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Chap.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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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方知晓神秘兮兮地问李葵一:“你知道高三带给学生的最大的好处是什么吗?”
李葵一认真思索了下,说:“意味着这段苦日子快要走到头了。”
“No,no,no……”方知晓拖着腔调,得意地摇摇头,“高三意味着所有人都会对你都无底线地包容。我跟你说,我今天早上不是去路边的铺子里买早点么,就把我的小电驴停在外边,但不知是没停稳还是怎么的,它突然倒了,把旁边的电动车也给带倒了。我赶紧给人家扶起来,还没扶稳呢,车主人就过来了,是个阿姨跟一个叔叔,脸色很不好看。我吓死了,结果那阿姨走近了,看到我脖子上挂着的走读证,知道我是高三的,立马就原谅我了,还跟那叔叔说,孩子读书也不容易,这都高三了,马上要高考了,压力肯定大得很,别难为人家。”
李葵一听了,不禁莞尔。
她觉得方知晓总结得很有道理。在柳芫市这样的拼应试教育的地方,高考就是全民性的事,高三生们的地位肉眼可见地直线上升。班里很多同学的家长开始每天送饭过来,肉啊、蛋啊、补汤啊,变着花样地做,别的不说,营养这方面绝对供得上。学校里也重点保护高三生,他们不用再打扫卫生区了,学弟学妹们被动承担了一切,而且就在前几天,几个高一的学生在打扫高三教学楼前的空地时,大声喧哗、追逐打闹,被学校在广播里通报批评了,说是打扰到了高三生学习。甚至,高三生们可以表现出焦虑、恐惧、矫情的情绪,且被理解——这是其他人生阶段很难享受到的待遇。
教室里混杂着黑咖啡和风油精的气味,苦涩、香醇、冲鼻。没有人说话,只有纸张在翻页,笔尖在跃动,试卷在一张一张地向后传递,有时也会响起一声咳嗽,往往伴随着急促抖腿时布料的摩擦声和狂躁的挠头声。
稳住,李葵一对自己说。
她开始调整自己的作息,要求自己在晚上十二点之前必须睡觉,并且在睡前拿出半个小时时间背书。如果有作业没做完,那就不做了;如果贺游原的消息没回完,就跟他说一声,也不回了。每天早上五点,她准时起床,把昨晚背过的书复背一遍,背完就可以去洗漱、准备上学了。
她觉得这个记忆法很有效,就像大脑在睡觉时也能对知识点进行加工一样。
这样一来,她没有太多时间与贺游原联系,所幸贺游原也忙得很,甚至比她还要劳碌,根本没理由闹脾气说她不理他。他们俩聊天的时间完全错开——贺游原白天时会零星发几条,晚上李葵一回家后会回几条,等到贺游原再回复,就已经是凌晨一、两点了。
“怎么每天都熬那么晚?”李葵一忍不住问。
“画不完。”他说。
逮到一个周末,他就给她打很长很长的电话。她听得出来他声音里的疲累和沙哑,可他还是笑,说他现在的样子就像刚逃难回来似的,不仅是手上和脸上,连鼻子里都是碳铅粉。有时她也听得出他的低落,说画了一张又一张,好像还是没有进步啊。其实他很少跟她提起压力,即便提起,也是轻轻带过,而后就哼哼唧唧地说自己最近也没落下文化课,每天都有听听力磨耳朵、做数学试卷,明里暗里地索要表扬。
李葵一知道,他肯定有压力的,只是他没说。有次他在动态里分享了一张照片,是凌晨五点的画室,窗帘半拉,四周都黑洞洞的,只有窗前崩开一线惨白的天空,冷寂、压抑。
“是不是不开心?”她问。
“嗯,二模没考好,而且是色彩没考好。”
李葵一是在跟贺游原聊天的过程中才知道美术生也有他们自己的一模、二模、三模;画室里也和教室里一样挂着考试倒计时;美术考试也和高考一样,是努力、天赋、运气的比拼,甚至比起高考,美术考试更需要拼天赋和碰运气。
她曾问过他,觉得自己在美术方面有没有天赋,他当时很臭屁地说,当然有啊,老师也夸我色感极好。
所以在色彩上失利,会更难过吧?
他不是那种喜欢掩藏伤口的人,他不愿意跟她多说,估计是怕打扰她吧,毕竟她也是高三生,同样面对着繁重的课业压力和大大小小的烦忧。
十一月的时候,贺游原回来了一趟,参加高考报名和美术联考报名。他走进十七班教室的时候,李葵一差点没敢认——尽管他已经事先跟她说了他会回来。他瘦了很多,那么高的个子,全靠骨架撑着,头发也剪短了些,脸上线条愈显干净利落,却比往日更有冷感。
他一进门,目光就附着在她身上。当时是下课时间,班里同学大都趴在课桌上补觉,几个没睡的看到他,愣了几秒,而后发出小小的惊呼。很多人被吵醒,原本安静的班级一下子热闹起来。
贺游原故意从李葵一那一列的过道上走,在那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他不敢放肆,终于垂下眼睛不看她,只淡淡地扬起唇。走到最后一排,他伸出手推了下一个正在睡觉的男生的头,用老师的语气说:“上课了还睡!”
那男生吓得一激灵,立刻挺起身坐直了,而贺游原干完坏事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回到了自己后门边的座位,围观的同学们哄堂大笑起来。那男生四下里看了一圈儿,这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冲到贺游原身后锁住他的喉咙,直接把他从凳子上拖了下来,按到地上:“你小子一回来就对哥们下手是吧?”
李葵一和其他同学一样,静静地回头看着他。
从地板上起身后,贺游原拍了拍身上沾的尘土,但没拍干净,李葵一清晰地看到,他校裤上屁股那块儿,还灰扑扑的。
或许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再次擡起眼睛看过来,李葵一却立刻臊着脸转开了。
非礼勿视,她想。
他们在学校里没有说上话,贺游原办完所有的报名手续,就直接离开了。晚自习放学后,李葵一背着书包往家走,路过状元府小区,看到他正坐在小花坛边上等她。
数月未见,已经让眼前人身上多了股奇异的陌生感。
她看着他,慢吞吞地走过去,他也看着她,半晌没说话,视线在彼此脸上流连,像是在寻找什么。
最后还是贺游原先开了口:“怎么没骑我的山地车?”
李葵一老老实实地答:“骑车有点冷了。”
他走到她跟前,俯身捞起她的左手,手指向她袖口中稍探了一寸,还好,AppleWatch还戴着。
李葵一几乎能够感受得到他削瘦的指骨的触感,不由得蹙眉擡眸,语气因担忧而变得像质问:“怎么瘦了这么多?”
贺游原也老老实实地答:“不想吃饭。”
“压力太大了么?”
他依旧坦诚:“嗯。”
望着她淡淡拧起的眉头,他顿了顿,续道,“不要担心,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大家压力都很大,只是应对的方式不一样而已,就像朱新程,他压力大的时候就狂吃泡面,结果就长胖了,我只是和他相反,压力大的时候容易没胃口。”
“麦当劳也不想吃吗?”
“画室是封闭式管理,想出去一趟还要申请,而且画室离麦当劳也很远。”
李葵一立刻说:“那我现在请你吃麦当劳吧。”
“好——”
贺游原语调拖得长长的,像身心被满足后的懒倦,他俯下身,把下巴轻轻地放在了她肩上,头发若有若无地在她耳边蹭了蹭。
一动不动地压了会儿。
李葵一紧绷着身子,慌乱地眨眨眼睛。
那家24小时营业的麦当劳门店有些远,贺游原骑山地车带李葵一过去。到了麦当劳,他像是胃口大开,直接点了三个汉堡,李葵一则要了一份开心乐园餐,里面赠送了哆啦A梦的小玩具。
贺游原是真的很久没有那么好的食欲了,吃得很快,正大口咬着汉堡,李葵一忽然递给他一个东西,小小的,粉红色的。
他放下汉堡,接过,发现她给他的是哆啦A梦的任意门。
她提醒他:“打开任意门的时候,要想着目的地。”
贺游原打开,里面弹出一张折叠起的纸条,拆开,上面写着“中央美术学院”几个字。
他一下笑出声来,转头看向李葵一,却发现她已经若无其事地把身子转到了另一边,坐在椅子上悠悠地荡着腿,喝着套餐里的果汁。
第二天贺游原就回到了北京。很快,三模又来了,紧接着就是美术联考。那个考场巨大无比,他背着画包,提着洗笔桶,和成百上千的美术生一起涌了进去。三科,只考了一天,从考场里出来后,再看到外面的天光,没有想象中的兴奋与欣喜,只有很强烈的疲倦感,他真的很想好好地睡一觉。
考完后回了一趟家,在床上昏天暗地地睡了一天一夜,身体上的倦意还没缓过来,他就再次拉上行李回到了画室。万里长征其实只走过了第一步,他还有校考冲刺班要上,还有很多的文化课要补。
暗无天日的时光里,唯一的好消息是,他的联考成绩很不错,总分285.8,全省第七,色彩单科成绩排省二。
画室没有寒假,过年也只放三天。这三天根本不够来回折腾的,贺游原就没有回家,他妈妈、小姨、姥姥姥爷去了趟北京,把他从画室里接出来,在饭店里过了个简单的新年。
贺游原十八岁生日这天仍是雨水节气,农历正月十二。他不免觉得有些遗憾,他还没有和李葵一一起过过生日,认识的这三年来,她和他的生日,总是以各种理由错过。
比如今年,正月十二,她已经开学了。
毕竟是十八岁的生日,成人礼,还是很重要的。贺游原的室友们在结束一天的课程后,深更半夜攒了个局,打车去附近商场里的饭店给他庆生。
自集训以来,大家都很久没出来玩过了,此时看什么都新鲜,索性在商场里逛了一圈儿。贺游原对这些没兴趣,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手机,关注着李葵一有没有给他发消息。
但经过一家时装店的橱窗时,他忽然被一抹亮白色晃了眼睛,擡起头一看,橱窗里的人偶模特身上穿着一件小白裙,整体设计很简单,细节处却很精致,暗纹印花缀满裙身,裙摆垂坠,看起来很有质感。仅一瞬间,他就想象出了李葵一穿上它的样子。
他转身走进店里,请服务员把这款裙子拿来给他看一看。
跟着他走到店里的室友们直接懵了,朱新程试探着问:“买给你女朋友的啊?”
“嗯。”
“但今天不是你过生日吗?”
“我过生日她就不能收礼物了?”
室友们:“……”
近距离看过小白裙后,贺游原决定把它买下来。北京商场里的衣服,不便宜,贺游原故作成熟地问有没有折扣,但他一看就是个生瓜蛋子,导购员摇摇头,说:“最多给您减200哦。”
砍价砍到这个地步,已经是贺游原的极限了,并且,他认为自己砍得很好,喜滋滋地掏出了自己过年时收到的压岁钱。包好衣服,出了时装店,室友们也纷纷为他比起大拇指,表示他居然会砍价这个技能,真是好牛掰啊!
到了五楼的饭店,大家点了一桌子菜,并以饮料代酒,祝贺游原生日快乐的同时,还不忘笑嘻嘻地叮嘱他,成年啦,犯法的话可以枪毙啦!
“滚。”贺游原抿了口饮料,懒洋洋地骂出声,没骂完呢,他又低头看了眼手机。
李葵一怎么还没有给他发祝福啊?这个时间点了,还没写完作业么?再不发今天可就要过去了。
饭菜吃到一半,提前预订好的蛋糕也送过来了。插上数字蜡烛,点燃,室友们起哄让贺游原许个愿,并七嘴八舌地给出建议,让他祝他们全宿舍的人都能拿到心仪美院的小圈证,并且文化课也要稳稳过线。
贺游原眼睛一闭,权当听不见他们说话,开始啰里八嗦地许愿。他最初许的愿望是“李葵一高考顺利”,但他觉得不严谨,又改成了“李葵一如愿考上北大”,想了想,最后改成了“李葵一今年夏天如愿考上北大”。
嗯,这样就很完美了。
而后他又祝自己在今年夏天考上央美,还有张闯、祁钰、周策,也都要如愿以偿。哎,要是方知晓考得不好的话,李葵一肯定也会难过的,那就祝方知晓也能考上心仪的大学好了,还有那个……对,周方华。
祝福了一通,最后他才顺带着捎上了他的室友们。
“你愿望也太多了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睡着了呢!”朱新程无情地翻了个白眼儿。
“喂!睁眼咯!”另一室友直接喊他。
贺游原充耳不闻。
几个室友相视一笑,齐齐掐细嗓子,故意用拐了九曲十八弯的声音喊:“贺游原,我喜欢你。”
自从上一回小猫玩偶里的录音被这几人听到了后,他们就时常骚里骚气地冲贺游原喊,久而久之,这几乎成了他们宿舍里的一个梗。
“你大爷……”
贺游原受不了了,终于笑骂一声,睁开了眼睛,却又在睁开眼的那一瞬间,直直愣住。
隔着一张桌子,他对面的卡座上,一个女孩子正全心全意地看着他,眼下卧蚕笑得鼓鼓的。
是他在等她消息的那个女孩子,是他给她买下了小白裙的那个女孩子,是他刚刚为她许下生日愿望的女孩子。
可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贺游原紧张得喉咙一滚,站起身来,走到她身前,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脸。
天,热的,活的。
贺游原眼睛“唰”地一亮,嘴边笑意蔓延开来,情难自禁地伸出手臂,把她从座位上揽了起来,直接拥入怀中,一只手抚上她的后脑,把她的脑袋按到自己的肩窝里,同时下意识地歪过脸,在她柔软的发顶蹭啊蹭。
李葵一的鼻腔被他的气息强势入侵,蓬松、温暖、干净。
她怔了怔,才意识到他们现在正在拥抱。
他身上很瘦,她搭在他背上的手可以触摸到他皮肤下的骨头,可是他的拥抱又显得宽厚,仿佛可以把她全身心地裹住。她的鼻尖轻触着他薄毛衣下的锁骨,他的脸无意刮蹭过她的耳垂,他们的身体紧密连接,渐渐的,竟连心跳也同频。
“咳咳,没眼看。”
不知是谁忽然出了一声,打破片刻温存。
两人身体一僵,同时不好意思地放开对方。贺游原从脸红到耳朵,捡起卡座上的羽绒服穿上,边拉上拉链边说:“那个……我不陪你们玩了,你们随便吃,单我买过了,你们吃完想去KTV玩儿也可以,也算我头上……我们走了啊。”
“哎,去吧去吧,孩子大了留不住。”朱新程挥挥手,露出一副看透一切的表情。
贺游原从蛋糕上切下两块儿,请服务员打包了。临走前,李葵一也红着脸,跟他的室友们说了声“谢谢”。
北京的正月,室内和室外温差很大。刚一出商场,两人就差点被呼啸的夜风吹飞,只好立刻退了回来。贺游原握住李葵一的手,问:“冷不冷啊你?”
“不冷,我里面穿了很多。”
她的手确实温热,但贺游原还是用他的手帮她捂着,又搓了搓,才问:“你怎么有空过来?”
“学校放假了啊。”李葵一笑说。
“不是初四那天就开学了吗?今天又不是周末,怎么会放假?”
“确实有点巧。家里最近不是下雪了么,路上很滑,实中有个男生在放学路上骑着小电驴摔了一跤,把胳膊摔脱臼了。他的家长觉得这都是学校补课惹的祸,直接告到教育局去了,现在市里所有学校都在强制性放假。”
贺游原笑:“所以你就跟我的室友串通好了?”
“对啊。”
“你到底计划了多久啊?我记得你跟我要朱新程的联系方式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而且你当时给出的理由是——为了方便在你联系不上我的时候能有个人打听一下。”
“我当时确实是这么想的。至于来给你过生日,就是因为学校放假,我临时起意。”
“我以为你蓄谋已久呢。”贺游原假装哀叹一声,伸出手又想要抱抱她,但李葵一用手掌抵了下他的身体,小声说:“不行。”
“刚刚怎么行?”
“刚刚你太快了,我没来得及拒绝。”
贺游原:“……”
他心里又给李葵一悄悄记下一笔,想着日后一定“报复”回来,才把自己给哄开心了,笑一声,悠哉悠哉地问:“你订酒店了吧?”
“订了啊,不然我晚上住哪儿?”
“哦……那我跟你一起过去住吧,我再开一间。”
李葵一考虑了下,有点想答应,她明天就要走了,她和他的相处时间只有今晚这一点点。
“你带身份证了吗?”她抿着唇问。
“带了。我们本来打算吃完饭去KTV的,但这里不像我们家那边,管得还挺严,未成年的话不能单独进KTV,我就带上身份证了,方便证明我们成年了。”
“哦,那行。”李葵一忍着赧意,盯着鞋尖儿。
贺游原掏出手机打了辆车,目的地定位到李葵一订的酒店。到了前台那儿,他拿出身份证,说要一间李葵一对面或隔壁的房。
“对不起先生,8555对面或隔壁的房间都已住满了哦。”
“那附近还有哪间房空着?”
“最近的是……11楼的一个房间。”
“……行。”
拿到房卡,贺游原却没有去11楼,而是跟着李葵一到了8555号房。刷开房门,打开灯,能看到房间里立着一只小小的行李箱,中间是一张一米五左右的床。房间虽不大,却也不算小,然而两个人往这里一站,顿时显得空间密闭又逼仄,连带着空气都逐渐暧昧稀薄。尤其是,床头柜上还摆放着几只水蓝色的小盒子,一个人过来的的时候,李葵一没注意到,但两个人站在这里,它却异常引人注目起来。
两人都局促得要命,却又都尽力表现出坦然自若的样子。
但贺游原一开口就磕巴了:“吃……吃蛋糕吧。”
“哦……行。”
趁着吃蛋糕的功夫,贺游原又给李葵一点了份外卖,她大老远地跑过来,晚上肯定没吃东西。
吃完蛋糕,二人坐在飘窗上,是想要一起说说话的,但这个氛围实在太诡异了,以至于他们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一句合适的话,甚至连看对方一眼都不敢,眼神漫无目的地飘忽着。
“那个……我去洗澡。”李葵一打破沉默,最终决定从这个氛围里逃走。
她背对着贺游原,飞快地从行李箱里拿出几件贴身衣物,进了浴室,不一会儿,里面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贺游原仍坐在那儿,半倚着墙壁,手指抠着飘窗上毛绒绒的毯子,只觉得这水声扰人。
他觉得身上莫名地热,大概是北京的暖气太足了。
他这才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羽绒服,便站起身来,想把它脱掉,但手上一顿,又重新穿了回去,他怕她出来后看到他脱了衣服会害怕。
这时外卖送过来了,贺游原把它拿进来,放到桌子上,自己又回到飘窗的角落里待着,索性把羽绒服上的帽子也戴上了,希望耳不听为净。
真的太暖和了,灼灼地烧他的身体。
贺游原闭上眼睛。
李葵一也不知道怎么在这个空间里面对他,洗得磨蹭,等她吹完头发从浴室里出来,已经过去40分钟。正纠结着要不要问贺游原洗不洗,她就看到他弓着腰背躺在飘窗上,似乎没有察觉她已经洗好了。
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轻声叫他:“贺游原。”
他不动。
她又走近了些:“贺游原。”
他还是没应声。
走到他身前,李葵一探过身子看了看他被帽子遮了大半的脸,才发现他闭着眼睛、呼吸匀称、双颊带着点不自然的潮红,已经睡着了。
李葵一:“……”
行吧,他最近大概是太累了。
房间里暖气足,他身上又穿着羽绒服,应该是冻不着。李葵一也没管他,反而松了一口气,觉得他睡着了她更自在一点。她打开外卖坐在桌子前吃了起来,边吃边刷手机。
方知晓半小时前给她发来了消息:“怎么样,他惊不惊喜?”
李葵一回想了下贺游原看到她时的表情,回复道:“应该是惊喜的。”
方知晓立刻甩过来一个贼兮兮的表情,问:“所以你们现在干嘛呢?”
李葵一:我在吃外卖,他睡着了。
方知晓:?
方知晓:什么叫他睡着了?
李葵一:就是字面意思。
方知晓:你们现在在哪儿?
李葵一:酒店。
方知晓:这他也能睡着???
李葵一:你瞎想什么呢?
方知晓那边许久没回,过了好一会儿,一大段文字直接飞过来了:“其实我方知晓是很讨厌在背后说别人坏话的,但你是我的好朋友,而他,对我而言只是熟悉的陌生人,所以我肯定要向着你说话。我仔细分析了下,他这个表现绝对不正常,我不是说你们住一块就一定得发生点什么,但他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直接睡着了?我觉得……他是不是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