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在眼里一望无际,似乎远无尽头。
甘州跟来的两名兵卒已经退去,饮水的马已被牵来,先前的危险仿佛从没发生过。
人继续往东南向而行。
舜音坐在马背上,人被穆长洲拥在身前。
先前他将马牵回,毫不停顿地抱着她送上马背,跟着翻身而上,即刻就走,几乎没给她时间反应。此刻听着马蹄一下一下踏过沙子的细响,她心底才渐渐平静。
穆长洲将她那柄匕首收在了自己身上,一手揽着她腰,一手牵着另一匹自敌人那里夺来的马,垂眼看她:“现在好了?”
舜音眼神动了动,轻轻点头:“想起那是处木昆部的人,就不算什么了。”
“不错,那只是杀敌。”穆长洲说完,却又敏锐察觉出她语气里的一丝冷意,想起当时贺舍啜说她面善,忽问,“你与他们有渊源?”
舜音脸色定定,扭头看他一眼,将话抛了回来:“那里有个与你有渊源的,多个与我有渊源的也不奇怪。”
是在说令狐拓。
穆长洲盯着她的乌发:“他与你说什么了?”
舜音启唇,说他不过一无耻之徒,人人得而诛之,却又没说出口:“他说与你私仇太深。”
穆长洲冷笑:“确实私仇太深。”他没有往下说,转了话,“不过你若留在他那里更好,至少安全。”
舜音蹙了蹙眉,淡声说:“我一人安全有何用,你若折了,我先前许多努力就都白费了。”
腰上忽而一紧,是他揽着的那只手用了力。他声音低沉许多:“还不如不说。”
力道太重,舜音不禁合住唇,竟觉他带了不悦。
穆长洲抬头看了看周围,声抬高:“那只能随我再做一事了。”
舜音还没问,他已停下,偏头凝神看着远处。
知道他是在听四下动静,她没有做声。
过了一瞬,他才说:“稍后前行,你帮我记着路,以免我们回不来。”
舜音环顾四周:“这可是沙漠之中。”
“无妨,我信你。”穆长洲策马往前。
一路似在向南而行,但也只是开始。
因为开始还能分出方向,后面就难了。
舜音一边走一边记着路径,眼神扫视,几乎片刻不停,奈何沙丘连绵,大多看来没有区别,她不得不全神贯注,丝毫不得放松,才能将这一路所见都刻入脑海。
头顶日光早已淡去,沙丘之间感受不到一丝风,干闷无比。
直到马停下,穆长洲下了马背,手臂箍着她腰,将她挟下马背,她才从强记之中回了神:“到了?”
穆长洲点头,攥着她手腕,往上走,直上面前一道又高又陡的沙丘斜坡,到了丘顶,终于有风吹来,周遭干闷一空。他拉着她蹲下,远远望出去。
已是沙漠尽头,却无法从这尽头处出去,因为尽头之外是一片戈壁荒野,往前很远才有了绿意,而绿意之上,远远可见一片连着云般的白。
是一片白色围帐,院落般围绕了一圈,里面似有十数座小毡房,中间还扎着高高的一顶圆顶毡房,高而显眼,如众星拱月般矗立。
围挡之内有不少人走动,如在护卫,实在太远,看不清模样,但走动架势很像兵马。
舜音眯眼细看,才看出大概,想了想此间方位,离北原而来是一路往东南,又想起先前得到禀报说西突厥可汗与可敦往东南向而去,暂时停靠在河西外围,轻声问:“这莫非是西突厥可汗的行帐?”
此处恰好是河西、西突厥与中原都临近交汇之处,确实像是一国可汗会选择的谈判之地。
穆长洲点头,在她右侧低声说:“经处木昆之事,我本怀疑可汗亲来不过是个幌子,但昨夜擒了他们兵马来问,竟是事实。”
舜音才知他这一夜急忙赶来东南是做什么,原是为了确认可汗行踪。她思索道:“那也许安排处木昆与凉州首轮谈判也是真的,只不过处木昆欺上,做了行刺之事。”
穆长洲没否认,显然也这么认为,盯着远处那一片行帐说:“一国可汗的行帐不可能久在此处,否则消息若入中原,会引来附近中原几城的忌惮,这里最多三四日就会一换,因此动作要快。”他忽而起身,拉上她就走。
舜音被他拉着匆匆走下沙丘,险些跟不上他脚步:“什么动作?”
穆长洲说:“拿回闲田。”
走下沙丘,他松开她站定,忽然解开衣带,脱了身上那件血迹斑斑的外袍,系在了一路牵来的那匹自敌兵手中夺来的马匹背上,身上只着了半臂,露出里面的中衣,被绸裤裹着的双腿修长笔直,一览无遗。
舜音目光落在他身上,又看去他在沙地里拖出的斜长淡影上,没有作声。
他已转身走来,伸手搂过她腰,轻巧地抱着她送去自己马上,翻身而上,自后拥住她,一手牵了那匹系了他外袍的马,往回路走。
舜音顿时收心看路,好在这片沙漠不算广袤,路径还是记下来了。
一路往回,除了耗时,到底还是顺利回到了他们来时的地方。
马不耐旱,在沙漠中撑不了太久,必须要即刻出去了。
穆长洲没有停顿,立即转向往西而去,舜音已认出来,这次是对着凉州的方向。
头顶隐去了日头,几个时辰倏然而过,在沙漠中几乎感受不到。
等看到眼前沙丘不再绵延,方知已快到另一处边缘。
穆长洲停下,低头问她:“还能不能撑住?”
舜音点头,抿了抿唇,先前令狐拓给她的水和军粮在逃离那两个处木昆兵卒时都丢了,此刻不觉得饿,只觉得干渴。
唇上一沉,是穆长洲的手指摸了上来,他拇指在她唇上一揉,如感受了一下,低声说:“马上就能出去了。”
舜音唇上很干,被他揉过后只剩了麻,觉得他口气像是在安慰自己一般。
穆长洲抬头看出去:“到了此时,贺舍啜为掩盖闲田之事更要拼命除了我,稍后出去需一鼓作气。”
舜音会了意,点点头,只心头微微悬起。
穆长洲霍然一拍敌兵马匹,那匹马顿时不管不顾冲了出去,他手中缰绳一扯,一夹马腹,自另一侧冲出。
马蹄踏过黄沙,直直疾奔出去,百步之后踏上了硬土,立时如履平地,迅疾如飞。
隐隐约约似有呼喝声传来,舜音扭头去看,发现那匹被拍走的马早已远去,上面的衣袍绑着,倒像是伏着他人一般。
更远处人影渺小如黑点,似正朝马追去,想来那声呼喝也许正是还在搜寻他们踪迹的处木昆散兵了。
她人被紧紧环着,一手牢牢抓着他手臂,低声说:“只怕贺舍啜的狡诈都比不上你。”
穆长洲口中低笑一声,策马未停,直奔前方。
沙漠被彻底甩离,疾驰而出,两侧风声不停。
漫长的荒野枯景之后,前方有了一片半旧的戍卫哨所。
哨所一角巍巍矗立着垒筑的土石高台,上方有守军眺望出来,两侧已有人搭弓指来防卫。
但紧跟着弓箭收起,守军已认出快马而来的是谁,扬声高呼:“是军司!快放行!”
尖头朝外横拦的木栅被兵卒们用力拖开,穆长洲策马直直冲入,终于停下。
立时周边呼呼而过的风声都没了,舜音喘口气,到此时才松开抓他的手臂。
身后穆长洲的身形似也松了,在她耳边说:“现在真没事了……”
此处虽是戍卫哨所,但因离凉州城尚远,平常只少量驻兵,多作观望传递消息之用。
可如今,这里却满是兵马。往里而去的大片空地上还新扎了不少营帐,几乎随处可见兵卒。
正是穆长洲安排的接应队伍所在。
天色将晚,舜音坐在哨所西侧的屋舍里。
先前下了马,她自知一身狼狈,几乎无处可站,穆长洲及时招手,命兵卒将她送入这里休息,才让她避开众军士的眼光。
面前一方小桌,上面摆了热饭热水,她饭菜吃得不多,只喝了许多水,才算缓了过来,摸了摸嘴唇,没那么干了。
一回回下来,对于这种惊险竟已有习惯之感,她牵了下嘴角,有些自嘲。
外面时常人动马嘶,门外忽而传来了穆长洲的声音:“此处接应兵马足万?”
似是一名将领在回:“八千。”
穆长洲说:“不够,着我手令,再领两千赶来此处,随时听候调动。”顿一下,他又说,“不得引起凉州注意。”
将领称是,脚步远去了。
舜音刚想出去,门已被推开,穆长洲走了进来。
他显然已清洗过,身上披了件干净外袍,青黑圆领、两侧开衩,是军中戎装,手里还拿了件一样的,打量她两眼说:“跟我来。”
舜音不明所以,起身跟出去。
走了几十步才停,身侧一间石头房屋,他推开门,将那件军中外袍递给她:“里面是浴房,去清洗一下。”
舜音接了,进去打量一圈,里面干干净净,像是刚刚清理过,回头看他一眼。
穆长洲说:“今日只我用过,已命人打扫了,你放心洗,我替你守着。”
舜音听说他要守着,眼神轻闪,看他一眼,立即合上了门。
门外脚步微响,穆长洲似轻轻走动了一步。
浴房中早已备下热水,这军中之地,门外还守着个穆长洲,舜音浑身不自在,动作也快,几乎半点功夫都没耽搁就清洗好了。
拉开门出去,天却已黑。
穆长洲转头看来,衣服不合身,在她身上松松垮垮,她一手掖了掖衣襟,一手抱着换下的衣裙,明明没什么,却惹他多看了好几眼。
舜音低声说:“好了。”说着先往前走。
穆长洲快走几步跟了上来,人在外侧,几乎要紧贴着她。
她肩抵上他胸膛,一怔,偏头发现自己早已被他挡得严严实实,听到附近有兵卒脚步经过,才知他是在给自己遮挡,头稍低,自己也不想被太多人瞧见刚从浴房出来。
穆长洲垂眼看见她白生生的一片后颈,扫视左右,更不想她这模样被别人看见,干脆一手揽过她,推门而入。
舜音莫名心跳一急,回神才发现已回到了那间屋中。
穆长洲合上门,才松开揽她的手:“累了就早些休息。”
舜音稍稍让开,扭头看见屋中,小桌已经撤去,墙角有卧床,此时似也新铺了床褥。
没点灯,四下一片灰暗,她一时怎么可能睡得着,枯站一瞬,忽而发现穆长洲已转身去了里侧一角,衣袍轻响,也不知在做什么,转头寻找火折子。
穆长洲似是听到了动静:“不用点灯。”
舜音放下衣物,在窗台处摸到灯座和火折,已吹出火,动手点了灯,才转头看去:“为何?”
话音未落,却见他站在里侧,衣袍半敞,左臂**,右手拿着块干净的帛布搭在左臂上,似正在包扎,眼神看了过来。
舜音一愣,回味过来:“你受伤了?”
穆长洲与她对视,也不隐藏了:“不过一道刀伤,不深,血已止住。”既已被看见,他干脆将布帛递来,让她搭手。
舜音走近,才看出是细细长长的一道伤,在左臂上方,难怪之前他那件衣袍上血迹斑斑,但此刻他已抹了药,看不出详细,看着确实止血了。
她拧拧眉,拿了布帛替他缠上,那一处肌理紧实,缠上后醒目非常,不禁多看了两眼。
目光一转,忽而看到他半敞的胸膛,舜音站在他身侧,视线一凝,又转着眼往他背后看,突然明白为何他刚才不让点灯了,手指几乎下意识的,轻轻拨了一下他的外袍。
他身上外袍被拨开,露出了整片胸膛,显露了大半脊背,窄腰紧腹,肌理明显,胸口背后却蜿蜒了无数道痕迹。
那是一道道的伤疤,横亘在他背上,交错凸起、丑陋可怖,甚至仅仅是看着,就可以想象出当初皮开肉绽的模样。像是鞭笞,又像是刀割,背后有一片甚至一道叠一道……
她拨衣的手指缩了一下,一掀眼,正对上他双眼。
穆长洲手扯起外袍,眼神黑定定地看着她:“不怕吗?”
舜音张了张唇,强行镇定下心神:“今日险些连命都没了,又岂会怕这些。”
穆长洲眉眼一压,霍然扣住了她腰。
舜音一下贴近他身前,就听他压下声说:“以后别再说这种话。”
她胸口顿时急促起伏,尚未回应,他已低头,脸贴过来,一口封住了她唇。
舜音唇被一堵,方才看到什么想问什么霎时都忘了,人被他紧扣着,一直按到他身前,紧紧抵住他,只觉他周身紧实滚烫。
唇被一含,又一吮,她呼吸一窒,快要被他夺去气息。
他忽而伸出手,舜音立时肩头一轻,身上外袍本就宽松,现在更加松散,悄然落了地。
不知不觉间,人已被摁去**。
穆长洲扬手拂灭了灯火,顿时屋中又一片灰暗。
昏暗中只有彼此呼吸声清晰,她的唇被放开,人却被紧压。
她忽而清醒,喘息着说:“你有伤。”
穆长洲右手揉着她的腰,低语:“嗯。”似根本不以为意。
“……”下一瞬,已说不出话来,她整个人如被他紧扯而起,似又有火燎了出来,惹得人要发汗。
卧床窄小,她侧卧,面朝里,背朝外。
穆长洲自后侧拥着她,紧贴而至,喘声渐沉。
她却觉得自己的呼吸更沉,忍耐着,忽觉身被一提,紧跟着心口一撞,似被直冲入了心底,人陡然失语。
那只手始终在揉着她的腰,如同缓解,她后颈一片滚烫,是他在一呼一吸。
她失神,又回神,却更难熬,一把掐住他手臂,齿间终于气息不稳地挤出两个字来:“浪**……”
还在哨所,如何不浪**。
穆长洲声沉在她耳边:“那便算我浪**。”
她一下闭了嘴,说不出话来,只觉狂风骤雨风摧草折也不过如此。
屋中没有灯火,外面却有哨所的灯火,半明半暗地投入一小块,只照在卧床边的石墙上。
舜音的手一下按上去,被照出汗渍渍的一片,又被穆长洲的手一把覆上,那只手背青筋显露,似无力竭之时。
忽有兵卒齐整巡视走过的脚步声。
舜音心头一紧,莫名慌乱,手抓着他手臂,想说有人。
穆长洲骤然沉喘,按住她,贴她耳边,低低“嘘”了一声。
她耳边一麻,咬唇无声。
恍惚不知何时,穆长洲终于抱她坐起。
她得到喘息,甚至想要退却,一手抵在他颈边。
他握住那手,附耳低语:“见你还有如此精力,我就放心了。”说完一反身,又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