?医生说了,你最好是平躺。”
“不要。”赵醒归一口拒绝,“一会儿有人来看我。对了,磊哥。”
他欲言又止,史磊纳闷地问:“怎么了?”
“我……”赵醒归摸摸青皮脑袋,认真地问,“我看着还行么?帅不帅?”
史磊:“哈哈哈哈哈!”
赵醒归:“……”
小少年在病房里惴惴不安地等待着,卓蕴和边琳却一点也不急,正在酒店早餐厅用餐。
卓蕴住的是大床房,范玉华问要不要换成标间,卓蕴说不用了,大床有两米宽,她和妈妈可以睡一个床。
前一晚,她们在北京落地,卓蕴把边琳带到酒店,母女俩躺在一张床上聊了好久,卓蕴给妈妈讲自己和赵醒归相识以来发生的事,冒名做家教、穿帮、因为便利贴而“重逢”、每周三次的陪伴、吃烤肉、打网球、吵架“分手”,生日那晚赵醒归来给她送蛋黄酥,最后晕倒住院,二月时梧城偶遇……
卓蕴讲述的时候,似乎自己也回味了一遍,想到和赵醒归共同经历的点点滴滴,问边琳:“妈,你觉得他可爱不?”
边琳说:“听着像是个很实诚的男孩,就是……”
卓蕴问:“就是什么?”
“他会不会太小了点?”边琳不太能接受姐弟恋,“我之前知道他比你小,这怎么比小蘅还小一岁呢?”
“也就差了三岁多,你觉得我和他在一块儿,看着显老吗?”卓蕴比较在意这个,摸摸自己的脸,“我觉得还好呀,他个子高,也不是娃娃脸,说他二十出头都能信。”
边琳想起订婚宴那天见到的赵醒归,坐在轮椅上的男孩一身黑衣,沉稳大气,与石靖承对峙时都毫不畏惧。
那从容的气度绝不是一时半刻能装出来的,应该是因为优良家教的熏陶。明明是同龄人,卓蘅和赵醒归相比就多了一分骄纵,少了一分端方。当时,如果告诉在场的宾客,那轮椅上的男孩还是个高中生,大家估计都要大跌眼镜。
“唉……多好的孩子,怎么就生了这样的病,作孽呀,比小蘅都小。”边琳心有不忍,“明天早上我去看看他吧,他们家对咱们有恩,我还一直没去谢过他们,你爸干出这种事,我也是觉得很丢人,小蕴啊,他爸妈会不会低看你?”
“会吗?”卓蕴倒是没想过这茬,“应该不会吧?我觉得他爸妈还挺喜欢我的。”
边琳很忧心:“他们这种大户人家,找媳妇应该挺讲究。唉,现在说这个还太早,你俩都小,离谈婚论嫁还早着呢。说实话我也没资格来教你这种事,当年我没听你外公外婆的话,非要找你爸,后来发现不对,已经晚了。你比我聪明,自己睁大眼睛吧,别后悔就好。”
……
在早餐厅,卓蕴和边琳遇见了赵伟伦一家三口,赵相宜跑过来叫人:“卓姐姐,早上好!”
“早上好。”卓蕴为他们互相介绍,赵相宜又甜甜地喊边琳:“阿姨好,我叫赵相宜,您叫我小宜吧。”
“你好你好。”边琳看着那漂亮的小姑娘,又看向她身后那对夫妻。
赵伟伦身材高大,器宇轩昂,范玉华衣着干练,美丽优雅。
赵伟伦揽着妻子的肩,与边琳打招呼:“你好,小卓妈妈,我是赵醒归的爸爸,我叫赵伟伦,这是我妻子范玉华,初次见面,以后咱们可以多走动。”
范玉华问:“小卓妈妈,在紫柳郡住得还习惯吗?”
边琳受宠若惊:“很习惯很习惯,房子特别好,谢谢赵先生赵太太,我一直没去登门拜访,实在是不合礼数。”
范玉华拉住她的手:“没关系的,我们都很随意,不需要这么客气。还有,千万别叫我们先生太太,喊我们小归爸爸小归妈妈就行,我那儿子也是受了小卓好多照顾,我们也要谢谢你呢。”
边琳不禁自惭形秽,她留一头短发,一点儿也没化妆,和范玉华站在一起,人家像三十多岁,她像五十多岁,总觉得会给女儿丢脸。
赵伟伦和范玉华当然不会有那样的想法,取来食物后还和卓蕴、边琳坐一桌,几人边吃边聊。
赵伟伦公事繁忙,老清早就接了好几个工作电话,对女儿说:“小宜,爸爸在这儿待一礼拜了,明天必须要回钱塘,你和我一起回去吧?”
赵相宜惊呆了:“可我哪儿都没去玩过呀!故宫、长城、颐和园、鸟巢水立方……你们还答应带我去北大清华参观的!”
来北京的这几天,赵相宜上午去医院看她哥,下午就待在酒店做作业,老爸老妈工作很忙,一个成天捧着笔记本电脑回邮件、看报表,一个从早到晚打电话,开视频会议,小姑娘愣是一天都没出去玩过。
范玉华说:“那些地方你小时候不都去过了么?”
赵相宜气得哇哇叫:“我是坐在童车上去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卓蕴说:“阿姨,这几天我刚好要带我妈妈出去玩,要不让小宜跟着我们一起吧?反正有车,长城故宫颐和园,我们都要去的,也能带她去清华北大。”
赵相宜高兴极了:“好呀好呀!卓姐姐,我跟你们一起去玩!我都快无聊死了!”
范玉华自然很乐意:“行啊小卓,那就麻烦你了,小宜很皮,她要是不听话,你就批评她。”
卓蕴笑着说:“小宜一点儿都不皮,比她哥乖巧多了。”
吃完早餐,一行五人步行去医院,边琳提着水果礼盒,在路上时心情还很忐忑,一进病房看到赵醒归,很神奇的,她居然一点都不紧张了。
那个坐着轮椅勇敢抢婚的男孩现在只能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头发都剃掉了,一双漂亮的眼睛局促不安地看着她,低声喊她:“阿姨好,我是赵醒归,您喊我小归就行。”
边琳一下子母爱爆棚,眼泪都差点掉下来,赵醒归让她坐,又让史磊帮忙切水果、泡茶,还对边琳道歉,说自己只能躺着,以后出院了,再好好和阿姨见面。
卓蕴揽着妈妈的肩,笑道:“我妈又不是没见过你,妈,你还记得赵醒归那天有多帅吧?”
边琳说:“记得的,门推开的时候,我真是吓了一大跳。”
赵醒归:“……”
边琳在赵醒归床边坐下,问:“好孩子,吃了不少苦吧?现在还疼吗?”
赵醒归摇摇头:“不怎么疼了,再休养一阵子就能下床。”
边琳转过头,看到了那架轮椅,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心里做出决定,从包里掏出一个红包,塞到赵醒归手里:“喏,阿姨给你的,祝你早日康复,以后,和小蕴要好好的啊。”
这是连卓蕴都没料到的事,赵醒归更是吃惊,手里的红包很厚,至少一万打底,绝不是那种探病红包,这说明什么?
卓蕴率先明白过来,这是嘉城的婚恋风俗,代表女方家长对男方的认可,是一个对“准女婿”的见面红包。
赵伟伦和范玉华相视一笑,赵相宜懵懵懂懂,觉得这事儿似乎很重要,赵醒归捏着红包,瞪大眼睛老半天没说话,还是卓蕴用眼神提醒他,他才说:“谢谢阿姨,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对卓蕴的。”
边琳笑起来,眼角泛着泪花:“阿姨相信你。”
——
接下来的几天,卓蕴每天带边琳和赵相宜出去游玩,照着攻略,一天去两个景点,再打卡北京城知名美食,除了天气太热,一切都很完美。
赵醒归依旧躺在医院,卓蕴每天傍晚会来陪他,和他一起吃晚饭,一直待到探视时间结束才回酒店。
就这么过了几天,一天下午,病房里来了一位特别的探病者,是季飞翔。
季飞翔正在北京参加国家队集训,钱塘男子轮篮只有他一人入选,已经来了好几天,这天抽空来了趟医院,坐着轮椅进入病房,把腿上的一兜水果交给史磊,挥着手对赵醒归打招呼:“嗨,小赵,好久不见啦。”
史磊离开病房,让两个男孩能聊得更自在,他一走,季飞翔就迫不及待地向赵醒归展示他的国家队队服,得意地问:“帅不?”
“帅。”赵醒归看着那身红黄白相间的短袖运动服,心里很羡慕,问,“在国家队还习惯吗?生活上方不方便?”
“还好吧,这点儿自理能力还是有。”季飞翔说,“宿舍是二人间,分的时候都按身体情况给搭配好,和我一屋的那人是单腿截肢,能帮我一把,食堂伙食也不错,健身房特别大,还有游泳池可以放松,我去玩过两回。”
他对赵醒归说着在国家队训练的细节,说自己实力不算太好,想要最终入选参赛名单,有点困难。
季飞翔握拳:“为了能坐一次飞机,出一次国,我也得拼命练!”
赵醒归笑个不停。
聊完国家队的事,季飞翔看着赵醒归一头青皮,问:“小赵,你手术做完多久了?”
赵醒归说:“十多天了,六号做的手术。”
季飞翔微微弯腰,关心地问:“有什么感觉吗?”
“没有。”赵醒归知道他的意思,“医生说没这么快,得两三个月才有效果。”
季飞翔撇撇嘴:“不会是骗人的吧?很多都是骗人的,不过我在网上查过这医院,还挺有名。”
赵醒归淡淡地说:“真没效果,也不能说它骗人,人家之前都讲了,效果因人而异,只能看运气。”
“唉……”季飞翔长叹一口气,摸摸自己的腿,“你说,为什么会有这种病?截瘫,真不是人得的,我是看到轮椅就他妈心烦,看不到更心烦。想想自己才二十多岁,现在还能勉强自理,以后老了怎么办?一个瘫老头子,屎尿都管不住的,养老院都不收吧?”
赵醒归说:“不至于。”
季飞翔语气酸酸的:“你是不至于,你家有钱,我们不一样,工作都找不到,还得靠家里养,以后爸妈老了,没了,你说我怎么办?让国家养我吗?”
两个年轻人都沉默下来,季飞翔意识到自己说了不得体的话,干脆换了个话题:“我听说,你女朋友要出国?”
赵醒归一愣:“嗯,她要出去读书。”
季飞翔问:“去哪儿?”
赵醒归:“美国,纽约。”
季飞翔眼里显出担忧:“你怎么肯放她出去的?她长这么漂亮,出去了你就不担心吗?你就不怕……她会不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