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Chap.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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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葵一初三的时候,班级里诞生了一对小情侣,整日暗戳戳地眉来眼去,甜甜蜜蜜。
那时,李葵一的世界里基本上只有三件事:学习、看书、方知晓。所以,尽管那个谈恋爱的女生的座位就在她正前方,她也丝毫没有发觉,最后还是方知晓神秘兮兮地跟她八卦了这个秘密。
学生与学生之间有种奇怪的默契。尽管学校一再强调不准早恋,也鲜少有人会欠嗖嗖地去班主任那儿告状。成长到十四五岁的年纪,他们早已明白,哪怕告状者看上去是占理的,他也会被大伙儿视为小人,是要被唾弃千年的。
但班主任最后还是知道了。
非常干脆利落地,谈话、叫家长、强迫分手。
那个女生伏在桌子上嘤嘤地哭,她长得漂亮,也很活泼,在班里人缘很好,许多人都凑过来安慰她。她抽抽噎噎,说:“老班说……说,是从班里同学口中听到的消息……”
大家立刻义愤填膺,大骂起那个告密者来。
后来几人凑在一起,把班里的同学怀疑了一圈,最终怀疑到了李葵一身上。
原因很简单,李葵一是班主任的课代表,有人说,看到她这几天她频繁地出入老师的办公室,还有人说,看到李葵一昨天放学后和班主任一起走了一段路。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疯长。那个女生自然而然地联想到,自她谈恋爱以来,许多人会善意地揶揄、调侃她两句,或是在她男朋友经过的时候,起起小哄,但李葵一不会,她对这一切状若无睹,在大家起哄的时候,她只埋头做题,眼皮都不会擡一下。
这就很反常不是吗?青春期的学生,对情情爱爱的话题最感兴趣了,就像方知晓,她每次都是起哄声最大的那个。
女生没有声张,也没有找李葵一对质,但和她交好的那些同学,即刻疏远了李葵一。
李葵一对此还是毫无察觉,因为她与她们的交往本就不深,一时半会之间未能感受得到这急转直下的关系变化。
直到有好事者一副热心肠的样子去提醒方知晓,让方知晓也远离李葵一,结果方知晓拍案而起,大骂一声“你们是不是有病”时,李葵一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最后还是她主动去找了那个女生:“你凭什么觉得是我?”
“只有你每天都跑班主任的办公室,不是吗?”
“我是他的课代表,经常跑办公室不是很正常吗?”
那女生哼哼:“那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不是你?”
一口气堵在李葵一的胸口。是啊,她也拿不出具体的证据证明不是她,她总不能去找班主任,让他开诚布公地说出来,究竟是谁告了密。
她陷入自我声讨之中。
她觉得自己像一个被警察盯上的嫌犯,若想证明自己无罪,理应拿出自己的不在场证明。
但很显然,她拿不出来。
她只能生硬地反怼回去:“那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就凭我去了办公室吗?这样的理由你自己觉得可不可笑?”
这样毫无意义的争辩自然没辩出来个结果,两人不欢而散。李葵一还是受到了那些人的疏远,但她不是很在乎,因为那些人对她而言并不重要,她才不管那些人亲不亲近她。受影响较多的人反而是方知晓,她向来自来熟,和谁都能打成一片,蓦地没人愿意跟她讲话了,她确实不太适应。
李葵一这才担忧起来,她怕方知晓也不跟她做朋友了。
方知晓这人热烈又冲动,她会在第一时间为她出头,大骂那些污蔑她的人。但若等她冷静下来呢?她会不会仔细地权衡利弊,然后选择和那些人站在一起?
那是李葵一第一次对方知晓使小性子,放学后,她淡淡地对她说:“你愿意相信谁就相信谁,我不强求,反正对我来说什么结果都无所谓。”
仿佛说了这句话,她就无坚不摧,哪怕方知晓离开她,她也不会受伤害。
结果方知晓气得哇哇大哭:“到底是谁不相信谁啊!李葵一,你这人真的很没良心,我再也不要跟你做朋友了,反正你也无所谓!我们现在就绝交,谁要是反悔谁就是狗!”
李葵一在那一瞬间看清了自己那阴暗龌蹉的小人之心。从根本上来讲,她就是没有完全信任方知晓,也没有完全信任她们之间的情谊。
她也顿时流下眼泪来,呜呜地瘪着嘴:“对不起嘛。”
后来两人抱头痛哭。方知晓抹抹鼻涕,说,搞什么嘛,别说你是被冤枉的了,就算你背着炸药包,想把地球给炸掉,我也站你这边啊!
说了一堆有的没的,反正就是没说谁反悔谁是狗的事儿。
后来,那对小情侣转为了地下,不似之前那般高调,班里很少有人知道这件事。但这事还是没能瞒过方知晓,一来,自从李葵一被冤枉后,她就整日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二来,方知晓这人对爱情的粉红泡泡实在太敏感,任何蛛丝马迹都逃不过她的法眼。
于是,李葵一大大方方地进了办公室,把他们给举报了。
她对那个女生说:“别搞错了,这次,才是我干的哦。”
这件事看似完美地解决了,好像并没有给李葵一留下任何实质性的损害,但她还是陷入了一个不可名状的怪圈,只要一想起,她就觉得窒息——当被质疑时,我究竟该拿出怎样的自我证明?
后来,她看了一个电影,叫作《让子弹飞》,说实话,她没有全然看明白,但其中一个情节让她印象深刻,那就是“肚子里到底有几碗凉粉”的问题。
可能导演的本意是告诉大家,没人在意你吃了几碗凉粉,他们只想让你剖开肚子给他们看。但李葵一还是忍不住想,到底怎么办呢?除了剖开肚子,我该怎么证明我吃了几碗凉粉呢?
就在刚刚,她忽然有些想明白了——想知道我吃了几碗粉是吗?那你就剜掉自己的眼睛,让我吞入腹中,你亲眼看一看好了。
简言之,你质疑你举证,反正我不证。
陈国明简直难以置信。他活了四十多年,当老师也当了二十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站在低位,却神气十足地,让他拿出证据。
眼前的女孩子眉眼清明,像是肯定自己一般,点了点头,“这才是正确的逻辑。我们不是不能接受质疑,但我们不接受捕风捉影或是无中生有的质疑。所以,希望老师您可以找出确凿的有关于我们恋爱的证据,否则我们不会做出回应,更不会接受任何处罚。”
陈国明指了指自己,好气又好笑:“我证明?”
“对,您证明。”
真是天大的笑话。其实陈国明不是不明白李葵一在说什么,他只觉得十五六岁的孩子真是有一腔愚勇,现在她在学校里,如同生活在象牙塔,所以她百无禁忌,但若等她真的进入了社会,她能对着自己那高高在上的领导说“您质疑我?请您先证明一下您的质疑”吗?
太过有棱有角可不是好事。
陈国明自然忘了,当他这样想时,他也是高高在上的,但他觉得自己完全是在为了学生的未来考虑:“你以为这样就能解决问题吗?你这是把解决问题的希望完全寄托在别人身上!你若拿不出你们没谈恋爱的证据,学校自然可以判定你们在谈恋爱,自然也可以对你们做出相应的处罚,我问你,你要找谁说理去?再给校长写一封信吗?”
贺游原站在一旁,看着两人你来我往地交锋,感觉大有一副第三次世界大战即将开战的架势,就是不太好预测,两军交战,谁死谁伤。
李葵一恼得微微睁大了眼睛,却还是寸步不让:“没有证据就对事件定性,就对当事人做出处罚,这不合理。”
“这不合理什么合理?让校长去给你找证据比较合理?”
“噗嗤——”贺游原没忍住,笑了笑。
双方瞬间熄火,齐刷刷地看向他。陈国明伸出手,“啪唧”打了一下他的脑袋:“你还看起热闹来了是吧?!”
贺游原:“……”
什么啊,他又没参战,怎么死伤的是他?
但他还是决定拯救一下这个世界。
他嘴角冷撇了一下,“不是要找我们没谈恋爱的证据吗?我有。”
说着,他伸手在自己的校服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只手机来。
陈国明眼神瞬时一暗。
贺游原清楚得很,这把他属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了,但有什么办法呢?他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李葵一和陈国明吵到天昏地暗、地老天荒。
他解锁,划开屏幕,点进自己的企鹅号,从好友里找到李葵一,点进聊天框。
“看吧,这是我和她所有的聊天记录。”
他们只聊过两回,而且确切地说,都算不上是聊天,更像是公事公办。
“你的洗笔桶落在我这儿了。”
“哦。”
“?”
“假期后你给我带过来。”
“你不会说‘请’和‘谢谢’吗?”
“请你假期后把我的洗笔桶带过来,谢谢。”
播放语音的时候,两人都有些尴尬,特别是贺游原,他之前怎么没发现,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莫名有点撒娇意味。
呕,真恶心。
他耸耸鼻子,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第二回的聊天更是简洁明了。
“明天上午六点十分,状元府门口,我把洗笔桶还给你。”
“哦。”
过了一会儿。
“谢谢。”
陈国明一看,啧,这……的确不像情侣之间的对话,更像是一场成功的驯化——把一个不会说“谢谢”的小野人改造成了一个会说“谢谢”的现代文明公民。
贺游原神不知鬼不觉地收起手机,往兜里一揣:“老师您现在相信了吧?哪有人谈恋爱不聊天的啊?这可比柏拉图之爱还要亚里士多德啊!”
什么柏拉图,什么亚里士多德,乱七八糟的,陈国明脸一板:“手机给我交出来,谁允许你上学带手机过来的!”