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蕴没有哭。
她告诉自己,不要哭,没什么好哭的。
这是最好的结局,她和赵醒归,原本就是两条不相干的平行线,如果不是因为丁虹和卓利霞,她根本就没有机会与他相识。
他们断过一次联系,因为葛浩宇,因为一张小小的便利贴,他们奇迹般地“和好”了。
现在,又是因为葛浩宇,那重新连上的线又断了,大概连老天也觉得,他们本来就不该有什么关系。
多好啊,苏漫琴再也不用杞人忧天,什么希望失望绝望,都不会再出现,事情圆满地解决了。
她借题发挥,兴师问罪,将赵醒归偶遇彭凯文后造成的后果无限放大,他一定很生气,又委屈,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至少这个理由充分且合理,他难以反驳,就算他以后会恨她,也无所谓了。
谁让,他偏偏要喜欢上她呢?
走出C2小楼后,卓蕴没有离开紫柳郡,而是慢悠悠地逛到了篮球场,她没有走进防护网,就在外头远远地看了一会儿。
有几个男生在打球,不知道有没有李贺霆和俞琛,卓蕴和他们都熟了许多,每次陪赵醒归来这里,那两个男生见到她,都会乐呵呵地喊她“卓老师”。
赵醒归一直叫她“卓老师”,叫得特别温柔缱绻,赵叔叔、苗叔和磊哥则喊她“小卓老师”,听着听着,卓蕴自己都要相信了。
他们都以为她是A大的高材生,哪里能想到,她期末很有可能会挂科,还不止一门。
这个学期专业课特别多,卓蕴却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每天浑浑噩噩,一会儿想出国读设计,一会儿想混个毕业证得了,一会儿想离家出走,一会儿又觉得和石靖承结婚也没什么,至少他家有钱啊,足以让她过上锦衣玉食的好生活。
她的确过惯了好日子,从来没有为钱发愁过,连梦想都没有。她和袁晓燕吐槽她爸专治、重男轻女,袁晓燕说:“我觉得你爸对你挺好的,你都不用打工,每个月生活费那么多,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你还想怎样啊?”
对啊,她还想怎样啊?
她为什么还那么不知足呢?
卓蕴看着周围的风景,紫柳郡可真漂亮啊,草木花树被打理得很精致,哪怕是寒冷的冬天都别有韵味。
她又最后看了一眼篮球场,不知道,没有她的陪伴,赵醒归还会不会再来篮球场打球。
应该会的吧,他那么喜欢打篮球,他和她不一样,一直是个有梦想的男孩子。
“赵小归,再见了。”
卓蕴对着C2小楼的方向低声呢喃,转过身离开了紫柳郡。
——
向剑是个粗枝大叶的男孩,生活向来简单快乐,不怎么会看人脸色,但就算这样的一个糙汉,也发现他的同桌这几天不太对劲。
赵醒归像被浸在了冰窟里,每天都木着一张脸,从早到晚一句话都不愿说。
向剑与他沉默相处几天后实在受不了了,问他:“归哥,你到底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赵醒归完全没理他,就顾自趴在桌上写作业。向剑不安地挠挠脑袋,天气已经这么冷了,身边还有这么大一尊冰雕,每天都冻得他好难受,也不知道这股冷空气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这一天,上午的课结束后,同学们准备去食堂吃饭,史磊也去食堂帮赵醒归买饭了,一位陌生的女老师来到高二5班教室后门,看到赵醒归后,犹豫着拍了拍他的肩。
赵醒归回头看她,女老师说:“你是赵醒归同学吧?我是高三9班的班主任,我姓李,我能和你聊几句吗?”
向剑正要走,看到这情形便没动,赵醒归一听是高三的老师,内心就响起警铃,问:“关于什么?”
李老师说:“关于林泽……”
“不聊,他的事与我无关。”赵醒归眼神很冷,声音更冷,向剑奇怪地看着他们,越发不敢走了。
李老师很为难:“我知道你不愿意和他们见面,但是林泽他……”
“我说了他的事与我无关!!”赵醒归突然就发火了,抓起桌上的书本一股脑儿往地上丢,“听不懂吗?!他就算死了也和我没关系!我不想听到关于他的任何事!!”
李老师吓了一大跳,教室里还没走的同学也被赵醒归的吼声震住了,空气仿佛凝固,李老师回过神来,有些不满地说:“你这是什么态度啊?怎么能这样和老师说话?”
赵醒归胸膛不停地起伏着,脸色煞白,双手捂住耳朵,上身像个虾米似的蜷了起来,李老师竟还不放过他,说,“你干什么呢?话都不让我说完,你至少要听我说完,林泽他……”
向剑看不下去了,站起来挡在李老师和赵醒归中间,他又高又壮,像一座山,居高临下地瞪着李老师:“这位老师,人都说了不想聊,您听不懂吗?赵醒归这几天身体不舒服,他要是出了什么岔子,您来负责?”
李老师:“你……”
“让她走。”赵醒归闭着眼睛,声音都在颤抖,“向剑,让她走。”
向剑回身说:“放心,有我在呢。”
他又看向李老师,粗声粗气地说:“这位老师,您先走吧,以后有什么事请您先和我们班主任打个招呼,要么找赵醒归的陪护,都找不着,您也可以找我,我是他的代言人。”
李老师嘀咕了几句,看赵醒归的样子实在可怕,终是不敢再说下去,气鼓鼓地离开了教室。
向剑把赵醒归摔到地上的书本都捡起来,又冲教室里那些愣住了的同学喊:“看什么呢?赶紧吃饭去!一会儿食堂都没菜了。”
大家立刻拿着饭卡走人,教室里一下子就只剩赵醒归和向剑了。向剑没打算走,坐回了赵醒归身边。
赵醒归趴在桌上,依旧用手捂住耳朵,向剑拍拍他的肩:“那老师走了,归哥,没事了。”
赵醒归终于从桌上起来了,向剑看着他的表情,惊了一下,赵醒归眼睛发红,满是恨意,牙关咬得紧紧的,脖子上青筋都爆了出来。
“归哥,真没事了。”向剑大着胆子去拍他的背,手触到赵醒归的背脊时,他颤抖了一下,接着就抬起双手,捂住了脸。
他低低的声音从指缝里传出来:“我恨林泽,我恨他,我恨他……”
向剑心里一个激灵,他听说过赵醒归当初受伤的原因,这样校草级的人物出了大事故,肯定传得全校皆知,向剑问出心中的猜测:“是那个姓林的把你害成这样的?”
赵醒归没回答,一会儿后终于把手放下了,垂着眼睛说:“向剑,你能等磊哥回来再去食堂吗?”
“没问题。”向剑说,“以后,苗叔或磊哥要是临时走开,就由我来陪你,我本来就是被老王派来罩着你的。”
赵醒归笑了一下,转头看向他,眼睛还是红通通的,说:“谢谢。”
食堂要排队,史磊没那么快回来,向剑挠挠自己一脑袋乱毛,问:“归哥,你这几天到底怎么了?你要是有不开心的事,可以和我说说,别老闷在心里。”
之前,向剑对他的维护,赵醒归全听在耳里,这时整个人都放松许多,他整理着桌上被搞乱的书本,说:“我被人甩了。”
向剑:“……”
这个原因可真是始料未及呢,向剑完全没有经验,也不知道要怎么安慰。
他懵了一会儿,呐呐地问:“是谁啊?咱们学校的女生吗?”
“不是。”赵醒归说,“是我的家教老师,比我大几岁。”
向剑:“……”
师生恋,还姐弟恋!
“归哥,你玩得很花呀。”向剑是真的服了,“她为什么甩了你啊?你这么帅。”
赵醒归想了一会儿,摇头说:“我不知道。”
向剑好困惑:“你不知道?”
“对,我不知道。”赵醒归目光沉沉,“我总觉得她有事瞒着我。”
他拿出手机翻开日历,日历上有个备忘录,下个星期六,十二月二十七号,是卓蕴二十一岁的生日。
赵醒归盯着手机看了许久,说:“向剑,下周六,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向剑问都没问是什么忙,直接应下:“行啊。”
赵醒归收起手机:“谢谢,我到时候告诉你,要怎么做。”
——
卓蕴的生活恢复原样,每天心不在焉地上课,浑水摸鱼地做作业,空下来就打打游戏,连着被苏漫琴拖去教室复习,都会困得趴在桌上睡大觉。
她再也不用去紫柳郡,再也见不到赵醒归,一开始,卓蕴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赵醒归是个有钱小少爷,家里有保姆有陪护,爸爸妈妈和妹妹都很爱他,他的生活根本不用她去操心。
可是一个多星期过去,卓蕴就有点想他了。
钱塘下了一场冬雨,还夹着雪粒子,室外寒风呼啸,气温降到零度,卓蕴盖着两床被子都觉得阴冷难耐,每天早上需要鼓足勇气才能掀开被窝钻出来。
她不由地想起赵醒归,这样的天气,他的背会疼吗?他的手还是那么凉吗?二中教室没空调,不像他家里那么温暖,他那没有知觉的双脚,会不会长冻疮?
圣诞节是周中,苏漫琴和倪航去约会吃大餐,彭凯文和梦梦重归于好,也去享受二人世界。316寝室里,程颖去约会了,袁晓燕去教室自习,卓蕴哪儿也不想去,就在床上躺尸。
她接到边琳的电话,说再过几天是她的生日,问她生日怎么过。
边琳试探着问:“刚好是个周末,小蕴,你要么回家来?你已经快三个月没回家了,妈妈很想你。”
卓蕴说:“我元旦回来吧,生日那天我和朋友一起出去玩,约好了的。”
听到女儿说元旦回家,边琳很开心:“你放心,元旦回来,你爸爸一定不会来说你,我和他说好了,到时候妈妈给你做好吃的。”
挂掉电话,边琳给卓蕴打了一万块钱,说爸爸妈妈不知道她喜欢什么,让她自己去挑生日礼物。
卓蕴把钱存进小金库,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有什么可买的。
寝室衣柜就这么大,她和苏漫琴的衣服包包根本塞不下。苏漫琴大二时就提议她俩去外面租房子住,卓蕴没同意,说学校外面离得近的房子都很差,高层楼盘又要走一段路,她太懒了,宁可住在寝室里。
她真的是又懒又废柴,除了脸长得还行,其他样样都不行。卓蕴在床上翻了个身,又看到那只挂在墙上的毛绒小熊。
她伸指拨动小熊,小熊又乖巧地晃荡起来。
卓蕴轻声说:“赵小归,圣诞节了,你在干什么呀?”
圣诞节,赵醒归和妹妹搏斗许久,最终还是被扣上了一顶圣诞帽,赵相宜拉着他在家里的圣诞树边合影,赵醒归很无奈,任由妹妹从身后搂着他的脖子,让苗叔给他们拍了好多张照片。
闹了一阵子,潘姨把水果端出来,喊:“吃水果啦。”
赵相宜跑去沙发边拿了颗车厘子吃,突然想起一个问题,问范玉华:“妈妈,我好久没见卓姐姐了,她最近怎么没来呀?”
范玉华愣了一下,偷偷看一眼不远处的儿子,对女儿说:“卓姐姐要准备期末考,最近不过来了。”
“这样啊。”赵相宜说,“那她要过完寒假才回来给我哥上课吗?”
范玉华答不上来,直接把锅甩给儿子:“你问你哥去,我不清楚。”
赵相宜冲赵醒归喊:“哥哥!卓姐姐她……”
“我上楼去做作业了。”赵醒归摘掉圣诞帽,转动轮椅就往电梯溜。
赵相宜不高兴地噘起嘴:“哥哥最近老不理我,真讨厌!”
“你别吵他,他感冒了,人不舒服呢。”范玉华又对着赵醒归的背影喊:“小归,你记得吃药!药放在你书桌上了。”
赵醒归:“知道了。”
他回到三楼卧室,药片和热水已经被妈妈搁在桌上。赵醒归吞了两颗药,抬手摸摸自己的额头,还好,没发烧,就是纯粹的感冒。
这感冒是他自己作出来的,因为心情郁闷,赵醒归放学后开始在复建室做上肢的力量训练,买了哑铃和拉力器,每天吭哧吭哧地举铁,练得出了汗,他就开始脱衣服,最后只剩一件T恤衫,练完了又没及时添衣,一来二去的就感冒了。
赵醒归的身体情况和普通人不一样,简单的感冒也让范玉华如临大敌,不仅批评了他几句,还把他的哑铃给没收了,天天追着他喝水吃药。
赵伟伦听说这件事后,和赵醒归聊了聊,劝儿子要循序渐进地锻炼,不能操之过急。
赵醒归自己也知道,他是心急了,但他没有别的办法,心里好空好难受,每天坐着轮椅,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心里的烦躁无处发泄,心事也无人倾诉,只有拼命地锻炼,身体累了,大脑才能短暂地放空。
感冒以后,赵醒归乖了许多,看着日历上那个画了红圈的日子,心想,这几天他可不能生病,他的计划还没完成呢。
——
十二月二十七日,星期六,天气阴。
这天是卓蕴二十一岁的生日,距离她向赵醒归辞职,已经过了十三天。
石靖承给卓蕴发微信,祝她生日快乐,又说知道她元旦要回家,到时候请她吃饭,并补上生日礼物。
卓蕴没理他。
嘉城的几个朋友也给她发微信或打电话,梁月说好久没见了,等卓蕴元旦回去,她俩一定要聚一聚。
卓蘅给卓蕴发了个188块钱的红包,说元旦前开车来学校接她回家。
卓蕴很意外,觉得这实在不像卓蘅的做派。
【卓蕴】:谢谢,咱俩不顺路,就不麻烦你了。
【卓十三】:万一你又跑外地去,我会更麻烦。
卓蕴想了想,有人来接她回家也不错,省得她去坐高铁,便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晚上,卓蕴化了个精致的妆,打扮得美美的请几个朋友吃大餐,没叫那些不太熟的人,一起去的只有苏漫琴和倪航,还有彭凯文和梦梦。
五个人里有两对情侣,鉴于卓蕴是寿星,他们都没当着她面秀恩爱。卓蕴收到几份生日礼物,其中苏漫琴送的最为贴心,是一块手绘板。
苏漫琴说:“你不是一直想学手绘板画画嘛,嚷嚷好久了也没见你买,我就给你买了一块,生日快乐啊宝贝。”
“谢谢漫漫!”卓蕴好喜欢,抱了抱苏漫琴。
五个人吃了顿美味大餐,服务员端上生日蛋糕,卓蕴闭着眼睛合掌许愿,最后将蜡烛吹熄。
没人问她许的什么愿,因为大家都认为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卓蕴更不会主动交代,只把愿望藏在心里,闭眼时,默念了好多遍。
这个愿望其实与她无关,只关乎另一个人。
卓蕴固执地认为,她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用去争取,把愿望许给自己就浪费了。如果老天真的听得见,那么,多一个人帮他许愿,他也许就能过得更幸福一点。
吃完大餐,因为第二天是周日,大家就准备去第二轮嗨皮,卓蕴特别兴奋,大声喊:“今天寿星请客!咱们好好喝一场!就当提前跨年啦!”
彭凯文手一挥:“走!哥带你们去一家新开的酒吧,那边气氛特别好,包准让你们满意!”
卓蕴揽住苏漫琴的肩,扬起手臂大叫:“let'sgo!”
——
C2小楼的厨房里,潘姨看着赵醒归拿起一个刚出炉的蛋黄酥,小小地咬了一口。
“好吃吗?”潘姨笑眯眯地问。
赵醒归点点头:“好吃,这一炉比刚才那炉好吃很多。”
“那就行了吧?”潘姨收拾着一台面的食材和器具,笑着埋怨,“你这孩子也真是,突然要学做蛋黄酥,还做了这么多,怎么吃得完啊?”
赵醒归拿出一个准备好的食盒,把蛋黄酥一个个装进去,说:“不多,吃得完。”
这些蛋黄酥是他在潘姨的指导下亲手做的,第一炉做坏了,馅儿硬邦邦,第二炉才算成功。
他装好八个蛋黄酥,盖上盖子,把盒子放在自己大腿上,对潘姨道过谢后准备离开厨房,潘姨问:“你要吃这么多啊?这个不吃完要放冰箱里,不然要坏的。”
赵醒归说:“我会放三楼冰箱。”
刚说完,他忍不住连打几个喷嚏,潘姨抽出纸巾给他,问:“你感冒还没好啊?早点去屋里休息吧,喉咙都是哑的。”
赵醒归拿纸巾擦过鼻子,说:“好得差不多了。”
他对潘姨撒了谎,感冒并未好转,还有加重的趋势,尤其是这一天,他脑袋昏昏的,似乎有发烧的迹象。
赵醒归不敢告诉父母,如果真发烧,他一定会被严密看管,甚至会被送去医院,那他的计划就不可能成功实施。
赵醒归回到楼上,蛋黄酥还热着,他拿出一个精美的纸袋,把食盒放进去,又加上一张写好的贺卡。
他看着这袋东西,想起卓蕴说过的话,不能买蛋糕,不能送礼物,不能请吃饭,真苛刻啊。
亲手做的点心算礼物吗?如果她连这个都不肯收,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蛋黄酥准备完毕,接下来,赵醒归就要考虑如何出门的问题。
他现在的行动很没有自主性,不管去哪儿都有人陪着,家里人根本不放心他一个人出门,他也很难一个人出门,尤其还是这么冷的天气,又是晚上。
赵醒归不想告诉家人自己要出门,不想让任何人陪着。这件事,除了向剑,他谁都没说,要是被爸爸妈妈知道了,他们一定不会同意,大概还会笑话他,妈妈说不定还要批评他几句。
十七、八岁的男孩主意很大,赵醒归并没有因为自己只能靠轮椅代步而放弃他的计划,有向剑帮忙,他觉得自己一定可以做到。
他和向剑微信联系,向剑说他已经出发了,半小时后可以到紫柳郡大门口。
赵醒归定了定心神,看看时间,晚上八点多。
这一个多星期,他一直在观察全家人的作息,半小时后,潘姨应该会收拾好厨房,回房休息。爸爸妈妈、苗叔和小宜也会回卧室,理论上来说,一楼客厅不会有人。
也不会有人来三楼找他,赵醒归向来自律,又喜欢清静,每天晚上都是一个人待在房里,父母对他很放心。
他穿上羽绒外套,把纸袋装进背包挂在轮椅后,又摸了摸自己的裤/裆。他穿上纸尿裤了,一个人夜里出门,他怕自己会找不到厕所,这种时候也没什么可矫情的,安全最重要。
赵醒归紧张地等待着,九点钟时,向剑发来消息,说他到了。
赵醒归让他在小区门口等一下,他转着轮椅来到门边,轻轻地打开门,回头看一眼房里,地暖、台灯都开着,他出了房间,回身把门关上,忐忑地坐电梯来到一楼。
一楼客厅空无一人,玄关处亮着一盏灯,赵醒归将轮椅划到后门边,用最轻最轻的动作打开门,轮椅转了出去,又用最轻最轻的动作把门关上。
室外冰冷的空气包围着他,他成功了!终于顺利地出来了!
赵醒归好有成就感,顺着无障碍坡道来到院子里,回头看了眼小楼,一点异常都没有,他笑了笑,打开院门,坐着轮椅转了出去。
从C2小楼到紫柳郡大门口,有好长一段人行路,有时候是水泥路面,有时候是景观区里的石板路,走石板路时,赵醒归的轮椅过得磕磕碰碰,他双臂用力,将轮椅划得飞快,还是花了点时间才来到小区大门口。
向剑已经冻得瑟瑟发抖,身边摆着一样东西,赵醒归叫他:“向剑!”
向剑立刻拎起东西向他跑来,赵醒归问:“充满电了吗?”
“放心吧,充满了。”向剑把东西放在赵醒归的轮椅前,赵醒归弯下腰仔细检查,向剑问,“你会装吗?”
“会。”赵醒归说,“我研究好几天了。”
这是一个电动轮椅车头,银黑相间,一个厚厚的轮子上连着锂电池和操纵把手,还有一些连接组件,可以直接与轮椅相连,把轮椅变成一辆五轮电动车。
赵醒归在淘宝下的单,四千多块,直接送到向剑家里。
其实,出院回家后,赵醒归就起过买轮椅车头的念头,可范玉华没同意。她说赵醒归不会一个人出门,远的地方有车接送,近的地方也有人帮推轮椅,如果他用了轮椅车头,陪护怎么办?难道让苗叔追着他的电动小四轮跑步吗?
现在,赵醒归要去A大找卓蕴,如果让他自己划着轮椅去,路太远了,真的会很辛苦,轮椅车头是最好的选择,也是如今绝大多数轮椅族出门时的首选项。
赵醒归把车头安装到轮椅上,扣上各个卡扣,他打开开关看电量,满格,心里很满意。轮椅车头的速度分慢中快三档,赵醒归试了一下慢档,车头就带着他的轮椅“嗡嗡嗡”地往前跑去。
向剑小跑着追在他身后,赵醒归操纵把手转了个弯又回来了,向剑问:“好开吗?”
“好开。”赵醒归满意极了,想到不用自己卖力划轮椅,不用多久就可以开到A大,抬起头说,“向剑,那么晚还麻烦你跑一趟,谢谢。”
“不客气,能帮到你就好。”向剑一腔热血,这会儿才开始担心,问,“归哥,你真的要一个人过去吗?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赵醒归摇头:“不用,我想自己去。”
“你脸色看着不太好。”向剑说,“今天可冷了,你怎么出来也不围块围巾?”
赵醒归把羽绒服拉链拉到顶,又把兜帽给戴上,扣紧下巴上的扣子,说:“放心吧,我不冷。”
他没时间再和向剑聊下去了,打开车头的灯,对向剑说:“那我走了,你回去路上小心。”
“哦,你也小心。”向剑担心地说,“你要是出了什么事,你爸妈估计得打死我。”
“别乌鸦嘴。”赵醒归笑笑,“我走了,谢谢你向剑,拜拜。”
向剑:“拜拜,你慢点开啊!”
赵醒归将车速调到中档,双手握紧把手,手指搭着刹车,车头就转了个弯,带着他的轮椅上了非机动车道。
向剑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远,大声喊:“归哥!加油啊!”
赵醒归冲他扬了扬手臂。
有句古早的广告语,叫做“享受驾驶的乐趣”,赵醒归如今算是深有感悟。
这是他受伤后第一次一个人出门,心里多少有点紧张,更多的却是兴奋,兴奋到他都顾不上天气寒冷,也忘了他正生着病。
坐在快速前进的轮椅车上,他感觉不到自己腰线以下的肢体,只能用双手牢牢地把住方向。他想他得小心一点,整条命就抓在自己手上,他要是再出事,怎么对得起爸妈?
冷风像刀子似的割在他脸上,他看到身边骑电动车的人,一个个都全副武装,脸也包得严严实实,才知道自己疏忽了。
真的好冷啊,后腰伤处隐隐作痛,脑袋也有一点晕,他没戴手套,一双手早已变得冰凉,但他不在乎,因为,他马上就要见到卓蕴了。
他好想念她,每天都在想,今天是她的生日,是赵醒归能想到的、最合适与她见面的日子。
他主动去学校找她,她就算再不高兴,也一定会来见他。
他就是想亲口对她说一句“生日快乐”,然后再问问她,到底为什么要辞职。他仔细想过了,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她似乎有事瞒着他。
赵醒归深信不疑,如果只是因为彭凯文,卓蕴绝不会如此狠心。
在最后一个十字路口等绿灯时,赵醒归望着马路对面的A大南门,眼睛里亮起了光。
别的骑车人停在他身边,一个个都好奇地打量着他特别的座驾,赵醒归迎着他们探究的视线,一把摘掉羽绒服的兜帽,露出他年轻又英俊的脸庞。
冷风立刻吹乱了他的头发,绿灯亮起,赵醒归昂首挺胸,目视前方,夹在一群夜归人中,开着电动小轮椅穿过了路口。
他来到A大南门,保安已经认识他,做完登记后,赵醒归调转车头,无所畏惧地往女寝8号楼的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