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瑶主动要求擦萝卜丝,程添就把生萝卜和工具都交给她。
凌瑶说:“我以前帮奶奶擦过,有次不小心擦在手上,蹭下来一块皮……”
程添说:“那你小心点,这是道素菜。”
“……”
程添用两把刀剁肉,做土豆肉饼用的,凌瑶看他动作过于机械乏味,寂寞得仿佛要下雪,她说:“其实可以买个绞肉机的,肉放进去,几分钟就碎了,比你这样剁节省时间。”
“我爷爷给我做过一次猪排,算赶时髦吧,买回来的猪臀尖肉没有拍松,嚼都嚼不动,可那是爷爷的心意,我努力嚼啊嚼啊,吃完一半我就靠在冰箱上,再没有一点力气了,哈哈!”
不管她说什么,回答她的始终是咚咚的剁肉声。
程添抽烟很凶,隔一阵就会撂下活计钻后院去待上片刻,回来时身上带一点淡淡的烟味,是没来得及让风吹净的余味。凌瑶想难怪他要把口罩戴那么严实,不是怕被人认出来,是为了捂住烟味吧?
备完料,凌瑶负责清点碗具,数完扭头一看,程添又没影子了,猜他必定是躲后院抽烟去了,凌瑶直起腰打了个哈欠,推开边门想找他再胡扯几句。
也不知为什么,程添越不爱说话她越想逗他开口,似乎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意味着自己的某种胜利。不过凌瑶给自己找到另一个理由,也许有天,程添会把他的过去都告诉自己,说不定是个特别精彩刺激的故事。
程添不在抽烟,他在冲澡!就站在水池旁,背朝边门,手里抓着扣在水龙头上的皮管子,很随意地往身上冲洗,白色T恤脱了,上半身赤裸,下面着一条游泳短裤,水流浇灌在脖颈上,又拂过肩部鼓鼓的肌肉,从麦色皮肤上滚落下来。
凌瑶看呆了,没想到程添如此粗犷,没想到他身材还这么棒,浑身的肌肉都数不过来……
程添大概听到一些动静,身子稍稍转过来些,凌瑶回神,想退回去,但没来得及。程添扭头朝她扫了眼,神情颇镇定,但明显加快了冲澡速度,没几秒就放下水管,抓起搭在架子上的干毛巾擦拭起来。
凌瑶清清嗓子,殷勤相问:“添叔,配菜和餐具都准备好了,米饭也煮上了,你要不要去看看?”她尽量显得坦然,反正自己的确不是来偷窥的。
“嗯。”
程添把穿过的T恤套回身上,毛巾在水池里囫囵搓了搓就晾起,然后朝门口走,凌瑶还站在门边,见他走近,忙给他让路,朝他严肃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进门后,程添直接上阁楼,没多久又下来,换了身衣服,把肌肉藏得严严实实,恢复了平时那种缺乏存在感的模样。
离营业还有半小时。凌瑶却心神难安,一直有点小兴奋,大概是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撞见一个男人的半裸体。
程添开始做土豆饼,先揉捏成形,再放油锅里炸到半熟,等客人点餐时再稍炸一下即可出锅食用。
凌瑶在一旁观摩,程添似乎忘了自己要把土豆饼的制作过程写入秘籍的事,并没有赶她走。
食物在油锅里发出滋滋的声音,到一个时候,程添手里的木铲会将土豆饼迅速翻个面,饼在锅里依旧是完完整整的。
凌瑶看过程很简单,并无神秘步骤,问程添怎么会炸得那么好吃。
程添淡淡道:“用心炸。”
凌瑶便断定秘诀在事前腌制的调味料里,腌制是前一晚要做的工作,花姐说所有和食物直接相关的部分都由程添负责,他不让别人插手。
“刚才我以为你出去抽烟了。”凌瑶试图解释自己的“冒犯”行为。
程添安静地炸着土豆饼。
凌瑶盯着在饼周围滋啦啦冒起的油花,又问:“为什么不在室内洗呀?”
程添花了几秒才意识到她在说什么,“老房子条件不够,二楼水压打不上去。”
凌瑶看看略显逼仄的一楼店堂,确实没地方能装浴室,要装只能在二楼。
“那在外面搭个棚子呢?外面很空的。”凌瑶热心建议,指的是后院。
“属于违建。”
“装个秋千算不算违建?”
程添把一个密封盒子推给她,让她分些酱料出来,不要太多,一小碗。
凌瑶意犹未尽,“我觉得水池对面那块空地放个秋千很不错,夏天一来,你洗完澡还能坐上面看看夜空,数数星星什么的……”
程添再次陷入沉默,专心地炸土豆饼。
凌瑶看看他,“你觉得不好?你不喜欢看星星吗?”
程添似乎忍无可忍,从锅里铲出土豆饼时,差点把饼弄碎。
“不要对一个老人太热情。”他粗声粗气说。
凌瑶愣一下,终于意识到他对“叔叔”这个称呼很介意,飞快眨了几下眼睛说:“可你一点也不老哎。”
她是指他超棒的身材和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肌肉,当然这些不太好说出口,轻佻地近乎调戏了。
程添剥下腰间的围裙,看都不看她,闷头走出去,方向依旧是边门。凌瑶断定他这次是抽烟去了。
第一天晚上客人不多,凌瑶又提着十二分精神,没出什么岔子,不过连着跑五个小时也够累的,收完最后一张桌子,她一屁股坐在木凳上,不想再动了。
程添收拾厨房时听见凌瑶哀嚎,“好累呀!怎么这么累啊!”
他朝她瞟了眼说:“累就回去休息,盘子明天早上来洗。”
“没有洗碗机吗?洗碗机也不贵呀!”凌瑶撑着眼皮提最后一个建议。
又是没结果的空炮,程添推开边门出去了。
凌瑶趴在桌上,困得睁不开眼睛,心里迷迷糊糊地琢磨,这会儿在后院抽烟,不知道能不能看见星星?
夜里开始下雨,青石板路湿漉漉的,灯光洒在地上,碎白如银,像无数星星落在凡间。
十点前,凌瑶踩着“星光”到家,何萧萧还没睡,在房间里追剧,凌瑶跟她打完招呼就去洗澡。
卫生间门关着,凌瑶敲门,何锐很快从里面出来,双眸贼亮,毫无睡意。
“你怎么还不睡?”凌瑶轻声问,“在玩游戏?”
“别胡说!”何锐朝母亲的房间看看,很警惕,“我早睡了,起夜嘛!”
凌瑶嗤笑,“你这么点年纪还起夜?”
“很奇怪吗?你一个大学生还跑去餐厅做服务员呢,还做得满脸笑容特别高兴,简直匪夷所思。”
凌瑶笑,“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叫匪夷所思?”
“就是土匪和蛮夷的想法都很奇怪,不是常人能想到的!”
凌瑶拍他脑袋,“难怪你语文考不了高分!”
何锐还想跟她打几句嘴仗,凌瑶轰他,“快去睡觉!我困死了,明天还得早起!”
凌瑶第二天早上到餐厅,发现篮筐里的脏碗具都洗干净并摆进了消毒柜,她在厨房和后院找了一遍,没发现洗碗机,自然也不可能是花姐插着翅膀飞回来洗的,那么这些碗具只能是程添洗的了。
凌瑶问程添,他照例不搭理她。凌瑶心情却很好,想起花姐对他的评价:面冷心善。
因为第一天过得很顺利,凌瑶心思活络起来,下午空闲的时候,她在阁楼南北货架上找到一袋去壳花生,拿塑料碗盛了一碗下楼,起油锅把花生给炒熟了。晚上她把炒花生分给点啤酒的食客,收获一致好评,为此十分得意。
不过她手脚没花姐利落,到收工前不小心让程添发现了,皱眉问她,“谁让你这么干的?”
凌瑶解释饭菜多样化的重要性,并反问:“天天吃一样的饭菜不腻吗?”
程添冷冷地问:“你吃了二十多年白米饭,腻了吗?”
“可是客人都很喜欢呀!”
“如果他们对我做的饭菜不满意,大可以去别的餐馆。”
程添解下围裙,撂下凌瑶去后院抽烟,推门时头也不回吩咐了一句,“把餐具洗完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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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一诺见何萧萧闷闷不乐的,就请她中午去韩宫宴吃烤肉,何萧萧担心太招摇,而且时间也不够,他们公司规定的午休是一个小时。
“你就别前怕狼后怕虎啦!”赵一诺说,“不是说合作不成就得滚蛋嘛!谁知道还能在这干多久?阎王操小鬼,舒服一天是一天。”
何萧萧一想也是,十一点三刻一到,别人都往楼下的经济餐厅涌,他俩则穿过写字楼大堂,推门而出,去了对街的奥特莱斯。
“你放心,咱们真要为这事被公司裁了,我不会不管你的,但凡有我锅里一口,就肯定有你何姐碗里一口。”
何萧萧笑道:“你最近讲话一套一套的,哪儿修来的学问?”
赵一诺得意,“我看书的啊!”
“什么书?”
“网文,修仙的,玄幻的都看!”
“你再这么进步下去,我就赶不上你了。”
“没事!我绝不丢下你。”
“咱俩的交情好像还没到这一步吧?”
“怎么没到?都一起犯过法了!”
“小点声!”
“哈哈哈!”
韩式烤肉都是一小片一小片的,滋味虽好,烤起来费劲,何萧萧说:“我喜欢BBQ,一大块肉上来,管够!”
“你那是莽汉吃法。文明人就得这么割成小片吃,优雅——来点果汁。”
赵一诺给何萧萧把橙汁满上,何萧萧捡起刚才的话题说:“咱们仨要是离开雅美,杜总找份像样的工作肯定没问题,你嘛回去接班也行,陪女朋友也行,就是我,唉,工作倒是不难找,可是要找称心的就太难了,高不成低不就……”
“我问过我三叔,他在我爸公司做销售部长,他们那儿倒是在招人,基本工资加提成,就是工作挺辛苦的,要求爷爷告奶奶,还得经常出差。”
何萧萧神色认真起来,“那销路好吗?难不难推?”
赵一诺老成地摇头,“挺难的,现在疫情,销量很差,不少公司都倒了,我老头子还算有点手腕也就够勉强撑着……
何萧萧一听就掂量出来这小子嘴上没谱,前面又是拿话逗自己玩呢,便也把认真劲收了,打断他问:“你女朋友怎么样?你不打算陪她去北京啊?”
赵一诺笑:“我估摸她是考不上的,要我早死心了……哎,你是不是想把我踢走啊?”
何萧萧一愣,干笑道:“多心了!再说要踢也轮不到我啊,得你舅舅亲自出脚。”
赵一诺朗声笑,又使劲摇头,“哎!我好不容易对上司付出点真心,没想到还要被你嫌弃。”
何萧萧也开玩笑,“就冲这顿烤肉我也没道理嫌弃你。放心吧!不管到什么时候,咱俩都绑一条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